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何是探花,而不是状元呢?
当然是因为探花多是年轻英俊的,而状元?算了吧,年轻英俊的状元郎,明大老爷只在戏台上见过。
他家妹妹明明能配个探花郎,为何要嫁飞鱼卫?
所以,这门亲事不合适,必须退,抓紧退,明年就是大比之年,大把的新科进士,即使嫁不成探花郎,也能寻个进士做妹婿。
飞鱼卫?不要!
“嗯,那为何今日有空了?”明大老爷端起架子,神态更加倨傲,长兄如父,老爹飞升了,他就是明家最大的大家长。
“妹婿如今已经不在飞鱼卫了,恰好能把这几年的休沐一并补上,于是便赶来保定,向大哥赔罪,还望大哥不计前嫌。”霍誉的态度没见得有多恭敬,但却多了几分真诚。
后面的话,明大老爷自动忽略,他只对第一句有兴趣。
“你说你不在飞鱼卫了?那现在哪里当差?”
“正式的调令尚未下发,如无变动,应是去骁旗营。”霍誉说道。
明大老爷是读书人,对于武将的事情关注不多,但也知道骁旗营是京畿五大营之一。
龙旗营、骧旗营、骁旗营、骠旗营、神机营,合称京畿五大营。
明大老爷的神态缓和下来,进了骁旗营,那就是正儿八经的武将了,虽然还是比不上科举出仕的读书人,但比起飞鱼卫来,那是强上百倍了。
明大老爷忍不住又看了霍誉一眼,宽肩长腿,倒是有几分武将的威风,可惜啊,却是长平侯府的出身。
只要想到长平侯府的那些烂事,明大老爷的心都在打颤,明家的亲家,即使不是书香门第,那也要是清清白白的人家,这长平侯府,怕是最干净的就是门口的一对石狮子了。
“你调去骁旗营的事,令尊可同意?”
明大老爷觉得,自己的这句话就是多余,那位长平侯出名的不学无术,恐怕连骁旗营在哪儿,他都不知道。
第74章 三观碎了
霍誉微笑:“妹婿自幼长在乡间,即使调到京城,与长平侯府也无往来,我的事,无论公事还是私事,皆不用向长平侯爷报备。”
一口一个长平侯府,一口一个长平侯爷,连个“父”字都不提,明大老爷想起祁文海在信中讲的,霍誉没有住在长平侯府,他独自住城西的一座宅子,祁文海私下打听过,那宅子不是长平侯府的产业,而是霍誉的外祖父留给他的,与长平侯府没有关系。
明大老爷好奇起来:“你平日不和长平侯府走动?逢年过节也不去吗?”
霍誉摇头:“不去。”
只有简简单单两个字。
字数越少,事情越大。
明大老爷深深理解,换做是他,明明是侯府嫡出公子,却自幼被当成孤儿养大,他也不想回去认亲。
更重要的,还有霍展鹏那样的父亲。
自家老爹虽说修仙修出个女儿,但那白氏也是明媒正娶的正室太太,明卉更是明家的嫡出姑娘。
那霍展鹏算什么东西,不说别的,就是家里住个妻不是妻,妾不是妾的表妹,就够让人恶心的了。
和霍展鹏一比,明老太爷真是那九重天上的老神仙。
“不来往也好,免得……”明大老爷硬生生把上梁不正下梁歪咽回肚子里。
让霍誉这么一说,明大老爷险些忘了退亲的事,好在他又想起来了。
“上次安国公府三太太来保定时,特意到慧真观探望舍妹,唉,舍妹的病,上次从云梦山回来,舍妹便一病不起,这也拖了几个月,若是再拖下去,恐是要耽误了你,所以依我看,这门亲事就算了吧。”
还是拿明卉有病来做借口,霍誉信他才怪。
“大哥想来并不知晓,老太爷尚在世时,曾令妹婿在外祖父灵位前立下毒誓,老太爷乃修仙之人,妹婿不敢违悖誓言,背信弃义。
否则,妹婿的外祖父在九泉之下不得安宁,妹婿更是会断子绝孙,死于非命。
大哥,即使明大小姐当真病入膏荒,妹婿也要抬她进门,遍寻名医为她医治,哪怕真的药石无灵,撒手人寰,她也是妹婿的结发妻子,即使妹婿多年后续弦有了子女,也要称她一声嫡母,为她供奉香火。”
厅内忽然安静下来,落针可闻。
明大老爷惊呆了,修仙之人慈悲为怀,渡化世人,怎么自家的老爹修来修去,这心思却变得歹毒起来了呢?
