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皱起眉头,心中有一股无名的恼意漫上。
“你怎么像个老妈子一样,放手……”
她说着就要走出去继续搬花。
周惟卿态度也很强硬:“不准去了!”
他两只手都用来拉宁扶蕊,雨伞顺势掉了在地上。
望着那些花一片一片凋零,宁扶蕊心中愈加难受。
她的生命也如同这些花一样,走向了不可避免的衰亡。
想罢,她有些哽咽地气急道:“就剩几盆了,你放开我!”
晚间的秋风吹来,她瑟缩一下,到底还是挣开了他的手。
周惟卿见拉不住她,自己也冲进雨里陪她搬花。
搬着搬着,她忽然站在雨中不动了。
腰间传来一阵钻心的疼痛,她一边疼得抽着冷气,轻轻捶打着这具日渐不中用的身体。
捶着捶着,她不知又想到什么,又呜咽一声,缓缓坐在了地上。
周惟卿赶紧将地上的伞拿起来,替她挡雨。
宁扶蕊浑身湿透,头发贴在面上,冰冷的雨水顺着额角,混合着眼角渗出的泪缓缓滑落。
她累得伏在他的肩头,望着那些无可救药的花,轻轻开口,语气轻得几乎支离破碎:
“算了,不搬了……”
周惟卿轻轻嗯了一声,将她拦腰抱起,走进了浴间。
好不容易在浴间给她捂暖了身子,宁扶蕊又独自走出浴间,披着湿发坐在铜镜面前,拿起梳子,替自己梳头。
周惟卿从她手上拿过梳子,轻声道:“我替你梳。”
可是断发愈来愈多,宁扶蕊见他愈梳愈沉默,望着镜中的他,开口道:“你莫要笑我。”
他握着枯草般的断发,又喊来管家给宁扶蕊加了一床棉褥子。
晚上,周惟卿陪着她入眠。
因为晚间淋了太久的雨,她受了凉,半夜睡得也不安稳,经常因为呼吸不畅要坐起来顺气。
她捂着心口咳嗽着,周惟卿便默默递给她一杯温水。
她抓住他的衣裳,久久凝视着他。
昏暗的灯光下,他的面容有些不真切。
周惟卿抬眼望着她,不知她又要说什么。
她道:“周惟卿,替我画张相吧。”
他点点头,走回自己房间去拿笔墨。
房间里的灯尽数被他点亮,他这才看清,她的书案边还放着他送的茉莉,她将它们都装进了花瓶里,很好地保存着。
他已经画了很多个她了,即使他闭上眼,也能知道她的眉、她的颧骨,鼻子该画在哪里。
真实的宁扶蕊跟面前这一张脸还是有区别的。
他旧时宿在她的房间,经常端详墙上的相片。
她的脸没有现在这么圆,有点儿棱角,细细的柳叶眉下面衬着一双微弯的桃花眼。
若是仔细观察,还能看见那左边的面颊上点缀着一颗极小的痣。
宁扶蕊能看见他一双眼睛微垂,握笔的手腕很稳,一副十分认真的模样。
待他要落笔,她又从床上坐起,从衣柜里拿出他亲手设计的婚纱换了上去。
周惟卿握笔的手就要放下,想给她披一件外袍:“……会着凉。”
“你别过来,”宁扶蕊伸出手,如临大敌地说着,“我就要这样,就一会儿,不碍事的。”
周惟卿拗不过她,便又坐回座位上。
她嘴角微微扬起些弧度,头上的发髻垂在裸露的肩头,在昏黄的灯下,显得她愈发柔美。
他在淡黄的宣纸上细细地描摹勾勒,怕她觉得冷,便加快了些速度。
有时,宁扶蕊忍不住会捂着嘴,轻轻咳嗽几声。
她即刻感到有些后悔,她应该要在状态最好的时候找他画的。
过了半刻,她动了动有些僵的肩颈。
周惟卿搁下了笔。
“画完了?”
