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九太爷愕然。
这次来参加赏花会的人都知道宋家的请柬是给他,而不是宋积云。
宋积云不会为了参加这次赏花会诓了谁的请柬,或者是伪造了一张请柬吧?
他越想越觉得有可能。
在他心里,宋积云诡计多端,为了达到目的可是什么手段都使得出来的人。
他伸手欲夺宋积云手中的请柬,有人比他更快。
“怎么可能?”有人神色不虞地站了出来,道,“你说你接到了请柬,谁知道是真是假?给我们看看!”
宋积云循声望过去。
说话的人三十来岁,身材高硕,皮肤黝黑,马脸鹰勾鼻,精明强悍写在脸上。
是李家窑厂的东家李子修。
和宋家窑厂是死对头。
宋积云笑着喊了对方一声“李世叔”,将请柬递了过去,然后看着神色各异的众人朗声道:“还有哪位叔伯想看我的请柬的,不如一并传阅了吧!”
有不好意思的笑了笑,也有人凑到李子修身边的。
宋积云把这些人的面孔暗暗记在了心里。
李子修将那请柬正看反看,还对着阳光看了半天。
发现不是假的,他不由神色一凝,在人群中寻找文先生。
众人纷纷让路,高高瘦瘦的文先生从太湖石假山后面走了出来。
已是初秋,他却依旧拿着把画着山水画的描金川扇。
“怎么了?”他皱着眉,愠声道。
立刻就有人上前在他耳边一阵低语。
他的视线这才落在了宋积云和元允中的身上。
他眼底闪过惊艳。
但很快就被他压了下去。
他板了脸,不由分说地对宋积云道:“我不管你是从哪里拿到的请柬,你一个女孩家,这样抛头露面,把你父亲的清誉置于何地?我今天也不教训你了,你赶紧回去,这件事我当没发生。”
这些日子梁县被人谈论最多的就是宋家的事了。
不要说宋家的三姑六舅和姻亲了,就是文家的家眷和仆妇,说起宋家的事,都能头头是道的讲讲宋又良的大女儿是如何和叔伯争产,如何把宋家窑厂拿到手,又如何把曾家的聘礼丢出门的。
他生平最讨厌这种不安分守己,不温良恭顺的女子了。
听得他鬓角青筋直跳,大骂宋大良和宋三良不是个男人,更是严禁文家的人再谈论此事。
至于请柬,是她从别人手里弄来的,还是王主簿给她的,他都无所谓。
他胞兄是梁县这几十年里唯一考出去的两榜进士,又在翰林院里任职,王主簿也好,历任县令也好,他不会轻易得罪他们,他们也不会轻易地得罪他。
他轻敲着川扇,道:“听说你们宋氏换了族长,我过几天会和你九太爷一起去和你们族长好好说道说道的——哪有让女人掌管窑厂的道理!”
宋积云眨了眨眼睛。
文先生这种人她见得多了。
可去和一个从小就接受古代士大夫主流教育的男子去讲男女平等,等同于让现代的女子去裹小脚一样,既荒谬,又不合时宜,纯属浪费口舌,也没有任何意义。
但文先生要把她赶走,这就不行了。
不过,她怎么感觉身边的气氛有些阴沉沉的,像六月乌云盖顶要下雨的天气。
她此时也顾不上这些。
“这不也是没有办法的事。”她神色渐肃地道,“我父亲留了遗腹子,我这个做长姐的,总不能让我们家断了传承吧!”
文先生等人均面露意外。
宋积云继续道:“要怪只怪我们家人丁单薄。我祖父时,就只有我叔伯和我父亲兄弟三人,只有我父亲继承了家业。等我这一辈,我不出这个头怎么办?”
这是在说宋大良和宋三良无能吗?
她把宋氏兄弟踢出了宋家,还要被她踩在脚下垫脚。
宋大良和宋三良也太可怜了。
众人只觉得心塞。
文先生大怒:“巧舌如簧!搬弄是非!强词夺理!你这是要犯‘口舌’之恶吗?”
七出三不去,其中就有“口舌”这一出。
这是说她没有“妇德”。
这名声要是传了出去,钱氏和宋积云姐妹都别想做人了!
宋积云可不背这个锅!
