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救我!我要回家!—— by陈年烈酒
陈年烈酒  发于:2023年07月27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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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英初来长安,对崔氏在长安城的人际关系尚不熟悉,直到半刻前在草屋里才从裴淳口中得知——
礼部侍郎沈章文的妻子竟是她伯娘的庶妹,而伯娘之前在府中收到的沈侍郎府拜帖就正是沈夫人所书。
女儿无辜遭难又大发脾气不肯见人,沈夫人着实想不到什么好办法,这才着急写下拜帖送去了崔府。
听裴淳说,伯娘到沈府之后沈三姑娘的确收敛了些脾气,不再又摔又喊,但仍不肯见人,只在屋子里隔着房门一边啜泣一边和伯娘说了几句话。
他离开时还看见伯娘正派人回府中传话,说是今日要留宿沈府。
所以现在,崔英和裴君慎正在前往沈侍郎府的路上。
一个为救人,一个为探案,倒是凑巧奔赴了同一个目的地。
这般想着,崔英悄悄挪开了点儿挡在脸前的衣袍,杏眸迎风忽闪,瞧着裴君慎那双骨节分明又漂亮修长的手忽然有些感慨:可惜啊可惜,如此绝色,却和她没什么缘分。
迎着清凉山风,崔英轻叹口气,小幅度地松了松挺得有些僵硬的背脊,然后深深吸气继续跟裴君慎保持好距离。
裴君慎自然有所察觉。
先前从大理寺去草屋,崔六姑娘的火红氅衣紧贴着他官袍前襟,两人之间几乎没什么缝隙,如今却是秋风将氅衣灌得鼓起才勉强碰上他一角衣衫。
可他一时间却找不出什么缘由,明明草屋离开时崔六姑娘的神色瞧着并无异常。
还是尽早赶赴沈府请崔夫人向崔公说一说情,若崔公愿与他同力,清康坊之案或可更快勘破,崔六姑娘所担心之人亦可平安无虞。
出山后,马儿蹄下厚实的黄土地眨眼间就成了坚硬的青石板,飞扬的尘土渐消,烈玉行进的速度也随着裴君慎轻拉马绳而慢了下来。
长安城有令,任何人都不得在百姓面前纵马,违者仗二十,罚百钱。
偏偏沈侍郎住在归义坊内,与他相邻三坊之中也大多是百姓住宅,其间住得或是商贾摊贩、或是在各家衙门当差之人,街道之上常有人行。
而待进入归义坊则更要慎行,这里头住的不是世家大族子嗣就是朝廷要员。
如此足足过了小半时辰,崔英终于看见那块刻着“沈府”二字的鎏金门匾,她心下顿松一口大气——若再不到,今日她的小腰恐要不保!
裴君慎轻“吁”勒马,下马后如在草屋外一样朝崔英伸出手,想要扶她下马。
可崔英却愣了愣,余光扫了眼刚刚勒停马儿的裴淳和裴沅,而后才轻吸口气将手搭在了裴君慎的手腕处,礼貌道:“多谢裴大人。”
“……”看见她的动作,裴君慎诧异抬眸,心头不知为何竟闪过一丝烦躁。
但他向来擅长压制情绪,面上表情并无任何变化,对上崔英的杏眸后只淡淡点了下头。
崔英看着他笑了笑,双脚一沾地便立即撤回了自己的手。
与此同时,裴沅和裴淳也一先一后的下了马。
沈府守门的小厮在看见裴君慎穿在身上的那官袍时便很有眼力见地迎了上来,恭恭敬敬地向他揖礼:“这位大人,敢问可是来寻我家侍郎?”
今日沈侍郎在朝上参完刑部和大理寺一本办案不力,又参了一本金吾卫护城不严,参得李玄贞面子上实在挂不住,便“特赐”沈侍郎在家休沐三日,等安抚好家中人心再去上朝。
不过明眼人都知道,这“恩赏”给得看似体贴,其实是圣上在生沈侍郎的气。
办案不力参一个刑部就罢了,何必把金吾卫跟大理寺也一起参了?