宁扶蕊穿着一双袜子便走下床去看,顿时有些呆愣。
他画的是她原本的模样。
她犹如神女一般,静静坐在上面,低眉垂目,面上一片圣洁的祥和。
她脸上浮现一抹赧然:“我,我哪有这么漂亮……”
他笑着没说话,将画收起来,静静拉着她又走到床榻边。
“该睡了。”
宁扶蕊换回原来的衣服,躺回了被窝里。
第二日,待她再醒来,院子里的花已经被人换走了。
她支撑着从床上坐起,管家便让她再睡会儿。
过了一会儿,他似乎怕她不放心,便又告诉她,周惟卿今日休沐,已经替她上课去了。
她算了一下日子,还是执意起身去了印坊。
距离明年二月份的春闱还有大半年的时间,她的备考书已经差不多打板完成了。
就差最后的押题部分,她还要找周惟卿商量一下的。
他是她书中的压轴部分,书好不好卖就看他押题的含金量了。
她偷偷来到书院,周惟卿还在上课,远处的教室能听见他清润的声音。
她悄悄走近教室,林苑苑见她鬼鬼祟祟的模样,便从身后拍了一下她。
她猝不及防被吓了一大跳。
“你鬼鬼祟祟的干嘛呢?”
“我,我视察一下新入职教师的教学质量!”
“……受不了你,”她跟着宁扶蕊躲在一边,继续悄声问道,“那你看出什么来了?”
宁扶蕊憋了半天,莫名道了一句:“咱们书院后继有人呢。”
“怎么,你不想一直做下去么?”
宁扶蕊觉得依照她现在的身体状况,根本熬不出两年。
她不想跟林苑苑说太多,便含糊其辞地开口道:“怎么说呢……”
见她怎么说了半天,也没说个什么出来,林苑苑索性不再理会她,看着那三尺讲台上的周惟卿,神思恍惚。
课堂上有点儿低气压,可能学生们还没适应他的教学方式。
她又花了半天,将书院门口里那一池枯萎的夏荷给清理了去。
因着一些莫名的心思,她真的有些看不得这些东西。
就要回家了,她想,还有不到两年的时间。
待周惟卿下了课,便看到一手泥的宁扶蕊手里拿着莲蓬,与林苑苑正嬉闹得欢快。
她的脸上也沾了一些泥斑子,随着这些泥点子一齐出现的,还有那畅快淋漓的笑意。
看到他上完课,宁扶蕊又赶紧将手臂上的泥点子洗去,拉着他坐在一旁,与他讨论了半天的押题。
周惟卿不愧为当朝首辅,连几年后的春闱题都给她押上了。
若现代有肖四肖八终极预测卷全家桶,那她就要做一个周四周八终极预测卷全家桶!
有时她精神好,周惟卿便带着她去郊外的山林里踏青。
看着满山绿意,宁扶蕊怔然开口道:“我还是想去大漠看一下……”
可她这边事情还没做完,根本走不开。
周惟卿看出她的顾虑,便开口道:“等李沅登基之后,我便与你一起去,如今开通了水路,应是很快了。”
宁扶蕊点点头。
过了几天,她顺利敲定了备考书最后的部分,接下来便是要宣传了。
事实证明,周惟卿的影响力除了在朝堂上臭了点,在百姓之间还是可以的。
宁扶蕊跟几间书铺已经谈好了供应问题,稍微放出了一点点风向,谁知这一点点风向瞬间便传遍了汴京。
书院老板催着她上市,她便每天都要去印坊监工。
一个印坊不够,她便又多雇了几个印刷师父,加大了生产力。
反正他们现在已经不差钱了。
书籍一上市,便凭借着优秀的排版与内容在一众冗长繁杂的参考书中脱颖而出。
每日她都要来这几间书坊走走,第一批书印得不多,老板每日被人问得不厌其烦,便又连忙催着她印制下一批。
果然从古至今,考公的热度都是亘古不变的高。
她前期投入的钱差不多回得七七八八,周惟卿见她每日一起床不是抱着个算盘傻笑,就是要亲自到书坊听伙计报账,然后再乐呵呵地傻笑。
见她这般开心,他也便由着她去了。
数完手里的银票,宁扶蕊大气地拍了拍周惟卿的肩膀:
“看你每日这么辛苦,以后你早些退休,姐包养你!”
