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桃暗暗皱眉。
不知道宋积云是什么意思。
旁边有司仪高声道:“宋小姐到!”
敞厅一静,众人都奇怪地望着宋积云,待听到动静,又齐齐困惑地望向了宋桃。
宋桃咬了咬唇,悲伤中带着几分忐忑地道:“多谢诸位来参加我们家窑厂的开张仪式。家父临时身体不适,没办法出席,特意让我代替他揭牌。”
众人这才明白,都七嘴八舌地问起宋大良的身体来。
宋桃强笑道:“大夫说要静养,可开张之事已算好了吉时吉日,家父放心不下他的一番心血,我们做子女的也只能硬着头皮听命行事了。”
很多人认为这样子不妥,甚至道:“应该让天宝来揭牌的。”
宋桃眼睑微垂,等再睁开时,已是眸光明亮,笑容温煦,道:“天宝至孝,非要在父亲身边侍疾,两位姐姐出阁,姐夫一时半会赶不过来,只好让我代劳。”
说到这里,她曲膝恭敬地给众人行了个礼:“还请诸位长辈和世伯、世叔多多包涵。”
众人一时被这变故惊呆,半晌无语。
就有人道:“已经有个宋小姐了,再多一个也没关系。反正都是你们宋家的女子。”
众人听了,不由看了看宋积云,又看了看宋桃,都大笑了起来。
宋桃忙接过丫鬟手中的茶壶,给几位行业中的德高望重之人斟茶。
景德镇商会会长马慧端起了茶盅,沉声道:“今天这事虽然有些儿戏,但县太爷也说了,巾帼不让须眉,你又是奉父命行事,纯孝性成,我就不追究了。”
然后喝了口茶,代表他同意她代表宋大良揭牌了。
这么说来,宋桃还是沾了宋积云的光。
宋桃忙曲膝道谢。
众人见了七嘴八舌地打趣着宋积云:“两位宋小姐可有伴了。”
宋积云谦逊地抿了嘴笑。
宋桃下颌微扬,斜睨了眼宋积云。
丁香忙朝旁边的管事使了个眼神。
管事拍了拍手,噼里啪啦的炮竹声中,狮子舞了起来。
众人在噼里啪啦的炮竹声和锵锵咚咚的舞狮声中,簇拥着宋桃和马慧走了出去。
黑漆大门上的匾额用红布蒙着,旁边还放着几箩筐满满的炮竹。
小厮们没等炮竹放完又点燃了一盘,很快地下就铺了厚厚的一层大红色的炮竹纸屑。
一对狮子跳跃腾挪,采了挂在牌坊上的红绸绣球。
红绸绣球迎风展开,垂下幅“财源通四海,生意畅三春”的对联。
炮竹声适时停了下来。
说话的嚣张声却依旧高亢:“怎么是个女东家?”
“是宋家的姑娘。”
“人家县太爷可都说了,宋家的姑娘巾帼不让须眉。有宋家窑厂的女东家在前,这有什么稀奇的?”
“这也算是前人栽树后人乘凉。只是不知道宋家窑厂的那位女东家来了没?”
宋桃脸上依旧挂着矜持的微笑,心里却像岩浆翻滚。
一群无知市井小民,除了看热闹还会什么?
过了今天,他们就知道谁最行了!
宋桃神色渐渐坚毅,上前一步,站在了众人的前面。
司礼看了立刻高声唱喝:“吉时到!”
又是一阵噼里啪啦的炮竹声。
宋桃嘴角噙笑,拉住了牌匾垂落的红绸。
却鬼使神差般回头,望远远地站在门后的宋积云一眼。
初升的阳光照在她的身上,她的笑容却如正午绽放的石榴花,真诚、热烈,仿佛正为她能代替宋大良揭牌而高兴。
宋积云有这么好心吗?
她脑海里突然闪现出她们幼时一起在院子里练画时的情景。
宋积云总是嘟着嘴、板着张脸,宋又良就又是吃食,又是好话地哄着宋积云画画。
可有时候,钱氏做了好吃的点心派丫鬟偷偷送过来时,她就会如刚才般倏然一笑,然后让身边服侍的丫鬟也给她一块。
但这都是很久、很久之前的事了。
她们都长大了。
宋桃想着,心绪渐冷,手腕用力,就要拉下牌匾的红绸。
“慢着!”有人大声喝道。
宋桃下意识地手上使力。
原来顺滑的红绸却像被什么勾住了似的,居然没飘落下来。
宋桃心中一急。
已有人群两边分开,横眉竖目的宋天宝扶着面色苍白如素纸,大声喘着气的宋大良走了进来。
“慢着!”簇件在他们身边的管事大声地道,“等我们家老爷来!”
