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君慎闻言一怔,长睫轻闪,心神无端慌了慌。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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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官就叫崔伯安送你回去。◎
公案隔间里的那盏油灯摇摇晃晃、苟延残喘了两三刻, 却在眼看就要脱离苦海回归同伴之际突然遇见一阵凉风,嗖地一下就被掐灭了微弱火苗。
一缕青烟毫无预料地仓促升空。
此时在裴君慎心头无端升起的那股慌意,就恰如这缕始料未及的青烟。
若说他从未想过会被揭破谋算, 那倒也不尽然。
油灯自它燃起的那一刻就知道自己会熄灭,而他用计筹谋那一刻便料到终有一日会被人看穿。
只是裴君慎没想到这一刻会来得如此之快,亦未料到……自己竟会如此在意。
不过从方才崔伯安只泄露只言片语, 崔六姑娘便从这只言片语里迅速勘破昨日之事来看, 或许多年不见, 崔六姑娘早已不是四年前的崔六姑娘。
她若聪慧, 将来或可自保。
思及此, 裴君慎稳了稳方才被崔英扰乱的心绪,看向崔伯安道:“不知崔寺丞崔勘破此案有几分把握?”
看来这是应允了。
崔瑾原本微微向前探的身子倏然挺直, 老神在在地笑了笑:“少卿大人, 实不相瞒, 下官并无半分把握。”
裴君慎:“……”
崔英:“?”
两人一个失语一个讶异,齐齐望向崔伯安。
尤其是崔英,眼神中除了讶异还有三分恐慌两分敬佩,既恐慌崔伯安的不靠谱,又敬佩他的胆子大, 竟敢对顶头上司说这种实话。
月色朗朗, 自三伏天后肆虐了月余的秋老虎这几日似乎终于安生, 夜里渐渐有了凉意。
崔英三人穿过府衙后门,再走过一座长桥便到了著名的大理寺水牢。
夜色中, 两名守牢的狱卒瘦瘦高高,通身灰衣, 气质阴沉, 远远瞧着便是一副不好惹的模样。
崔英脚下忽生寒意, 原本跟裴君慎和崔瑾并排而行的脚步缓缓调慢,没一会儿就躲到了两人身后。
不想这时裴君慎却突然身形一顿,转头看向崔英。
崔英莫名叫他看得心下一虚,登时往伯安兄长身后挪了挪。
而崔瑾见状也好奇地转回身来,视线在两人身上来回巡视。
他这一路都走在六妹妹身侧,并未发现裴君慎对六妹妹做什么逾越之举,甚至连话都没说几句,这好端端的走着路,两人为何突然停了下来?
旷野风异,三人顿足,四周莫名静了一瞬。
最后还是裴君慎先行开口打破了这份寂静:“崔六姑娘,此刻后悔还来得及,你若害怕,本官便让崔伯安送你回去。”
“六妹妹害怕了?”听见此言,崔瑾这才后知后觉地发现先前一直与他们同行的崔英,不知何时竟落了他与裴君慎数步。
“没有,我只是、只是脚疼。”崔英连忙摇头,矢口否认,在丢人现怂和不耻卖惨之间果断选择了后者。
“脚疼?”崔瑾只知崔英在沈府伤到了手,不知她在沈府还伤到了脚,闻言不由说道:“六妹妹怎么不告诉为兄?”
