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管事在门前跑来跑去,前头钱氏的轿子已经没了踪影,宋家门口还有轿子或者是驴车等着有排队。
行人不免停下来看热闹:“怎么这么多人?”
“宋家这一房不是只有兄弟三个吗?就算算上姻亲也没这么多人吧?”
自有那消息灵通的:“听说县尊大人也来祭拜宋家二老爷了。还跟着去了坟地。”
“真的假的?宋又良何德何能,竟然让一县之尊亲自去他坟上给他上香。”
“宋家可发了。有县尊大人庇护啊1
“人家原来就有钱。”
“可再怎么有钱,那也是辛苦钱,有了县尊大人帮衬,肯定更有钱了。”
“他们家怎么就得了县尊大人青睐的呢?”
关于宋家的事,大家更津津乐道了。
宋积云这边扶着母亲去父亲坟上烧了纸钱和一些幡亭纸扎。
钱氏抱着宋氏姐妹少不得又要哭一常
宋积云虽然伤心不已, 但她还得主事, 强忍着擦了眼泪, 转过身来就开始和郑嬷嬷商量席宴的事:“江大人是贵客, 不好安排在凉棚坐席。我已经叮嘱过郑全了,让他把祭田那边的厢房收拾出来,江大人和王主簿他们就安排在那边”
她正说着,洪熙走了过来。
“宋小姐,”他那肃然地道,“今天来的人有点多,席面估计不够,得从酒楼或者是饭馆叫席面才行。桃花居是我们家的酒楼,做白事席面勉强也算能拿得出手。你赶紧让人看看缺几桌,我叫他们送席面过来。”
宋积云有些头痛他的不请自来。
“多谢洪公子。”可人家是好心,她还得耐着性子向他道谢,“这些事我已经安排好了。”
还解释道:“吴管事留在家里,就是为了准备这些事。”
洪熙神色一松,不好意思地笑道:“早就听说你能干,今天见识到了。还请宋小姐别责怪我的独断专行才好。”
宋积云和他客气:“你也是好心1
“实际上我管家也没多久。”洪熙笑道,“能想到的也只有这件事了。”
他还很诚恳地道:“不知道还有什么事我能帮忙的?”
“不用了。”宋积云笑道,“我都安排好了。洪公子只管安安心心地坐席好了。”
洪熙欲言又止。
宋积云实在不想听他说什么,只当没看见,招了个从身边走过的小厮:“送洪公子去厢房那边。”说完,她这才对洪熙道,“江大人他们我也安排在了厢房。”
“多谢1洪熙道,并没有立刻跟那小厮离开。
宋积云只好带着他往厢房去:“天太热了,还是去厢房那边坐了,免得被晒伤了。”
洪熙随意地“嗯”了一声,却道:“宋小姐,对不起!我乍见江大人在场,太惊讶了,直觉就给江大人行了个礼,并不是对宋老爷无礼。”
宋积云莫名其妙,想了半晌才知道他是指刚才在祭坛发生的事。
她父亲和洪熙又没有交际,他来上香也是面子情,她有什么好在意、计较的。
“洪公子不必放在心上。”她觉得心累,有一句没一句地和他又说了几句话,好不容易把他给送走了,一抬头,却看见元允中背着一只手站凉棚旁的香樟树下,目光沉沉地望着她。
“怎么了?”宋积云忙道。
他刚才在陪江县令和王主簿他们。
元允中一言不发,和她擦肩而去。
宋积云稀里糊涂,立刻追了过去:“怎么回事?”
元允中眼角的余光都没能她一个。
“你给我站住1宋积云火气上来了,“你给我有事说事,不说我就当没事了。”
元允中停下了脚步,斜睨着她冷笑数声。
宋积云头都大了。
可她没准备惯他这毛玻
“行,你不说,我就当不知道。”她道,“那我走了。”
宋积云和他擦肩而过。
“怎么回事?”元允中倏然低声道。
宋积云眨了眨眼睛,转身望着他:“什么意思?”
元允中的目光深邃而凌厉:“我不是让你离洪熙远点吗?”