金吾卫乃圣上亲卫,大理寺少卿裴君慎更是有从龙之功深得圣上宠信,参这俩那不是上赶着找不痛快嘛。
是以往常热闹非凡的沈侍郎的府今日已整整安静了三个时辰。
害得小厮都担心起自家大人的前程,这会儿陡然看见身着绯袍的官员,心情竟是又激动又忐忑。
这时裴淳将马绳交给裴沅,上前一步向沈府小厮道:“我家大人乃大理寺少卿,今日特来贵府拜访沈大人,烦请通传。”
“小人见过裴少卿。”闻言,小厮急忙又向裴君慎深深行了一礼。
随后裴淳收到自家大人的眼神示意,便又代崔英说明来意:“这位是崔公府上的六姑娘,我等碰巧在大理寺外遇见她,知其有急事要找崔夫人,便带着六姑娘一同来了侍郎府。”
“哦,原是崔六姑娘,请姑娘恕小人眼拙——”
小厮说着亦躬背朝崔英微拱了拱手,而后便道:“崔夫人和我家夫人皆在芷芳院,小人不便前往,由府中小童为姑娘引路可好?”
崔英连忙颔首:“自然是好,多谢。”
一行人这便入了府。
年轻的守门小厮引着裴君慎他们去前厅等沈侍郎,崔英则被小童带着径直去了芷芳院。
好不容易跟裴君慎他们分开,四下无人,崔英看了眼在前头乖巧引路的小童,悄悄把手伸到后腰处揉了揉。
一边揉还一边想,真是要了老命了,不知道一会儿能不能蹭着伯娘的马车回府。
“崔六姑娘,请稍候——”
约莫半刻后,小童蓦地停下脚步,转身乖声乖气地说,“请容小人先入院中向夫人通报一声。”
崔英点点下巴:“嗯,去吧。”
芷芳院院外无人看守,不过院子里头却守着不少人。
她透过门缝竟看见了两名金吾卫打扮的人正站在院中。
不料下一秒,院中却忽地传出一声怒嚎——“沈章文!这混蛋是老糊涂了不成!!”
“琬珠,你冷静些,切不可妄言……”紧接着院中又传出王氏的声音,不过王氏的声量不高,崔英听不太真切。
好在没过一会儿,那为她引路的小童便从院子里走了出来,打开院门请她入内。
王氏这会儿正坐在芷芳院中的凉亭下,一边轻拍王琬珠的手一边轻声安抚。
哪怕见着崔英,她也顾不得起身,只伸出另一只手向崔英招了招,道:“快过来,你这身子才刚转好,府中到底出了什么急事竟让你跑到这儿来找我?”
崔英闻声一路疾行,一边快速迈着步子一边悄无声息地打量一眼芷芳院。
这院子不小,主院左右两侧竟望不到边际,只能看见两道垂拱门,且每个垂拱门外都守着俩人。
瞧他们装扮,应是沈府养的私人护卫。
“伯娘,沈夫人。”
及至亭中,崔英迅速收敛神色向她们见礼。
“你就是崔家六娘?叫我沈夫人做甚,多生份啊,我是你伯娘的妹妹,六娘你若不嫌弃便随着瑾儿珏儿他们唤我一声姨母。”
王琬珠性情直爽,再加上她知道姐姐一直把崔家六娘当作自己女儿看待,便有意和崔英亲近。
只不过她方才刚因女儿的事哭过,这会儿眼圈红红的,瞧着倒像在说“你若不答应我就哭给你看”。
崔英见状哪还敢说半个不字?当即便福一福身道:“英儿见过姨母。”
“嗳!”王琬珠看起来很高兴,伸手就将手腕上通透莹润的白玉手镯褪了下来,要送给崔英做见面礼:“姨母眼下没什么好东西,就这块镯子还算拿得出手,来,六娘,姨母给你戴上。”
崔英:“……?”
