之所以会这样,还不是担心若被旁人知晓太多,自己就少了被乌静先生收为徒弟的机会。
就比如此时,周子旭把这个重要信息告知了他,那自己就会专门往这方面准备,这样周子旭被乌静先生收入门下的几率就要少了许多。
想到这里,林远秋忍不住拱手朝周子旭作揖道,“多谢周兄。”
“谢啥,”周子旭浑不在意,“就凭我与林兄之间的交情,这些算不得什么,先前林兄不也常教我写诗作赋嘛。嘿嘿,再说我也是有私心的。”
私心?林远秋看向周子旭,没反应过来这话里的意思。
却见周子旭满眼希冀道,“林兄比我聪慧,被先生选中的可能性远超于我,不如咱们这样好了,若林兄有幸被乌静先生收入门下,那林兄不如就收我为徒如何?”
这样自己不管怎样也算乌静先生的徒孙了,想来爱屋及乌,之后自己也肯定能得到乌静先生的教导了。
咳咳咳,林远秋险些被自己的口水呛到。
别说,这人的脑子还真好用。
林远秋忍俊不禁,“你怎知我就有这个可能了,依我看周兄可比我聪明多了,想来被乌静先生看入眼的可能性更大。”
周子旭一拍胸脯,“这还不简单,若我被乌静先生收作徒,那林兄你就来我门下吧。”
说罢,周子旭的眼睛亮了亮,越来越觉得这就是一个好主意来着,“哈哈,林兄,咱俩就这样说定了,届时到底谁做乌静先生的徒孙,就看他选谁当徒弟了。”
说罢,周子旭朝门口的书砚吩咐道,“你快些帮我把书箱背来,从今日开始,我要和林兄一起悟学。”
林远秋也没拒绝,两个人在一起边学边探讨,总比一个人闷头的强。
于是,等书砚把书箱给周子旭拿过来后,两人就开始钻研起策论文章来。
等用到水利上的学识时,林远秋便把自己摘抄的几本册子拿出来分享。
周子旭随手翻开一本,等看清册子上头分别标注了屯田、灌溉、排涝,以及与它们对应的一条条内容后,忍不住惊叹,“林兄,你是怎么想到这般做的。”
如此一整理,再背记起来可就简单多了。还有,这一条条实事时务也不知林兄是从哪里搜罗来的,居然这么多。
对周子旭,林远秋也没啥可以隐瞒的,便直接与他说了这次考乡试的事,并把自己买来的几十篇策文也都拿了出来。
看到一大叠策文,周子旭有些激动,“如这般的围墨,叔爷那儿就有好多,林兄,等下次我回去时,全给你拿了过来。对了,不如就让我和林兄一起做小录摘抄吧,可行?”
看到对方满眼的期待,林远秋笑着点头。
他怎么可能不同意呢,多一个人帮着收集,自然会让资料更齐全一些。
不过目前对他们两个来说,如何能入乌静先生的眼才是头等大事。
想明白后,两人便暂歇下方才的话题,继续制起策来。
有了书童,行事就要方便了许多。这不,等到了饭点时,周子旭直接吩咐书砚去饭堂把饭打回来吃,还让书砚记得把林兄的那份也一起带过来。
饭堂里备有食盒,用它装饭菜就成。
一连数日,府学里的学子们,除了上教谕的课时,相互能照一回面,其他时候,基本都在各自房里忙碌。至于忙些什么,恐怕也只有自己知晓了。
而原本座无虚席的守文亭,再一次空空如也了起来。
有好几次,林远秋夜间上茅厕,都能看到好些同窗房里还亮着光,包括周子旭亦是,可见都还在挑灯夜读呢。
此情此景,林远秋心中自是万千感慨。也感叹古人学习的不易,这不,就为了一个还不知道在哪里的拜师机会,大家已差不多到了废寝忘食的地步了。
不说旁人,他自己也是如此,这会儿已是亥时末,自己不是照样还未睡觉。
到了乌静先生讲学的这日,林远秋也和其他学子一样,带上了自认为写得最好的一篇策文。
只不过,与旁人不同的是,林远秋带上文章的用意比其他人要多上一层。
那就是,哪怕没被乌静先生看中,能得到他给自己的文章点评也是受益匪浅的。
礼学堂里聚满了人,大家都伸长脖子翘首以盼,林远秋和周子旭来的迟了,只能坐到最后一排。其实也不能说他俩来得晚了,应该是其他人来得太早才对。
林远秋和周子旭怎么也没想到,好些同窗居然早饭都没吃,就来这里占好位置等着了。
唉,只能说他俩还是太嫩了点啊。
约摸过了一刻钟,就见几个教谕陪同一位瘦小的老者走了进来。
林远秋看到,那老者虽两鬓斑白,可整个人却是精神抖擞。从黄教谕几人对其的敬重程度,可见这人应该就是乌静先生了。
众学子忙起身行礼,平日里只闻其名不见其人,如今终于见到了真人,大家心里自是按捺不住的兴奋。
乌静先生也没耽搁,抿上一口茶后,就开始了今日的讲学。
到底是满腹经纶之人,哪怕只是一个最是寻常的《大学》开篇,也能让乌静先生引经据典,条理清晰的说出不一样的见解来。
“子曰,于止,知其所止,可以人而不知鸟乎?”