宋积云瞪目结舌:“你要弄清楚,来的都是客。而且还不是我找他说话,是他找我说话1
她扬长而去。
还有一堆事等着她,她没空安抚他的情绪。
元允中站在那里,身姿笔直,如原野上的一株树。
有白皙的手掌搭在他的肩膀上:“我发现,宋小姐不怎么给面子你啊1
江县令幽幽地道。
元允中一把拽下肩头手。
“滚1他头也不回地走了。
留下江县令一人站在原地摸了摸鼻子。
等宋积云他们放了炮竹,做了道场,订的席面也送到了。
糖莲了、素火腿、素熘鱼片、素炒辣子肉丁、酥皮奶糕……四道凉菜、八道热菜、两道甜口,林林总总一大桌子,送过来的时候都热气腾腾的,那酥皮奶糕更是连酥皮都是酥酥脆脆的,不留心的人, 根本不知道宋家还叫了桌面。
招待江县令的那一桌更是用心,是让酒楼的师傅带了食材在这边现做的。
其中一道素扣肉更是让江县令赞不绝口:“从前吃这道菜都一片香菇加一片炸豆腐,再垫些梅干菜,这次却把香菇换成了藕片,梅干菜换成了酸菜,虽说都叫素扣肉, 味道却完全不同。”
还特意问在一旁坐陪的王主簿:“这道菜可是你们这里的特色?”
王主簿也是第一次吃到, 他笑了笑, 道:“怕是宋家的私房菜吧?我从前可没有吃过。”
江县令点头,又夹了一筷子。
洪熙就笑道:“若说做素菜,我们这里师从龙虎山的报恩寺也一绝了,风和日丽的时候,常有外县的人专程驾车过来。改天您得了闲,我陪你去报恩寺走一道。”
王主簿也道:“报恩寺的大师傅们看病问诊也很有一套。”
大家正说着话,有县衙的衙役急匆匆地走了进来。
“县太爷,王大人。”来者神色焦虑,抱拳就道,“按察使黄大人亲至,典史大人请您和王大人赶紧回去。”
在座的人都大吃一惊。
王主簿更失声道:“出了什么事?”
按察使正三品,衙门设在南昌府,这位黄大人自上任起还没有来过梁县。
来人喘了口气,道:“说是宁王府左长史涉嫌私贩御瓷,已被抚巡大人促拿归案。可伙同他一道做案宁王府总管却坐船逃跑了。黄大人怀疑他会从鄱阳湖或者是昌江南下, 要我们协助按察司拿人。”
众人倒吸了口凉气,齐齐望着江县令。
江县令皱眉, 显得有些不太相信的样子。
来者忙道:“公文已先行一步到了衙门。”
“看样子是真的了!”江县令说着,却瞥了元允中一眼, 可惜道,“我这才端碗呢!”
还抱怨道:“这位大人也是,早不来晚不来,偏偏这个时候来,也太能找事了些吧?”
做为一县之尊,这个时候不是应该想着尽快回衙门,怎么接待按察使大人吗?怎么还抱怨起黄大人打扰了吃饭呢?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一副不知道说什么好的样子。
元允中却泰然自若地端起茶盅,用碗盖拂着茶盅飘浮的茶叶。
一直注意着元允中的洪熙若有所思。
倒是王主簿,之前和江县令也只不过有几面之缘,对江县令的禀性脾气并不了解,见此情景只好道:“无妨无妨。让宋小姐再送一桌去衙门好了。公务再忙,也是要吃饭的。”
江县令听了,居然认真地点了点头,这才站起身来道:“只能这样了!”
王主簿等人莫名就松了口气,齐齐跟着起身,拥着他往外走。
宋十一太爷忙招了主事的宋积云过来, 和元允中一起送客。
两人并肩站在凉棚旁, 一个俊美矜贵,一个妍丽雍容,如对膏梁锦绣里拔了头筹的金童玉女,不仅养眼,还十分的般配。
江县令在凉棚旁伫足,笑吟吟地望着他们,突然让随行的师爷拿了张自己的名帖给了宋积云,还叮嘱她道:“遇到什么为难的事,尽管来找我。”
凉棚里顿时炸了锅,传来一片艳羡声。
宋积云也很高兴。
如今读书人都讲究同窗同科同乡,有了江县令的名帖,等同于江县令亲至,这能办多少事啊!
她谢了又谢,完全没有注意到身边的元允中冷气逼人。
王主簿原来恨不得插翅飞回衙门,见状捏了捏他的山羊胡子,也和蔼可亲地叮嘱了宋积云一声:“没事的时候带着你母亲到家里来串门。”
“一定,一定。”宋积云连连应诺。
两人坐着轿子走了。
凉棚里的人小声议论着。
“县尊大人的名帖耶!以后有什么事,岂不是可以直接说是县尊大人让去的?”
