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看身上,上好料子的衣裳已经成了破破烂烂的脏抹布,梅婆婆伸手,拽开那人的领口袖口,连个挂坠戒指的也没有,穷啊!
“孙儿啊,你身上就没有值钱的东西了?”
“没有,如果有,我何用困顿如此……呜呜呜”梅友小孙孙又哭了起来,那眼泪说来就来,大将军攻城,不用千军万马,只要带上他,万里长城也能哭倒一大片。
梅婆婆又仔仔细细上上下下把梅友小孙孙看了一个遍,确定记住了这人的相貌,又去看那人的一双脏爪子,爪子很脏,指甲也破损了,可是那双爪子上却没有一个茧子。
这双手保养得比梅婆婆的都要好。
梅婆婆的手上还有骑马抓缰绳磨出来的茧子呢。
半个时辰后,梅婆婆和小丫头在医馆旁边的一棵老槐树下胜利会师。
一个时辰后,一名身材高大的男子走进了医馆,稍顷,梅友小孙孙就被那男子背了出来,小徒弟出来送客,脸上是抑制不住的笑容,看来诊金得了不少。
不过,睡到半夜,小徒弟忽然听到窗户有动静,小徒弟吓了一跳,以为有贼,拿着油灯哆哆嗦嗦凑到窗前,却见窗户上放着一把带血的菜刀!
小徒弟吓坏了,后半夜不敢睡觉,次日一早,小徒弟就挂上停业的牌子,拿上昨晚得的银子,去乡下找他的师傅和师兄去了。
明卉骑在马上,看着小徒弟雇了驴车出了城,这才放下心来。
既然梅友在骗吃骗喝,那么黄牙婆手里的人就不是梅友,而是他的小厮。
据说那小厮只有十一二岁,一个小孩子,能让黄牙婆发现什么?高门大户里能够留在主子身边贴身侍候的下仆,要么是家生子,要么也是主子绝对信任的人,这样的人哪怕是个孩子,嘴巴也是极严的,何况黄牙婆只是寻常妇人,她没有本事能审出那孩子的来历。
审不出,却能看出来。
明卉看向一旁的朵朵,今天的朵朵没有易容,但也是做男孩打扮,小丫头还没有发育,单看外表,就是一个男娃。
女的就是女的,前世明卉没少和人牙子们打交道,人牙子们都很谨慎,对于这些小孩子,是男是女可不是只靠外表,但凡是小孩,都会验明正身。
所以,黄牙婆是在给梅友的小厮验身时发现了什么,因此才会引来杀身之祸。
发现那小厮是个女的?
这也无所谓,一个小厮而已,女扮男装跟在少爷身边,也只能说一句少爷风流,连窝边草也要啃。
所以黄牙婆发现的,肯定不会是女扮男装这么简单的事。
莫非那小厮有残疾?
残疾……
明卉的脑海里忽然闪过一个念头,阉人也是残疾!
难怪能调动飞鱼卫暗中查找,原来是阉人的主子啊。
在本朝,除了皇宫大内,就只有亲王府和公主府,方能豢养内侍。
就连郡王郡主们,在出府别居之后也没有这个资格。
明卉笑了笑,她差一点,就给某位皇子凤孙做了替身,看来回到保定以后,她要在三清座前好好拜一拜了,这是天尊保佑,让她逃过一劫。
至于刘吉利,希望这一世,他不要再让她遇到,否则,明卉一定会废了他。
别说什么那是上辈子的仇,这一世他又没把你怎么样。
弩箭没射在自己身上,就不知道这一箭有多疼,从上辈子疼到现在,她不用刘吉利赔她性命,她只要废掉刘吉利的两条腿。
几日后,明卉一行终于回到了保定,明卉长长地呼出一口气,对汪海泉说道:“崔娘子一定包了很多粽子,不知道有没有蜜豆的。”
再过几天,就是端午节了,这是明卉最喜欢的节日。
洛阳府。
霍誉此番来洛阳只带了五个人,除了他的长随白菜以外,还有一路跟随他从卫辉调进京城的朱云和邓策,另外苏长龄和金寿林则是他到京城以后收拢的人。
虽然只有五人,但是霍誉觉得足够用了,这五人无论才智还是武力,足能胜任这次的行动。
可是霍誉很快发现,他草率了。
“霍头儿,那个崔会,进了好再来客栈之后,就没有再出来,我等了足足一个时辰,无奈之下只好进去查看,可无论是掌柜还是伙计,全都一口咬定没有这样的一对主仆住进来。”
“崔会主仆也没有回富贵客栈,那里的伙计说崔会一大早就出门去老校场,再没有回去。”
“好再来客栈出了命案,死者……死者是阉人。”
霍誉一怔,阉人?