这还不是好东西?
她就是见识再少也知道这般质地的白玉手镯是件罕物好嘛!
崔英不敢收。
说句不太恰当的话——“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她跟这沈夫人是第一次见面,沈夫人看在伯娘的面子上想送她件见面礼没有问题,可送这么贵重的,那就绝对有点猫腻了。
崔英垂首,含笑婉拒:“姨母,英儿明白您的心意,可此玉镯一看便知是极贵重之物,英儿无功不受禄,是万万不可收的。”
王琬珠闻言却忽地竖起眉头:“就一个小镯子值什么钱?六娘你不必拿这种话搪塞我,你若不要那就是嫌弃姨母,姨母可要生气了!”
崔英:“?”
这年头都流行“强买强卖”式送礼物吗?
她面露为难,偏头看了眼伯娘,眨了眨水光盈盈的杏眸向她求主意。
只要伯娘不想让她收,那她不论用什么法子,总是能拒绝的……
“无妨,收下吧,这是你琬珠姨母的一片心意。”
不料王氏却不走寻常路,不仅劝崔英收下见面礼,末了还故意笑道:“不过往常我可成盒成盒地给三娘送头面,她这一个小镯子确实有些拿不出手,英儿你若不喜欢,那咱们就让她再正儿八经备份礼送到咱们府上。”
崔英:“……”
得,一时间还真分不清伯娘这话是在挤兑她还是在挤兑沈夫人。
不过有了伯娘这句话,她自然就可以放心的收礼,于是忙福身道:“承蒙姨母厚爱,这玉镯玲珑剔透、流光莹润,英儿自是喜欢的。”
王琬珠这才高兴起来,一把拉过崔英的手,细细为她戴上玉镯。
崔英又道了声谢,而后便看向王氏,直入主题道:“伯娘,福伯带着人去清康坊施粥,可是——”
然她话刚说一半,今日一直紧闭的沈三姑娘房门却忽然打开一丝缝隙,紧接着便有一道柔弱哭腔断断续续地从房里传出:“是、是崔家、六姐姐么?”
“可否请、请六姐姐,入房一见?”
与此同时,芷芳院的院门也再一次打开,沈侍郎带着裴君慎等人刚好踏入院内。
众人闻声顿时齐齐望向崔英。
崔英:“??”
作者有话说:
崔小英:别问,问就是我承认我慌了QVQ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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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看她干嘛?她也很迷茫啊!
早在安平时她就问过谢嬷嬷“崔英”有没有什么要好的小姐妹,但谢嬷嬷当时很肯定的告诉她“崔英”从小性子就静,不爱与人结交。
所以即便“她”与沈三姑娘相识,顶多也就是泛泛之交。
既然顶多是泛泛之交,这沈三姑娘突然要见她作甚?
崔英不禁后退半步,眼神犹疑又飘忽,不想竟一不小心在半空中撞上裴君慎深若幽潭的黑眸。
她神色微顿,杏眼一眨便将视线移向别处,假装什么都没发生。
这种没什么用的对视默契,若是放在裴君慎袒护裴沅之前她或许会开心半晌,但现在——成年人该体面的时候就要体面,她才没兴趣抢别人的心上人。
而裴君慎见此心底那股好不容易压下去的烦乱竟又卷土重来,只是眼下沈府的案子终于有了突破口,他必须全神贯注。
思及此,他立即收回视线,侧身问沈侍郎:“沈大人,令嫒和崔六姑娘从前相熟吗?”
“不认识啊!”沈侍郎抚着胡子纳罕摇头:“崔家六姑娘不是前些日子刚来的长安吗?”