“能做县尊,肯定是两榜进士,说不定这名帖拿到苏杭都管用!”
“宋家这是走了什么运?”
有人悄悄地指了指元允中。
说话的声越发的小了。
洪熙转了转指间的羊脂玉戒指,也向宋积云告辞:“客走主人安!我就不打扰了。过几天我订制的那批瓷器烧好了,再来拜访宋小姐。”
宋积云笑微笑着拉着板了张脸的元允中送客。
凉棚里的人见了,也陆陆续续地起身告辞。
而宋积云等人回到家,已是下午未正时分。
但宋积云等人还不能休息。
她们还要和宋十一太爷等人商量守孝的事。
“你们孤儿寡母的,既然是闭门谢客,大门和侧门理应都封了,可如今宋家窑厂还得仰仗大小姐主事,侧门就别封了,又良媳妇和两个闺女移居到东跨院去好了。”宋十一太爷道,“族学人来人往的,免得冲撞了你们。”
西边是从前宋三良宅子,如今的宋氏族学。
钱氏觉得这样安排很好。
宋积云却道:“母亲的月份越来越重了,我想请了稳婆和女医在家里住着。至于搬家,也不必急于一时。”
钱氏如今住在中路的正屋,不管是西跨院还是东跨院,都吵不到她。
主要接礼钱氏孀居,得搬出正房。
宋十一太爷没有坚持,道:“要不,让你十一婶过来给你们搭把手?”
孀居之人是不能随意去别人家串门。
宋积云觉得母亲身边偶尔有個年龄相当的人来陪着说说话也好。
十一嫂是宋十一太爷的妻子。
她向宋十一太爷道谢。
宋大良突然来访。
“他来干什么?”众人面面相觑。
今天宋又良的七七祭祀,宋大良和宋三良可是从头到尾都没有出现。
宋积云想了想,还是让小厮请了他进来。
他穿了件紫红色绣绿色祥云团花直裰,红光满面,喜气洋洋的,进来就给众人揖了揖,笑道:“我还怕你们散了——上次不是说要和我分宗吗?一事不烦二主。既然老二的事已忙完了,趁着大伙儿都在,正好给我做个见证,把分宗的文书写了。”
这可不像宋大良会做的事!
分宗对他有百害而无一利。以他的性格,不拖拉着不分就不错了,怎么可能这(么)积极主动的提出来?
宋积云若有所思。
宋十一太爷已大怒:“所以,今天你二弟七七,你是有意不来的?”
七七的祭祀是比较重要的祭祀。
按佛道的说法,人死后魂魄还会停留在人世,直到七七四十九天才会彻底与人世间断绝关系,转世投胎,因而这一天,所有的亲朋好友都要来与逝者道别。
宋大良目光微闪,态度却很强硬,道:“不是你说们的,我和老二分了家,就是两家人了吗?既然是两家人,来与不来不是随我高兴吗?我不想来怎么了?”
他这话冒犯了宋家的诸位族老。
要知道,分宗可是他们决定的。
他这样说,岂不是指责他们做得不对?
何况因为宋大良和宋三良没参加宋又良七七的祭祀,他们宋家丢脸已经丢到县太爷面前去了。
当场就有族老气愤地道:“你这是要和又良家老死不相往来啰?”
宋大良满不在乎,翘着二郎腿道:“你们狗眼看人低,要巴结宋积云那死丫头,可也别指望我像你们一样拿自己的脸面给她抬轿子啊!”
有人的确是像他说的那样,是迫于无奈才站在宋积云这边的,对于宋积云一个女人能和他们平起平坐,甚至是管束到他们的头上,心底多多少少还是有些不甘和不满的。
听到他的话,面露羞赧。
但更多的人是对他的不满,道:“你记得你今天说的话。你们家有什么事的时候,我们也可以不讲规矩,想去就去,想不去就不去!”
“呸!”宋大良很是愤怒,冲着那位族老就不客气地道,“你别咒我!我们家能有什么事?你以为我是宋又良那个短命鬼,有福气都没命享。”
他的话激怒了钱氏,她气呼呼地扶着腰就站了起来:“你可是孩子们的大伯父呢,有你这样说话的吗?”
