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她身上的衣裳早已沾满泥灰,擦来擦去也没能把手擦白。
“没关系的,小满。”
崔英笑着握住她两只小手,弯着眼睛道:“咱们回头用水洗洗就好了。”
马车上,荀小满捧着帕子上的点心大口大口地吃着,吃两口还要再喝一大口乌梅浆。
她今天只顾着躲藏,已经一整天没吃东西了。
其实这盒点心原是崔英给簪秋、崔达他们准备的,今日在府中用晚膳时因她吃得不多,簪秋便也没敢多吃。
崔达随兄长回来后不是在书房外守着就是去外头备马车,就没看见他有空吃东西。
崔英担心他们夜里挨不住,这才让谢嬷嬷去厨房备了点心。
这会儿一瞧,那盒里的点心确实下了些,想来应是他们在大理寺外等待的时候用过。
因着马车上有小孩,崔瑾一上马车便特意嘱咐车夫驾慢些,不必如来时那般急。
车夫领命应是,这会儿将马车驾得稳稳当当,放盏茶都不会洒。
裴君慎则先行一步回了大理寺。
此时天边泛起鱼肚白,估摸着时辰已经过了五更天,刑部那里着急提人,这会儿恐怕已经赶去了大理寺。
他若不回去,恐怕留不住荀芜荑。
作者有话说:
裴大人:原来被撂的不是崔伯安,是本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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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达为了保持清醒,半路上就主动请命去了前头跟车夫一起驾马车。
而马车里其他人也都打起了盹。
崔瑾单手撑着车壁闭目养神,簪秋迷迷糊糊地点着脑袋, 崔英右手搂着大吃大喝过后不小心睡着的荀小满,自己也有些困乏,上下眼皮止不住的想要相拥在一起。
好在没过多久, 一直平稳行驶的马车终于停了下来。
崔达在外轻敲车壁——“公子, 六娘子, 咱们到了。”
崔英闻声刷地睁开双眼, 强迫自己打起精神, 旋即轻唤了声“兄长”,轻拍崔瑾的肩让他醒来。
崔瑾惊了一跳, 睁开眼迷迷瞪瞪地瞅了一圈马车之后才忽地一拍脑袋, 面露惭色道:“为兄原只想闭着眼歇歇, 没曾想竟睡着了,咱们到大理寺了不曾?”
崔英捂着嘴巴打了个哈欠,点点头说:“到了。”
崔瑾闻言便掀开一角车帘,打开车窗去看外头情形。
这一看他却不由皱起眉头:“六妹妹,咱们不是跟裴少卿说好只让荀芜荑和荀小满远远见一面的吗?我怎么瞧着衙门口的情形不太对?”
“哪里不对?”崔英神色一凛, 急急趴到车窗口往外瞧, 暗道千万别是裴君慎又摆了他们一道。
没想到这一瞧, 竟还真发现了不对——
刑部来大理寺提人,将人带走的同时还要跟大理寺交接好各种文书以分其责, 故而通常都是刑部的人先过府衙交接文书,而后再由大理寺狱丞派狱卒将嫌犯押到府衙来, 让他们从府衙将嫌犯带走。
因着荀小满的生父涉嫌八年前的一桩反叛案, 所以在裴君慎回大理寺之前, 他们三人便商定由裴君慎拖延时间、等崔英他们到了大理寺衙门外时再将荀芜荑交给刑部。
如此刚好能让母女两人远远看一眼彼此。
毕竟荀小满的身份目前仍需保密,不宜暴露,自然也不宜与荀芜荑过分相亲。
可眼下的情形却跟他们商定的计划截然相反,荀芜荑手上脚上绑着铁链,刑部的人竟跟裴君慎一起站在衙门口等候,摆明了已经知晓荀芜荑要见人。
崔英眉心顿时拧起,愤愤甩下车帘:“他怎能这般出尔反尔?”