“赵寺丞去年冬日不慎摔断了腿,求着兵部的刘主事给他造了辆四轮车,如今就在公务堂放着吃灰呢。”
“兄长,不碍事。”崔英说着跺了跺脚,忍着细微疼意笑道:“走路走乏了而已,咱们快些去见荀女医罢。”
其实这会儿距离大牢已经不剩几步路,崔瑾闻言转头看了眼大牢,颔首道:“也好,一会儿我请狱卒传个话,让崔达将马车驾到这儿来。”
崔英点点头:“多谢兄长。”
见她心意已决,裴君慎当即便也狠下心肠,敛眸沉声道:“既然六姑娘心意已决,本官便不再相劝。”
话落转身拂袖,率先向水牢大门走去。
崔英看着他的背影深吸口气,旋即攥了攥拳,提步跟了上去。
崔瑾倒是走在了最后,看着前头一高一矮两道背影,总觉得两人昨日在沈府定是发生了什么。
不过眼下更当紧的是审讯荀芜荑,他暂且压下瞧热闹的心思,快走两步追了上去。
大理寺守牢狱卒的外表虽瞧着不太和善,办事却很是得力牢靠。
即便是面对裴君慎这个大理寺少卿,他们该问的事项也一项都没少问,两人仔细盘问过崔英的身份,又将崔瑾手中的两封通行公函记录在册,而后才放崔英随崔瑾和裴君慎一起进入大牢。
水牢临水而建,又在地下,故而其内常年阴冷潮湿。
崔英跟在崔瑾身侧,每踏下一步石阶便觉周身寒意又重了一分。
早知道这牢里这样冷,她出门时就该披带上谢嬷嬷昨日给的那件大红氅衣。
嘶,好像不太行,那件氅衣颜色太扎眼了,不太适合披来这牢里,回头得跟嬷嬷说一声,待到冬日还是要做两件素朴些的氅衣才行。
这样边走边想分着神,崔英身上的寒意总算减轻了些。
约莫半刻钟后,一行三人停在一间与马车车厢大小差不多的木牢旁。
水牢之所以称为水牢,便是因其分上下两层,上层为透风木牢,下层为浑浊河水而得名。
荀芜荑面容凌乱,身上衣衫像是湿透后又被风干,皱皱巴巴地贴着皮肤。
她蜷缩在木牢中央那层疏漏的木板上瑟瑟发抖,一动不敢动,似乎担心自己一个不慎便会掉进身下的冰冷河水。
鼻息间全是木头湿潮发霉的味道。
崔英眉心微不可见地蹙了下,忽然明白了裴君慎的那句话。
——“刑狱之案乃是这世间最浑浊最不堪的一滩脏水。”
她从前实习时虽跟着同事们审过人,但跟如今相比根本就是小巫见大巫。
过去见识过最折磨人的手段也不过是“熬人”跟“关小黑屋”,现在却是水狱私刑,一个不慎就会审死人。
脚下青石潮湿,崔英无声观察完大理寺这间由高高石壁间隔而成的审讯室后才轻声开口:“两位大人,牢中可还有其他询话的地方?”
这间审讯室中一共有九间牢房,自入口处进来,便可见东面、西面、南面各有三间马车车厢大小的木牢。
犯人并未押满,算上荀芜荑也只有五人。
陡然有道轻柔娇弱的女声响起,原本背身面壁的犯人不由好奇地循声望来,但一瞅见身着黑衣脸寒似冰的裴君慎,他们一个个就又默契十足地转回头继续面壁。
今日好不容易有新人进来,他们才侥幸躲过一日审,可不想大半夜的找罪受。
唯有荀芜荑,在听见这声有些熟悉的声音后便慢慢睁开了了无生气的双眼,待到看清来人面容,她更是踉跄着爬起,朝崔英俯身作揖,嘶哑作声:“多谢……多谢六娘子、愿来见我。”
崔英眉心瞬间紧紧皱起,虽然她深知“人不可貌相”、“知人知面不知心”的道理,可荀芜荑这番模样,当真是她害了那十三名失踪少女吗?
崔英心生疑窦。
而与此同时,方才听见她问题的裴君慎已冷声唤来狱卒,命他们将荀芜荑押去暗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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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理寺的暗室并不是什么好去处。
那几个默默面壁的犯人听见这话豁然睁开双眼, 原本浑浊死寂的眼中倏地闪过一抹惊惧。
这间审讯室中原本关足了九人,但后来有人被带去了暗室审讯,回来后没多久可就没了生息。
不过此事崔英不知, 荀芜荑一介平民初来乍到,自然也是不知。
狱卒押着人先去了地下三层的暗室。
崔英此刻心事繁重,脑子里充斥着这两日从崔瑾和裴君慎两人口中得到的细微线索, 试图将这些散落的点连接成线。
可他们透露给她的信息点实在太少了, 连案件始末都未与她说通透。
只告诉她近半年来长安失踪了十三位妙龄少女, 现场作案手法相似疑为一人所为, 以及当今圣上催得紧, 命大理寺和刑部务必在半月之内破案。
算起来如今半月之期已不剩几日,恐怕最迟中秋休沐后, 李玄贞便会问刑部跟大理寺要个结果。
此外唯一透露给她的线索便是裴君慎查出那些少女生前都去过荀门药堂看诊, 故而便下了暗桩盯着荀门药堂, 没想到这一盯竟盯出两个案件的嫌犯。
思绪翻飞,崔英沉浸在案情中,不知过了多久忽然听见一声低沉地——“到了。”
她猝然抬眸,险些就撞上近在咫尺生人勿近的裴君慎,淡淡的皂角香瞬间涌入鼻息, 缠绕蔓延, 腐蚀心神。
崔英急忙后退两步, 避开了他。
崔瑾有意给他们两人留出空间,一直在他们身后十数步的距离跟着, 见此情形,心中愈发笃定六妹妹跟裴君慎之间必是发生些他不知道的嫌隙。
否则以六妹妹如今的性子, 怎会浪费方才那番与裴君慎拉近距离的好机会?