周惟卿被她拍得哭笑不得。
本来她想搬回自己家住的,可是她家离书院又有些远。
她一直觉得通勤时间的长短跟工作的幸福度挂钩,没有什么能比每天早上多睡五分钟来得重要。
她每日更加努力地给学生们讲课,有时候还会带学生到郊外来一场户外实践。
她坚持每日都去等周惟卿散值,托那些妇人的福,周首辅有了心悦的女子这件事传遍了汴京。
传着传着,却是越传越离谱。
到最后,宁扶蕊都能在路人口中打听到周首辅与她三年抱俩的事迹了。
连孩子的名字他们都替她想好了。
有时候她很忙,课后辅导完学生还要去印坊监工,来不及去等周惟卿散值。
这反而让周惟卿不习惯起来。
今日朝中有番邦上贡了几只怀表,他特意找梁帝要了一只,散值后,他站在宫门外等了许久,看周围的人都散完了,宁扶蕊都没有来。
直到他披着一身夜露回家,也没瞧见宁扶蕊的身影。
心中漫上一股无言的恐慌,他连忙询问了管家,这才打听出了她早上便去了书院还没回来。
他官袍还未来得及脱,立马备了车去找宁扶蕊。
来到她照常办公的房间,他才发现宁扶蕊已经趴在一堆书上睡着了。
他轻手轻脚地点上灯,周围散落着一堆书籍还没来得及收拾,桌案上还放着冷了的饭菜。
他又替宁扶蕊将书籍全都归类放好,这才走过去拍了拍她的肩。
宁扶蕊被他拍得瞬间清醒起来,从座位上惊得差点跳起来。
她打了一个激灵,惊恐地朝他喊道:“上课了么?!”
周惟卿:“……”你看我的脸像你的学生吗。
才发现来人是周惟卿,他眉头微微皱起,脸色看起来不太好。
宁扶蕊有点儿心虚:“呃,哈哈,你来啦……”
周惟卿无奈地叹了口气,见到她这副模样,到底还是一句重话都不舍得说。
见外面秋风萧瑟,他脱下外袍给她披上,轻声道:“回去吃饭了。”
宁扶蕊揉揉惺忪的脸,想起身腿却麻了,被他看着,一时有些不上不下的。
看出她的龃龉,周惟卿很上道地微微屈膝,躬下了身子。
宁扶蕊顺势环上他的颈,笑道:“谢谢你啊。”
隔着一层布料,他都能感受到那皮肤下肋骨明显的起伏。
她附在他的耳边,一字一句道:“不好意思啊,我今日太忙了,没有等你散值。”
周惟卿侧过脸,抬起一双眸子,望着天上几颗闪耀的朗星道:“阿蕊永远不用对我道歉。”
说罢,他又开口问道:“今日想吃什么?”
“唔,都这么晚了,随便吃点儿就行了。”
二人坐上马车,周惟卿便拿出那个怀表,递给宁扶蕊。
宁扶蕊受宠若惊接过,钟表外光十分华丽,表面镀了一层金,打开内部还能看见一副珐琅画,画上有两只小兔子在嬉闹。
她的眼睛亮亮的:“送给我的吗?!”
周惟卿点点头,薄唇轻启道:“番邦使臣上贡的,便知道你会喜欢。”
“不过上面有洋文,我不知是何意……”
宁扶蕊仔细观察了一下,上面刻的是法文,难怪他看不懂。
还好她以前二外学的就是这个。
她神秘一笑,朝他勾勾手指,示意他凑近一些。
周惟卿俯身凑近了一些。
“就是——我心悦你的意思!”
“惊不惊喜,意不意外?”
看着她一副得意洋洋的模样,嘴唇还叭叭地说个不停,像只雀儿。
想起与她已经很久未曾亲密过,周惟卿心下又生出些不满。
他干脆俯身擒住她那能说会道的嘴,马车上立马安静下来。
宁扶蕊睁大了眼睛,鼻息交缠间,忽然觉得这小小的一方空间变得更加逼仄了。
直至二人腹中都传出不合时宜的响声,宁扶蕊尴尬地推开了他:“你还没吃饭呢?”
他捏捏宁扶蕊柔软的手心,垂着眸子,言语间带了些控诉的意思:
“本想等阿蕊一起吃,未曾想拖到这么晚。”
她干巴巴地说了句哦,余光瞟到他那堪称无辜的眼神,脸上飞起可疑的红云。
回到家,他便自己走去厨房做了两碗番茄鸡蛋面。
他做出来的面意外地卖相很好,也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因为一天没吃到东西,宁扶蕊觉得自己从来没吃过这么好吃的面,连忙竖起大拇指夸他。
周惟卿替她细心地挽起头发:“慢点吃。”
待一切都收拾完毕,已经接近午夜了。
他望着宁扶蕊的模样,嘴唇张了又合,颇有些欲言又止。
宁扶蕊感觉到他思绪很乱,便看着他问道:“你想说什么?”