“曾子有云,十目所视,十手所指,其严乎?”
“如见其肺肝然,则何益矣?”
林远秋跟周子旭坐得远,是以,哪怕两人把手举的再高,也没轮到答上一题。
一番讲学结束,乌静先生喝了一口茶,接着起身走下讲台,随后在林远秋和周子旭的惊诧目光中,把两人手里的文章接了过去。
方才自己提问时,就见两人把手举得老高了。观他俩至多十二、三岁的年纪,都还只是小孩子呢,这会儿自己若再不把他们的文章接过来,想来会哭鼻子也说不定。
乌静先生如是想着。
而林远秋和周子旭,幸福来的太突然,让两人都有些受宠若惊。
此刻见乌静先生已摊开文章看了起来,两人忙从座位上站起,而后垂手恭立,准备凝神聆听。
其他学子自是满眼的艳羡,就连黄教谕几人,也对乌静先生方才的举动有些惊讶,只以为林远秋和周子旭这是有幸入了先生的眼。
而翻着文章细看的乌静先生,此时心里想的却是,原以为二人小小年纪就已然中了秀才,想必在时务实事上定有不俗的见解才是,现下看来,是自己想当然了。
特别是其中一篇,通文看下来,除去生花的妙笔,就没见有几处实质性的东西。
乌静先生只以为林远秋在文笔上的过多描补,实质是为了掩盖自己见识上的不足。
他平素最不喜投机取巧之人,看到这样的文章后,已自动把林远秋划分到投机钻营一列了。
莫说目前自己暂没有收徒的打算,真要是有,这样的学生,肯定也是不要的。
若林远秋知道,自己绞尽脑汁在文笔上花的努力,会被乌静先生误会成投机取巧的话,想来定是欲哭无泪的。
考虑到两人的年岁,乌静先生没当场给出评语,只提笔在文章末尾写下了批语,算是与人留了脸面。
等林远秋双手接过文章时,总觉得瘦小老头看着他的眼神有些奇怪,让自己有种小小年纪就不学好的错觉。
正因为这个眼神,使得林远秋没敢当场去看批语。
而一旁的周子旭,已迫不及待的把自己的文章翻至最后一页,可等他看到上头写着泛泛而谈四个字时,眼泪差点都飚了出来。
林远秋也看到这四个剜心的字了,只得拍了拍周子旭的肩膀,以示安慰。
哪知等林远秋回到宿舍打开自己的文章时,发现他才是最需要被安慰的那个。
只见文章末尾出,正龙飞凤舞的写着:多下苦功,投机取巧要不得。
第90章 听到
回到房里的周子旭,越想心里越难受,真没想到自己下了大功夫写出来的文章,却只得了一句泛泛而谈的批语。
周子旭心想,泛泛而谈可不就是肤浅的意思吗。
要知道,乌静先生的学问可不小,虽算不上名响四方的大儒,可经他手教出来的学生,有出息的就有好几个呢。
这样一名博才多学的老师,给的点评自然不会有错的道理。
但这可是“肤浅”啊,用心写出来的文章居然只得了个肤浅的评语,那往后自己在举业上还有希望吗?难道这辈子只能当个秀才了?先前自己可是跟祖母保证过要当上大官的呢。
想到祖母,周子旭眼里开始裹泪,心里的难受又增加了几分。
转身吩咐书砚别跟着他后,周子旭就快步往林远秋这边来了。
听到敲门声,林远秋忙拉开抽屉把策文往里一塞。这样的批语他自己知道就行了,要是被人看了去,可丢不起这个脸。
林远秋觉得,自己四十多年的“老心灵”从来没像今天这般脆弱过。
哪知把门打开后,比他更脆弱的周子旭就抹着眼泪进来了。
“林兄,你说我会不会也跟叔爷一样,哪怕再努力,再付出心思,这辈子也只能是个秀才了啊?”