“文先生此言差矣!”她抿了抿嘴角道,“我们宋家在梁县也算是有头有脸的人家了,若不是实在没有人选,我们宋氏族人和我的叔伯怎么会同意由我掌管窑厂?”
说到这里,她望向了宋九太爷:“九太爷也在场,你们如若不信,大可问他就是了。”
宋九太爷感觉自己的额头冒出细细的汗来。
宋积云这招祸水东引可真是厉害啊!
当初他是被宋积云捏住了把柄,这才退出族老位置的。
他要是答得不如她意,以她的性格,肯定会翻脸不认人。
可他要是口是心非地为她做证,他又实在是咽不下这口气!
宋九太爷迟疑了一下。
宋积云却目光锐利地望向了他:“说起来,我还要感谢九太爷呢!”
什么意思?
宋九太爷讶然。
众人则看着她都竖起了耳朵。
只见宋积云长叹了口气,感慨道:“我父亲突然去世,有人见我们家孤儿寡母的,就动了歪心思。要不是九太爷当机立断,处置了窑厂捣乱的宋家子弟宋立,杀鸡儆猴,我哪里镇得住窑厂里的那些大师傅、大掌柜!”
尽管心里有所猜测,可亲耳听到她若有所指地威胁他时,宋九太爷还是气得差点吐血。
偏生宋积云还不放过他,继续道:“九太爷,您老人家可得为我说句公道话啊!”
事情都说到这个份上了,他能不答应吗?
宋九太爷只得咬了咬牙,勉强点了点头。
心里却暗暗后悔。早知如此,就不应该来参加这個赏花会。
以后有宋积云的地方,他还是离得远点的好。
而在场的人无一不是人精,他的不情不愿,大家都看在了眼里。
众人不由在心里感叹,想从前,宋九太爷在宋家那也是个强势横行之人,不曾想如今却变成了这个样子。也不知道他有什么把柄落在了宋积云的手里?
大家看宋积云的眼神都有些不一样了。
有些人甚至心里隐隐生出了几分忌惮来。
只有文先生,恨不得一巴掌扇在宋九太爷脸上。
他特别给宋九太爷下了赏花宴的请柬却掠过了宋积云,就是想借这件事给宋积云一个下马威,让她老实点做人,把窑厂的事交给宋家的男子打理,没想到宋九太爷这么没用,居然被宋积云挤兑得连一句话都不敢说,甚至还点头答应给她做证人。
窝囊废!
他不禁在心里恨恨地骂了宋九太爷一句,然后阴沉着脸喝斥着宋积云:“难道我还冤枉了你不成?女子贵在贤良娴静,谦卑恭顺。长辈说话,你就应该听着。你看你现在,长辈一句话没说,你倒说了一大堆,哪有半点大家闺秀的温驯?”
耍嘴皮子,谁不会!
宋积云在心里冷笑,面上却不显,反而还露出一副十分难过的样子,道:“文先生,家父生前也曾给我们姐妹请过西席,读过《孝经》,读过《烈女传》,我不过是想得到长辈的庇护,怎么就不恭顺了?”
她说着,还拿出帕子来抹了抹并没有泪的眼角:“我总不能被人误会了,连句辩解的话都不能说,别人打了我的左脸,我还得把右脸伸出去给别人打吧?”
只是她的话音刚落,耳边传来如破气般轻微的一声“扑哧”声。
是谁在偷偷地笑她吗?
她不由飞快地睃了眼四周。
旁人都很正常,只有元允中,低着头,拳抵在嘴边,不知道是不是嗓子不舒服。
只是她此时正和文先生对峙,若是出声询问,不免会破坏气氛……还是先别管他了,等会再说。
宋积云又拿着帕子抹了抹眼角。
众人见了,神色微妙。
这位宋小姐也挺有意思,说出来的话听着软绵绵,实则能磕掉人的牙。
这也是个不吃亏的主!
文先生青筋直跳。
还从来没有哪个女子敢在他面前这样唇舌如枪剑的。
宋又良的这个大闺女果然不简单。
从宋积云出现到现在,他第一次正视她。
一身素衣,眼角的红色像落在宣纸上的桃花,姿态却意外的雍容秀雅,从容自若。
再漂亮、再厉害又能怎样?
