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挺直背脊,后背上那种钻心的痛楚没有了,她活动一下四肢,长长地舒出一口气。
很快,余金宝被抬走,明卉和朵朵也被分开,明卉摸摸朵朵的脑袋,低声说道:“别怕,少爷在呢。”
她把“少爷”二字咬得很重,朵朵点点头,转身跟着白菜走了。
明卉被单独关在一间屋里,这屋子没有窗户,朱云出去时,拿走了唯一的一盏油灯,他走后,这屋里便漆黑一片,没有一丝光亮。
明卉靠在墙上,这屋里连张椅子也没有,刚刚那一场剧痛来势汹汹,现在虽然不痛了,可是她的身体却像是被淘空了一样,明卉疲惫地想要睡觉。
她从荷包里摸出一颗香丸,放在鼻端贪婪地嗅了几下,虽然不如炙烤后有效,但这是她亲手制的四时清味香。
黄气属土,主四季月,土对应中,对应脾,茴香暖脾,丁香如梅子般的香甜气韵极其开胃,檀香的奶香可安抚紧张和焦虑,龙脑清澈的凉意避秽开窍。
明卉的情绪渐渐平复下来,身体虽然依然惫乏,但是大脑却越发清明。
她站直身子,屏神静气,当她的双目渐渐适应黑暗时,紧闭的木门从外面打开,刺目的光亮中,一个人影走了进来。
虽然只能看清轮廓,但明卉一眼就看出这人是谁。
是霍誉!
没有疼痛,霍誉没带手弩。
明卉松了口气,她还没有完全恢复,若是再来一次,她怕是会当场晕厥。
唉,明大老爷的退亲也不知到了哪一步,不为别的,就是这要人命的疼痛,她也不想和霍誉再有牵扯。
“姓名。”黑暗中,霍誉的声音冰冷如刀。
这是不相信她的口供,把她和朵朵分开审讯,再逐一击破。
“崔会。”明卉有气无力地答道。
“籍贯。”
“顺德府。”
“为何来洛阳?”
“赏牡丹。”
“你来洛阳五日,从未去过以牡丹闻名的寺院和园子,你赏的什么牡丹?”
“哈,大人,本朝哪条律法规定,赏牡丹要去园子要去寺院了?这个时节,洛阳城里处处花开,步步锦绣,就连茅厕里都摆着牡丹,就刚刚咱们一路过来,放眼望去,路边的田地里种的全是牡丹,莫非大人没有看到?”
“这几日你都去过哪些地方?”
“那就多了,各种小馆子大馆子,各种铺子地摊,对了,我去过南街的桃花坞。”
“你说你是五日前到的,有证人吗?”
明卉想了想,拍拍脑袋:“我把马放在城外的官驿里了,你们可以到那里去查,看是不是五天前存放的,总共两匹,一红一黑,都是个头不大的母马。”
“把你的衣袖卷上去,露出小臂。”霍誉伸手将木门推开,阳光无遮无拦地铺了进来,小小的屋子顿时明亮起来。
霍誉转身,向明卉走来:“把衣袖卷起来。”
他再次命令。
明卉无语啊,她想看看自己的鞋底,出门时踩了狗屎吗?遇到霍誉已经够倒霉,居然还要让她卷起衣袖露出手臂?
若是没有前世流落江湖的二十年,明卉一定会羞愤落泪。
而现在,明卉也只是在心里问候了霍誉祖宗十八代,她用右手慢吞吞地卷起左边的衣袖,又用左手慢吞吞地卷起右边的衣袖,两截雪白的小臂暴露出来。
万幸,她没有给自己涂个大黑脸,否则这脸和胳膊不是一个颜色,霍誉一定会起疑。
霍誉只看了一眼,就移开了目光,甚至还后退了两步。
“好了,你可以走了。”
不知为何,明卉感觉霍誉的语气有些不自然。
不过,她来不及多想,现在也不是研究这些的时候,当务之急,她马上立刻带上朵朵离开这个鬼地方,再也不要看到霍誉和他那见鬼的手弩。
明卉出了那间小黑屋,白菜站在门外,带着明卉走出百户所,她一眼就看到了朵朵,朵朵正站在一棵大树下,伸长脖子向这边张望。
看到明卉,朵朵飞奔着跑了过来:“少爷少爷,你没事吧?”