思及此, 崔瑾不由快走几步, 走到崔英身边为二人解围:“六妹妹一路上心事重重,可是担心该如何面对荀芜荑?”
崔英眼睫轻垂,掩下思绪:“不瞒兄长,是有一些。”
崔瑾便开解道:“她既提出要见你,定会主动告诉你她之所求,六妹妹只需听着便是,无需多做其他。”
崔英点了点头:“嗯,兄长言之有理。”
这时先他们一步把荀芜荑押来暗室的狱卒出门来报——“少卿大人,寺丞大人,人犯押好了,书案上也备好了笔墨纸砚。”
禀报完狱卒还悄悄掀开眼皮瞅了眼崔英,心下暗道今儿晚上恐怕是要白忙活一场,就这么一个弱不禁风的小娘子能审出什么来?
裴君慎方才也乱了神,闻声并未注意到狱卒的小动作,只侧身望向崔英嘱咐:“本官与崔寺丞就在门外候着,若有什么意外,你只需扯动书案左上角处的红绳,我们就会立刻打开暗室大门。”
大理寺的水牢早在天后初期便建起,至今已有半百年头,不论是审讯手段还是审讯工具皆已十分成熟。
听见裴君慎此言,崔英便仰头观察了一眼暗室门扉,果不其然在石壁上方看见一块活石。
她收回视线,朝裴君慎拱手作揖:“多谢少卿大人提醒。”
端得是一副极有礼又极疏离的模样。
裴君慎藏在袖袍下的手不禁紧了紧,只能强压心绪,转身望向暗室门扉,不敢再看崔英。
崔英这厢却还有疑问未决,临进暗室前,她看了眼站在右边的崔瑾又看了眼站在左侧的裴君慎,谨慎问道:“请恕六娘冒昧,不知兄长和少卿大人是否都认定荀芜荑就是凶手?”
崔瑾闻言愣了一瞬,旋即难得蹙眉道:“难说。”
裴君慎却负手而立,双眸沉沉:“未必。”
暗室,书案旁。
崔英拉开木椅,缓缓坐下。
方才那两人一个“难说”一个“未必”,听起来似乎是同一个意思,可若往细里深究,便会发现他们的侧重点截然不同。
伯安兄长心里的答案其实更倾向于“是”,之所以没这么说,是因为如今证据并不算确凿,他身为侦案之人必须保持客观谨慎的态度,不到证据确凿那一刻便不会轻易下定论。
裴君慎的答案则更倾向于“否”,未必,未字先行,他心里恐怕并不认为荀芜荑是少女失踪案的凶手,只是眼下尚未出现旁的嫌疑人。
“六、六娘子……”
一道微弱呼声唤回她的思绪。
崔英敛神抬眸,倏然瞪大双眸:卧槽!救命救命!这鬼地方是什么人间炼狱啊!!
十字架铁链锁身,鞭斧刑具血淋淋地挂墙,铜炉烧烈火,铁烙片发红滚烫——好家伙,这到底是审人还是杀人?
“六娘子、可是害怕?”
刑架之上的荀芜荑却比崔英要镇定,见她这番神色眼中竟露出些许关切。
“不是。”崔英不想现怂,闻言连忙压下心底震惊,轻吸口气,提笔蘸墨:“荀女医想说什么,这就说吧,我准备好了。”
荀芜荑瞧见她的动作怔了怔:“六娘子……是要自己写询案证词?”
崔英轻吸口气,迅速让自己进入正常状态:“荀女医,即便我此刻不写,出去之后也不会向兄长和少卿大人有任何隐瞒。”
她说着抬眸,看向伤痕累累的荀芜荑叹了口气,她相信荀芜荑不会天真的想不到这点,所以她实在不明白荀芜荑为何执意要见她?