不是明大老爷不孝不敬,逼着人家在外祖父灵位前发毒誓,而且还那般阴损,不但咒自己,还要咒人家去世的长辈,没出生的孩子,这不是阴损又是什么。
哪有连人家早就去世的外祖父也要一起诅咒的,老太爷修的是什么道?歪门邪道吧。
明大老爷只是想了想,便毛骨悚然,他可不是胡思乱想,道门的事,从未简单过,邪门的紧,要不为何有“妖道”一说?
在不知不觉之间,在明大老爷的心目中,明老太爷仙风道骨的光辉形象已经被颠覆了。
再看霍誉,明大老爷多了几分同情。
“我记得你年纪很小便进了飞鱼卫,不知又是如何结识家父的?”
明大老爷的声音语气,肉耳可闻温和了许多。
“不瞒大哥,明老太爷有恩于妹婿一家,当年家母难产,多亏有明老太爷的老参,方能保住家母与妹婿的性命,因此,明老太爷是我们家的救命恩人。”
人参不能助产,但是能给产妇提气蓄力,不致于生着生着人就不行了。
原来如此,难怪自家老爹不但逼着人家娶自己的女儿,而且还要立下毒誓。
这就是传说中的挟恩图报吧。
明大老爷很是惭愧,他是怎么想的,以前竟然以为是霍誉逼婚。
的确是逼婚,不过要倒过来看,是明老太爷逼霍誉的。
霍誉继续说道:“妹婿年幼之时,曾被拐子拐走,好在被明老太爷遇到,花钱将我从人牙子手里买下来……”
霍誉的话还没有说完,明大老爷便惊得欠起身来,什么意思?霍誉是被自家老爹买下来的?
也就是说,霍誉是明家买的,买的!
明大老爷的脑袋嗡嗡作响,说出话来,也如风中柳絮,飘飘悠悠。
“那时你多大?”
“五岁。”
“那,那可有身契?”明大老爷在心中一遍遍默念,老爹啊,你可千万别抓着霍誉的卖身契不放啊。
“当年有身契,但那身契上的姓名籍贯都是拐子捏造出来的,明老太爷人品端方,高风亮节,当着外祖父的面,把那份身契烧成了灰烬。”
明大老爷长长地松了口气。
无量天尊,没有身契就好,没有身契就好。
自家老爹啊,您老无牵无挂去做神仙吧,不要再给儿孙们带来惊喜了,太惊心太动魄了。
可是明大老爷转念一想,即使明老太爷不是拿着卖身契威胁霍誉,他这挟恩图报的行为也不见得有多么高尚。
那时霍誉也不过十四五岁,尚且没有被长平侯府认回去,不过就是个无依无靠的小孤儿而已。
自家老爹真是造孽啊,威逼利诱,还逼着一个半大孩子立下毒誓,你的女儿是珍珠宝贝,人家的孩子就是一棵狗尾巴草,任你拿捏任你薅。
明大老爷的三观碎了一地。
再看霍誉时,明大老爷的眼神里满满的同情,那句“小妹病重”,便再也说不出口了。
他家妹妹生龙活虎,前不久还跑到洛阳赏牡丹,身体好得不能更好。
明大老爷一时不知该如何继续退亲这个话题了。
好在这时,明二老爷和明三老爷一起来了,上次在云梦山,霍誉一直跟在明三老爷身边,为白氏披麻戴孝,让明三老爷很有面子,因此,那次之后,明三老爷便成了明家看霍誉最顺眼的人。