人群中顿时像水滴进了热油里。
“这是怎么回事?”
“不是说宋老爷病得下不了床了吗?这么赶过来不要紧吧?”
“宋老爷这样子,怕是病得不轻吧?”
宋桃手执红绸,如泥塑的菩萨般呆滞在那里。
马慧等人却急忙绕过她朝宋大良涌去。
只有宋积云,提着裙子,慢悠悠地朝她走了过来,嘴角还含着丝意味深长的笑。
宋桃打了个哆嗦,猛地转身,目光四处寻找。
她看见常陪宋积云那个叫郑全乳兄正拿着根马鞭,和他们家的马车夫说着话。
那神色,两人好像很熟悉的样子。
她脸色煞白,拽在手中的红绸攥成了一团。
一抬头,却看见朝她越走越近宋积云。
还有宋积云眼底毫不掩饰的嘲讽。
火石电光中,宋桃骤然明白过来。
她瞪着宋积云道:“是你,是你捣的鬼!”
“你说什么呢?”宋积云笑着,朝她越走越近,宋桃甚至能看见她发簪上珍珠花蕊颤颤巍巍地在阳光下闪着或长或短的光芒。
她不由退后两步。
宋积云在离她两、三步的距离伫足,冷笑道,“这么多人看着,你可别乱说话!你爹怎么突然醒了过来?您你爹是怎么昏迷的?我可不知道!”
宋桃闻言,唇角紧紧地抿着和宋积云对视。
宋积云坦然地微笑。
宋大良吃力的声音传来:“多谢大家来捧场!等会再说。有什么事等揭了牌匾再说。不能耽搁了吉时。”
“那到是。”宋大良在从人的簇拥上艰难地走上了台阶。
宋桃和宋积云被人一左一右地挤到了一旁。
宋大良忙接过刚刚还握在宋桃手中的红绸,使劲地一拽,红绸从牌匾了落下来,露出写着“云出”的黑漆金箔的牌匾。
“原来这窑厂叫‘云出’啊!”
炮竹声再次大响。
司仪的声音盖过了炮竹声:“开张大吉!
宋大良犹如泄了精气似的,两腿发软,眼看着就要压到宋天宝的身上,旁边的管事眼疾手快地将他扶住。
马慧忙道:“快端把太师椅来。”
宋大良冒着冷汗地坐了下来。
“不是说你病得起不来了吗?”马慧道,“不是说让你女儿代替你揭牌匾吗?”
说完,他左右看着找着人,“宋小姐呢?哪里去了?”
众人忙给宋桃让出一条道来。
她满头大汗,妆容显得有些糊,强笑着走了过去:“爹,我在这里?您怎么来了?”
宋大良不悦地看了她一眼,喝斥道:“就算我昏迷了,不是还有天宝吗?什么时候轮到你揭牌了?”
宋桃脸涨得通常,驳道:“大夫说您一时醒不了,天宝又小……”
宋大良嫌弃地朝她挥了挥手,不高兴地打断了她的话,道:“这里是窑厂,你以后少来。”
宋天宝也在那时目光不善地望着她,小声地嘀咕着“就是”。
宋桃脸上红一阵青一阵的。
宋大良却吩嘱身边的管事:“带三小姐回去。”
“爹!”宋桃不甘心地喊了一声,宋大良已截钉斩铁地道:“还不快回去!这哪有你说话的份!”
那管事朝跟随从使了个眼色。
随从立马跑到了宋桃的面前,态度强硬地“请”宋桃:“大小姐,您也别让我为难!”
宋桃脸上能滴血。
马慧也温声对她道:“这里有你爹,你快回去吧!”
宋桃遥望宋积云,眼底乌云般阴沉沉的。
宋积云却袖手旁观地站在大红色糊着白色高丽纸的锦地纹槅扇前,嘴角含着笑。
宋桃面无表情地随着宋大良的随从往外走。
身后是宋大良等人的寒暄:“今天是我们窑厂大喜的日子,我请了桃花阁的厨子,在厢房备好了酒筵招待大家,还请大家赏光!”
有人担心道:“大良,你这样子没事吧?”