周子旭一跨进门来,眼泪就忍不住掉了下来,他可是听祖父说过的,当年叔爷也是在十几岁时就考中了秀才,可到了乡试这一关,一直考了二十多年都未考过。
后来还是因为不想再蹉跎年岁,才放弃举业,在镇上开了私塾。
想到这里,周子旭更是泪目,难道往后他也得开私塾去?
可是自己一点都不喜欢当夫子怎么办,也不想想,那些皮娃儿多让人头疼啊。
显然,曾经也是皮娃儿的周子旭,已然忘记自己让人头疼的事了。
此时的他也顾不上什么君子如玉翩翩无双了,拉起衣袖把眼泪鼻涕一抹后,继续问道,“林兄,你说我还有考中乡试的希望吗?”
这又是鼻涕又是眼泪的模样,让林远秋简直没眼看。
他有些想笑,又觉得太不厚道。
最后实在没忍住,“我说你知不知羞啊,只不过泛泛而谈几个字就把你难受成这样,照你这么个伤心法,那我岂不是要去跳河!”
跳河!跳啥河?
周子旭懵懂抬头,表示没明白林兄话里的意思。
而林远秋,则快速打开抽屉,他也不管啥丢不丢脸了,拿出里头放着的策文就往周子旭手里一塞,“喏,给你看看乌静先生对我的批语。”
周子旭虽发懵,可丝毫不影响手上的动作,接过文章后,就一页页往后翻。林兄这篇文章先前他可是读过的,不但用词精准,且段落清晰,比起他写的,可要好上太多了,所以周子旭是不相信乌静先生会给出啥不好的评语的,可等他翻到最后一页,看到文章末尾写着“多下苦功,投机取巧要不得。”的几个字后,顿时眼睛睁的老大,这这这是怎么回事?
难道是自己看花了眼,周子旭忙又拿衣袖擦了擦眼睛,再看,结果还是“投机取巧”这几个刺眼的字来着。
所以,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啊?
还有,面对这样的批语,林兄是怎样做到跟个没事人似的。
林远秋也没多做解释,早上为了赶着去听讲学,他只吃了四个包子,这会儿肚子早已咕咕响了,还是先把自己填饱了再说。
至于吃什么,林远秋都已经想好了,话说没有什么,比吃一顿鲜香味美的鱼肉更能安慰受伤的“心灵”了。
所以中午这顿,不如就去酒楼吃鱼吧。
见对面之人还发着愣,林远秋拍他肩膀,“周兄,中饭我来做东,咱们一起到酒楼吃红烧鱼去。”
一听去吃鱼,周子旭立马回了神,也终于发觉自己肚子已经饿了的事。
这下周子旭也不去纠结批语的事了,一个转身后就飞快往宿舍跑,“林兄稍等片刻,我这就换件衣衫去。”
他的衣袖上除了眼泪就是鼻涕,若不换一身的话,可没脸出门。
说是片刻果真就是片刻,这边林远秋刚锁好门,换了一身月白色直裰的周子旭就跟书砚一前一后的过来了。林远秋看他不但重新梳了发髻,腰上还多了一只墨绿色的香囊挂着,这温雅如玉的模样,看着又是翩翩小公子一枚了。
三人出了府学大门后,就往财达街而去,因为鱼香居正位于那条街上。
林远秋算得上是鱼香居的熟面孔了。
见他今日带了客人过来,店伙计忙把人往楼上雅间引。
周子旭心说,自己可算不得客人,如今他已在府城求学,往后隔三差五会过来吃鱼解馋是指定没的跑了。
这会儿已差不多快过饭点,灶间自然也没先前那么忙碌了。
是以菜点了没多久,就很快都上了桌。一大碗红烧鱼,一盘板栗烧鸡,还有炖豆腐和炒青菜。
原本就对鱼肉没有抵抗力的两人,加之有肚子催着,所以等店伙计把饭盛上来后,就大快朵颐了起来。
都说天大地大吃饭最大,此刻那泛泛而谈、投机取巧啥的,早被两人抛到了九霄云外。
林远秋让跑堂拿来一只空盘,然后每样菜都夹上一些,让书砚也赶紧吃。
不说半大小子正是受不的饿的时候,就是这种他们吃着,让人在边上看着的事,反正就目前而言的林远秋,是肯定做不出来的。
至于以后,不同时候不同的心境,他现在也不知道。
方才点菜时,特地叮嘱了要多加些豆皮和香菇。
是以,这会儿的林远秋和周子旭,正你一筷子豆皮,我一筷子香菇的,吃得畅快极了。那浸足了鱼汤的豆皮和香菇,再配着米饭下肚,简直是人间美味。
至于那条一尺多长的红烧鲤鱼,早剩下鱼骨架子一副了。
吃饱喝足,话题又重新转回到了策论文章上。
周子旭心里的疑惑还没解呢,话说,“投机取巧”四个字可比他的“泛泛而谈”严重多了,林兄是怎样做到安之若素心里一点都不难受的呢。
林远秋读懂了周子旭眼里的诧异,便笑着问道,“周兄是不是很好奇我怎么就跟个没事人似的?”