明卉笑着摸摸朵朵的小脑袋;“我没事。”
她转身看向沉默如山的白菜,问道:“官爷,那个要害我们的贼人呢,他是不是被关进大牢了?”
白菜摇头:“我是聋子,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明卉怔住,聋子也能当飞鱼卫?
她挤出一丝笑容,冲着白菜抱抱拳:“多谢官爷,官爷请回吧。”
白菜漠然地看她一眼,转身回去。
直到看不到白菜的背影了,明卉才拉着朵朵向前面的官道走去。
霍誉和他手下的飞鱼卫忽然出现在洛阳,他们也是来找人的。
十有八九,霍誉要找的人,就是刘梦溪、万苍南,以及那群叫花子正在找的人。
而自己,很不幸,再一次被错认了。
霍誉看她的手臂,是因为那个人的手臂上有属于他自己的印记。
明卉哈了一声,今天以后,应是不会再有人把她当成另外一个人了。
她这算是洗脱嫌疑了?
那个不知名的家伙,这辈子千万不要活着遇到她,否则,她一定把那人吊起来,给小朵朵当成练拳的沙袋子!
“朵朵的马蹄酥丢了……”
明卉知道,霍誉那个阴魂不散的家伙,一定会派人暗中监视她,进城后,她没有直接回富贵客栈,而是带着朵朵去了那家好再来,她在这里也租了一间房,且,这里还有她放在这里的几件衣裳。
一个时辰后,一个老婆子走出客栈,这老婆子一脸精明样,还有一颗媒婆痣,一把年纪了,还在鬓边插了一朵大红花。
伙计皱皱眉,这老媒婆啥时候来的,是来说媒还是来拉皮条的?
老婆子大摇大摆走出客栈,朝着树下站着的后生走过去:“哎哟,小伙子,我瞅了你好一会儿了,你今年多大了,订亲了吗?我和你讲啊,说亲一定要找我梅婆婆……”
后生一脸活见鬼的表情,别人是招蜂引蝶,到他这里怎么就变成招媒婆了?
后生心情郁闷,就连客栈里蹦蹦跳跳走出一个小丫头,他也没有留意。
好不容易打发走了这老婆子,后生叹了口气,揉揉眼睛,继续盯着好再来的大门口。
老婆子走得不急不缓,走着走着,她哎哟一声,脚下被绊了一下,一只小手伸过来:“老婆婆,我扶着您。”
“嗯,真是个好孩子,婆婆带你去买马蹄酥。”
一老一小走在春风里,得意的笑,得意的笑。
她们买了马蹄酥,去了汪海泉和汪平住的客栈,汪安也已经到了。
看到眼前的老媒婆和小丫头,汪海泉的眼睛差点辣出了眼泪。
姑娘啊,你的扮相能不能养眼一点啊。
“姑娘,汝阳郡主那边已经全都说好了,下个月初五,胡管事动身去京城,汝阳郡主在京城有几处嫁妆,一直是由魏王府里代管着,胡管事京城洛阳两头跑,辛苦多年,这次郡主让他带上家眷,以后他们家留在京城,照看郡主的嫁妆,他不参与香铺的经营,但是香铺在京城遇到难办的事,只管去找他。”
今天汪海泉见过胡管事了,行事很体面的一个人,汪海泉非常满意。
明卉也很满意,她看向汪平:“你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
汪平神色凝重:“大小姐,出事了。”
明卉一怔,出事了?你还能坐得住,等我和你爹说了这半天话,你的定力堪比老僧啊。
“出了什么事?”明卉问道。
“您还记得昨天那个周老三说过的四角亭胡同吧?”汪平说道。
明卉点点头,当然记得,万苍南从南街出来,就是去的四角亭胡同。
“四角亭胡同里住着的黄牙婆一家五口,一个活口没留,全都死了。”虽然这屋里没有外人,可是汪平还是下意识地压低了声音。
这还真是出事了,而且这事绝对出乎明卉的意料。
四角亭胡同,昨天万苍南去过!