“我能有什么事?”宋大良道,还不无庆幸地说着:“还好我请报恩寺的大师傅算了日子,赶在吉时赶了过来……”
宋桃垂眸,掩饰了目光。
第129章
宋桃听着,胸口像破了个大洞似的,冷风吹得她全身凉飕飕,看着大伙簇拥着宋大良去揭牌,她半晌都没有动弹。
偏偏宋大良却像想起什么似的,突然回头,伸长了脖子对宋桃高声道:“赶紧回去!这不是你一个姑娘家应该呆的地方。”
马慧等人也跟着附和:“听你爹的准没错!这里有管事帮着搭把手,你不用担心。只管回去好生歇着就是了。”
还有人道:“这里全是男丁,就你一个姑娘家,你留在这里到底有些不妥当。还是早点回去,你爹娘也安心!”
宋桃牙都要咬碎。
这里全是男丁,就她一个姑娘家!!
那宋积云呢?
她忍不住找寻宋积云的身影。
宋积云正站在一辆马车前,和她那个前世就形影不离的乳兄郑全说着话。
阳光落在宋积云的珍珠发簪上,泛着莹润的光芒。
不知道是不是感受到她的视线,宋积云骤然抬头。
两人的目光在空中撞了个正着。
宋桃嘴角紧抿。
宋积云挑了挑眉,眸中渐渐含笑,神采飞扬地由郑全护着身姿笔直地朝马慧等人走去。
宋桃面红耳赤,胸中仿佛有团火在烧。
她不由上前几步,却在窑厂门口被马慧身边的随从拦住了。
“宋小姐,”他们客气却十分坚持地道,“那里都是老爷们聚首的地方,你一个姑娘家,还是避避嫌的好!”
宋桃气极,道:“宋积云不也进去了?”
马慧随从撇了撇嘴,道:“人家宋小姐是宋家窑厂的话事人,您能和她比吗?”
还不无轻怠地道:“虽说都姓宋,大伙儿也同样尊称您一句宋小姐,可此宋非彼宋。您不会以为您就真的和屋里坐着的那位宋小姐一样吧?”
“你!”宋桃指着那随从的手直抖,半不出一句话来。
偏生那随从是个牙尖嘴利的,还在那里喋喋不休地道:“您也别怪我说话难听。这良药苦口忠言逆耳。我要是您,早就回去了。这烧瓷是闹着玩的吗?景德镇几百年,也就出了宋大小姐一个人,普通人能比吗?”
宋桃又羞又恼,血直往头上涌。
马慧那边却传来一阵欢声笑语,还有人高声道:“宋老爷,您在牌匾旁站好了,放炮竹是来不及了,敲几下响锣应景,也算是紫气东来,重新开始了。”
宋大良不知道说了句什么,众人又是一通笑。
几声锣响,司礼喊着“吉时已到”。
宋桃慌乱地踮脚眺望。
只见被众人围着的宋大良握着刚刚还垂落在她手边的红绸使劲地一拽。
红绸落了下来,露出写着“良玉”的黑漆金箔的牌匾。
“原来这窑厂叫‘良玉’啊!”
看热闹的人议论着。
炮竹声再次大响。
司仪的声音盖过了炮竹声,喊着“开张大吉”。
众人一拥而上,抢着由管事派送的开业礼品。
攒动的人群东倒西歪地把宋桃挤到了一旁,要不是丁香眼明手快地扶住了她,她差点跌倒。
“我们走!”宋桃吩咐丁香,冷笑着拂袖而去。
回到家中,她还没有来得及更衣,得了信的大太太赶了过来。
“你怎么这么晚才回来,吓死我了!”她后怕地道着,挥手打发了给她敬茶的丫鬟,命自己的心腹嬷嬷守在门口,拉着宋桃就进了一旁的碧纱橱,“你不是说你那药绝对没问题吗?你爹怎么就突然醒了?”
宋桃心想:我怎么知道?不是你守在家里吗?
可她的话还没来得及说出口,大太太不满地道:“要不是你再三保证,我怎么会同意你给你爹下蒙汗药!你爹要不是急着赶去给窑厂开业揭牌,也不会只是骂了我几句就走了。我现在就怕他回过神来,知道是我捣的鬼,会秋后算账收拾我们。”
说到这里,她惊恐地打了个寒颤,后悔道:“就连天宝,知道你去忙窑厂开业的事去了,他却守在你爹床前侍疾,也说我偏心,和我有了罅隙!”