做了女子,就得安安分分地守在内宅相夫教子,孝敬公婆。
文先生不屑地笑,厉声道:“你再狡辩也没用。说来说去,你不过是要想方设法留在这里,想见县尊大人一面。只要我在,就不允许有一个女人坏了规矩。”
这种顽固不化的人,如河的两岸,根本不可能在站在一起。
既然如此,也就无所谓翻脸不翻脸了。
宋积云的姿态却更低了。
她耷拉着肩膀,情绪低落道:“这是给县尊大人接风吧?可我怎么看着像是给文先生接风似的。县尊大人还不知道在哪里,文先生却劈头盖脸地一顿训,想让谁人参加接风宴就让谁来参加……”
文先生虽然有在朝为官的胞兄,但破门的县尹,这话要是被传了出去,就算新来的县尊大人是个心胸开阔的人,文家被传气焰嚣张,于家族声誉也很有影响。
大家一时间看文先生的眼神都变得非常微妙。
他气得血直往头顶涌,脑子一热,指着宋积云就骂开了:“我看你才是包藏祸心吧!一个出了嫁就是别人家媳妇的大姑娘了,天天盯着娘家的那些祖产不放,你这是想霸占娘家产业啊……”
宋积云怎么能让他给她泼脏水?
她嘴角微翕就要说话。
“文先生!”一直站在她身边没有吭声的元允中突然朗声打断了文先生的话,“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您若得了闲,真应该抽空随着昌江河的船去外面看看。”
他上前几步,步履洒脱地挡在了宋积云前面:“皖南素有女子执掌家业的传统。苏杭更是常见行商的女子。您总在梁县这一亩三分地里转悠,看到的事物有限,也难怪您要看不惯宋小姐了!”
他这是在讽刺他坐井观天吗?
三次报考鹤山书院落榜,最后不得不借口要守祖业留在了梁县,是文先生一辈子的痛。
文先生一口浊气堵在胸口,半晌都说不出话来。
宋积云见状,眼珠一转,忙用帕子掩了面,声音哽咽道:“没爹的孩子像根草。若是我父亲还在,我又怎么会抛头露面,还要被人指指点点?”
众人不免唏嘘。
“你们……”他伸出去的手乱颤,不知道是指元允中好还是指宋积云好,只觉得眼前一黑,就要倒下去。
“文先生!”众人七手八脚,忙去扶他。
门口却传来“县尊大人”的通禀声。
有人直跺脚,喃喃地道着:“这可如何是好?”
有人冲扶着文先生的人直嚷嚷:“掐人中!掐人中!先把人弄醒了再说。”
还有的在旁边出主意:“要不还是去请个大夫吧?这要是有个三长两短的可就麻烦了!”
花园里乱成了一锅粥。
没谁去关注宋积云和元允中。
两人站在旁边的太湖石假山旁,宋积云伸长脖子望了望正被人掐人中的文先生,忍不住用手肘拐了拐元允中,悄声道:“他不会真的出什么事吧?”
元允中双手抱胸,靠在太湖石假山上,道:“我说错了吗?”
“当然没有!”宋积云立刻道。
“那不就得了!”元允中慵懒地道,“他听不得诤言,与我们何干?”
是哦!与他们有什么关系?
宋积云抿了嘴笑,眼睛亮晶晶的,洋溢着喜悦。
“刚才的事,谢谢你了!”她笑盈盈地朝着元允中眨了眨眼睛。
元允中平时看惯了她持重沉稳的样子,这样的宋积云,让他觉得格外的俏皮,还有点……可爱。
他的嘴角在他没有察觉的时候已飞扬地翘了起来。
“不客气!”他淡然地道,忍不住挑了挑眉。
这样言不由衷的元允中,落在宋积云眼里,格外的傲娇,还挺……有趣的。
两人不约而同地笑了起来。
像两個一起闯了祸的小伙伴,分享着只属于他们自己的秘密和快乐。
“这样下去不行!”有男子的声音闯入他们耳朵,“不如先把文先生送去后花园的厢房歇息。县尊大人若是问起,就说他突然身体不适。把眼前的赏花宴先应付过去了再说。”
两人循声望去。
说话的是李子修。
众人闻言议论纷纷。
有人反对,有人赞同,但很快,赞同的就占据了一大部分人。
大家或抬或抱,准备把文先生送去后花园的厢房。
有小厮满头是汗跑了进来:“快,快,快,县尊大人已经进来了!”