他微微勾起唇,一双秋水眸子凝着她道:“我想与阿蕊成亲。”
日子越过越好,似乎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
宁扶蕊听了却没他那么开心,察觉到他热烈直白的目光,她垂下眸子,根本不知道如何回应他。
她究竟只是一缕为了完成任务的残魂,她不能答应他,因为她无法对他负责,更无法对自己负责。
毕竟她不能留下,周惟卿也没办法跟她一起走。
她轻轻开口,嘴角扯出一抹生硬的笑:“我倒觉得,咱们两个这样也挺好的。”
“……”
周惟卿抿紧了嘴唇,眼中闪过一抹黯然。
“阿蕊说好那便好。”
察觉到他心情肉眼可见地低落下来,宁扶蕊也不好再说什么。
无言的沉默过后,她逃避似地将被子盖到头顶:“我困了,睡吧。”
往后的三天,周惟卿依旧会准点散值,并在宫门前等宁扶蕊。
可他一直等到月照寒衣,树叶簌落,宁扶蕊似乎再也不会来等他散值了。
回到家,二人还是会一起吃饭,一起讨论外面的事情。
可他隐隐又觉得宁扶蕊向前走的步伐越来越快,他渐渐赶不上她了。
第二日一早,为了方便上课,宁扶蕊把头发剪短了一些。
望着铜镜中自己依旧的枯黄的头发,她喊来了柒柒,全部染上了黑色。
想到周惟卿这几日黯然的目光,她心中愈发愧疚。
到了傍晚,她还是决定出趟门去等他。
看着宫门口那抹朗月清风的身影,他还是那般芝兰玉树,而她……
她又隐隐生出了些退却之意,趁他还没注意到自己,她便逃也似的走远了些。
周围的人都在朝宫门涌去,她这不走还好,一走就被周惟卿发现了。
他顿住了呼吸,随即大步地走上前去,将她拉进怀中。
他锢着她的手越发地紧,紧到宁扶蕊都有些无法呼吸。
“对不起,我再也不提成亲了,阿蕊别走,别走……”
宁扶蕊蹙眉,想让他松开一些,可是她一动周惟卿的手便多紧一分。
她不动了,可嘴唇不禁发着颤,喉咙也发哽。
他竟然以为是他的错?
而且他哪里在外面这样失态过?定是怕极了。
宁扶蕊心中内疚无比,可前几日他却只字不提,还要迎合她的心情回答她……
周围的人看着热闹,又开始窃窃私语,宁扶蕊听得都脑袋疼,狠狠地睨了他们一眼。
她轻轻抚上他的手背,开口道:“不是你的错,你无需与我道歉。”
他语无伦次地摇摇头,低声道:“不是的,我,我,我不该说那番话的,是我惹阿蕊伤心了……”
话语间,宁扶蕊感觉自己的肩颈处多了些水意。
他的墨发扫着她的脸,有点痒。
她溢出个微不可闻的叹息,周惟卿又拉着她的手,抚上他自己的脸。
“阿蕊是怜我的,一定舍不得丢下我……”
桎梏松了一刻,她转了个身,这才看清他的模样。
这几日他应该是没有睡好,眼下一片青黑。
眼泪在他的面颊上滑出两道泪痕,他紧紧攥着她的手,怕一松开宁扶蕊就会化为天上的雁飞了去,再也无影踪。
心似乎被绳子绞着,她伸手拂去他的泪,这辈子她没怕过什么东西,就是这人一哭她就要慌。
周惟卿其实很早就知道她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快点回家,他早就知道她不愿意留在这里,没有什么能留得住她。
可是这一切都跟他想与她成亲没关系。
他只不过是偶然听到一个老宫女说,若是一对夫妻死在一起,那便能再续前缘。
他卑微地想,一生一世太短,而他只不过是想要继续追逐那束光。
宁扶蕊静静凝视着他,他没有开口,可她已经狡猾地将他的所思所想全听了去。
“不要哭啦,我们回家。”
她用手指给他耷拉的嘴角撑起了一个弧度:
“我以后天天都来等你散值,我在一日,便等你一日,好不好?”