最后还抱怨道:“你说你,没有那金刚钻,揽什么瓷器活。现在我们可怎么办啊?!”
宋桃听了心里拔凉拔凉的,但她想到这是一直对她疼爱有加的母亲,还是忍着心中的不快温声道:“娘,我们之前不是说好了吗?我在外面忙的时候,您要看好爹的吗?我走的时候爹还好好的,怎么我前脚刚走,他后脚就赶去了窑厂?家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您先别急,仔细跟我说说。”
说着,她放下正要换上的衣衫,拉着大太太坐在了窗边的美人榻上。
大太太定了定神,说起了她走后发生的事:“……你走后,我就按着你交待的,一直在你爹床边守着。是给你爹看病的那个唐大人进来跟我说,要是不继续给你爹灌药,过两个时辰,你爹就又要醒了,让我拿个主意,要不要继续给你爹灌药?
“但他又说,要是继续这样给你爹灌药,怕是要出事,他不想受牵连。等给你爹熬了这副药,他就不给你爹看病了。让我给他结了诊金,他要走。”
宋桃眉头紧锁。
前世,这位唐大夫虽然医术超群,但贪财好色,陷入一场深宅大院的阴私案子里,被砍了头,她这才知道有这么一个人。今生,她特意找到他,许以重金美女,他果然为她所有。
他怎么会轻易说走?
她仔细地听着大太太说话。
“我没有办法,只好拿了银子继续贿赂唐大夫。”大太太满脸愁苦,“谁知道唐大夫却怎么也不肯收。”
“不肯收?!”宋桃愕然。
大太太点头,继续道:“我们正推搡着,郑全来了!”
宋桃面若寒霜,腾地站了起来。
这件事果然与宋积云有关!
虽然她在宋大良出现的时候就有所猜测,但猜测被证实了,她还是没能控制住自己的怒火,表情瞬间变得有些狰狞。
大太太被吓了一跳。
“没事!没事!”宋桃忙稳了稳心绪,重新坐下来,安抚地拍了拍母亲的手,温声道,“后来又发生了些什么事?爹怎么突然醒了?”
第130章
大太太松了口气,道:“他说是奉了宋积云之命,去报恩寺给你爹求了味良方。我怕郑全闯进来坏了我们的事,只好去堂上见了他。”
“谁知道郑全还没有走,帮你爹看诊的唐大夫就扶着你爹走了进来。”
她说到这里,想起女儿临走时反复叮嘱她要看好宋大良的话,一时间脸上火辣辣的,颇有些分辩地道:“我想拦的,可没拦住!”
家里这么多人,居然拦不住个郑全!
宋桃能说什么呢?
她面无表情地扫了母亲一眼,强忍着不悦继续安抚般地拍了拍母亲的手。
大太太感受到了女儿的不快,略有些不安地挪了挪身子骨,这才继续道:“郑全立刻将窑厂开业的时候告诉了你爹。他还问你爹要不要把天宝也一道带过去。还说,宋天宝不小了,也应该由父辈带着去见见世面了。”
“所以,我爹听了之后,就立刻带了天宝,”宋桃没等大太太说话,幽幽地接话道,“然后由郑全护着去了窑厂?!”
“嗯!”大太太莫名有些心虚地点了点头。
宋桃忍不住语带讥刺,道:“那我爹是怎么醒的?唐大夫又做了些什么?您一概不知啰?”
大太太看着,心头顿时生起一阵无名怒火。
自从那天去了报恩寺之后,她这个女儿就像变了个人似的。不仅处处压制着她,言辞间还常常不轻意露出几分轻怠。可她就算是再无能,也是生了宋桃养大了宋桃的母亲,宋桃凭什么这么对她?
她顿时不满地“哼”了一声,高声道:“你到底是个姑娘家,家里的产业不管怎么样都是你弟弟的,你就是再折腾,这家业也不可能变成你的。你就听我的,帮你爹好生生的打理好窑厂,窑厂赚了钱,你出嫁的时候不也有面子,何必要和你爹对着来!”
又来了!
每次只要涉及类似的话题,她娘总是这副口吻,这种的语气,这样的说词。
宋桃大喊了一声:“娘!”