周子旭点头,换作是他,被乌静先生批语写文章爱钻营,哪有不难受的道理。可林兄却是不以为意,仿佛被说的人压根就不是他似的,实在让人费解。
只是没等周子旭开口应答,却听林远秋笑道,“我又没有投机取巧,自然没啥好难受的。”
说他文章言之无物他肯定承认,可说他投机取巧,林远秋是绝对不认同的。
林远秋是知道自己的,在写文章时,自己可是一丁点这方面的心思都没有。所以他有啥好难受的,他总不能因为旁人的误解而惩罚自己吧。
再说,从乌静先生的批语中,最起码可以看出,自己的文笔还是过关的,不然对方也不会用“巧”字来形容自己吧。
周子旭呆愣,“居然可以这样?”
“不这样还哪样,”林远秋翻了一个白眼,“莫须有的事我去难受干嘛。”
对啊,这可不就是莫须有的事嘛,周子旭连连点头,“说得极对说得极对,我与林兄相识几年,知晓林兄从来不是刻意钻营之人,且林兄的文章我也看过,哪有投机取巧的地方,想来定是乌静先生年岁大了,眼神不好使,看错了林兄的文章也不是没有可能。”
周子旭越说越觉得自己的话很有道理。
那乌静先生已是两鬓斑白,虽走路不见蹒跚,可年纪大的人,眼神不好是常理,看错了好文章也是有的。
如此一想,周子旭觉得那“泛泛而谈”也没什么了,既然能看错林兄的,那么看错他的可能性也绝不是没有。
所以,他的文章也没那么不堪才对。
心里的石头放下,周子旭顿觉自己又是科举路上的好苗苗了。
只是没拜入乌静先生门下着实可惜。
先前周子旭就听叔爷说过,有名师指点,胜过自己苦读数年。
想来,当年叔爷若有位好老师点拨,也不至于一连考了二十多年都未闯过乡试这关了。
林远秋却不以为意,他确实也十分期盼着能有好老师的教导,可这事不是自己巴望着就能成的。
所以,对于能否有机会拜入名师门下的事,林远秋向来都有思想准备。
都说上品无寒门,下品无士族。
自古以来,寒门庶族出人头地不容易的最主要原因,就是教育资源与名门望族相形见绌。而像他这个连寒门都算不上的贫民子弟,就更不用去奢求什么好的教育资源了。
林远秋还清楚记得前世看到过的一篇赋词,而写它之人,正是历史上第一位平民出身的状元。
说来科举制度从隋唐开始,而这位平民状元却出现在宋朝,这可是相隔了几百年呢,可见平民走科举路有多艰难。
至于林远秋为何会记得这么清楚,实在是因为那篇赋文开头的一句话特别有名,那就是,“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
而赋文里写到:蜈蚣百足,行不及蛇,雄鸡两翼,飞不过鸦,马有千里之程,无骑不能自往,人有冲天之志,非运不能自通。
短短几句,道尽了无权无势之人的心酸和不易。
所以,林远秋一直都头脑清醒自己的科举路并不容易走。
也所以至第一日去族学念书开始,在学业上,林远秋就从没有懈怠偷懒的时候。
他还清楚记得大雪天,自己踩着及腿的雪,一步步去上学的日子。当时到了学堂时,布鞋都已经湿了。冷吗,当然冷,不然手脚上的冻疮是怎么来的,可林远秋知道,若自己不拼命搏一搏,那么往后的日子就有无数的冷在等着他。
就好比此时,自己若是因为没有好的教育资源而心灰的话,那么以往的苦就白吃了。
何况,林远秋就不信没有名师的教导,真就读不出一番天地来。
要真是如此,那么这位叫吕蒙正的平民状元是怎么来的。
林远秋并未用旁人的诗赋来给周子旭举例说明,毕竟不是自己写的,到时追溯来源他也说不清。
看到周子旭眼里对失去机遇的惋惜,林远秋笑道,“合抱之木,生于毫末,九层之台,起于累土,千里之行,始于足下,周兄不必妄自菲薄,既然你我无缘良师,那不如就从今日起,周兄与我就当各自的名师,来一场无师自通如何?”