她身边服侍的郑嬷嬷忙扶了钱氏。
钱氏已泪如雨下,拿出帕子抹着眼泪哽咽着道:“今天七七还没有过完呢,你就不怕我们家又良晚上去找你算账吗?”
宋大良畏惧地缩了缩肩膀,突然像想到了什么似的,立刻梗了脖子,道:“你让他来找我!我正好想问问他,怎么我们兄弟好好的,他人一去,你们就不认我这个大伯了呢?我帮你们家发丧,还做错了吗?”
“你还讲不讲道理!”钱氏气得不得了,指着他半晌不知道说什么好。
宋积云走了过去,轻轻地扶着母亲背,给她顺气,安慰着她,还笑着喊了声“大伯父”。
宋大良抬头望着她。
她温声慢语地道:“大伯父的窑厂定了几时开业?听您这语气,是没准备我们去送恭贺了?”
在场的众人显然都不知道这件事,顿时一片哗然。
宋大良一惊,没想到宋积云的消息这么灵通,他才刚刚把开窑厂的人集齐,她就知道了。
只是不知道她还知道了些什么?
他心生防备,面上也透露出些许来:“你想干什么?我们已经分家了,这窑厂与你们可是半点关系都没有的!”
在座的众人还有谁不明白。
按理,族里有人有余力雇人的时候,都会首选族里的宗亲们。
既是在困难的时候互相帮衬一把,也因为外人犯了错追责要打官司,宗亲犯了错自有族中老人帮着管教。
他这是怕他的窑厂开起来了,宋家的人去打秋风,占便宜,因而急着要和宋家分宗呢!
宋十一太爷面如锅底,吩咐小厮去拿了笔墨纸砚:“这就把分宗契书写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的,以后他宋大良的事与我们宋家无关!”
还告诫在座的诸位:“谁家的子弟要是敢踏入宋大良的窑厂一步,看我不打断他的腿。”
宋大良对此嗤之以鼻,在宋十一太爷写契书的时候端起茶盅喝了口茶,还挑衅般地道:“什么玩意?潲水都比这好喝!”
钱氏很生气。
宋积云轻轻地拍了拍母亲手,慢悠悠地道:“那您可以不喝!”
宋大良伸手去拿果子的手一僵。
虽说他不甘心,但他不得不承认,他在内心深处还是颇为忌惮宋积云的。
可他在这个时候不能输了气势。
“你以为我稀罕似的!”宋大良冷笑,拿起果盘里的大红李子啃了一口,嫌弃地丢在了果盘里,道,“如果不是为了分宗,你以为我会登你们家的门?”
“哦!”宋积云听着,挑了挑眉,道,“既然如此,也免得我们两家相看两生厌。”
“十一太爷,”她扭头道,“借着您的手,您再给我们出份契约吧!大伯父看我们家哪里都不顺眼,我们也不想舔着脸给打了左边还把右边送上去——您给我们写份断亲的契书吧?以后我们和大伯父一家他走他的独木桥,我走我的阳关道,不要再来往了。”
众人愕然。
也有族中有矛盾要分宗的,可越是分了宗,为了彼此的颜面,大家反而走动得更勤。像这样既分宗又断亲的,他们有生之年还没有见过。
可宋积云真是腻味透了宋大良。
她提醒宋家诸位族老:“也免得我们家有什么事连累了大伯父。”
众人瞬间想到了宋大良闯祸的能力。
他们也怕被连累啊!
立刻有族老坚定地道:“也好!反正宋大老爷也没准备和我们来往了。断了亲,更名正言顺。”
宋十一太爷也醒悟过来了,他斩钉截铁地道:“行!我再写份断亲契书,等会一块儿拿到衙门里去。”
断亲虽招人垢病,但如今的县太爷对宋家,对宋积云颇为照顾,应该会支持这份断亲契书。
眼前的一切都朝着宋大良所期盼的那样发展,但不知道为什么,他心里莫名觉得有些不安。
没有宗族的人,就像脱离雁群的孤雁,可能一时没有习惯吧?
他自我安慰着,面上却不愿意被人看出来,越发嚣张地道:“你们别后悔就是!”
“你别后悔才是!”众人反驳着他,不一会儿就写好了两份契书。
宋十一太爷和另两位族老代表宋家和宋大良一起去衙门。
宋积云安排答谢族老的晚膳是吃不成了。
她送宋十一太爷等人到门口。
却在宋大良上轿的时候叫住了他,并微笑着低声道:“桃堂姐还好吧?”