“其实荀女医应该清楚,不管你藏着什么秘密,只要告诉我,就等于告诉门外的两位大人。”
听见这番直言,荀芜荑嘴角顿时溢出一丝苦笑,喃喃道:“是,我清楚……只是未到最后一刻,趁我这身残命还有几分价值,我自然要搏上一搏……”
搏什么?搏活路么?若她当真为少女失踪案的幕后凶手,别说是找来她,便是找来天王老子也搏不出什么活路。
崔瑾想着蹙了蹙眉,垂首将荀芜荑言行概括于纸面。
见状,荀芜荑心底仅存的缥缈希望几乎就要散尽。
然而除了崔六娘,她已找不出第二个能帮她的人了。
她生于洛阳,长于长安,从小就看着父亲行医救人。六岁那年她便发下宏愿,长大后一定要跟父亲一样做大夫行医救人,那时父亲分明很高兴,称她有大志向、称她巾帼不让须眉,出门为达官贵人看诊时总会带着她做药童。
可这一切在她十六岁那年却忽然变了。
父亲不知为何竟认了罗子甫做弟子,倾囊相授,爱护有加,渐渐不再让她跟着行医,还给她找了门亲事让她嫁人。
但罗子甫此人天赋平平,荀芜荑自认父亲绝不会忍耐他的平庸,迟早有一日会重新发现她才是最有资格传承他医术之人。
所以她听父亲的话,不吵不闹的嫁了人。
夫家待她很好,夫君也尊重她的志向,从不阻她外出行医,有时下值后得了空闲,还会特地去她坐诊的药堂去接她回家。
那几年,荀芜荑曾一度想过日子就这么过下去也未尝不可。
她不必在乎父亲如何看她,也不必在乎父亲隔三差五就劝她归家相夫教子的闲话,反正夫君都会替她挡着。
未曾想上天却不肯放过她,八年前徽帝登基,肃清党野,她夫君一个在城门守值的小小兵卒莫名就背上了叛军之名,抄家斩首,叫冤无门。
而当初她的命,是父亲散尽家财才侥幸保住……这世上,心善之人终究是太少。
近三十年的岁月如上元烟花般闪过脑海,荀芜荑闭了闭眼,两行浊眼怆然而下。
“六娘子,不管他们要给我按什么罪命……我都认,只求六娘子发发善心,为我女儿留一条活路。”
女儿?崔英提笔的手一顿,荀女医怎么会有女儿?府中的人明明说过荀女医一直是独来独往孑然一身啊!
出了暗室门,崔英把询案笔录往裴君慎手中一塞便急急问道:“少卿大人,你的人是在何处抓到的荀女医?还请大人快快带我前去——”
一旁崔瑾闻言顿时满眼诧异:“六妹妹,荀芜荑对你说了什么?”
崔英回道:“都在询案笔录之上,兄长一会儿看过便知,但是眼下事态紧急,还请少卿大人相信我,莫再……”
她说到这儿顿了顿,将“对我诸多隐瞒”这几个字吞回了肚里,此地毕竟是大理寺大牢,若将这话出来多少显得有些逾越。
而裴君慎则趁短短两句话的功夫迅速看完了崔英攥写的询案笔录,继而急声吩咐狱卒:“丁乙,备马。”
话落他便将笔录交给崔瑾看,同时大步朝牢外走去。
崔英见状紧跟上前:“少卿大人,我答应了荀女医会让她见到活人。”
裴君慎:“六姑娘,嫌犯之言不可全信,你就不担心那里会有埋伏?”
崔英:“担心,但这不是还有少卿大人在吗?我相信少卿大人定会护我周全。”
说着她小跑两步,凑到裴君慎身边低声:“我记得明白,昨夜少卿大人那番话中清清楚楚的有句“护之”,所以我此言应该并未逾距分寸吧?”
裴君慎闻言轻怔,微一偏眸就看见崔英眼中闪烁着狡黠又灵动的碎光。
其实有点逾距了。
巧借“护之”之名来掩盖她妄掺刑案的小心思。
但裴君慎今夜躁动半晌的心却在此刻忽地平静下来,他好像更习惯她这般胡搅蛮缠的对他。
是以——须臾后他轻声:“并未。”
作者有话说:
崔瑾:?这就把我撂了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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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底是从哪儿传出来的谣言?◎
狱卒丁乙办事利落, 得令后便一路疾跑去了大理寺的马房牵马。
当裴君慎和崔英来到牢外之时,他正牵着一匹健壮骊马急匆匆跑回来。
崔瑾边看询案笔录边在后头追着崔英和裴君慎,及至大牢门外, 他终于面色凝重地看完了询案笔录。
若询案笔录上的荀芜荑所言为真,那这桩案子便又断了线索。
“……不知少卿大人可否带我一程?”