寒暄之后,明二老爷和明三老爷,连同刚刚从外面回来的明达,全都知道霍誉离开飞鱼卫,即将调去骁旗营的事了。
明二老爷排行第二,从小到大,他上有长兄,下有幼弟,他一直都是家里最不受重视的次子。
因此,明二老爷惯会察言观色,看人脸色。
他看看明大老爷,又看看霍誉,心里便有了计较,给明三老爷使个眼色,只要大哥不提退亲的事,咱们就当不知道吧。
正在慧真观里吃着粽子逗着猫的明卉,做梦也想不到,此时此刻,她的三位兄长,正和霍誉谈笑风生。
第75章 抓头发扯头花
那晚,明家三位老爷轮番上阵,霍誉也很纳闷,明家都是读书人,怎么个顶个能喝,喝酒如喝水,别说三个,就是一个,霍誉也不是对手。
看着霍誉烂醉如泥,明大老爷这才让人帮着白菜扶他去客房歇下。
到了客房,见明家的下仆走了,白菜用凉水浸了帕子递给霍誉,霍誉擦了把脸,起身站了起来,步履沉稳,哪里还有半分醉意。
“苏安人的消息到了,明大小姐还在慧真观,她的猫和观中一位道长的猫打架,她去劝架的时候,被苏安人看到了。”
苏安人是苏长龄的胞姐,前年嫁到京城。慧真观是供奉江贵妃的道场,不同于寻常道观,即使有男子进观,也不能随意走动,安国公府三太太上次去过,目标太大,因此,苏长龄便请了胞姐出面。
苏安人的公公婆婆全都拜三清,苏安人说她要来保定慧真观,婆婆很高兴,还让她给带了五百两香火钱。
五百两的香火钱,足够请坤道陪同,在观中各处游览上香。慧真观虽然不是皇家道观,但也是皇室出钱扩建的,观中景色怡人,还有几处古迹。
苏安人原本想从引路的小道姑口中打听,可是走着走着,就看到一只黑猫正和一只桔猫打架,黑猫凶悍,桔猫壮硕,两猫势均力敌,这也还罢了,旁边居然还有劝架的,然后,苏安人就知道这两只猫的来历了,桔猫是许道长的狮子球,黑猫是明大小姐的大黑,而劝架的,一方是许道长的两个徒弟,另一方就是明大小姐和她身边的不迟。
“苏安人派来传话的人说,明大小姐做道家打扮,神采奕奕,不像生病的样子。”白菜说道。
霍誉丝毫不诧异,自从得知明大小姐病重,他便从未相信过。
先是住进道观,在道观里住了三年,眼看出了孝期要议婚期了,她就病了,而且这一病就病入膏荒。
这里面若是没有猫腻,霍誉打死也不会相信。
去年秋日里,她在云梦山上,让他摘柿子时,还是活蹦乱跳的。
霍誉打开窗子,月光如水银般泼洒了一地。
其实早在明老太爷去世时的那次之前,他便见过明卉。
那年,他五岁,明卉刚满周岁。
他被明老太爷当做小女娃买回来,给明卉当丫鬟兼玩伴。
其实那天,人牙子把他扮成女娃,是想把他送去其他地方。
偏巧明老太爷去买小丫鬟,看了几个都不满意,不是嫌这个长得黑,就是嫌那个长得丑,然后……明老太爷就一眼相中了他。
他虽然只有五岁,可是已经很聪明,他知道如果让明老太爷发现他是男孩,一定会把他退回去,他太小了,没有本事在人牙子手里逃脱,反而在明老太爷这里,他才有可能逃出去。