想阻止她母亲继续说下去。
但她的态度不仅没能让大太太停止,反而激怒了大太太,让大太太更加想找回做母亲的尊严。
她脸一沉,道:“你也别怪娘的话不好听。这世道就是如此。姑娘家再精明,再能干,还不是得嫁人,还不是得服侍男人。
“不说远的,就说宋积云。你二叔父活着的时候那是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里怕摔了,可你二叔父一去,她还不是得被人随便摆布!”
宋桃面露嘲讽。
她娘说的是她祖母和宋大良、宋三良吧?
可他们得逞了吗?
若是前世,她恐怕还能听得进去,已经经历过一世的她,早已对母亲的说法嗤之以鼻。
大太太感觉到女儿的排斥,不由拔高了声:“你别不相信!你且看着,她宋积云现在蹦达得再欢,等真的嫁到了元家,元家的人要是还能忍着她这样抛头露面,我把王字倒着写!”
“王”字到着写也是个“王”。
宋桃很想讽刺母亲几句,可她实在是没有心情。
宋积云可比他们以为的厉害多了。
前世,她一辈子都没有嫁人。今生虽然冒出了个元允中,可以她对宋积云的了解,这桩婚事肯定有蹊跷的。可惜,她没能找到证据。
而郑全不管是前世还是今生,都向来看宋积云眼色行事。他既然跑到家里来带走宋大良,可见她家发生的事宋积云都知道了。
原本她还想着宋积云在明,她在暗,趁着宋积云还没有发现她的异动,提前布局,抢几次宋积云的机缘,现在看来是不成了。
不仅如此,两人还对上了!
以后,她该怎么办呢?
宋桃突然觉得有点冷,双肘抱胸,披了件衣裳。
大太太全然不知女儿的心思,见女儿沉默下来,还以为女儿被自己说服了,她越发的肆无忌惮,像往常那样挑剔、指责起宋桃来:“我看你呀,是越来越不安分了!你就听娘一句,等会你爹回来了,你主动去认个错,向你爹保证,以后你会尽心尽力帮他打点窑厂。以你爹的脾气,他肯定不会再追究。
“再就是天宝那里,你以后还得靠娘家给你撑腰,真把天宝给得罪了,以后有你哭的时候!
“还有那个唐大人,你到底许了他多少好处?我之前拿了五十两银子打点他,他那样子,压根就没有看在眼里。之前你爹开窑厂我让你把你外祖母留给你的陪嫁拿出来,你说你还有大用场,怂恿着我把自己的陪嫁拿了出来,这会儿不会出什么事吧?
“我可把丑话说到前头,那可是我的棺材本。要是你爹亏了,你可得补给我的!
“也不知道你爹知不知道之前他昏迷是你买通大夫给他下的药,他肯定是要把你往死里打的。我是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你别指望我能拦住你爹。”
她越说越恼火,质问起宋积云的事来:“你不是说不值一提吗?郑全怎么这个时候跑到我们家,还不计前嫌地带你爹和天宝去了窑厂?不是你在外面惹了什么事,把宋积云引过来了吧?”
宋桃望着母亲一张一翕,仿佛永远都不会合上的嘴唇,突然感到十分的疲惫。
什么都是别人的错,什么都是她的错,她母亲从来没有犯过错。
就算是犯了错,那也是因为她母亲受了她的蛊惑,她母亲是无辜的。
前世,她怎么没有发现呢?
是因为前世她只能依附她生活,从来没有仔细想过?还是因为今生她突然给家里置办了这份产业,利益面前,大家都露出了真正的面目呢?
宋桃闭了闭眼睛。
宋积云是怎样说服唐大夫,宋大良是怎么醒过来的,她知道又能怎样呢?该发生的事都已经发生了。
她望着喋喋不休的母亲,想到宋天宝的那一推。
她现在要做的,应该是想办法怎么从这个泥沼一样的家里爬出来。
否则总有一天,她会被这些人拖累着沉到泥底。
就像前世一样……
念头闪过,宋桃打了个寒颤。
她的目光慢慢冰冷。
不过,她母亲有一点说的对,那位唐大夫,是得想个办法处置了才是。
她思绪渐远。
第131章
宋大良的窑厂这边,宋积云随着大流观看了宋大良窑厂的揭牌仪式后,就有宋家的管事请了他们这些观礼的去酒楼坐席,还道:“酒筵安排在了文思楼。大伙儿吃吃喝喝的,还可以说说体己话。我们家老爷也想趁着这个机会给大家道个谢,要不是各位老爷赏脸,这窑厂也开不起来。”
众人听了,哄着议论起来:“没想到宋大老爷和文先生的关系这么好,居然请得动文先生把文思楼借给你们家老爷做开业的筵请。”
宋大良很是得意,笑道:“这也是承蒙大家看得起!”