很普通的一句问候,却让宋大良神色微变,瞪大着眼睛戒备地退后了两步。
宋积云的笑容就更盛了。
她朝着宋大良微微点头,温声道:“宋老爷,慢走!不送了!”
断了亲,他就不是她大伯父了,称呼自然也要改过来。
她拎着裙子, 不紧不慢地走进了大门。
直到绕过壁影,那仿若凝结在她身上的视线才消失不见。
少了宋十一太爷等人,安排招待族老们的晚膳也没那么热闹了。
钱氏低声和宋积云商量:“让元公子来帮着待客吧?”
宋积云想到他冷着的脸,虽然抚额,还是让香簪去了荫余堂。
谁知道元允中却不在。
“说是回去换了件衣服就和邵公子出了门。”香簪禀道,“新收的小厮一个都没带。六子也不知道他们去了哪里。”
宋积云只好亲自作陪, 让郑全帮着执壶。
好在大家的心思都在去了衙门的宋十一太爷和宋大良身上,没怎么喝酒, 草草地用过晚膳,就移去了厅堂旁的花厅,一面喝着茶水说着今天发生的事,一面等着宋十一太爷。
天渐渐暗了下来,仆妇们拿着竹篙勾下屋檐下的大红灯笼,开始上灯。
宋十一太爷和两位族老回来了。
众人一簇而上,七嘴八舌地问他事情办得怎么样了。
宋十一太爷目光复杂地看了宋积云一眼,这才道:“县太爷不在衙门,说是陪按察使黄大人去了昌江码头。但县太爷留了个师爷在衙门里帮着处理公务,听说了我们的来意,二话没说就在两份契书上都盖上了大印。”
宋积云心中微动。
众人则如释重负。
有人笑着道:“如此就好!”
还有人回过头来问宋积云:“宋大良真的要开窑厂?”
他是如何令宋家老祖宗留下来的窑厂败落的, 在座的人还都有印象。
宋积云笑道:“景德镇一年不知道有多少人开窑厂,又有多少人倒闭,不多宋老爷一个, 也不少他一个。”
众人纷纷笑着应“是”,陆陆续续地告辞。
宋十一太爷留在了最后。
宋积云不动声色跟了过去。
宋十一太爷欲言又止, 直到人上了轿子,这才撩了轿帘,若有所指地对宋积云道:“听那师爷的意思,完全是看在你的份上才这么爽快把大印盖了的。你斟酌着看要不要带点东西亲自去道个谢。”
宋积云笑着应了。
宋十一太爷看她笑容潋滟逼人,却偏偏目如清泉般清澈无暇,也不知道她听懂了没有,也不知道自己做的对不对,长叹了口气,闷声对轿夫说了声“起轿”,放下了轿帘。
宋积云当然也觉察到了不对劲。
但她此时更多的关注却放在了元允中的身上。
一夜未归,按察使从南昌府过来,江县令陪同按察使去了昌江码头……
她悄声和郑全道:“能不能想办法打听到昌江码头发生了些什么事?”
“我尽力而为!”郑全道,“只是县里来了很多人,不仅有江西按察司的,还有附近几個卫所的,怕不是那么好打听的。”
宋积云叮嘱他:“你小心点!你的安全最重要。”
郑全颔首。
宋积云几乎一夜没睡。
翌日清晨,却迎来了王主簿的太太。
她带了补品来探望钱氏。
宋积云有些意外。
没想到王主簿的执行力这么强,说让王太太过来串门,王太太立刻就过来了。
她去了她母亲那里。
王太太正拉着钱氏的手,亲亲热热地坐在罗汉榻上说着话:“早就想来看看你了。可前些日子你忙里忙外的,我怕我来了你还要招待我, 干脆等你这边的事都忙完了才过来。”
说话间,她看见宋积云进来,忙热情地和宋积云打着招呼:“大小姐过来了!”
然后冲着钱氏就是一顿猛夸:“要我说,整个梁县就没有谁家的姑娘比大小姐好看的。瞧瞧这眉眼,再瞧瞧这身段,就是放到苏杭,那也数一数二的。”
这话可说到钱氏的心里去了。
她言不由衷地谦虚地笑道:“哪有您说的这么好,不过是平头正脸的,没长歪长斜罢了。”
宋积云不免有些奇怪。
王太太从前待她可没这么热情。
难道是有事而来?