明老太爷把他带到一户农家,一个农妇迎了过来,道:“老爷,姐儿根本就不让我抱她,我喂饭她也不吃,怎么哄都不行。”
明老太爷说道:“别急,我找了个小孩陪她玩,小孩子有了玩伴,就没事了。”
那是霍誉第一次见到明卉。
肉乎乎粉嘟嘟的一个小娃娃,坐在炕上玩一只布老虎,明老太爷笑着说道:“小卉儿,让这个小姐姐陪你一起玩吧。”
那个小娃娃却像是没有听到,低着头,还在玩布老虎,连个眼角子都没给他。
明老太爷无奈,只好吓唬霍誉:“好好哄着她,她要是哭了,我就把你扔到山里喂野狼。”
说完,明老太爷就把霍誉扔到炕上,自己转身出去了。
霍誉爬到小娃娃身边,犹豫着不知道该怎么哄,他没有兄弟姐妹,从小到大,他都是一个人玩。
“你想玩啥?”霍誉笨笨地问道。
小娃娃终于抬起头来,一双大眼睛湿漉漉的,一看就是刚刚哭过,可能是看他也是小孩,小娃娃来了兴趣,伸出肉乎乎的小爪子,朝着霍誉头上抓去,霍誉头上戴着一朵小绒花,小娃娃想扯那朵花,可是霍誉一晃脑袋,小卉儿没有抓到花,却一把扯住了霍誉的头发。
霍誉吃痛,使劲挣扎,小娃娃却越揪越紧,两个孩子滚在了一起,小娃娃很生气,这个小孩好坏啊,不给她花花,霍誉也很生气,这个小孩好坏啊,居然扯他头发。
小娃娃的小手被霍誉掰开,花花没扯到,头发也没扯到,小娃娃气得哇哇大哭,霍誉想起那老头说了,如果小娃娃哭了,就把他扔到山里喂野狼。
霍誉只好学着阿娘的样子,朝着小娃娃那张满是鼻涕和眼泪的小脸上亲了亲,没想到恰好被闻声进来的明老太爷看到……
明老太爷看到脑袋被抓得像鸡窝一样的霍誉,一脸嫌弃,让那个农妇带着去给他洗洗干净,免得弄脏了那个小娃娃。
于是霍誉华丽丽地暴露了,他被明老太爷打了一巴掌:“你这个登徒子,小小年纪就学会轻薄女子了,长大以后还得了。”
霍誉直到几年以后才明白这几句话的意思……
那时,他已经会写自己的名字,他也知道外祖父的名字。
他的外祖父是有名的大夫,他们家虽然住在乡下,可是经常有人坐着马车来找外祖父看病。
没想到明老太爷听到他外祖父的名字,便道:“原来是你啊,你知道吗?我救过你娘,也救过你。如果没有我好心送你外祖父一颗老参,你娘一尸两命,也就没有你了。”
次日,明老太爷叮嘱那个农妇照看两个孩子,他便匆匆走了,霍誉以为明老太爷去找外祖父了,便乖乖地等着,可是这一等便是十多日。
小娃娃不喜欢那个农妇,农妇抱她,她就捂鼻子:“臭臭。”
农妇给她喂饭,她把小脸扭到一边:“臭臭。”
农妇拿她没有办法,索性把装着糊糊的饭碗递给霍誉:“你给她喂饭。”
霍誉喂饭,小娃娃很配合,小嘴张得大大的,吃得开心时,小脑袋一晃一晃的,霍誉只有五岁,手上没有准头,一碗糊糊吃一半,洒一半,洒掉的那一半,糊得小娃娃脸上身上哪哪都是。
第76章 那夜的月光
农妇看到小娃娃脏了,就会大声责骂霍誉,然后拎着小娃娃去洗澡,小娃娃很抗拒,每次都哭得惊天动地。