明卉的心中转过几个念头,万苍南是寻客,寻客手上可沾血,却不会沾人命。
但世事无绝对,真若是到了生死攸关的时刻,哪里还会顾及这些,杀出一条血路,才能保全自己。
可是这件事,好像又有些蹊跷,究竟是哪里蹊跷呢?
“大小姐,你的花要掉下来了。”朵朵提醒。
明卉伸手摸了摸,鬓边的那朵大红花摇摇欲坠,可不就是要掉下来了。
这大红花和下巴上的大黑痣,就是媒婆的标志啊。
明卉的眼睛瞬间亮如寒星,她知道为何会感觉蹊跷了。
“黄牙婆一家五口,全都死了,死的五个人,全都是她家里的?是她的丈夫孩子?”
汪平点头:“是啊,黄牙婆的闺女带着孩子回娘家,大门从里面杠上了,她叫门叫得嗓子哑了,也没有人来开门,她的动静太大,隔壁人家纷纷出来,七嘴八舌都觉得不对劲,她闺女便央求陈稳婆家的儿子踩着梯子跳墙进去看看,结果可想而知,陈家的儿子看到了五具尸体。
黄牙婆一家子,除了嫁出去的女儿,全都死了,衙门里的仵作也来了,尸体被抬走了,黄牙婆的闺女挨个认了,死的是她祖母她爹她娘,和她的一对弟妹。”
汪平说完,看向明卉:“大小姐,这有何不对吗?”
明卉嗯了一声,道:“我听说牙婆们手里的丁口,多是随身带着,一来便于看管,避免有人逃跑,二来也是方便让人看货。黄牙婆家里死了五个人,这五个人是她和她的家里人,那些等着售卖的丁口呢?”
汪平一拍大腿,是啊,四角亭胡同虽然住的都是上不得台面的人家,可那一带的宅子无论是租还是买,全都不便宜。
黄牙婆不是洛阳城里生意最好的牙子,可也有些名气,时常能与大户人家打交道,她手里岂会一个待卖的丁口也没有呢。
明卉脑子转得飞快,昨天万苍南去过,今天就发现了黄牙婆一家子的尸体,偏偏黄牙婆家里的丁口不见了。
万苍南要找的人,在黄牙婆手里?
可是寻客与人牙子,不能说是合作关系吧,也是经常打交道的,如果那对主仆确实在黄牙婆手里,万苍南出钱买下来就行了,或者让他的雇主出钱,若是觉得这钱太冤枉,那就报官,让衙门出面。
这对主仆来头不会小,能动用飞鱼卫,更何况是地方衙门。
万苍南绝无必要抢人、杀人、还要灭门。
除非……黄牙婆发现了那对主仆的身份,而这身份极为隐密,黄牙婆一家必须死。
明卉吸吸鼻子,身份越高,仇家越多,我的天呐,想想就后怕,她这个被错认的倒霉蛋,还好遇到的是飞鱼卫,关进小黑屋里审上一通,就把她放出来了,若是遇到仇家呢,五马分尸,一人一块,不争不抢。
明卉摇摇头,不能继续想下去了,否则会做噩梦。
她扭头看向汪安:“你去查刘梦溪和余金宝,查到了什么?”
汪安一脸的生无可恋:“大小姐,我这两天白查了,除了您一早就知道的那些,别的,什么也查不到。”
第67章 红豆饼红豆糕
明卉并没有失望,自从见过霍誉和他手下的飞鱼卫,她差不多已经能猜出刘梦溪舅甥二人的底细了。
是谁把她错认成那对主仆的?