“多大年纪,什么时候住进去的,客栈里可否查过他的路引?”
“下午时刚刚住进去,四十多岁,白面无须,客栈里没有查过路引,他登记的姓名是倪二,青县人氏。”
“尸体现在何处?”
“仵作已经验过,乃被人从三楼窗子里扔下来的,并非自尽,现在尸体已经送往城外的义庄。”
霍誉略一沉吟:“把尸体运到百户所。”
苏长龄和金寿林转身欲走,霍誉又叫住他们,把从十字街带回的油纸包扔给他们:“填饱肚子再去。”
二人道谢,打开油纸包,却见一包里装的是红豆糕,另一包里是红豆饼。
怎么会是这个?
不应该是肉包子和油饼子吗?
这红豆糕和红豆饼看着好看,可他们不是小娘子,吃这个也不顶饿啊。
白菜从外面进来,看了一眼两人面前的油纸包,便进去复命。
“有密报。”
说着,白菜递上一只铜管,铜管的顶部用纸封着,盖了火漆。
霍誉验过,确定完好,这才撕开上面的封口,从里面倒出一个纸卷。
只看了一眼,霍誉的眉头便微微蹙起。
“走,去接人!”
那个人,找到了。
霍誉一行天还未亮便出城了,待到明卉出城时,霍誉早在路上了,他们没有遇上。
霍誉没有耽搁,路上便飞鸽传书送往京城,他们风餐露宿,临近京城时,却又接到命令,让他们把那个人送往百花山,于是他们没有进城,直接去了百花山,待到从百花山回来,再到京城时,已是五月初三。
霍誉先去见了纪勉,本朝太祖留有遗训,飞鱼卫指挥使直接向皇帝汇报,这一任的飞鱼卫指挥使便是纪勉。
这一次的差事,虽然那人是寻客找到的,但是霍誉也有功劳。
纪勉问道:“那具尸体是怎么回事?”
“问过了,是百花山的刘太监,是凤禧宫里的那位派去的,被他认出来,灭口了,只是那时他身负重伤,与刘太监动手时用力过猛,再次受伤,被路过的一对祖孙遇到,抬去了医馆,当天夜里,寻客收到消息,找到了他。”
霍誉声音平静,就像是在说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
纪勉冷笑:“真真是长本事了,还学会杀人灭口了。”
“那名寻客呢?”他又问。
“那名寻客是老江湖,口风极紧,且,并不知道他的真实身份,只当是哪家的二世祖,他把人送去桃花坞,收了余款,便不知去向。”霍誉答道。
“嗯,这样也好,他身边的那名小内侍呢,可否找到?”纪勉又问。
“小内侍生得瘦小,被拍花子的当成小孩子迷晕,卖给牙婆,当时牙婆没在家,收货的是她的相公,待到牙婆回来验身时,发现那是阉人,或许那小内侍也对他们说了什么,他们知道祸从天降,就把人勒死后分尸,将下身剁烂后扔到城外的乱葬岗。
寻客查到拍花的近日给黄牙婆送过一个小孩,他便找上门去,见那牙婆神情慌张,他离开后立刻将此事告知刘梦溪。刘梦溪去了审过之后,将牙婆一家灭口了。”
霍誉的声音依然毫无波澜,纪勉却皱起眉头:“刘梦溪?洛阳百户所的人?”
“不,他是京城派过去的探子。”霍誉说道。
“做事倒是谨慎,可惜他只是个探子,有的事轮不到他来做。”纪勉声音冷冷。
探子的职责是刺探情报,这种处理善后的事,是洛阳百户所的职责。
“行了,这次你大功一件,可惜那位的身份……不能给你请功,这次的事我记在心里了,趁着过节,你休沐一阵子吧,休沐之后,你暂时到其他地方当差,过上一两年,我再把你调回来,你想去哪个衙门?”