正想着,崔瑾耳边忽地响起自家六妹妹的话音。
他回过神来, 就见狱卒急喘着气将马绳递到裴君慎手中。
无需多问, 崔瑾便知裴君慎这是要去昨夜抓到荀芜荑的那处山腰荒院。
“六妹妹, 坐马多硌得慌, 咱们坐马车去。”恰逢此时崔达和车夫驾着马车赶到了大理寺长桥对岸, 崔瑾遥遥指了指自家马车,贴心规劝。
裴君慎原本正要应允崔英, 闻言薄唇微动, 生生将话意忍了回去。
崔英确实也不想吹冷风, 方才提出让裴君慎带她只是怕他再将她甩下,这会儿听见崔瑾所言便问:“兄长知道昨夜抓捕荀女医的地方在何处吗?”
崔瑾颔首:“自然。”
虽说暗中盯差荀门药堂一事裴君慎办得极其隐秘,除了他那几个亲信之外大理寺便无人得知,但昨夜一将荀芜荑抓进大理寺,此事便成了一张明牌, 只需稍加打探, 并不难得知荀芜荑是在何处被捕。
“那就再好不过了。”崔英面露喜意, 早知兄长知道抓捕地点,她方才就不求裴君慎了。
见他们兄妹二人三言两语便愉悦商定, 裴君慎纵使心中再有妄念,此刻也只得垂着眼道:“既如此, 本官便先行一步。”
话落便翻身上马, 策马远去。
崔瑾见状好整以暇地瞧了眼裴君慎离去的背影, 心下暗暗打定主意,待过两日有了空定要好好盘一盘裴少卿,问问他昨日跟六妹妹到底发生了什么。
而崔英此时的心思全在案子跟救人上,闻言倒并未多想,眼看马车驶到跟前便催促崔瑾道:“兄长快上马车,咱们可不能落他太多。”
说着不等车夫放马凳,便扒着车门急急跳进车厢。
崔瑾瞧见一乐,边摆摆手让马夫不必再卸马凳边跳上车道:“四年不见,六妹妹如今行事倒是颇有为兄风范,不过六妹妹可莫让你大伯知道,他这人性子迂腐,往日里没少骂我。”
崔英闻言一怔,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自己方才的行为与从前的“崔英”极为不符。
不过这两年她已积攒许多面对此类事情的经验,下一瞬就笑着拱手向崔瑾作了作揖:“那恐怕就要劳烦兄长为我保密了,六娘可不想挨大伯训斥。”
崔瑾自然是满口应下,皱着眉苦道:“六妹妹真是高看为兄,平日若无事,我才不爱往父亲跟前凑。”
说完他便轻敲车壁,扬声吩咐车夫——“速速跟着裴少卿,去长原坊东巷。”
清风朗月,马车疾行。
崔府的车夫和马儿个个都经过了千挑万选,故而这一路上尽管颠簸了些,但车夫总算不负使命,紧紧跟住了前头骑马的大人。
崔英和崔瑾跳下马车时正好看见裴君慎推开院门,抬脚往院子里走。
两人急忙提着步子跟上去。
荀芜荑藏匿孩子的这间宅院位置偏颇,虽隶属于长原坊东巷,但具体位置却是在东巷后山的半山腰上。
四野无人,两间小木屋孤零零地驻立在山间,院落略显破败,一看便知平常鲜有人至。
按荀芜荑的说法,她的女儿在五岁之前是由一位聋哑老嬷嬷照料的,她每隔月余才会上山去看女儿。
但三年前那位老嬷嬷寿终正寝,从那以后女儿便被她藏在了屋中地窖,她每隔七日便会以走医之名上山探望,也会送去足够女儿生活半月的食物和水,每三个月则会给女儿送去几身应季的衣裳。
“荀女医说地窖的入口有两个,一个在正房,一个在厨房柴火堆旁。”
跟上裴君慎后,崔英小声说出她未记录在询案笔录上的信息。
“我去厨房守着。”崔瑾闻言速速低声,主动领了防守后路的任务。
“那我与裴大人一同去正房。”崔英遂看向裴君慎,神色警备。
裴君慎自知崔英如今对他已没有信任可言,见状只能无奈颔首,低声叮嘱:“六姑娘要跟在本官身后,切莫妄动。”
“嗯。”崔英答应,点了点头。
不过院子里的厨房四面透风,只有顶上搭了棚,崔瑾只要走到柴火堆旁守着就是。
正房房门上却上了锁,崔英走到门前弯腰凑近瞧了瞧,有些发愁:“裴大人,如果我们破门而入,会不会吓着小姑娘?”