好一个无师自通!
周子旭听得热血沸腾,当下与林远秋击掌道,“一言为定,从今往后,林兄与我就是自己的老师了!”
一旁的书砚也跟着笑,虽然林公子说的话他一知半解,可看到自家公子笑得这么开心,那肯定就是好事。
开心非常的三人,自然没想到隔壁雅间正坐着一位老者,而此时老者手上夾着的鱼肉,也因筷子悬空太久而落回到了盘子里,只是乌静先生并未察觉,因为他的心思全都在那句“无师自通”上。
方才乌静先生临窗坐着时,就看到这两名被自己点评过文章的学子从街对面过来。
食肆对外营业,旁人过来用饭也很正常。是以乌静先生继续吃着他喜欢的红烧鱼,可等他听到隔壁传来的清晰说话声后,当下就不淡定了。
啥叫乌静先生年纪大了眼神不好使,还有自己给自己当名师啥的,这两个说大话的臭小子也不嫌害臊。
乌静先生心想,这两人写的策文他可都记着呢,等下回再过来时,自己倒要看看,他俩给自己当老师当的如何了。
回到宿舍已差不多未时,林远秋并未继续摘抄小录的事。
自己手上还有好几幅菩萨画像的单子积着呢,已经拖了半个多月,想必那小胡掌柜肯定等得心急了。
还有水墨山水林远秋也准备多画上几幅,虽学习之事不能松懈,可挣银钱的事也是耽搁不得的。
小胡掌柜还真如林远秋猜想的那样,每日都在伸长脖子盼着呢。
所以,等林远秋拿了完成的画作过去时,对方那颗焦急的心才终于安定了下来。
之所以会这般心急,也是因为隔三差五就被客人催促的缘故。
虽当初与客人定下单子时,小胡掌柜并未给出确切的交画时间,只告知约摸在一个半月之内。
说来这也算合常理的期限,时下像这种定制的画作,其他店家给出的时间基本都和小胡掌柜一样,也都在一个半月左右。
可架不住总有几个特别性急的客人,加之又听旁人说这家铺子里的菩萨画像画得如何如何的传神,自然就迫切想拿到手好好欣赏一番了。
自六月份开始,小胡掌柜这边的铺子也做起了定制菩萨画像的生意。
其实也不能说是定制,得说请,用客人的话说,那就是把菩萨请到自己家里,让菩萨保佑自家平平安安的。
也正因为都有敬重和虔诚在心里,所以定制画像时,客人们才会清香三柱,用的笔墨砚台以及颜料也都是全新的。
也所以,这会儿林远秋除了把几幅画作拿出来后,又接着从书箱最下层,把七只看着差不多全新的砚台都取了出来,这也是准备卖银钱的。
小胡掌柜早已把林远秋请进了内堂,这两日时常会有催画的客人过来,别不小心给遇上了。
不想与买画客人照面,是林远秋先前就与小胡掌柜说好的。虽不知往后自己有没有走上仕途的可能,但提前有个防备也是应该的。
虽鬻画维生并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可能捂住的事,就没必要让别人知道。
都说知己知彼,百战不殆,不是林远秋防备过度,而是只有做到不让旁人知晓你太多的事,日后才不会轻易被人攻击。
也正因为林远秋谨慎的缘故,所以已经与林远秋打过好几回交道的小胡掌柜,也跟他大哥老胡掌柜一样,只以为林远秋就是个送画跑腿的,而真正的作画之人,是他的舅公“桃源山人”来着。
七幅菩萨画像共计三十五两银子,先前小胡掌柜已经付了十两银钱给林远秋了,所以这会儿只需再付二十五两银子就行。
至于林远秋今日带来的几幅四尺全开的水墨山水,小胡掌柜以每幅七百文的银钱收下了。还有砚台,和先前一样,每只比进货价少上五十文。