对于霍誉,纪勉是很喜欢的,否则他也不会对霍誉寄予厚望。
若非这次的事太过隐秘,他信不过其他人,也不会让霍誉去洛阳。
可惜,经此一事,霍誉的仕途要停顿几年了。
好在他还年轻,沉淀一下于他有好处。
“我能不能多带几个人一起离开?”在来见纪勉之前,霍誉便想到会是这个结果,他自己怎么都行,但是他不想在他走后,让跟随他的人受到排挤。
“是你带到洛阳的那几个?可以,一并带着吧。”纪勉的嘴边终于露出一丝微笑,这小子倒是有情有义。
霍誉上前一礼:“霍誉代他们谢大人的安排。”
“慢着,先不用谢,你可有想去的衙门?”纪勉说道。
“我想去骁旗营。”霍誉抬起头,目光深邃。
纪勉嗤笑:“亏你想得出来……去了那里,想要正统官身,难了。”
骁旗营,一群少爷兵,配不上这“骁”字,去了那里,也就不用再想靠真本事建功立业了。
霍誉:“飞鱼卫在世人看来也不算正统官身。”
什么是正统官身,当然是科举入仕!要么从御史做起,要么从知县做起,一步一步升进六部,这才是正统的仕途。
飞鱼卫,不算。
“骁旗营是吧,滚滚滚,快滚!”真是刀子专往心口上捅,想起每每在朝堂上横眉冷对千夫指,面对百官的指责和控诉,纪勉心里在流血。
霍誉没急着滚:“既然是休沐,那就把我之前几年没休的假全都补上。”
纪勉来气,他还提条件?
“一个月。”纪勉没好气地说道。
“三个月。”霍誉登鼻子上脸。
“你要这么长的假做甚?少年人,要勤奋。”纪勉语重心长,上梁不正下梁歪,霍家有个霍展鹏。
“我有婚姻大事需要解决,大人也知道,我的事没人能替我操持。”他功劳没有,都要被贬去骁旗营了,休个假成个亲,他过分吗?
“咦,你媳妇长大了?”纪勉还记得,当年霍誉第一次去他府上坐客,被他夫人一眼相中,想让霍誉做她娘家的侄女婿。
霍誉当时说他早就订亲,媳妇还没长大……
在那之前,霍誉在纪勉眼里就是一个冷傲的冰山少年,因此,可想而知,霍誉这话一出口,冰山少年的光辉形像彻底被打破了。
“嗯,去年就及笄了。”
纪勉挥手:“行了,三个月就三个月,不过,不要以为你去了骁旗营就能混吃等死,有任务你要随传随到。”
霍誉恭身施礼,转身离去。
纪勉望着那个日渐强大的背影,叹了口气。
当年与太祖两雄争霸,逐鹿天下的还有一位史怀公,天下初定,史怀公走投无路,带领残兵逃到琼州。
太宗年间,朝廷挥师南征,史怀公的子孙们归降,太宗封史怀公的长子为归德侯,不到一年,归德侯便死于非命。
多年之后,飞鱼卫查出归德侯的两个儿子逃去了东海上的一个小岛,占岛为王,自称东怀王和西怀王。
之后上百年,东西怀王的子孙们在小岛上繁衍生息,依靠海上优势,做起了海商,似乎早已没有了角逐天下之心。
几年前,时任卫辉飞鱼卫百户的霍誉忽然带领手下上百人,跑到别人辖内抓人,抓回两名女刺客。
后来那两名女刺客虽然自尽了,可却查出她们是东西怀王的人。
霍誉有功,但他私自行动,挨了一顿军棍,在床上躺了好多天。
也就是因为这件事,远在京城的纪勉才留意到这个小子,且,这小子还是孤儿,飞鱼卫里有些位置最适合孤儿了。
可即使是孤儿,也要往上查他三代,这一查不要紧,便查出霍誉竟然是长平侯霍展鹏的儿子!
且,还是嫡长子。
纪勉给膈应得不成,若非霍誉的容貌与霍展鹏有几分相像,纪勉甚至会怀疑霍展鹏是喜当爹,否则怎么能生出霍誉这样的儿子来?
长平侯府将嫡长子养在外面,这不是小事,飞鱼卫有监察百官之责,长平侯霍展鹏虽然不学无术,可霍家身为开国功臣之后,武将之家,却把嫡长子藏起来不为人知,这已经不是长幼无序,而是包藏祸心!
长平侯府做贼心虚,担心大厦倾时没有留后,提前把嫡长房藏起来,以备东山再起?