余金宝把她的行踪泄露给谁了?
安排万苍南去南街认人的又是谁?
这三个“谁”都是同一个人,那就是刘梦溪!
当然,如果没有忽然出现的霍誉,明卉也只会以为刘梦溪顶多就是一个靠出卖消息为生的人。
但是偏偏霍誉这个飞鱼卫出现了,出现得那么巧,刚好连她和余金宝一起抓走。
再看霍誉审讯她时问的那些问题,呵呵。
霍誉从哪里得知,有崔会这个人的?
这个向霍誉提供线索的人,还能是谁?
除了刘梦溪,不会有第二个人。
飞鱼卫在各地都有探子,这些探子是从飞鱼卫中挑选培养出来的,他们本身就是飞鱼卫,而不是收买的阿猫阿狗。
刘梦溪是飞鱼卫在洛阳的探子,只要他想隐藏身份,十个汪安也打听不出他的底细。
今天明卉试过余金宝的身手和应变,他的身手放在闲帮当中是佼佼者,但若是在江湖上,也只是勉强能够自保而已。
至于应变能力,那就更差了,与前世时不能比,顶多就是个有几分机灵的毛头小子而已。
若说余金宝也是飞鱼卫的探子,明卉觉得不对。
飞鱼卫的探子如果都是余金宝这样的,飞鱼卫可以取消这个部门了,因为全都因公殉职了。
但是明卉的这一定论,只限于现在的余金宝,而非前世的刘吉利。
刘吉利孤身一人在西北多年,现在想来,他的真实身份,十有八九就是飞鱼卫的探子。
明卉失笑,前世她自诩是个老江湖了,可还是走眼了。
她活该死得不明不白,她眼瞎啊!
明卉非常诅丧,她来洛阳谈生意,顺便去查刘吉利,没想到查来查去,竟然查出这对舅甥是飞鱼卫的探子。
最让明卉生气的是,她还没有来得及把余金宝废掉,就被霍誉把人抓走了。
当然,余金宝不会死,也不会坐牢,霍誉会将他交还给刘梦溪。
黄牙婆一家子都死了,这是飞鱼卫的手笔,这个案子最终会不了了之。
而经此一事,刘梦溪等同暴露,或许过不多久,洛阳城里便没有了刘梦溪和余金宝。
人海茫茫,想再遇到他们,比登天还难。
明卉心灰意冷,这一世的余金宝只是小小地出卖了她一把,祸不至死,从始至终,明卉也没有想要杀死余金宝,明卉只是想要废了他而已。
汪海泉父子三人,一头雾水地看着面前这个老婆子,哀怨如同顶着大红花的狗尾巴草,不知道该说什么。
明卉叹了口气,对汪海泉说道:“海泉叔,收拾收拾,明天回去。”
这里,她一天也不想多留了。
听说明天就要走了,朵朵的小嘴就没有停过。
“姑娘,朵朵请你去吃胡辣汤吧,朵朵有钱,有三十文呢。”
“姑娘,那条街上的豆腐汤,咱们还没有尝过,不知道好不好吃,唉。”
“姑娘,咱们去吃不翻汤吧……”
明卉心情不好,也想出去走走,于是一老一小去了十字街,准备从街头吃到街尾,当然,能从街头吃到街尾的,只有朵朵,明卉只是出来走走。
然而,明卉刚给朵朵买了两块牡丹饼,就看到了一道熟悉的身影。
明卉看到霍誉,全身的汗毛全立起来了,她全身戒备,眼睛直直地看向霍誉的手臂。
明卉呼出口气,崩紧的神经松驰下来。
霍誉一袭便服,像个闲逛的公子哥,他没有带手弩。
没带就好,否则明卉在洛阳的最后一晚,就要在剧痛中渡过了。
霍誉竟然也在闲逛,接着,明卉就看到他买了一大包牡丹饼,这么大的人了,居然还像朵朵一样,拿出一块边走边吃!