却没有人到门口去接。
众人一愣。
花园门口传来了一阵“哈哈”的大笑声。
只见一群人簇拥着个穿五品白娴补子官服的年轻男子出现在了大家的视野中。
梁县县令,正五品,穿白娴补子官服。
可他看上去不过二十四、五岁的样子,身材高挑,相貌俊雅,气质温润,像个饱读诗书的文人。
做为一个正五的官员,太年轻了,长得也太出众了。
众人都有些手足无措,望向他身边的王主簿。
王主簿微微躬身,正一面给他引路,一面道着:“宋代北方动乱,很多工匠逃到了景德镇定居,带来了许多外面的技艺,才渐渐有了今天的景德镇。这样有趣的故事还有很多。大人若是感兴趣,改天我再给大人实地去看看。”
众人惊慌失措。
文先生还没来得及抬走呢!
有人想掩护着把文先生抬走。
可惜已经晚了。
穿官服男子朝王主簿摆了摆手,笑着打断了他的话:“这是怎么了?我是不是来晚了,错过了什么?”
任何时候都不缺机灵人。
“县尊大人!”李子修第一个站了出来,给官服男子行礼。
大家仿佛这时才回过神来,慌忙上前给县尊请安。
只是苦了文先生。
有几个抬他手脚的人见此情景也跑去给县尊请安去了,余下的两个人抬不动他,他被拖放在了旁边的太师椅上。
新到任的县尊大人看着,神色微愠。
王主簿忙喝道:“这是怎么一回事?”
众人期期艾艾。
李子修却目光沉沉地看了眼跟在众人身后给县尊行礼的宋积云,一咬牙,高声道:“启禀县尊大人,事情的经过是这样的……”
他把文先生和宋积云的唇枪舌战说了一遍。
县尊大人听了非常的惊讶,在他讲述期间目光不时落在宋积云的身上,还在看到她的第一眼时流露出惊艳之色。
李子修暗暗皱眉,心生不妙。
他只想到了宋积云桀骜不驯,却忘记了她是个容颜十分出众的女子。
他越说越忐忑。
宋积云却泰然不动地站在那里任他打量,直到等李子修说完,她这才上前又给县尊行了个福礼,尊了声“大人”。
并没有为自己辩解。
县尊显得有些意外,并没有立刻问话,而是静静地看了她一会。
宋积云不卑不搞,任他看。
前世她也是个大美女,不知道被多少目光打量过,什么样的目光别有用心,什么样的目光只是纯粹的欣赏,她还是分得出来的。
这位县尊大人对她更多的是好奇。
这就很奇怪了。
她的行径落在很多人眼里,那都是离经叛道,不像文先生那样深恶痛绝已经是好的了。这位县尊大人要么思想超前,要么就是有所图。
她的心弦绷了起来,面上依旧如常,直到县尊问她“你有什么话可说”时,她才温声道:“我虽然会烧瓷,可待人处事的经验太少。想着文先生是家父的朋友,也算是我半个长辈,想到什么就直言不讳的说了出来,却没能感同身受地站在文先生的立场上想一想。这对我也算是个教训,告诉我不管什么时候都要谨言慎行。”
认错态度无比诚恳。可仔细想想,却是在指责文先生心胸狭窄,没有气量。
偏偏宋积云还道:“但不管怎样,这件事都是我做得不好。我会给文先生请大夫,负担文先生的诊费,直到他身体完全无恙为止。”
她顿了顿,又道:“如果文先生觉得我冒犯了他,要赔偿,我也愿意。”
“嗯!”县尊大人含笑颔首,显然很满意她这样的态度,“那就这样定下来了。宋小姐负责文先生的诊治。至于赔偿,以后再协商!”
宋积云连忙应“是”,吩咐小厮去请了文思楼的大掌柜送文先生去医馆。
还能这样!
众人面面相觑。
县尊已开始问宋积云话:“听说你是梁县唯一的女当家?”
是谁在县尊面前介绍了她?
“是!”宋积云压着心里的诧异,承认道,“承蒙家中长辈族人抬爱,让我暂时掌管家父留下来的产业,我很是荣幸。”
“不错,不错,”县尊大人道,“早就听说你巾帼不让须眉,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宋积云虽说心里早有了让这位县尊大人对自己另眼相看的计划,但这位县尊大人就这样毫不掩饰地赞扬她,让她一头雾水之余,还是心生警惕。
所以,这位江大人要干什么?