“听说临入城时还遇上劫匪受了伤,家妻原本是想过带姝儿去崔家探望,可那几日长安实在太热,姝儿不慎患了暑病,在家吃了好几日的药才好,便没去成崔府。”
沈夫人是崔英伯娘王琬琰的庶妹,两人待字闺中时关系还算亲密,不过自王琬琰嫁人后她们已有十多年没见,直到崔霁五年前赴任长安才重新亲近起来。
而崔英生在安平长在安平,应是从未见过沈姝。
可刚才沈姝的话院子里的人都听到了,她说的清清楚楚,她想见崔英。
故而现在不止沈侍郎和裴君慎惊讶不解,就连沈夫人也一把攥住王氏双手,激动站起:“长姐!你听到了吗?”
“姝儿说她要见人!她愿意见人了!她、她说她要见六娘!她要见六娘!”
说到这儿,沈夫人好似忽然想到眼下还不是开心的时候,又猛地转身握起崔英手腕,言辞恳切道:“六娘,六娘你一定要帮帮姨母,你好好劝劝姝儿,便是天塌下来这家里也有我跟她父亲顶着,让她不要害怕!”
“琬珠,你莫要心急——”
王氏见状却上前拦住沈夫人,不动声色地将她搭在崔英腕上的手移到自个儿身前:“三娘愿意见人是件好事,可我们英儿初来长安,胆子小,你莫要吓着她。”
“况且英儿不了解三娘脾性,便是进去屋中恐怕也就是陪三娘说几句体己话。”
“是,长姐,是我急糊涂了……”
沈夫人说着转眸看向崔英,“六娘你心中莫有负担,你就进去和姝儿说说话,若、若你不知道说什么,那也无妨,你就听姝儿说说话,好吗?”
“您放心,六娘定会尽力而为。”崔英这会儿已渐渐冷静,闻言正色颔首,应下沈夫人的请求。
虽然确实不知道沈三姑娘为何要见她,可同为女子,只要她有能帮得上沈三姑娘的地方,自是义不容辞。
只是崔勇他们的事她还没能告诉伯娘,若再耽搁下去恐怕……
就在她为难之际,裴君慎却迈走进凉亭,为她解忧:“崔六姑娘,你尽管去,贵府之事便由裴某向崔夫人转达。”
“也好,那就有劳裴大人了。”崔英没怎么犹豫便拱手向裴君慎行了谢礼,两边都是紧要之事,有人能分担当然再好不过。
公是公,私是私。
她只是要收回自己对裴君慎的钦慕之心,不是要跟他老死不相往来。
于是话说完,她就朝与裴君慎一同进入亭下的沈侍郎行了一礼,然后大步迈向沈姝闺房。
院中石亭与闺房房门相连,崔英脚下生风,衣袂飘起,在身后众人期盼的目光中“正气凌然”地走到门边。
沈姝浑身乱糟糟地坐在地上,后背颓然地倚着门框。
她方才用了好大力气才打开条门缝与崔英说话,话一说完话便立刻关上房门。
而此时屋外那些人“叽里呱啦”的字语虽一字不落地跑进了她耳里,可不过转瞬就会从另一耳朵跑出去。
沈姝根本不在乎他们说什么。
她只想知道、只想知道遇上那样的事到底该怎样活着……
想着想着,沈姝眼中忍不住又滑下两行泪。
敲门声就在这时响起——“咚,咚咚。”
崔英透过门缝看见一抹散落在地的杏黄色裙摆,想了想便半蹲下身敲了敲门槛上面的门框,轻声:“沈妹妹,我现在可以进去吗?”
“嗯,六姐姐进来吧。”沈姝回过神,抬起袖子抹去脸颊上的泪,哽咽应声。
崔英闻言直起腰,轻手轻脚地推开半扇房门,屋内光线昏暗,所有的窗都落了帘。
而沈姝不出她所料,果然神色憔悴地坐在了地上,脚上连双布袜都未穿,纤白玉足就那么了无生气地赤/裸在空气中。
好在初秋的天气仍旧炎热,这样坐着反倒能得些凉爽。
崔英进屋,关上门后便提起氅衣颇为不讲究地坐在了沈姝旁边。
沈姝偏眸看她一眼,水眸中顿时充满诧异:“六、六姐姐?”