农妇夜里睡得很沉,小娃娃几乎每天都会尿床,早晨,霍誉都会帮着农妇到院子里晒被子,每一次,农妇都会发脾气,说若不是给的钱多,她才不来侍候这个小娃娃。
抱怨归抱怨,农妇对两个孩子还是不错的,从来没有让他们饿过肚子。
一天夜里,霍誉睡得迷迷糊糊时,听到外面传来敲门的声音,有人叫门,是男人的声音。
农妇窸窸窣窣地起身,担心吵醒两个孩子,挨个看了看,霍誉闭眼装睡,农妇悄悄下床,走出屋子。
霍誉连忙起身下炕,蹑手蹑脚走到堂屋里,堂屋的门虚掩着,月光下,他看到农妇正和一个人在说话,那人并没有刻意压低声音。
他对农妇说道:“你怕什么,人家给五百两呢,五百两,咱们种地种一辈子也赚不到五百两,听我的,进屋把那小丫头抱出来,咱们把她送过去,收了钱,到我二姑家里躲上一阵子,那人是外乡人,两眼一抹黑,找不到咱们的。”
“婆婆生病欠下的银子,是老爷帮咱们还上的,他对咱们有恩,再说,这次他也给钱了,就给带几天孩子,就给了足足一百两呢。”农妇的声音凄凄惶惶。
男人啐了一口:“咱娘生病也才欠了五十两,再加上这次给的一百两,加在一起也不过一百五十两而已,可人家给五百两,五百两啊,你想想,有了这个钱,咱们就能在镇上开个铺子,让咱娃到镇上的学堂里念书,多好的事啊。”
农妇想了想,道:“二姑最势利了,咱们若是到她家避风头,她肯定不乐意。”
那男人说了什么,霍誉没有听到,他跳下炕,踮着脚抱起还在酣睡的小娃娃,他踩着凳子爬到后窗台上,脱下身上的小褂子,学着那农妇背孩子的样子,把那件小褂子当成绳子,把小娃娃绑在背上,然后从窗台上跳了下去……
农妇和她的丈夫进屋以后,发现两个孩子全都不见了,看到后面的窗子敞开着,男人便追了出去。
这处农舍的院子已经残破,霍誉在这里住了几天,早就发现后墙有一处豁口,豁口不大,一个五岁的孩子和一个一岁的孩子,却能轻而易举钻过去。
霍誉藏在半人高的草丛里,看着那男人骂骂咧咧从他面前跑过去。
说来也怪,平时动不动就哭得地动山摇的小娃娃,那夜醒来后却没有哭,一双大眼睛亮晶晶地,好奇地看着周围的一切。
明老太爷是在第二天的上午回来的,他找到两个孩子时,他们蜷缩在一起,睡得正香。
两个孩子其实一直躲在后墙外的草丛里,只是那农妇和她丈夫,见两个孩子不见了,深更半夜找了找没有找到,又担心是有人先他们一步把孩子带走了,他们做贼心虚,没敢继续去找,连夜逃走了。
也多亏他们心虚没有继续找,否则两个那么小的孩子,根本没有逃走的机会。
这次明老太爷不是一个人回来的,他的身后跟着一个二十多岁的年轻妇人,妇人牵着两个约莫三四岁的孩子,这两个孩子长得一模一样。
事后,年轻妇人抱着小娃娃嚎啕大哭,明老太爷摇摇头,叹了口气,牵起霍誉走了出去。
“我外公呢?”霍誉眼巴巴地看着明老太爷,他不是去找外公了吗?外公怎么没有来?