“哪里哪里!”大家七嘴八舌地和他寒暄着。
好的瓷器,除了手艺高超的师傅,还得有画工了得的画师。
宋大良先是请来了韩先生,又和文先生有了交情,让这些烧瓷的同行忌惮的同时,也让他们羡慕,有人甚至抱着侥幸的心理,想通过宋大良和这两位有所交集。
很多人脸上的笑容越发的灿烂了。
宋积云看了一眼宋大良身边那热热闹闹的场景,低声吩咐郑全:“走吧!”
郑全有些意外。
他还以为宋积云要灭灭宋大良的嚣张气焰。
“来日方长!”宋积云淡然地道,“以后有的是机会。”
郑全应诺,不动声色地和宋积云离开了良玉窑厂。
窑厂外面,一地红纸屑,看热闹的人也已散去。
一辆马车静悄悄地停在门外树冠如伞的香樟树下。
宋积云愕然。
透过马车的车窗,她看到端坐在车里的元允中。
他侧影如剪,优雅俊美。
宋积云默默地欣赏了几眼,这才走了过去,微笑着问他:“您怎么来了?”
元允中修眉微挑,斜睨着她道:“你见到邵青了?“
宋积云这才想起她匆匆出门,还没来得及回应他万公公之事。
她忙笑道:“多谢元公子。万公公那里,我准备带几件家中珍藏的瓷器再去拜访一番。”
既然万公公是因为瓷器被万贵妃的侄儿瞧中,送他些瓷器去结交京中贵人,想来他应该会满意。
元允中闻言神色却更冷峻了,道:“这就够了吗?”
当然不够。
宋积云在心里想。
可有些事情不是得面对面的“协商”一番才行吗?
至于几件瓷器,也不过是块让万公公高兴的敲门砖而已。
她望着元允中积雪般的面容,想着那邵青来给她递话,也是受了眼前人的指使,不由得心中一软,含笑温声道:“我这不是还有您吗?”
元允中一愣,随后喝斥道:“荒唐!有你这样行事的吗?”
他扭头就吩咐赶车的六子:“打道回府!”
六子看了宋积云一眼,手脚却半点也没有停顿,“呀呀”地应了一声,跳上了车辕。
宋积云看着,在心里“啧啧”称奇。
这才几天,六子就变成了他的人!
“等等!”她拉住了马辔头,调侃道,“我还没有坐过马车,元公子让我搭个便车呗!”
说起来,这马车还是她娘给元允中买的呢!
她眼睛亮晶晶地看着元允中。
元允中喉结动了动,瞥了她一眼,让出半个座来。
宋积云笑盈盈的由郑全扶着跳上了马车。
可以看得出来,钱氏给元允中买的马车是花了心思的。
车厢宽敞不说,内饰全都绘了精美的青绿色卷草花纹,还有个能折叠的小桌子,桌下的置物阁里还摆放着镶了磁铁的茶壶、茶杯和围棋等休闲用的器物。
在瓷器里镶磁铁,看似简单实则需要非常复杂的工艺。
两世为人,她还是第一次看到这样的烧瓷工艺。
宋积云随手拿了一个,反复地研究着。
一旁的元允中却突然道:“小器,不足为道!”
小器?!
宋积云过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元允中是说这样的技艺是雕虫小计。
宋积云笑道:“也不是随便能烧制出来的。这对火候的要求太高了。估计是谁家的传家手艺。”
低头继续研究着手中茶杯。
马车静悄悄的,只听得见车轴转动的“轱辘”声。
宋积云诧异地抬头。
元允中抿着嘴,斜眼看着她。
宋积云好笑,玩心大起,干脆佯装出一副茫然的样子也望着他。
元允中就瞪了她一眼。
可他的耳朵好像更红。
他,这是害羞了吗?
宋积云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她眨了眨眼睛,仔细地打量着元允中。
元允中却别过脸去,神色端肃地整了整衣襟,一副正襟危坐,沉凝如渊的模样。
只是他的左脸也完全暴露在宋积云的眼中。
不知什么时候,他向来洁白如玉的耳朵已变得彤红彤红的。
特别是那颗如相思豆的红痣,如针尖上冒出的血,鲜艳欲滴。
宋积云很是惊讶,忍不住在心里直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