纪勉将此事如实上报,今上那年刚刚亲政,正想找人练手,定襄县主毕竟是太后的妹妹,皇帝给霍展鹏留了脸面,此事没有声张出去。
皇帝把霍展鹏叫过来一顿臭骂,把身为姨丈的霍展鹏骂得灰头土脸,连忙派人到卫辉去接霍誉。
而定襄县主也因为这件事,被太后数落了一通,勒令速让霍誉认祖归宗,否则她这个苛待嫡长的名声,便洗刷不掉了。
当年老长平侯亲自过去都没能要走霍誉,霍展鹏派两名亲信,能把霍誉接回来,那才叫活见鬼。
霍展鹏无奈之下,只好求到纪勉府上,纪勉算是霍誉的上司,他这个当老子的,在儿子面前说不上话,那就只好请上司出面了。
最终,霍誉被调进京城,可是却没有踏进长平侯府,一直住在西城的甜水胡同,那处宅子是外公冯老大夫留给他的,亦是当年他母亲冯氏出嫁的地方。
霍誉回到府里,门子告诉他,那次之后,祁文海又来过一次,听说他还没有回来,那神情有些咬牙切齿。
霍誉沉默着,没有说话。
到了晚上,朱云、邓策、苏长龄和金寿林也收到了休沐的通知,四个人不明所以,三个月,休沐三个月,这闹得是哪一出?
他们四人住的地方与甜水胡同只隔了两条街,苏长龄的祖上给太祖皇帝做过侍卫,后来子孙得了恩荫外放出京,苏家在京城有一座御赐的五进大宅,因为是御赐的,子孙不能分,所以便成了公中的,苏家子孙进京时都可过来住,于是苏长龄便带着朱云几个一起住了过去,因此,他们四人是住在一起的。
四人只是知道要休沐三个月,别的都不知道。
霍誉便将要调去骁旗营的事说了,他很惭愧,原本带着他们是想让他们有个好前程,可现在却要去骁旗营混日子了。
没想到这四人听了以后,先是怔了怔,然后——
朱云:“听说骁旗营顿顿有酒有肉,还有牛肉吃。”
苏长龄:“听说骁旗营的营伎个个都是貌美如花。”
邓策:“听说骁旗营附近的山上有很多猎物,想打就打,长官不管的。”
金寿林:“听说骁旗营是吃双饷……”
霍誉:你们的关注点是不是有问题?
“你们想去?”他问道。
四人点头如捣蒜:“当然想啊,削尖脑袋也进不去的好地方,傻子才不想。”
霍誉:他白操心了。
“少年人,要勤奋。”霍誉学着纪勉的口气。
四人嘻皮笑脸:“咱们真能去骁旗营吗?”
“纪阎王答应了?不会让别人顶了吧?”
霍誉心累,他干咳一声:“想去骁旗营也行,先帮我把亲成了。”
你成亲,让我们帮忙?怎么帮,是帮你拜堂还是帮你洞房?
当然,这话没人敢说出来,还要不要活了,霍誉会抽死他们。
“霍头儿,只要你开口,是偷是抢,让我们干啥都行,不过听说嫂子病得不轻,能成亲吗?”
别以为他们什么都不知道,礼部的祁文海已经去过长平侯府了,退亲的理由就是明大小姐病入膏荒。
第72章 明雅的亲事(iampatty万赏加更)
明卉先去看过汪真人,便带着朵朵回了慧真观,临走时还带了很多粽子。
不迟不晚把这些日子发生的事一一告诉她。
昨天明达刚刚来过,送来了节礼,另外还有一件喜事。
明雅和二房的明静都要成亲了。
本地习俗,婚期要避开三月、五月、六月、七月,明雅订在八月,明静订在十月,看来时间很急,明家是赶着要在今年把两个年长的女儿嫁出去了。
想想也是,明雅已经十八了,她的生日在二月,翻过年就十九,而明静也十七了。
明静的亲事是打小订下的,可是明雅的亲事,明卉却没有听说,二太太和明静常来慧真观,从未说起明雅订亲的事。
“明雅订的是哪家?”明卉问道。
“是陈家的公子,他家的老爷在礼部做郎中,听说大老爷的一位故交也在礼部,这是他保的媒。”
在礼部的故交?那是祁文海吧。
明卉想笑,祁文海去给她退亲,顺便还给明雅做了个媒?
“对了对了,吴家的小姐也订亲了,婚期也是订在十月,给三姑娘办完喜事,就是吴家表小姐的了。”不晚挺高兴的,这位吴家表小姐和自家姑娘不对付,早点嫁出去最好。
这件事明卉也没有听说过,她忙问:“吴丽珠也订亲了?她该不会也是祁大人做的媒吧?”