第110章
“是!”宋积云压着心里的诧异,谦逊地道,“不过是承蒙家中长辈族人抬爱,让我暂时掌管父亲留下来的产业而已。”
“不错,不错!”县尊大人击掌赞道,“早就听说你巾帼不让须眉,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宋积云虽说心中早有了让新来的县尊大人对自己另眼相看的计划,可计划比不上变化,元允中提供的消息可能全不能用了,她也要随机应变,可这位县尊大人这样夸大地表扬她,让她一头雾水。
“大人谬赞了!”她面色如常,恭谦低头地曲膝行礼道谢。
“宋姑娘请起!”这位县尊大人对她出乎意料的亲近,示意身边的丫鬟扶她起来不说,还看了在场的众人一眼,感慨地道:“诸位可能不知道,我出身皖南,自幼失怙,全靠家母支撑家业,一针一线将我养大,供我读书,我才有今天的前程。没想到我来梁县的第一天,就遇到像宋姑娘这样的女子,也算是奇遇了!”
众人闻言立刻七嘴八舌地附和:“县尊大人说的是!”
“老孺人大义!”
“这也是县尊大人和我们梁县的缘分。”
大家欢声笑语,一派和谐。
宋积云暗中皱眉。
非亲非故,被抬得这样高。
这位县尊大人到底要干什么?
而且她有种感觉,县尊大人虽然在不停地赞扬她,可并没有把她放在心上。
就像她从前去子公司视察,表扬某些高管一样,不过是面子情。
“怎敢和孺人相提并论。”她谦逊地道,说出来的话却斟酌又斟酌地道,“不过是慈母羸弱,妹妹年幼,不得已而为之。”
“你也不必谦虚,”县尊大人听着摆了摆手,笑道,“你掌管家业后还能给御窑厂烧出新瓷,这可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
木秀于林,风必摧之。
她刚刚接手窑厂,在她还没有足够强大的时候,还是低调些做人好。
这位县尊大人也不知道是在“捧”她,还是在“杀”她?
“那是我运气好。”宋积云双手合十,眼角闪着水光,道,“我也是从我父亲留下来的笔记中找到的新配方。这大概也是父亲不放心,在暗中保佑我们母女吧!”
此时的人很信神鬼之说,此番话希望能吓唬吓唬那些对她们家心怀不轨的人。
县尊微微地笑,问起了她窑厂的事:“如今有几个窑口?除了给御窑厂烧瓷,还烧些什么瓷器?都销往哪里?”
“家父留下二十一个窑口,出新瓷后,又增开了两个窑口。”宋积云答着,感觉有目光从县尊大人身边落在了她的身上,她不动声色,继续说着,“其中八个窑口烧御用瓷,五个窑口烧高定瓷,还有十个窑口烧的是日常瓷。”
她眼角的余光却飞快地在县尊大人身边睃了一眼。
可就这一眼,让她不由得一愣,回禀声都顿了顿:“高定瓷主要来自京城,日常瓷则主要销往苏杭两地。”
不知道什么时候,洪公子站到了县尊大人的身后,见她看过去,还指了指县尊大人,朝她使了个眼神——“你尽管放心大胆地说话”。
难道向县尊大人推荐她的是洪公子?
她刚才没有看见他。
能提前去迎接县尊大人的,都是有点门路的。
只是不知道他走的是谁的路子?
这些念头在宋积云心中一闪而过,她朝着洪公子悄然颔首,压根没有注意到元允中猛地冷了脸,危险的眯了眯眼睛,而是很快把注意力放在了县尊大人身上。
“不知宋家是否有这荣幸,请您去窑厂看看?”她趁机主动邀请县尊大人:“随便去家中族学坐坐,指点指点族学的学子?”
县令的一项职责,是教化治下庶民。
宋氏新开的族学,可以是新上任县令一项非常亮眼的政绩。
“哦!”县尊眉眼微动,显然非常的意外,道,“宋家还有族学?”