路过一个卖红豆糖水的小摊子,他坐下来,买了一大碗糖水喝!
朵朵使劲咽着口水,她也想喝红豆糖水,可是霍誉在那里呢。
明卉本来没有什么,可是现在看到红豆糖水,她忽然也觉得有点渴了。
她看看朵朵,又看看那个卖红豆糖水的小摊子:“走,婆婆带你去。”
牡丹酥做得好不好,要看“饼皮”和馅料,这家就非常地道,酥软的饼皮搭配牡丹花瓣、红小豆做成甜甜的馅料,入口即化,回味无穷。
红豆糖水里有红豆、白豆和赤豆,加了红枣和陈皮,配上冰糖,不但甘甜解渴,还很滋补。
霍誉细嚼慢咽,细细品味。
摊子很小,只有两张桌子,霍誉坐下时,另一张桌子上已经坐上人了,像是一家子,霍誉独自占了一整张桌子。
旁边的桌子上很热闹,一家人都很健谈,男人吹牛,女人抱怨,孩子们打打闹闹,霍誉对这些并不反感,只是有些吵而已。
这时,一老一少走到桌子跟前,老婆子笑容和蔼:“小伙子,这里有人吗?”
霍誉看了一眼,一大把年纪了,头上插了朵大红花,他懒得说话,只是摇摇头,算是回答。
老婆子很高兴,推着小孙女坐到椅子上,她这才问道:“拼桌可以的吧?”
霍誉嗯了一声,继续低头吃东西,坐下以后再问能不能拼桌,你不觉得是废话吗?
老婆子要了两碗红豆糖水,摊主把糖水端过来时,笑眯眯地问道:“咱们还有红豆糕和红豆饼,大娘买点给孙女尝尝?”
明卉想说,我们喝碗糖水就走,可是一扭头,就看到朵朵欢喜雀跃的小眼神,好吧,买!
“三碟红豆糕,三碟红豆饼,要热一些的。”家有大胃王,这些不多。
没想到霍誉竟然也对摊主说:“红豆糕红豆饼各十个,用油纸包起来,一会儿我带走。”
摊主很高兴,别看这桌人少,可是吃得多啊,比旁边那一大家子加在一起都要多。
红豆糕和红豆饼很快就端了上来,给霍誉的是两只硕大的油纸包。
霍誉三两口吃完最后一块牡丹饼,把碗里的糖水一饮而尽,掏出一把铜钱交给摊主,便拎上那两只油纸包走了。
确定霍誉已经走了,一直埋头吃饭的明卉,这时才抬起头,朝着霍誉离去的方向看去。
这一看可不得了,霍誉就站在几步之外,目光炯炯,正在看着她。
四目相对,明卉扬起下巴,露出媒婆的标准笑容。
年纪轻轻的小伙子,鬼鬼祟祟偷窥老太太?太不正经了。
“哎哟哟,这位小郎君,今年多大了?家里几进的院子?一年能赚多少银子?可读过书,可有功名?订亲了吗?”
明卉先声夺人,媒婆气场全开,手弩不在,她有啥好怕的。
霍誉的脑袋瞬间膨胀,他一定是睡眠不足,产生了错觉,就在刚刚,他居然觉得这个老婆子有些熟悉,像是在哪里见过!
“咦,小郎君别害羞啊,梅婆婆手头的大姑娘小姑娘一大把,啥时有空,梅婆婆带你去相个亲?”梅婆婆咂咂嘴,一个媚眼抛过来,笑得颠倒众生。
霍誉头皮发麻,倒吸一口冷气,好在他早就订亲了,不用和媒婆打交道。
“不用不用,我订亲了。”
霍誉说完,转身便跑,跑得比兔子还快,闻昌那厮说得没错,这年头,男人走在路上也不一定安全。
梅婆婆翻个白眼,脸皮子这么薄,还想在我梅婆婆面前蹦哒,惹上媒婆,脑袋发霉!