“那倒不是,听三姑娘讲,表姑娘的夫家门第可高了,表姑爷是承恩公府的十五少爷,是太后娘娘的侄儿,以后表姑娘就是太后娘娘的侄媳妇,皇帝老爷的表嫂了。对了对了,听三姑娘讲,孙家的十五少爷和表少爷是同窗好友。”
明卉抽抽嘴角,还表嫂?快算了吧,承恩公府出了一位太后和一位郡王妃,虽然男丁当中没有身居高位的,但是有恩荫的就有好几个,吴家至今连个进士也没有,门第差了一大截,这位十五少爷,想来不是嫡出的。
明卉没有猜错,孙十五不但并非嫡出,而且还是八岁才认祖归宗的外室子。
不过这是后话了,此时明卉也只是念头一转,便抛到脑后了。
次日,明卉让汪安给枣树胡同回送了节礼,顺便给明大老爷报了平安,当然,同时,也婉拒了明大老爷让她回府过节的邀请。
明大老爷看着明卉送过来的礼物,心里难过,妹妹给他送的礼物越是合他心意,他心里便越是难过。
妹妹怕是直到成亲,也不会再回明家了。
和明大老爷不同,大太太却是喜气洋洋,自从得知吴丽珠和承恩公府的亲事订下来,大太太便高兴得合不拢嘴,走路都像是带着风。
明大老爷冷眼旁观,实在忍不住了:“雅姐儿的嫁妆准备得如何了?”
“雅姐儿已经不分日夜在绣了,过了节,我请的两位绣娘也会进府帮她,你就放心吧。”大太太心不在焉地翻着库房的帐册。
“我不是说的这些,我说的是家什摆设这些,双井胡同那边已经请了木匠进府了,雅姐儿的日子比静姐儿还要早上两个月,咱们府里怎么还没有动静?”明大老爷板起脸来。
大太太这才放下帐册,没好气地说道:“就是因为好木匠被二房先请去了,咱们家才请不到的,再说,静姐儿就嫁在保定,雅姐儿却是要嫁去京城,总要先让那边报个尺寸,咱们才能打家什吧,万一打的多了,那边房子小,放不进去,岂不是成了笑话?”
想起这门亲事,大太太就生气,同是在京城,侄女嫁的是承恩公府,太后的娘家,而她的女儿却只能嫁个五品小官之家!
这门亲事她是看不上的,可大老爷一意孤行,自作主张,她知道的时候,大老爷已经口头应允,并且说什么大丈夫一诺千金,呸,他给小妹退亲的时候,怎么不说一诺千金了?
明大老爷以前不理这些家务事,但是他守孝三年,这三年里他天天在家里,有些事情不想懂也懂了。
“保定府最好的木匠,一个姓张一个姓随,二弟妹去请木匠时,特意让人告诉你,你说让她给一并请了,二弟妹便派出两拨人,一拨去张家,一拨去了随家,张家和随家全都接了明家的生意,订钱都收了,可你呢,听说吴家也想请随家打家什,就自做主张,没和二弟妹商量,就把随家让给了你娘家。”
大太太一怔,大老爷怎么连这事都知道?
“二弟妹也真是的,一把年纪了,还不懂管住口舌。”
明大老爷冷哼:“这不是二弟妹说的,是你娘家的下人在外面说的,我且问你,随家的匠人是不是在吴家干活?订金是不是二弟妹垫付的?”
“是又如何,他二婶给垫个订金怎么了,我又不是没有还给她。”大太太气得抠指甲,曾氏是商户出身,嫁进明家这么多年,还是上不得台面。
明大老爷啪的一拍桌子,放在桌子上的茶水被震的洒了一片,丫鬟吓得不敢动弹,谁也不敢过来收拾。
“你替吴家还订金时,有没有想过,雅姐儿是最先要出嫁的,她的嫁妆也要准备,你是她亲娘,你的眼里还没有这个女儿?”
对小妹不好,还可以说是姑嫂不合,可是明雅是她的亲生女儿!
大太太咬咬嘴唇,心里有些发虚,可想起明雅的那门亲事,便梗起了脖子:“这个时候,大老爷反倒说我眼里没有女儿了?你给她订下这门亲事时,有没有想过,她是你的亲生女儿?”