崔瑾见状只好先行安抚:“六妹妹莫急,兴许裴少卿另有安排,以为兄这一年跟裴少卿共事的经验,他应当不是这等背信弃义之人。”
话音刚落,马车外的崔达忽然出声提醒:“公子,六娘子,裴大人朝咱们马车这里走来了。”
崔瑾闻言便敛了敛神,弯腰推开车门,踩着马凳下车。
但他们都没注意到荀小满这会儿竟叫他们两人说话的声音吵得醒了过来,她瞧见崔瑾下马车的背影倏地来了精神,小身板腾地一下站起,紧跟着崔瑾就跳下了马车。
“小满!”崔英瞧见心中一紧,急忙伸手拉她,却只拉住一团虚影。
小姑娘跑跳起来真的比猴子还灵巧。
崔英匆匆跟下车,想着只要在马车外拦住她,事情便有转圜的余地。
可她刚跳下马车,人却被裴君慎横空拦住——“六姑娘,本官查过卷宗,荀芜荑的亡夫满毅在两年便已陈冤。”
不知是不是料到崔英会误会,他拦人的同时便直入重点讲清了缘由。
崔英一怔,满目怒色登时变成了惊讶,旋即又疑道:“裴大人此言当真?”——谋反这么大的罪过怎会轻易陈冤?再说若是早已陈冤,荀芜荑为何不知?
裴君慎却有些反常,听此质疑竟未解释半句,反而面色阴沉地收回袖袍,转身就回了大理寺。
崔英不解,转头看了眼崔瑾,见崔瑾面无急色,这才稍稍放下心没继续追荀小满。
而崔瑾这时像是想起了什么,不由叹息着向崔英轻喃:“两年前,朝廷确实陈冤过一桩反案……”
但话说到这儿,他就没再往下说,似乎是意识到眼下不是谈起此事的时机。
崔英却暗暗记下此事,待荀小满跟荀女医见完面随他们回崔府后,她便又找了个由头问崔瑾:“兄长,小满她父亲的案子到底是怎么回事?”
崔瑾今日还要上朝,闻言便先吩咐崔达去柏园替他取官服官帽来,然后才神神秘秘地看着崔英道:“此事说起来与裴少卿关系甚紧,六妹妹当真想要知道?”
崔英眼睫颤了颤,无奈道:“兄长莫要多想,我问此事与少卿大人无关,只是好奇究竟是何人有如此胆魄,竟敢为这般大案陈冤?”
崔瑾听罢不禁笑了笑,“六妹妹,为兄便不跟你卖关子,据我所知,两年前陈冤的那桩谋反旧案便是——”
他微顿,声音低了又低:“老裴侯与长昭公主之案。”
崔英顿惊,眸光微闪:“老裴侯与长昭公主?”
那岂不就是裴君慎父母的冤案?怪不得……怪不得那时他的神情那般阴冷沉重。
离开淮柳阁,崔瑾又去了一趟霞光院见母亲王氏,将荀小满的事向其粗略交待了一番,然后才匆忙出门赶去宫里上朝。
好在昨日李玄贞熬夜看奏折直到三更天才睡下,今日起晚了半个时辰。
当崔瑾一路疾行赶到宣政殿站在自个儿位置上时刚刚好就见马公公从偏殿走了出来,扬声高宣:“圣上到,有事启奏,无事退朝——”
不过崔瑾躲过了在朝上被圣上训斥,却没躲过叫崔嵩明训斥。
下朝后,崔瑾原本紧赶慢赶地在找裴君慎,想跟他聊一聊荀芜荑的案子。
谁承想裴君慎没找到,他却被自己父亲轻轻拍了拍肩,面无表情的让他去马车上叙话。
崔瑾:“……”
噫呼哉,吾命悲矣。
与此同时,在淮柳阁舒舒服服地补了两个时辰觉的崔英这会儿才刚刚醒来洗漱更衣。
荀小满一早便叫伯娘带去了霞光院,崔英不好多说什么,便叫谢嬷嬷跟着过去照看一二,此时两人都还未归。
簪秋这会儿则正躺在外间的卧榻上呼呼大睡。
崔英没叫醒她,昨夜小秋跟着她奔波一夜,是得多睡会儿觉休息休息。
洗漱完,换好衣裳,崔英随手用银簪挽出一个发髻,端了盘早上谢嬷嬷给她们备的点心还有半壶乌梅浆去了对面小书房。
进到小书房后,她将点心和乌梅浆放在临窗的矮几上,打开半扇窗通风,继而走到书架边上随手抽出本《边塞志异》来看。
崔英无法沉下心。
不到半刻便将边塞志异扔到一边,一口咬着桃花酥,一手提笔蘸墨在宣纸上写写画画起来。
如荀芜荑所言,她的确帮助了十三名失踪少女其中的三人逃离了长安。
对,是逃离,不是杀害或者引诱拐卖。
她说的那三名少女,一个是不甘被父母强行送去有钱人家做小妾,一个是从小便在家中受父兄欺凌,还有一个是母亲早亡、父亲性情大变日日打骂,小女孩承受不住这样的日子才会求荀芜荑帮她逃跑。
荀芜荑行医多年,自然积攒下许多人情。
这些人情求不得大事,但像这样帮小女孩逃离长安、再给她们寻条生路的小事却并不难办。
而那封只有一句话的信,则是其中一名叫莫玲儿的姑娘所书。
思及此,崔英垂眸在宣纸上写下“莫玲儿”这三个字,心道倘若昨夜荀芜荑与她说得皆是实话、倘若裴君慎和伯安兄长愿意花时间派人去查真伪,那么少女失踪案恐怕就又陷入了死胡同……
不想在她沉思之际,耳边却忽地闪过一道疾风——“噌!咚!”