“你外公有事来不了,不能亲自接你,他给你寻了一位师傅,托我送你去找你师傅,等你外公忙完手头的事,就会过去看你。”明老太爷说道。
那天下午,他们便离开了那片农舍,次日,明老太爷将他送去了他的师傅高子英家里。
那天临走时,他站在屋门口,见那个年轻妇人还在抹眼泪,小娃娃看到了他,咧开小嘴冲着他傻笑……
那次之后,他过了足足半年才见到外祖父,只是外祖父是独自一人来看他,阿娘没有一起来。
后来他才知道,他丢了以后,阿娘出去找他,就再也没有回来,他住在师傅家的那半年,外祖父一直在外面寻找阿娘。
外祖父回来以后便大病一场,有人来探望,问起阿娘,外祖父便说阿娘已经改嫁去了外地。
医者不能自医,外祖父是大夫,却没能治好自己,他的病时好时坏,拖了几年,便撒手人寰……
“爷,时辰不早了,该睡了。”
耳畔传来白菜的声音,霍誉收回了思绪,他不由想笑,随着年龄的增长,小时候的事情,他有很多已经忘记了,小娃娃的模样早就变得模糊,偶尔想起,也只记得如水月光下,那双亮晶晶、充满好奇的眼睛。
直到那日在云梦山上,他站在柿子树上,看着下面的少女,那张早已模糊在记忆中的小脸,才重又变得清晰起来。
第二天早上,明大老爷一觉起来,才想起昨晚住在客房里的霍誉,没想到这小子的酒量这么浅,车轮大战刚刚开始,就结束了,他心里的怨气没有撒出来,霍誉那小子就醉成了一滩烂泥。
就这,还想当明家的女婿?
西城的明家人,个个都是好酒量,这是他们这一支的老祖宗给的,天生的本事,只不过明家是读书人,平时藏得很深……
这样一想,明大老爷忽然想起,他还没有试过陈洪深的酒量,但愿不要像霍誉这么没出息。
不过,明大老爷想起昨晚霍誉的糗样,轻蔑之余,还是有几分歉疚。
因此,五月初四这一天,明大老爷没有再提起退亲的事。
转眼便是五月初五,霍誉还住在枣树胡同,没有要走的意思,大过节的,明家当然也不能开口赶人,好在他有自知之明,一大早就带着他的随从白菜出门去了。
听说霍誉出府了,大太太扔开手里的帐册,没好气地说道:“老太爷偏心都偏得没边了,对孙子孙女们不闻不问,却是临了也要给自己个的闺女找个侯府公子。”
霍誉刚刚走出枣树胡同,就看到了苏长龄的小厮福星。
苏长龄虽然在京城有祖宅,可苏家在京城的,也只有他和长姐苏安人,苏安人是宗妇,来慧真观上了香添了香火钱,便匆匆回了京城。
苏长龄没有回去,他可不想去和姐姐的公婆一起过节,所以他带着小厮福星,留在了保定,因为在保定的,不仅有霍誉,还有朱云、邓策和金寿林。
福星四下看了看,便飞奔着跑到霍誉面前:“霍爷,明大小姐昨天下午就出了慧真观,我家大爷一路尾随,见她去了大祥街后面的巷子就再也没有出来,刚刚我家大爷亲自在那儿盯着,打发小的来和您说一声。”
至于为何要他家大爷亲自跟踪亲自盯梢,这还用问吗?他家大爷是飞鱼卫出身,专业人士。
“昨天晚上,邓爷已经打听清楚了,那条后巷里住了十几户人家,明大小姐进去的那一家,是振远镖局乔家姑太太的宅子,乔家姑太太一家三年前搬去了京城,那宅子租给一户姓汪的人家。
汪家是做生意的,相公长年在外面跑商,妻子在家料理家务,另外他家还有一位大归的姑姐,吃斋念经,平时很少出门,街坊们偶尔见过,也不熟悉,对了,这家有一对孪生儿子,一个叫小平,一个叫小安,长得一模一样,周围的街坊也分不清他们哪个是哥哥,哪个是弟弟。”
霍誉颔首,长得一模一样的兄弟,他小时候也见过一对。
明卉已经在慧真观里住了三年,眼看就满四年了,按理,她除服后就该搬出来了,但是后来又装病,便一直拖到现在。