“这门亲事很好,这是我能给她寻到的最好的,就是因为她是我的亲生女儿,我才不让她去攀高枝,在夫家抬不起头来。”明大老爷吼道。
大太太气得摇摇欲坠,长女明娴的亲事,也是明大老爷做主的,嫁给一个致仕翰林的长孙,一晃这么多年,女婿也还只是个没有出息的秀才。
现在轮到明雅,又是差不多的门第,又是给她添堵的亲事。
“这么多年,我在明家相夫教子,生儿育女,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到头来却连儿女的亲事也不能插手,换来的都是抱怨……”
话没说完,明大老爷转身走了。
明大老爷对陈洪深是很满意的。
陈家祖籍清苑,陈洪深乡试时回过保定,那时明家还在守孝,陈洪深受祁文海所托,给明大老爷带来一封书信和几本保定买不到的新书,陈洪深言之有物,举止得体,加之一表人材,给明大老爷留下很深印象,还特意考较过陈洪深的学问,后来陈洪深中了举人,明大老爷很是欣慰。
因此,前阵子祁文海来信问起家中子女的亲事,他想起明雅尚未订亲,便在信上提了一笔,没想到祁文海回信时便说起了陈洪深。
因为找霍誉退亲的事迟迟没能解决,祁文海觉得不好意思,所以在明雅的亲事上非常积极,从中出力不小,这桩亲事进行得很顺利,双方亲家都很满意。
为此,明大老爷沾沾自喜,正如他对大太太说的,这是他能给予明雅的最好的亲事。
没想到,今天却被大太太泼了一头冷水,明大老爷就像是吞了苍蝇,要多膈应就有多膈应。
明大老爷背着手出了后院,还是出去走走,去双井胡同,问问张家木匠能不能腾出手来,哪怕多出些银子,请张家顺便把明雅的家什一起打了。
刚刚走出垂花门,一名小厮急匆匆跑过来。
“大老爷,姑爷来送节礼了!”
明大老爷怔了怔,昨天陈家来送节礼的人刚走,怎么又来了?
“还是刘管家?”陈家派来送礼的管家姓刘,六十多岁的老人家。
“不是管家,是姑爷亲自来了,从京城来的,哎哟,高头大马,可气派了,街坊们全都出来看呢。”小厮摸摸腰间的荷包,那里面有姑爷给的封红,他打开看了,足足一两呢。
明大老爷笑了,这位亲家也真是太有诚意了,派了管家过来,现在又让洪深亲自来了,虽说今年没有会试,可是明年有啊,洪深明年就要下场,不抓紧时间读书,还让他跑来保定,唉,真是个傻孩子。
明大老爷那灰暗的心情,因为这个消息晴朗起来,他嘴里说着:“快请姑爷到前厅,再让人去双井胡同,请二老爷三老爷过来,大少爷呢?他去哪儿了,把他找回来,妹夫来了,他这个做舅子的怎能不在?来人,去状元楼订一桌酒席!”
脚下生风,明大老爷走得飞快,待到他看到面前的人时,笑容便僵在了脸上。
这位姑爷不是陈洪深,而是霍誉!
“……怎么是你?”明大老爷好半天才说出话来。
“大哥。”
这一声大哥让明大老爷飘在半空的那颗心,终于落回实处。
没叫“大老爷”,改叫大哥了?
明大老爷板起脸来,从鼻子里喷出一口怨气:“你来得正好,我们谈谈退亲的事。”
明大老爷一个转身,一撩袍子,潇洒无比地坐到上首的太师椅上。
霍誉四下看看,丫鬟小厮眼观鼻、鼻观心,如同雕塑。
没人请他落座,更没人上茶,霍誉自己在下首的椅子上坐下。
明大老爷用眼睛的余光横了他一眼,几年没见,长得越发人模狗样了,可惜是个杀人如麻的飞鱼卫,父亲的眼光,唉,不提也罢,还是他给女儿亲自挑选的陈洪深更好。
“先前妹婿在飞鱼卫当差,常年在外,公事繁忙,身不由己,几年来没有一日空闲,因此,一直没能来保定拜见三位兄长,还请大哥海涵。”
霍誉的一双眼睛,明亮又深邃,明大老爷忍不住又看他几眼,调到京城却没来过保定,不是他轻视岳家,而是他太忙,明大老爷想不出来能忙到什么程度,才会几年没有空闲,反正自从他决定不再继续科举,他就每天都有空闲,所以,读书考科举不好吗?年纪轻轻去当飞鱼卫,这就是不务正业!
一家有女百家求,他家妹妹生得好,眼光好,会扎针,还会念经,若是家里遇上什么事,他家妹妹“天灵灵,地灵灵”念上一通就解决了,九天玄女下凡间也不过如此了。
这样一想,明大老爷顿时觉得,也只有探花郎才能配得上他家妹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