崔英下意识侧身躲避,便见一枚青灰石子深深扎进书架木桩之中。
裴沅?她压了压眸,眉间霎时闪过薄怒:“既然来了,躲着作甚?”
若说当日在草屋之中,崔英只当那枚嵌入墙壁的石子是意外、是裴君慎手下之间通信的暗号。
那今日小书房这枚石子就是明明白白的告诉她,裴沅当日所言所行就是在针对她。
随着崔英话音落地,小书房窗棂倏然大开,一道灵巧的黑色身影跳窗而入。
果然是裴沅。崔英竖了竖眉心,放下墨笔,“裴姑娘今日贸然前来,敢问有何贵干?”
她说话并不客气,裴沅一听顿时炸毛:“崔六娘!你好大的能耐!竟让大人把我跟夫君赶出长安!”
赶出长安?崔英诧异抬眸,不可置信地笑了声:“裴姑娘何出此言?”
“我与裴大人仅有几面之缘,而你跟你的夫君却是裴少卿的亲卫,他下令让你们出长安,与我何干?”
裴沅此时却听不进任何道理,怨怒道:“怎么与你无关?即便你不曾在大人跟前嚼过舌根,大人也定是因那日在草屋之中我与你生了嫌隙才会让我们走!”
崔英险些被气笑,不想再跟裴沅周旋,索性直言道:“裴姑娘,你忽略了一件事,当日可是少卿大人主动带我去的草屋。”
“他的确帮了我一个忙,但他帮我亦是为了达成自己想要的目的。”
“若他当真因草屋之事让你离开长安,恐怕并非因我之故,而是因你办事不利——险些坏了他的安排。”
裴君慎帮她是想利用她借机接近伯娘,他待她好,也是为了让伯娘满意他的表现,否则伯娘才不会掺和进他大理寺的案子,更不会去找大伯,让大伯跟裴君慎达成了某种合作。
不过崔英一直以为此事只有她这个局外人被蒙在鼓里,没想到裴君慎的手下竟也不知。
“你看,我都明白了你却还不明白……”
崔英说着摇头叹了叹,继续扎心:“如此不堪用,若换做是我,想必也会和少卿大人做同样的选择,送你离开长安。”
“你——”裴沅听完这番话却更加气急败坏,倏然抽出腰间软剑:“你胡说!”
然而软剑刚刚抽出半鞘,她抽剑那只手就被凌空飞来的暗器打落,皮肉瞬间绽裂,血滴横流。
裴君慎翻窗而入,第一次未走寻常路潜入淮柳阁。
作者有话说:
《俗话说有一就有二,有二就有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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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此同时, 李京楼紧随其后从窗口翻进书房,挡在裴沅身前跪地求饶。
瞧着一个接一个闯进来的人,崔英差点儿气得吸氧, 这些人武功高强了不起是不是?
一个个的就算视崔府私护如无物,那好歹也得给崔霁一个薄面吧?这么明目张胆的闯入崔府是嫌刑部尚书的官职不够高吗!
“少卿大人——”
她深深吸口气,看了眼裴沅滴落在书房地板上的血迹, 竭力忍耐又暗暗施压:“还请诸位稍微、稍微放尊重一点, 这里毕竟是尚书府, 万一一不小心落下个行刺朝廷命官的罪名那可就不好玩了。”
如今长安崔府中住得多是文官, 府中布防或许是差了些, 拦不住这些个武功高强的暗卫,但她若真出了事, 崔氏一族可绝对不会放过行凶之人。
裴君慎薄唇紧绷, 看着面前两个曾追随他多年的下属, 眼底微不可见地闪过一抹戾色。
这四年来日子过得太好,他们的心确实都太野了些。
沉思须臾,他倏然转身看向崔英,垂眸拱手:“他们二人,但凭崔六姑娘处置。”
崔英仰眸, 神色狐疑地瞧了裴君慎一眼, 这人心里又在打什么主意?