裴君慎闻言偏头瞧了眼守着厨房地窖出口的崔瑾,淡声道:“若荀芜荑所言为真,吓一吓倒也无妨。”
言罢,不待崔英反应,他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锢住她的腰将其掩到身后,继而一脚踹开房门。
“!”崔英猝不及防地看着这一幕,顿时暗自腹诽:裴君慎这厮探案如神/的名声到底是从哪儿传出来的谣言?闹出这么大的动静小姑娘不跑才怪!!
然而这念头闪过不足半刻,当崔瑾在厨房柴火堆旁一把拦住像泥猴子一样的小姑娘时——崔英便知是她错怪了裴君慎。
夜空下,一个七八岁大满身污泥的小姑娘逮着崔瑾又打又咬,嘴巴却死死抿着,未有半声哭嚎。
崔英急忙从地窖中钻出,轻声唤小姑娘的名字:“荀小满,是你母亲让我们来找你的。”
她话落,那小姑娘拳打脚踢的动作果然顿住。
崔瑾闻言看看老实待在他手中不动乌漆嘛黑的小姑娘,再看看钻了一通地窖脸颊染着两块灰的六妹妹,诧异道:“她叫荀小满?六妹妹为何不曾记在案录上?”
崔英顿了顿,轻咳一声解释:“我一开始以为兄长不知道此地,便将这消息隐了下来……”
哦,明白了,这是在防着裴君慎。
崔瑾心下嘀咕,抬眸瞧了眼站在六妹妹身后沉默不语的少卿大人,不由叹了口气:“除了此事,六妹妹可还有隐瞒什么?”
崔英连忙摇摇头:“没有了。”
就只有两件,第一件事是屋中地窖的出入口有两个,第二件便是荀小满的名字。
她既答应了荀芜荑要让她见到活人,自然要为其谋算一二。
今晚在大理寺公务堂那番交涉,足以让她看清裴君慎此人有多么算无遗策,其心计又有多深不可测。
跟这样的人打交道,她若不多加防范,恐怕什么时候被他卖了都还傻呵呵地帮他数钱呢。
但崔英亦知嫌疑人口供对办案人员破案的重要性,所以除了这两点事关小姑娘安危的信息之外,她便再没有任何隐瞒。
幸好荀芜荑所言为真,这地窖里藏着的当真是她女儿,也就不枉崔英冒了这一次险。
与此同时,浑身脏兮兮的荀小满在盯了崔英好一会儿后终于一字一顿的开口:“姐姐,你知道我娘亲、被什么人、抓走了吗?你能救救、救救娘亲吗?”
昨日裴君慎的人抓到荀芜荑之后其实搜过一回地窖。
但那时天色未亮,荀小满个子又小,便趁他们不察从厨房的出口偷跑了出去,直到荀芜荑被人带走,她才又悄悄潜回地窖。
而这会儿荀小满之所以不哭不闹,则是因这世上几乎没有人知道她的名字。
除了三年前已逝的老嬷嬷,便只有荀芜荑一人知晓,且荀芜荑的警惕性很高,数年来时常叮嘱女儿——若将来有人来此处找她,只有那人叫出她的名字,她才能跟来人走。
是以此时荀小满正怯生生地望着崔英,眼中闪着浓浓的哀伤又闪着一丝期待。
她虽然极少与人交流,但并非不通人情,这才过去短短一日,娘亲如果没有出事怎会叫这个姐姐来找她……
崔英看着小姑娘闪着泪光的眼神,心头微涩,吸气道:“我来找你便是带你去见你娘亲,她目前没事,但可能会被关很长一段时间,所以才让我照顾你一段时间。”
荀小满眼睛顿时亮起来:“真、真的吗?姐姐,娘亲、娘亲还活着?”
“嗯。”崔英点点头,低头朝小姑娘伸出手:“你现在跟我走,我保证,天一亮你就能见到你娘亲。”
荀小满急忙伸出了小手,但在搭上崔英葱白的手指前却顿了顿,又把手撤回去放在肚子前的衣服上用力擦了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