她笑盈盈地上前给王太太行了礼,坐在了母亲的下首,和王太太寒暄起来:“您是坐轿子还是坐骡车过来的?用了早膳没有?家里新近请了个苏州的厨子,做的茶点还不错,我已经吩咐厨房去做了,您等会可以和母亲去花厅那边喝茶。推开窗,正好可以看见母亲院子里的花圃。”
“哎呀!”王太太眉眼弯弯地道,“大小姐可真是细心!还是养姑娘好!”
钱氏矜持地笑,道:“可不是!要不是有姐妹几个在我身边陪着,我早就支撑不下去了,哪里能有今天!”
说到这里,她不免又想起逝世的宋又良,神色间流露出些许的悲伤。
王太太看着,忙笑着转移了话题,道:“说起来,我今天也是趁机来见见大小姐。”
宋积云挑眉。
王太太笑道:“前几天我那个不成气的弟弟不是想和你们家做瓷器生意吗?我看按察使黄大人一来梁县就查抄了很多的瓷器铺子,可进九月又正是外地的商贩来景德镇收瓷器的日子,我寻思着,要不要这几天就把铺子支起来,还能赶上今年的春节的生意。”
宋积云捏着帕子手一紧,道:“黄大人一来就抄了很多的瓷器铺子?”
王太太叹气,道:“谁说不是!说是宁王府的长史和管事借着宁王府的名义走私,瓷器都是从我们梁县的景德镇出去的,景德镇上所有烧瓷人家都要彻查。”
钱氏紧张的抓住了宋积云的手,担忧地道:“这可怎么是好?”
王太太立刻安慰钱氏:“宋家怕什么?大小姐手里有江大人的名帖,黄大人不看僧面看佛面,为难谁也不会为难宋家啊!”
说到这里,她扫了一眼屋里服侍的丫鬟。
钱氏从善如流,立刻打发了屋里服侍的丫鬟。
王太太这才压低了声音轻声道:“我听我们家老爷说了,那江大人和黄大人可是同门师兄弟,哪有同门师兄弟不互相照应的?”
她微微一愣,随后琢磨起王太太的来意。
朝廷是不允许官员做生意的,所以那些官员家的生意都是挂在其他人名下的。
王主簿就把和宋家的瓷器生意挂在了小舅子身上。
上次她去王府的时候已经和王主簿商量好了,等她这边拿到御窑厂的契书,烧出了甜白瓷,王家看了货,再和他们家签约。
可这次王太太来, 却有了不同的说法。
王太太当然不可能擅自做主,这肯定是王主簿的意思。只不过宋家的女眷要守孝,他也好,他的小舅子也好,不方便亲自到宋家来,只能让王太太借口探望钱氏来传个口讯。
宋积云沉吟道:“您的意思是,先把铺子开起来?”
“那是当然。”王太太忙笑道, “我那不成气的兄弟已经启程去了泸州。你这边的铺子开起来了,他那边应该也准备得差不多了,肯定能赶上今年春节的旺季。”
宋积云以为自己听错了,不由道:“您是说,陈老爷准备在沪州销白瓷?”
王太太听了嗔道:“这不是之前已经说好了的吗?把白瓷的生意从你们家单独分出来,我们家从你们家拿货,赚多赚少凭自己的本事。”
景德镇瓷器的销售模式如今有两种。一种是各窑厂在梁县的繁华地段设立商铺,各地的商铺来这里进货。还有一种是在各地设立分店,统一烧制,统一销售。
宋家的日常瓷采取的是第一种,高档瓷采取的是第二种。
宋积云凭着后世的经验,想渐渐地将宋家的瓷器变成分销模式。
就由宋家统一铺货,统一定价,销售则交给加盟商, 买得越多, 加盟商不仅赚得越多,她还会按销售额给予一定比例的奖励,让加盟商更积极地去销货。
她准备用白瓷来做试点。
而王太太的意思,是让她快点把宋家的铺子开起来,而不是她之前误会的,王家想和宋家一起开铺子,赚那些来景德镇的行商的钱。
王主簿并没有想改变他们之间的合作方式。
难道王主簿特意让王太太来一趟,就是为了告诉她以后宋家做生意可以借江县令的东风?
宋积云笑道:“御窑厂那边还没有用印,就怕万公公知道了不高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