她方才还以为他会为裴沅他们求情, 又或者是先将这二人赶走,然后再冠冕堂皇的向她道歉……
“罢了。”
权衡再三, 崔英敛回视线,顺水推舟道:“他们既然是裴少卿的人, 那便交由裴少卿处置吧, 你我二人毕竟有婚约在身, 没必要将此事闹大。”
当年老裴侯和长昭公主蒙冤横死之后,崔府曾为“崔英”退过一次与裴君慎的亲事。
可是后来太上皇李晖登基了。
裴君慎的母亲乃是李晖一母同胞的嫡亲妹妹,若说他对当年崔氏所作所为没有一丝芥蒂,那恐怕不太可能。
只是碍于崔氏一族门楣根深,当年徽帝李暄继位之时崔霁又曾为其献过保命之策,李晖登基后才未提此事,只当裴君慎从未定过崔家这门亲。
不过那会儿谁都没想到裴君慎的亲事竟会如此不顺,柳家娘子和张家娘子竟皆在与裴君慎定下亲事后不久便暴病而亡。
裴君慎也因此落了个“克妻”的名声。
两年前李晖禅位,不止将江山交给了儿子李玄贞,连带着把照顾裴君慎成亲生子的责任也一并交给了他。
不知怎的,李玄贞就想起了十数年前长昭公主和“崔英”生母玉秀县主定下的这门娃娃亲。
在得知“崔英”这些年同样亲事不顺后,他便将裴君慎和崔霁宣进了宫,询问他二人的意思。
当然,面上说是询问,实则只是知会,他并未给裴君慎和崔霁二人拒绝的机会。
饶是如此,崔英还是在安平收到了伯娘王氏询问她意思的书信——敢于和李玄贞周旋,可见崔霁和王氏为了弥补“崔英”的确是耗费了不少心力。
可惜这份弥补终究是迟到太多。
当初崔英穿越过来的地点是安平崔府后院一汪不及两米深的粗浅池塘,崔府仆从救人时除了她这个人之外便再未捞出来任何旁的物件。
就像她无声无息得出现在这个时代一样,另一个“崔英”在无端遭人行刺后就这般无声无息地从这个时代消失了。
崔英不知道另一个“崔英”会作何选择,但她在安平两年始终找不到能够回家的方法,不得不奔赴长安另谋他算。
长安为国都,能人异士远胜安平,若在这里还找不到回家的路,那她恐怕就只能认命了。
而若想行事方便,少卿夫人的身份则远远好过崔氏未嫁女。
更何况裴君慎孤身一人,家宅简单,她嫁过去之后便能少许多桎梏,也不用再耗费心神防着谢氏跟崔霖那几个姨娘。
总之在安平宅斗的剧本,崔英属实是玩够了。
裴君慎让李京楼带走了裴沅,两道黑影从小书房窗口跳出,飞檐走壁,不一会儿便消失得无影无踪。
日光晃眼,崔英眯起双眸眺目远方,捡起先前被她扔在地上的《边塞志异》清声:“少卿大人,你可是欠了我一个人情。”
裴君慎见状默了默,走到矮几前挡住大半烈阳后沉声:“今日多谢六姑娘,六姑娘日后若有用得着我的地方,裴某必定竭力相助。”
崔英闻言愣了下。
这话听着还真是耳熟。
数日前她在荀宅被裴君慎救下,当晚伯安兄长带着他来淮柳阁找她询话时她就是这么允诺的。
彼时她是真心,希望如今裴君慎此言也是真心。
这般想着,崔英忽地伸手朝他做了个“请坐”的手势,又将桃花酥往他跟前推了推,笑着问道:“裴少卿饿了不曾?可要吃些点心?”
“……”裴君慎叫她这突然转变的态度弄得有些猝不及防,顿了好一会儿才轻眨长睫道:“多谢六姑娘好意,裴某今早用过膳。”
“哦。”崔英一听便将点心拉了回来,然后给他倒了一杯乌梅浆:“那就请裴少卿说说裴沅究竟为何看我不顺眼吧?”