梅婆婆带着小丫头,准备回好再来,富贵客栈里的行李,今天出门前就放到汪安的房间,崔会的脸不用了,富贵客栈也不回去了。
梅婆婆越想越来气,她还挺喜欢崔会那张小白脸的,细皮嫩肉,一看就是富贵窝里娇养长大的,可惜只用一次就扔掉了。
今日水逆,诸事不宜,出门喝碗糖水,还要遇上衰神。
没错,霍誉就是那个衰神,大衰神!
一天遇上两次,好在这里不是赌坊,否则那还不要赔得血本无归?
对了,今天她赢了一大笔!
原本只是找借口随手下下注,没想到竟然多了一笔不义之财。
明卉雨过天晴,她要好好想一想,这些银子怎么用。
梅婆婆脚下生风,越走越快,十字街和好再来离得不远,眼看就到了,忽然一声响,砰的一声,梅婆婆风里来雨里去,也给吓了一跳,小朵朵更是一个踉跄,差点摔倒。
“死人了,有人跳楼了!”
好再来是洛阳城里唯一一座三层楼的客栈,那个人就是在三楼跳下来的,脑袋先着地,把地上的青石板砸得四分五裂,鲜血飞溅,死得不能再死了。
念一声“无量天尊”,梅婆婆摇摇头,这哪是跳楼的,这分明是被人从窗户里头朝下扔下来的啊。
这里人来人往,片刻就围满了人,梅婆婆不想凑这种热闹,拉着朵朵去了后面的巷子,好再来的后门就开在那条巷子里。
巷子里充斥着难闻的泔水味,一个粗使婆子又提了一只泔水桶出来,往巷子里一扔,冲着角落里的一团人影说道:“前面出了事,掌柜的正烦着,客栈要关门停业,今天不能留你过夜了,你拿上这包吃食快走吧。”
“呜呜呜,多谢婶子,请代我转告掌柜,等我找到我那仆从,一定回来报答他。”
梅婆婆皱起眉头,这贱贱的哭声阴魂不散,怎么又让她听到了呢。
朵朵张大了嘴巴,指着角落里的那一团:“他,他,他是抢饼子的那个家伙!”
所以说,你一个男人,动不动就要哭上几声,偏偏这哭声如同驴叫,别具特色,辨识度极强。
朵朵张开两只小爪子,凌空一握,挨了揍还不长记性,又来客栈里骗吃骗喝了,该打!
梅婆婆眼明手快,一把拽住那头暴燥的小老虎,她刚才听到了什么?她听到那人说,等他找到他的仆从,回来报答这里的掌柜。
这两天梅婆婆听得最多的,就是“一对主仆”,她家小朵朵险些被当成某个仆从。
她仔细回想那家伙的脸,十五六岁,长得不错,那人的衣裳虽然在地上磨破了,但仍能看出是极好的料子,还有,那人明显是没有钱的,一身绫罗,还有仆从,会恶趣味地碰瓷,欺侮小孩,抢油饼子吃吗?