可是情况并没有好转,深秋,她又生了一场大病。
周惟卿干脆不去上朝了,他请来了很多大夫,每日宁扶蕊一醒来,便要喝不同种类的中药。
可喝的时间长了,她便皱皱眉,厌恶地推开那些墨色的药汁:“我不想喝这种没用的东西了……”
她的身体她自己知道,即便是神仙来了,也救不回的。
听罢,周惟卿便让大夫在药方里放了许多甘味的药草,制成了糖片,每日哄着她吃上一两片。
如今外头齐王四处征讨,大梁皇帝气得吐了血,更是无力应对,此刻应该已经快打到汴京了。
她写了一封信给扎西,让他跟着四皇子一同蛰伏在凉州。
放长线钓大鱼,快要到收网的时候了。
有一日,宁扶蕊在昏沉中听见几声凄厉的叫骂,她坐起身去看,只见赵旻澜被几个官兵扣了手拷,拖上了囚车。
周惟卿在一旁冷眼看着,任凭赵旻澜如何求饶,他脸上的眉毛都未曾动过一根。
他一转头,见宁扶蕊看得目不转睛,便又走进她的房里同她解释。
因着还缺了几样证据,如今不能真正定他的罪,他想等宁扶蕊身体好些再想办法去找。
到了冬季,她的身体确实被养得好了一些,她便把自己的所有精力全都用在了书院那些学生身上。
她的书实在卖的很好,书院也出了些名堂,每日都有许多人慕名而来,堵着书院的门口来询问她招生的问题。
她与林苑苑商量了一下,也是时候招些新的夫子了。
也许是系统给了奖励,她的衰老被暂时性地延缓了。
一日她披着夜色回到家中,却看见周惟卿躺在她的床上,抱着她的衣服,脸上流着欢愉的泪。
只要是人都会有欲望,她知道周惟卿是不忍心消耗她刚调理好的身子。
每到这种时候,她都选择悄悄地离开窗边,等到午夜时分再进房间。
这回到了周惟卿梦里睡不安稳了,一定睁眼要看到她才能安下心来。
每回察觉到他的心思,她便只能伸出手,额头贴着他哄道:
“还没死呢,我还没办完事儿,你安心睡……”
过了几日,她决定要扩大书的市场,便打包了些衣裳,准备到周边的小城调查一下市场。
周惟卿这边被梁帝牵制着走不开,便递给她一个牌子,将府里的密卫全调给了她。
她看着身后浩浩荡荡的队伍,颇有些无语,皇帝出巡都没这阵仗大。
“我哪里用得上这么多人啊。”
为了展示出她良好的身体素质,她便拉着他放纵了一晚。
细密的亲吻劈头盖脸朝她袭来,她有些迷蒙地伸手在他脸上胡乱摩挲,泪意沾了满手。
她确信每一个说出‘女人是水做的’这句话的人,应该都没见过周惟卿。
“阿蕊怜我,”他亲吻着她微微湿润的鬓发,“再慢些走……”
清晨,她拖着有几分疲累的身体穿好衣服,确认他还在熟睡,便悄悄起了身,拿起椅子上的包裹,出了门。
周惟卿睁开眼,看她走在一片白茫之中,那脚步很浅,应该不出一会儿就会被白雪覆盖。
就像她未曾来过一样。
熟悉的无助感从四面八方包围了他。
他打算去找祁元白。
他知道他一直住在荒郊的一处草房中。
见到他来,祁元白连忙支起身子,给他倒了一碗暖身的酒……
过了半月,宁扶蕊收到了来自长公主的一封求助信,便匆匆赶回了汴京。
她来到公主府,长公主面颊凹陷,就算她面上施了粉黛,也盖不住那浓重的病气。
四周燃着淡淡的草木香,夹杂着清苦的药味,萦绕在她的鼻尖。
长公主半躺在榻上,手里捧着一本书,神情有些困倦着。
看到宁扶蕊来了,她便放下书,半抬起眼皮,看着她头上生出的几根银丝,笑道:
“你怎么也变得这般磕碜了?”
那双平时总带着英气的眸子此时有些暗淡,深刻的皱纹从眼角一直延伸到鬓里。
宁扶蕊抱臂瞧着她,干脆地说道:“我不像你,我要回家呢。”
长公主堪堪从床榻上坐起,拢了衣服,让宁扶蕊坐在她旁边。
她扭头望向窗外,眼里透着些模糊的希冀:
“我大半辈子都被困在这里,是时候出门走走了。”
“外头这么冷,你不等到开春?”