她起初以为裴沅是对裴君慎有情,但如今看来明显不是,否则裴沅方才跑来讨伐她的主语便会是“我”,而非“我们”。
原来是想知晓此事。
裴君慎幽深的黑眸微明,坦言道:“裴沅乃我裴氏族人,其父乃是我父亲身边副将,八年前,她逃离长安后曾辗转至安平拜访过令尊。”
崔英闻言立刻就明白了。
八年前,老裴侯和长昭公主出事的时候,裴君慎因偷偷离家远赴边塞化名从军而侥幸逃过一劫。
裴沅逃到安平去见崔霖,本是想求崔氏能想想法子寻得裴君慎踪迹为其庇护一二,却不想寻求庇护不成,反倒从崔霖手中接过一封退婚书,将崔氏和裴家的关系了断得一干二净。
可当时崔霖亦别无他法。
事关谋逆,连李晖都只能暗中派人去查裴君慎的下落。
崔霖又能有什么能耐庇护裴君慎?当年未将裴沅抓捕送官便已然是仁义之举。
“所以她就将此事记恨在了我头上?”
崔英把倒好的乌梅浆放到裴君慎跟前,转而杏眸微抬,看向裴君慎道:“那裴少卿以为呢?是否也觉得家父行事不妥?”
裴君慎顿时沉声:“不曾,此事六姑娘无需多想。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当年罪案乃徽帝和姜后一手炮制,令尊若贸然参与其中,只会给崔氏一族带来不可估量的灾祸。”
“此间道理,裴某明白。”
“便是阿沅,亦当感谢当年令尊放她离开安平之恩,说起来此事终究是我失职,未曾教导她辨明是非,这才让她行出今日这等偏颇之事,还望六姑娘海涵。”
话落,他拱手作揖,端得又是一副清正公子的模样。
可也许是昨晚在公务堂崔英对裴君慎的滤镜碎的太过彻底,她这会儿看着他这般君子言行,心境却与以往大不相同。
八年前崔霖所行虽算不得落井下石,但对裴君慎确实也没讲什么道义。
他即便不会因此而心生怨愤,可对崔氏、对她真的会一点隔阂都没有吗?
若当真没有,那究竟是他的心智当真足够君子,还是他太过克己复礼、日复一日的告诫自己不该心生执念?
崔英疑窦丛生,想了想便道:“裴少卿,我如今既好好的坐在这儿,那今日之事便不算什么大事,只是关于裴沅我还有一个问题想问,还请裴少卿如实相告。”
裴君慎抬眸:“六姑娘但问无妨。”
崔英挺直背脊:“两年前,裴沅姑娘可曾去过安平?”
当年‘崔英’遇刺,簪秋只看见伤害她的人是一个身穿黑衣的蒙面人,可她当时离‘崔英’太远又太过害怕,只顾着尖叫喊人,根本无心去看那黑衣人是高是矮、是胖是瘦。
后来崔霖派人去官府报了案,亦派人往长安给崔霁送了信。
但崔霁派去安平查案的人和安平府衙皆未寻到那黑衣人踪迹。
这两年,崔英也一直在暗中查探,可却始终无果。
那个行刺‘崔英’的人仿佛凭空消失了一般。
找不到凶手,此事便一直压在崔英心底,三五不时就会跳出来折磨一番她的心神,令她寝食难安。
是以方才她看见裴沅和李京楼跳窗离去、飞檐走壁,便想问一问裴君慎——“她”跟裴沅之间究竟有何恩怨。
若当初在安平行刺“崔英”之人就是裴沅,那她悬了两年的心说不定就可以放下。
不料裴君慎闻言却果断摇了摇头,正色道:“六姑娘,你在安平之事裴某略有耳闻,但裴沅这四年来从未离开过长安。”
“当真?”崔英闻言凝眉,顿时面露愁苦之色:“裴少卿,你仔细想想,她当真没出过长安么?你放心,我保证绝不把她告到官府。”
裴君慎却斩钉截铁道:“六姑娘,仅凭今日之事便足以让阿沅伏法,她若曾去安平伤你,裴某绝不会徇私。”
事情又陷入了死胡同。
崔英不禁丧气,愁愁叹了口气:“好吧,我信裴大人。”
裴君慎见状薄唇微动,还想再说些什么,但小书房外却忽然传来脚步声,还有荀小满人未至声先至的两声“姐姐”,他急忙起身,想要翻窗而出。
不料人刚刚站起,袖袍却忽地被崔英攥住——
“嘘!别说话!”