听刚刚那人说的那番话,话不多,但是信息满满。
他有钱,钱在仆从手里,现在他和仆从不知什么原因失散了,前两天他还能碰瓷骗吃骗喝,前天晚上挨了朵朵五拳,肯定伤得不轻,所以便来这里卖惨混饭吃,听那位婆子讲,看来昨晚他还住进客栈了,只是今天客栈死了人,要暂时停业,这才不再收留他。
梅婆婆想起前世万苍南常说的一句话“本事大不如运气到”。
刘梦溪身为飞鱼卫的探子,那肯定是有本事的。
万苍南是寻客里的拔尖的,那当然也是有本事的。
霍誉……衰神就不用说了,就说叫花子们吧,那是天下第一大帮,遍地开花,当然也有本事。
可这些有本事的人,却连那人的影子也没有找到,找来找去,只找到她和朵朵这对假的。
梅婆婆哀叹,这么多有本事的人找不到,怎么就让她给撞见了。
赏金?没有。
麻烦?一堆。
“你在这儿看着他,我去去就回。”梅婆婆对朵朵说道。
这人虽然是个大麻烦,可谁让万苍南接了这单生意呢。
不知道万苍南是不是还如前世那样,在善堂落脚,否则可以把这人绑上大红绸子送过去。
天色已黑,梅婆婆记得白天时在这附近看到过一家医馆,专治跌打损伤。
从后巷里走出去,一路没有灯,梅婆婆深一脚浅一脚,终于找到了那家医馆,这把老骨头累得不轻。
医馆已经关门了,梅婆婆敲了好一会儿,大门从里面打开一条门缝:“大夫没在,不看病了,去别处吧。”
梅婆婆摸出几个铜钱递了过去:“就是几处淤伤,有现成的膏药贴上就成。”
那几个铜钱显然发挥了作用,一个伙计探出头来,见外面是个老婆婆,伙计嗯了一声,把门打开:“进来吧。”
进了医馆,梅婆婆四下看了看,笑着说道:“小哥,今天只有你一个人?”
“我师傅和师兄回老家了,要过几天才回来,我学艺不精,只能看看小伤。”
原来不是小伙计,而是小徒弟。
梅婆婆笑得花枝乱颤:“你可真是个实诚的好孩子,梅婆婆最喜欢你这样的。”
第69章 梅友小孙孙
梅婆婆掏出一两银子,递给小徒弟:“劳烦你了,跟我去把病人接过来,给他看看有没有大碍,这银子是诊金,给你的诊金。”
小徒弟吓了一跳,这可是诊金,终于有人请他看病了吗?
小徒弟的激动略过不提,梅婆婆和那个小丫头,帮着他把病人抬进医馆,小徒弟这才回到现实。
他真的要坐堂看病了吗?
他抖着手,走到那人面前,刚才在外面没看清楚,这时才看清这人的模样,这也太脏了,这人是掉到垃圾堆里了吗?
趁着小徒弟给那人检查伤情,梅婆婆摸出几块小碎银交给朵朵,低声说道:“找几个叫花子,让他们往各个善堂带个话,告诉西北来的万师傅,他欠孙记医馆的诊金该还了。”
这边交待完了,那边小徒弟也已经检查完了,那人的肩胛骨断了,肋骨也断了两根,这三处伤得重,身上其他处都是小伤,当然,内伤未知,这里只看跌打损伤,内伤得换个地方。
听说自己骨折了,那人又哭了起来,梅婆婆连忙关切地问道:“可怜的娃,你伤得这么重啊,你家里的人呢,怎么只有你一个人?”
“呜呜呜,我和小厮走散了,我的银子都在小厮身上,这几日我处处被人欺负,这伤,这伤就是被两个恶霸给打的。”
“他们为何会打你?”
“他们撞了我,不由分说,就把我狠狠摔在地上,后来我去吃羊肉汤,又遇到他们,他们就把我往死里打,呜呜呜。”
梅婆婆:夭寿啊,朵朵那丫头下手还是太轻了,这满嘴放炮的家伙,就应该五拳都打在他的嘴上。
“好孩子,你姓啥,叫啥名儿,我看你就像看到我孙子,可怜见儿的。”
“呜呜呜,我姓梅……”
梅婆婆:说你像我孙子,你还当真了,我姓梅,你也姓梅。
“……单名一个友字,就是岁寒三友的友。”
梅友?没有?还岁寒三友,好像你很有学问一样,你怎么不叫没脸没皮,没羞没臊呢。
梅婆婆一脸慈祥:“哎哟哟,要么怎么说咱们有缘呢,你姓梅,奶奶我也姓梅,乖孙儿啊,让奶奶看看,你伤得重不重。”
梅婆婆凑近一点,呵,前天这人还是个人模狗样的小白脸,今天,哈,脏兮兮的大黑脸上一条条的白道子,这是哭出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