明大老爷也是这个意思,他的想法很简单,无论自家妹妹嫁给谁,都不能在道观里出嫁,即使妹妹不住枣树胡同,那也要住在明家的房子里。
明家族里有一位六十岁的老姑奶奶,这位老姑奶奶是明老太爷的堂姑姑,还没成亲夫君就去世了,老姑奶奶捧着牌位嫁过去,三年之后孝满,大归回了娘家,在娘家一住就是四十年。
明大老爷主动承担了供养这位老姑奶奶的责任,东城明家的族老们自是求之不得。
老姑奶奶住在庄子里,明大老爷已经准备过了节就把人接到保定,明家在越秀胡同有处两进的小院子,这也是明大老爷给明卉准备的嫁妆,老姑奶奶过来之后,就住到那处小院子里。
明大老爷对自己的计划非常满意,有了那处院子,明卉便不能再住在道观里,而且她和老姑奶奶同住,外人也不会说三道四,反而还会称赞明卉孝顺。
等到明卉出嫁,再把老姑奶奶接出来便是了。一位花甲之年的老太太,明家又不是养不起。
明卉对此也是同意的,她不是慧真观的弟子,自是不能一直住在那里。
所以今年这个端午节,明卉原本是想陪着两位江老夫人一起过的,可没想到昨天上午,久未露面的孙家人又来了,这次孙家人学精了,来的是大江氏的两个孙女,嘘寒问暖,那叫一个孝顺,见到明卉,也分外热络。
明卉不想和她们结交,索性禀了大江氏,带着不迟不晚和朵朵回来陪汪真人一起过节。
小院子里好久没有这么热闹了,就连过年,也没有凑得这么齐整。
因为黑猫和荔枝也跟着一起来了。
明卉和汪真人说起越秀胡同的事:“大哥希望我能住过去,师傅,不如您也搬过去吧,我听说那位老姑奶奶性格温和,很好相处。”
汪真人拍了拍她的手,笑着说道:“越秀胡同离这里不远,你常回来看我就行了。”
小卉儿整日东奔西跑,越秀胡同的宅子也住不了几日,她才不想整日面对一个陌生老太太。
明卉也是这样想的,汪真人不想去那就不去,明大老爷是一番好意,她不好推辞,那就先住过去再说。
这一世她给父亲守了三年孝,现在孝期满了,她没有必要拘在保定。
等她和霍誉退了亲,没有了婚约的束缚,以后想去哪儿就去哪儿,前世的那些未解之谜,她还没有全部找到答案。
估摸着孙家两姐妹不会轻易回京,明卉准备这几日先不回去,好好陪陪师傅。
不过刚陪了半日,汪真人就烦她了。
她和她的三个丫鬟,外加两只猫,话太多……
用过午饭,明卉想去逛街,这半年来她东奔西跑,却没有逛过保定,而且,她也有许久没有去过保定府的花千变总号了。
不迟不晚好不容易进城,也想出去逛逛,朵朵就更不用说了,小丫头一刻也停不下来,这半日,她把崔娘子接下来一个月要用的柴禾都给劈了,可还是浑身的力气没处使。
主仆四人走出后巷,明卉习惯性地四下看了看,咦,什么时候多了一个卖凉粉的摊子?
那个卖凉粉的小伙子有些眼熟,
对了,这不就是好再来客栈外面大树底下的那个小伙子,梅婆婆还想给他说媒呢。
这年头,当差真真是辛苦,大过节的也不能休息,牺牲了阖年团聚的美好时刻,从洛阳到保定,只为盯梢。
要不要找块木板子,刻上“鹰犬楷模”四个大字,敲着锣吹着锁呐送过来?
明卉开始反省,崔会失踪,这肯定是暴露了,不过她也不在乎,反正从今以后世上也没有崔会这个人。
那么就是梅婆婆暴露了?可即使梅婆婆暴露,也只能是认为梅婆婆和崔会是一伙的,没有理由找到她的老窝吧。
明卉确定刚刚走出大门时,胡同里没有人,所以那人即使看到她是从后巷里出来的,也不能确定是哪户人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