宋积云立刻道:“是家父去世后办的。”并解释,“族中长辈们对我们家照顾颇多,我们家也没什么可回报族中的,就想办法办了这族学,也算是报答族中一二了。”
“不错,不错!”同样的表扬再次从县尊大人嘴里说出来,却像撕开了隔在他们之间的薄纱,多了几分真诚。
宋积云心头微松。
这才是她原本计划攻克新县令的武器。
虽说不是元允中说的那个县令了,效果却一样好用。
这就行了!
县尊大人回头对王主簿道:“是得去看看!”
“我一定作陪!”王主簿忙笑着应道,看宋积云的神色很是宽慰,“宋氏的族学,我还没有去过,正好借你的东风去看看。”
他有心帮宋积云一把,可那也得宋积云会做人。
县尊大人微愣,道:“你没去过吗?”
宋积云忙道:“族学刚刚成立,还没来得及举行开学典礼。要不怎么说那么巧呢,我正想和王主簿商量一下开学典礼的事,您正巧从南昌回来了。我还想请您给我们族学提个字呢?”
“好,好,好。”县尊大人非常开心,“这事我肯定不能错过。”
王主簿高兴得都想捏捏他的山羊胡子了。
自有那机敏的人见此情景往上凑:“这么好的事,我们肯定也要去凑个热闹。不知宋家族学收不收外姓的学生?”
宋积云一看,居然是李子修。
这人脸皮可够厚的,不怪她爹这么多年也没有把这个人按下去。
她就朝县尊大人望去,一副全凭你做主的样子。
县尊大人更为满意了,高兴地笑了笑。
众人围着县尊大人纷纷请缨到时候要陪着一道过去。
宋积云可没有忘记元允中,转身就要去拉元允中,谁知道元允中远远地站在人群外面,疏离地看着他们,一副袖手旁观的样子。
她想到元允中至今让她摸头不知脑的来历。
正五品,大小应该也算是个官员了吧?
她略一犹豫,还是把元允中引荐给了县尊大人:“宋家族学能办起来,多亏有我未婚夫婿。”
元允中的神色更冷了,脸上像挂了层薄霜似的,颇有些漫不经心拱了拱手,尊了声:“县尊大人。”
“未婚夫婿?”县尊大人稍一怔,露出个颇为玩味的笑意,“元公子,幸会!幸会!”
不过短短的两句话,两人之间却弥漫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气氛。
特别是元允中,冷漠中带着几分疏远,一副不太想和县尊大人多接触的样子。
宋积云的目光在两人之间睃了个来回。
难道他们从前认识?
她声音清脆婉转如黄鹂般地轻笑了几声,道:“我虽有开办族学的宏愿,可书院设在哪里?请几位西席?是置办学田还是族中资助?这些我都不懂,全凭元公子指点。若不是元公子, 宋氏这族学也开不起来!”
不管这话是真是假,大家都从这话里听出维护之意。
也打破了两人之间的气氛。
元允中的冷漠肉眼可见柔和下来。
县尊大人却“哦”了一声,看着元允中的眼中闪烁着戏谑:“真没有想到,元公子还有这样的才能!”
元允中闻言嘴角微翘,露出个非常敷衍的笑。
“不过是顺势而为,”他望着县尊大人,若有所指地道,“你在这里呆得时间长了,就会知道了。”
对于一县之尊的父母官, 他的言行未免太傲慢了。
宋积云心生异样。
她再次想起树林里那些拿着弩弓的黑衣人。
而在场的众人则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觉元允中外貌再出众,也只是个没经历过什么事情的愣头青,仗着自己读过几天书,是苏州城里人,居然敢对县尊大人不敬。宋积云再厉害有什么用,巧妇伴拙夫,谁知道她的这位未婚夫婿会闯出什么祸来,连累到宋家,拖累宋积云。
这其中王主簿最焦急。
他刚刚和宋积云达成了协议,这生意还没有开始,怎么也不能让元允中给搅和了。
“我梁县的确是好山好水, ”他笑呵呵地给元允中圆着场, “县尊大人在我们这里久了, 肯定会喜欢上这里的。”
说完,他立刻转移了话题,朝着县尊大人做了个“请”的手势,道:“我们大家为县尊大人在二楼设了酒宴,你也正好尝尝我们这里的特色菜肴。”
县尊大人没有立刻回应王簿,反而是深深看了宋积云一眼,这才笑着对王主簿道:“多谢诸位盛情款待,我就不客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