长公主轻呵一声,低声道:“要去的地方太远,我可不想等到开春。”
“我明日便启程,劳烦你替我在这边扮几日公主。”
“后日还有个冬宴,你便一并替我去了吧,若是觉着闷,你便去宫里头,给上面坐着的那个小老头儿惹点麻烦。”
宁扶蕊嘴角一抽,梁帝知道自己私底下被人说成小老头儿吗……
“那——”
“待我回来,你自去钱庄报我名姓即可。”
宁扶蕊听到钱庄眼前一亮,长公主啐了她一句见钱眼开,便把书盖在脸上,伸了个长长的懒腰。
“那我就先在你这儿住几日了。”
宁扶蕊忽然想起自己回来得太急,根本还没跟周惟卿说。
长公主随即递给她一本冬宴的名单,她略略地翻了翻,上面有周惟卿。
宁扶蕊想,到时候再跟他说也行。
翌日,长公主拿了两个易容的面具,一张她自己的,给了宁扶蕊;另一张也还是她自己的。
不过是她自己穿越前的模样,这样便无人再认得出她了。
因为她的府上有几个眼线,长公主废了点心思支开了她们,打算从后院的小门偷偷地溜出去。
可谁知这小门已经很久没被人用过,还用杂草堵住了。
一来二去,她们只能翻墙了。
宁扶蕊在后面紧张地帮她望风,忽然感觉她们二人在上演古代版逃学威龙。
她小声抱怨,一边扶着她攀上墙壁,嘴里还不忘损她两句:“怎么在你府上都要这样偷偷摸摸,你看看你府里养的都是什么人!”
长公主比她年长许多,翻墙翻得也很吃力,爬一会就要休息一下。
听到宁扶蕊吐槽她的行事作风,她想都未想便开口怼了回去:
“啧,你懂个屁,姐这哪叫引虎入室,这叫后发制人!”
宁扶蕊不爱研究这些弯弯绕绕的心思,便催促着她快点。
二人又折腾了一会儿,长公主翻出去了。
院里忽然冒出个侍女,正大声寻她,吓得她冷汗直流。
因为不是特别了解长公主平时都在府里做些什么,她趁机走遍了她府里的每一处,想着能触发系统,窥到几片零散的记忆。
结果她窥到的,不是每日被人按在书案前批改这句诗,就是品品那幅画,最多再打上几句评语,盖上两个章,实在是无聊极了。
也不知道李沅到底有什么能力,能让她心甘情愿地留在这里这么久。
窗外有两只狸奴在雪地里跑叫,侍女就在一旁看着,与他们嬉闹,狸奴偶尔跑远了,她们便去抓回来。
很快到了冬宴,她一大早便被几个侍女拉起来洗漱,洗完漱喝点粥便又被她们按在妆奁前梳妆。
随着头上戴的东西越来越多,发髻越叠越高,导致她的脖子酸疼无比,根本承受不来。
偏偏她还不能明说,只能自己看着铜镜,取下两只簪子:“本宫倒觉得不必如此繁琐。”
转头侍女又给她头上插上了两只金钗,还在她耳边跟念经似的,不断说着冬宴的重要性。
宁扶蕊败下阵来,只能闭着眼任由她们摆弄。
转头她便到了皇宫。
集英殿外的雪被宫人扫走了,只余下薄薄的一层雪。
四周栽着葱茏耐寒的松,为了让景色不那样单调,宫人还特地摆上了几枝观赏用的雪梅。
今日宴请的大臣比较多,妃子也有。
她抬眼看去,这是她少有的,没怎么接触过的人群,一时比较好奇。
这些宫妃们大多数都穿着奢华明艳,头上戴着各式珠冠,脸上涂脂抹粉,唇似朱丹,极尽鲜妍。
这让宁扶蕊想起方才路过御花园见到的花,一辈子只能生在竹篱里,供帝皇赏玩。
她被人请下软轿,周围的人纷纷都朝她看了过来,行着大礼。
宁扶蕊嘴角微微抽搐,模仿着那些宫妃,对他们回了礼。
她一眼便注意到周惟卿了,他今日穿的衣服很好看,衬得他愈发芝兰玉树。
可他面上没什么表情,偶尔有几个人上去与他攀谈,他也只是轻轻淡淡地回两句。
可惜她现在还顶着长公主的面具,不能大大方方地与他亲昵。
有几位妃嫔走过来与她搭话,宁扶蕊瞬间便顾不得他了。
宁扶蕊端正了姿态,模仿着长公主的语气应酬着。
一个模样娴静的妃子同她说:
“今日这雪梅可是皇上特地派人从几百里外的林子里挖来的,可贵得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