她杏眸微微睁大,不由分说就拽着他跑去书架背后,把他堵进了书架与墙壁的缝隙之间。
“我出去把她们带走,你藏好,千万不能被人发现。”
崔英却并未察觉出什么不妥,只拢着裴君慎的衣袖把人往墙缝里推,神色认真而严肃的低声嘱咐。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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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由头很是正经。◎
书房外, 谢嬷嬷牵着荀小满的手上了楼,待走到卧房门前便抬手敲门:“六娘?六娘你可醒了?”
书房内,崔英堵着裴君慎, 低声叮嘱完后便仰眸望他,等待他的应承。
没曾想裴君慎却迟迟未语,只是低着头, 目不转睛地盯着崔英看。
太近, 她离他太近, 近到他能清楚地数清她的眼睫, 能清晰地看清从她漆黑瞳孔中倒映出来的自己。
裴君慎的心跳没由来得发紧, 喉头微滚。
崔英这会儿也怔了怔,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自己堵人堵得太狠了, 看起来就像又要对他行什么不轨之事一样。
她蓦地后退一步, 又急忙松开一直攥在手中的衣袍, 快速低声地解释:“你别误会,我马上出去。”
话音刚落,外头又传来谢嬷嬷的一声唤:“六娘?簪秋?”
随即还有一道轻轻推开门的声音,想来是谢嬷嬷见她久不应声,便带着荀小满进了卧房找她。
崔英再不敢耽搁, 匆匆转身往外走。
可刚刚迈开步子, 她身后却传来一声低不可闻的“嗯”, 听着闷闷的,闷里又带着点乖, 像是被人抛弃的可怜小狗。
嘶,她脑子里怎么会生出这种奇怪念头?崔英连忙闭了闭眼, 把这糟糕的念头甩了出去, 同时大踏步地走到书房门口, 打开门朝对面唤了声:“嬷嬷——”
小书房的门很快打开又很快被关上。
裴君慎藏在书架与墙壁之间,透过书籍缝隙望着崔英纤薄的背影一点点变远,直到最后消失在眼前。
地面上的光影随着她开合房门的动作而千变万化,一如他此刻的心绪,随光而起,又随光而落。
短暂波澜后,一切重新归于平静。
裴君慎转而看向矮几旁的那滩血迹,眸光霎时冷了冷。
对面卧房。
谢嬷嬷进屋后没在床榻上瞧见崔英,便来到外间卧榻上叫醒了簪秋,问她:“六娘去了何处?”
簪秋“啊?”了声,迷迷糊糊地从卧榻坐起,揉着眼睛,明显一副没睡醒的样子。
崔英的喊声就是这时从身后传了进来,谢嬷嬷一转身便正好看见她关上小书房的门,款步朝卧房走来。
“六娘。”谢嬷嬷神色着急地迎了上来,牢牢牵着荀小满的手道:“方才门房来报,说荀老带了礼来求见嵩明大人和大夫人,大夫人便让我先将小满带了回来,嘱咐我们在荀老离开前不可离开淮柳阁。”
“荀老?”崔英听见这名字不由眨了眨杏眸,余光看向乖乖站在谢嬷嬷身边的荀小满。
小姑娘这会儿换了身崭新又合体的衣裳,小脸收拾得干干净净,露出光洁白皙的额头和稚嫩懵懂的眼睛。
她还不知道荀老和她的关系。
昨日荀老并没有因罗子甫出事而去刑部求大伯,那他今日前来,会是为了荀女医吗?
敛敛神,崔英俯身牵起荀小满的手,甜甜笑道:“好,那咱们就不出去,小满用过午饭没有?要不要跟我一起吃?”
荀小满对大人们说的事情丝毫不感兴趣,闻言眸光倏然一亮:“要,要跟姐姐一起吃饭。”
至于不能离开淮柳阁,这事对荀小满来说没有任何影响。
她从出生开始就一直生活在人烟罕至的后山腰,老嬷嬷去世之后的这三年更是长期生活在暗不见天日的地窖中,如今让她待在能看见明亮天空、还能感受到清风吹拂的淮柳阁已然是件很开心的事。
而且还有好多人陪着她。
有英姐姐,秋姐姐,还有谢嬷嬷,她再也不用一个人等待。
荀小满开开心心的随崔英和谢嬷嬷下楼用膳,簪秋这时也从昏昏沉沉的睡梦醒过了神,看着三人先后离去的背影急忙趿上鞋子,边喊边追了出去。
一刻钟后,厨房的人送来膳食,崔英坐在淮柳阁一楼的偏厅之中等待开饭,同时耳朵却巴巴竖着听楼上的动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