“嗯?”崔英笑着应她,眉眼明亮柔和:“沈妹妹唤我进来是想与我说什么?”
沈姝微怔,方才还清晰如昨的记忆在这一刻好像忽然模糊了起来。
不过她或许会忘记崔家六姐姐的容貌,却绝不会忘记那件发生在崔家六姐姐身上的事。
细细看来,眼前这人的面容看着其实与四年前的崔家六姐姐并无不似,反倒是性情……瞧着有些不太一样。
她还清晰记得那年在永乐公主府的赏春宴上,崔家六姐姐在后花园假山被姜家登徒子戏谑欺辱的模样。
那时她被人扯破了衣裳裸/露玉肩,却连一声“救命”都不敢喊,只敢又羞又怒的红着脸求饶。
可求饶怎么会让登徒子收手?那只会让登徒子更加放肆,更加欺凌……
沈姝双眼通红,无光而绝望,看见如今的崔英就像看见最后一根救命稻草:“六姐姐,当年那件事,你是如何熬过去的?”
当年?崔英双眸轻闪,方才在外头好不容易镇定下来的心绪霎时虚了虚。
“沈妹妹是指哪件事?”——竟至于用上“熬”之一字。
沈姝闻言一默,胸口顿时升起一股郁气,不过她很快便想到了什么,深吸口气道:“六姐姐不必害怕,当年我答应过你和瑾哥哥不会将那件事告诉任何人,姝儿说话算话,这些年从未与旁人提起半字。”
崔英闻言终于反应过来,听这沈三姑娘所言,应是还不知道她“失忆”之事。
那她现在要不要坦白?此事崔英从未想过隐瞒,崔氏族人和安平府的老乡们鲜少有人不知。
只是如今传递消息远不如后世那般发达,长安远在千里之外,知晓她失忆之人却是少之又少。
不过这倒是又从侧面证明了崔英先前的推论,沈三姑娘与“崔英”的确只是泛泛之交。
她思索垂眸,余光悄悄环顾起四周——裴淳说沈三姑娘曾发过好大一通脾气,方才在外头她听见沈姝柔弱的声音时还有些怀疑裴淳言词有所夸大。
但这会儿看见满地的碎瓷茶盏和东倒西歪的玉面桃花屏风,她才明白裴淳已经很含蓄了。
既是如此,那看来沈姝眼下的心情远没有她所表现出来的那么平静。
“我们可以去里面谈吗?”崔英敛起神思,眸色认真地望向沈姝。
从散落在地上的这些碎瓷炉灰、书册画卷、斑驳屏风来看,沈姝应当也是个脾性刚烈之人。
这样的性情,如果只是普通的“被掳未遂”,那她一时间或许会害怕、会惶恐、会惊慌失措,却不至于发了那么大一通脾气后还要死要活地不让任何人近身。
而且瞧她红彤彤的眼眸,明显是狠哭过好几回的模样。
所以崔英想,恐怕昨夜被掳时还发生了一些其他的事。
譬如,被欺负。
思及此,她又补了一句话:“这里不太安全,我们说话声音稍大一些,外面就会听得清清楚楚。”
“嗯,好。”沈姝闻言点了点头,不疑有他。
她想说的事和当年发生在崔家六姐姐身上的事的确都不宜让外人知晓。
可她不想往屏风里头去,昨夜那歹人就是在那里骗了她!她不想靠近那个地方!一点都不想!!