所以今日这趟,林远秋一共结账近三十两银子,外加六个装着砚台笔墨和颜料的包袱。这又是新的订单,其中有四单是横溪镇老胡掌柜那边的。
林远秋打开书箱,把几个包袱全都放了进去。
这只书箱还是乡试时他在郡城新买的,比原来那只要大了许多,放下几个包袱一点问题都没有。林远秋特地挑了竹篾编的这种,因为比起木制的,竹篾编的书箱背起来没那么沉。
回到宿舍,林远秋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把门栓插好,然后放下书箱去了里间。
那本夹着银票的论语书就放在床头,林远秋把今日得来的几张银票,也都夹进了书里,而后把书又重新放回到枕边。
都说最明显的地方也是最容易忽略的地方,想来没有人会猜到,一本夹了四百多两银票的论语书,会被他随意搁在枕头边上吧。
等林远秋把颜料和画纸归置好,正准备翻开闱墨制义重新做摘抄时,小半日未见的周子旭过来了。
“林兄,你猜我早上去了哪儿?”
“去哪儿了?”林远秋放下手里的书,看到周子旭眼里有着掩不住的兴奋。
嘿嘿,周子旭转身朝门外看了看,而后压低嗓音说道,“北城码头。”
没等林远秋询问去那儿干啥,就听周子旭继续说道,“北城码头有家八方茶楼,早上半日我就在那里喝茶来着。”
林远秋纳闷,好好的怎跑去茶楼了?
没等问出心中的疑惑,就见周子旭从怀中掏了一本册子出来,然后往林远秋面前一递,“林兄快瞧瞧这是啥!”
周子旭笑眼弯弯,一副你看我是不是很聪明的模样。
林远秋接过,翻开第一页后,就看上面写着:今日大米八文一斤,白面八文,糙米四文,黄豆三文,麦粉四文,豆粉三文。今岁广湖两岸风调雨顺,稻谷作物大丰产,大景朝三十二个常平仓已谷粮满仓。江南西道观察使转为罾州郡守,于下月正式任职。韦江郡司马作奸犯科、触犯法令,被判抄家,全家放逐三千里……
看着写满字的几页纸,林远秋心中诧异,这些消息是从哪儿来的?
前面粮食卖价还可以去米铺打听,可赈灾粮满仓,以及朝廷官员的调谪之事,周子旭是从哪里知晓的。
联想到刚刚他提的茶楼,林远秋很快就反应了过来,“是从茶楼听来的?”
周子旭嗯嗯嗯的点着头,“怎样,我聪明吧?”
原来,自几日前说了要给自己当老师后,周子旭就一直在想着如何增加见识的事。
虽他不想承认乌静先生给出的泛泛而谈的批语,可自己写策文时论据难寻,却是不争的事实。
所以,周子旭觉得,就目前来说,自己最该做的就是像林兄一样,多收集一些时务实事才是眼下关键。
至于来源,除了从闱墨制义和历届乡试会试的策文上获取,周子旭突然想到了一处所在,那就是茶楼,特别是靠近繁忙码头那儿的茶楼,那里每日来来往往的坐贾行商可有不少,而这些人大多都是天南地北的走,自然知晓天南地北的事,常去那儿坐坐的话,肯定能听到不少有用的事来。
所以,趁着今日正是休沐日,便匆忙带着书砚往北城码头的八方茶楼去了。
出门前,周子旭本来想喊上林远秋一块的,可又怕到时与自己预想的不一样,觉得还是自己先去一趟好了。
主仆二人到了那儿,就挑了个临窗的位置坐着,再让店伙计上了茶水,而后就边吃茶边竖着耳朵了。
茶楼和饭馆酒楼不一样,在这里,只要你有空闲,哪怕捧着茶碗坐上一天,掌柜也不会过来撵你,且那跑堂伙计还会拎着茶壶时不时的过来给你添些茶水。
不过前提你得花银钱点了茶,否则这么干坐着,挨掌柜的白眼是肯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