“六姐姐,随我去坐塌吧。”沈姝捏紧裙摆,好一会儿才按捺下心中起伏,起身领崔英往平日里丫鬟陪床时歇息的地方。
“嗯。”崔英从善如流,一边不动声色地观察沈姝,一边驱步跟上她。
此时沈姝神思飘离,眼睛虽望着坐榻,脚下的路却走得心不在焉。
眼看她下一脚就要踩到不知何时打落的碎瓷片上,崔英急忙拽住她的手臂,一把将她拉了回来——“小心!”
她急声。
然而话音未落却听沈姝忽地一声尖叫,猛然用力推开她,抱头大喊:“无耻!恶心!放开我!快放开我!”
崔英没料到她会反应这么大,一时躲避不及“嗵!”地一下摔倒在地,锋利的瓷片瞬间扎破手心。
她闷哼,身上顿时浸出层冷汗,却硬是忍着没吭声。
房外很快传来敲门声,沈侍郎和沈夫人又忧又急,一句接一句的询问沈姝安危,想推门而入但又怕女儿气恼。
崔英咬牙站起,左手紧紧攥住右手手腕,吸着气轻声提醒:“沈三妹妹,你看看我,我是崔英,我方才拉你只是不想让你踩到脚下的碎瓷。”
听见耳边的轻柔女声,沈姝抱头嘶喊地声音总算停了下来,不过她仍大口大口地呼吸着,怔了好一会儿才缓缓放下双臂抬眸看向崔英。
女子面容温善,眸中含光,不是昨晚那个对她意欲不轨的歹人。
而后她目光下移,又看到了崔英那只滴着血的手……
“六姐姐!”沈姝顿时慌张向前,手足无措道:“你、你先出去,先去包扎伤口!”
“无妨,这点小伤不算什么。”崔英却不肯,她将手背到身后坚称自己没事,只让沈姝快些回应沈侍郎和沈夫人。
机不可失,失不再得。
沈姝这一刻愿意与她说话,下一刻却未必,她不能因小失大。
房外沈侍郎和沈夫人还在继续呼唤,一声声着急地——
“姝儿你没事吧?”
“姝儿你怎么了?”
“姝儿?姝儿?”
“……”
话语像佛经一样回荡在耳畔。
沈姝顿了顿,好一会儿才狠心扬声:“爹爹,娘亲,我没事,你们不要进来!”
听到女儿回答,沈侍郎和沈夫人提到嗓子眼的心总算落回了肚里。
“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那娘亲和你爹爹这就回亭中等着,你慢慢与六娘说话,别着急。”
两人临走前还在门外念叨了一番。
沈姝略显不耐烦地又应一声:“知道了,你们快走。”
不料她话音刚落,屋外竟又传来一声询问。
只是这次不是问她,而是问崔家六姐姐。
“崔六姑娘,你可无恙?”
男子声音清润好听,隐隐藏忧。
作者有话说:
裴大人担心老婆了【不是

是裴君慎。
崔英闻声瞥了眼不远处门窗上便倒映出来的男子身影,忍着手心火辣辣的疼提气扬声:“裴大人,六娘无事。”
裴大人?沈姝回头循着崔家六姐姐的视线望向窗外,正巧看见那人影转身离去。
她顿了顿,压低声音问崔英:“这人可是与六姐姐定亲的大理寺少卿裴君慎?”
崔英颔首:“嗯,是他。”
沈姝得到肯定回答,不由捏紧裙摆又低头去看了眼崔英仍在滴血的手,好一会儿才鼓足勇气道:“六姐姐,你听姝儿一句劝,若能想到法子还是将这门亲事退了罢,裴君慎此人不堪为良配。”
“嗯?”崔英闻言一怔,双眸忽地瞪大:“为何?难道他有什么隐疾?”
不会吧不会吧?那般清风朗月之人他不会中看不中用吧!!
好在沈姝一句接着一句,很快便打消她的担忧——
“非也。”
“比有隐疾严重多了。”
“他克妻。”
“柳侯之女柳玉萍,张相之女张媛儿,皆在与他定亲后不久暴毙而亡!”
“六姐姐,你若不想法子退了这门亲事,恐怕命不久矣!”
只要想起那些裴君慎被克死的女子,沈姝便一阵骇然,但藏在心底的那人却能让她生出无穷无尽的勇气,很快就大着胆子把她所知道的那些传闻一桩桩一件件都告诉了崔英。
然而崔英听完这番话神色却格外平静,只有眸底闪过一丝“我怎么一听旁人提起裴君慎就忍不住动春心”的尴尬。
她暗自腹诽,同时迅速敛下神色,越过脚边碎瓷和洒了一地香灰的熏香炉,走到坐塌边上道:“多谢沈妹妹挂怀,不过这件事沈妹妹不必担忧,早在定下这门亲事前,伯娘便往安平送过信。”
她说着,转身看了眼歪歪扭扭倒在塌脚边上的坐垫,俯身伸出两根手指小心夹起它一个角。
沈姝怔怔看着她,见她这般无忧无惊,心下不禁又疑又讶:“六姐姐,你、你不害怕吗?”
她想不明白。
当初连被人欺负都不敢大声哭的人,被瑾哥哥救下后求瑾哥哥不要声张的人,为何今日听见自己“命不久矣”却连眉都没皱一下?
这些年,六姐姐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
风不知从哪个缝隙钻了进来,轻声呜咽,搅动光下万千浮沉。
崔英把坐垫放到塌上,屈膝坐下后便将手搁在了坐塌中间的方几上,然后抬头看着沈姝从容地弯了弯眼角,不答反问:“妹妹可否先告诉我,你为何会认为柳家娘子和张家娘子之死是裴少卿克妻之故?”
“此事哪有为何?长安城中的待嫁娘子没有哪家不知此事,六姐姐,你可是不信我?”
沈姝鬓发凌乱,外袍松松散散地披挂在肩,闻言有些急切地走到崔英跟前,任凭未穿绣鞋的双脚踏在熏香灰烬之上。
衣带飘风,刹那间刮起灰烬上旋,在浮光之下不消片刻便与尘埃交融。
一道极浅淡的余香却在此刻忽然钻进崔英鼻息,有点甜,如在远处闻到糖蜜化开,其中似乎还夹杂着一丝沉木燃尽的木屑香。
崔英眸光一凛,忽然想起初遇裴君慎那日在他身上闻到的味道——微甜,仿若花蜜,却又有一道清幽木香缠绕其中。
难道……
“六姐姐,难道你真不信我?”
见其沉默不语,沈姝心头顿时升起一股气,圆眼怒睁,直勾勾地盯着崔英。
崔英猝然被沈姝拉回神思,看着她因生气而微微泛红的脸,急忙出声安慰道:“沈妹妹误会了,我不是不信你,方才我只是在想该如何向你解释我心中所想。”
沈姝这才消了些气,长袖一甩坐到方几另一侧,双眸定定望着崔英道:“那六姐姐心中,到底是如何看待此事?”
还能怎么看?这种事崔英当然是不信。
穿越时空这件事虽然打破了她固有的科学世界观,却并不代表“命硬克死人”这种封建迷信观点就是正确的。
倘若每个无辜枉死之人都叫人们冠以“被克死”之名,那真正的害人凶手岂不是一辈子都会逍遥法外?
只不过这些话,崔英没办法对沈姝直说。
默了默,她轻叹口气问沈姝:“你可知三年前,家中曾为我说过一门亲事?”
“三年前?”沈姝秀眉轻竖,摇了摇头:“此事,妹妹不知。”
她只知道六姐姐四年前在长安被迫和姜家登徒子定下的那门亲事,好在姜家多行不义必自毙,没过多久便因谋反落败被灭了满门,六姐姐这才幸免于难。
崔英杏眸轻眨,又道:“那你可知如今柳相幼子柳安之妻是我的妹妹?”
沈姝微怔,忽地想到什么关窍:“六姐姐的意思是,蓉姐姐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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