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自打碰上崔六姑娘,他时不时就会被大人的气势骇住,大人的心思也变得越来越难猜。
总之这等差事,着实是太为难人了。
这般想着,裴淳鼓起勇气张了张嘴:“大人,属下——”
不料刚一开口,便被裴君慎用话堵住:“去找裴沅和李京楼,带他们来书房见我。”
裴淳噎了噎,抱剑拱手:“……是,大人。”
与此同时,崔府门外,街巷拐角处正有一辆熟悉的刻着崔府家徽的奢华马车匆匆归来。
崔瑾饿得有些受不住,一边催促车夫快些,一边又叮嘱崔达好生端着食盒,莫洒了他从朱家铺子带回来的奶酿鱼汤。
食物香气扑鼻,崔瑾咽咽口水,使劲儿按了按自己“咕噜咕噜”叫的肚子,闭眼默念:忍得住,他崔伯安忍得住……
崔达瞧着他家公子这副竭力忍耐的模样,忍不住贴心劝导:“公子,不如你先喝碗鱼汤垫垫?老朱人实诚,分量给得很足,您先喝一碗,六娘子应当瞧不出来,再说六娘子脾性好,便是瞧得出来,想必也不会怪罪公子。”
“这……”
崔瑾深深吸口气,鱼香瞬间充溢进五脏六腑,勾的他心痒难耐,但是——“不行。”
成大事者,必须能忍常人所不能忍之事。
崔瑾又暗暗说服自己一番,继而才解释道:“平日里或可如此,但今日我有求于六妹妹,自然要拿出十成十的诚意来。”
崔达闻言便不再劝,先前他以为公子只是去淮柳阁与六娘子闲话家常,这才出言相劝,如今既是有正事,那自然不可因小失大。
好在崔府已近在眼前,不肖须臾,便听车夫长长“吁”了马,车轮速度渐渐变缓,直至停止不动:“伯安大人,到府了。”
随着车夫通传,崔瑾动作迅速的跳下马车,一边步子飞快地入府一边扬声叮嘱崔达:“你不必急,切记不可洒了鱼汤。”
崔达遥遥应了声是,近来公子隔三差五便会去淮柳阁探望六娘子,倒是不必担心公子会走差了路。
约莫半刻钟后,崔英正坐在小书房中看《崔氏族志》时远远就听见了崔瑾热热闹闹地喊声:“六妹妹?六妹妹——”
伯安兄长?崔英闻声不等谢嬷嬷来通传,便放下手中的书让簪秋赶紧将窗前矮几上她们二人习的那几张字收起来,好腾出地方来给他放吃食。
然而当崔瑾上来二楼小书房时,崔英却看见他双手空空如也,她惊讶地眨了眨眼,探着脑袋望向崔瑾身后,疑道:“兄长今日竟未带吃食回来么?”
不应该呀,用晚膳时她让簪秋在厨房打听过,柏园今日未曾传膳。且眼下不过戌初,若是决意在外头用膳,伯安兄长此刻便不该出现在淮柳阁。
果然,下一秒就见崔瑾抄手笑道:“六妹妹,为兄此生就重一个口腹之欲,怎么可能不带吃食?”
“食盒在后头呢,今日特地去朱家铺子买了奶酿鱼汤,我让崔达慢些送来,切不可洒了。”
“奶酿鱼汤?”崔英一听咬了咬后牙,气呼呼地走到矮几旁坐下:“伯安兄长明知道我吃不得鱼虾,这不是故意馋我么。”
上回她就没喝到,只能眼巴巴地闻着香气、看着崔瑾一口接一口地品味鲜美鱼汤。
崔瑾见状乐呵呵地走到崔英对面坐下,“六妹妹莫急,上回那是为兄不知道你吃不得鱼虾,六妹妹从前也未与我说过,如今既知道了,自然不会再办这等蠢事。”
崔英狐疑地蹙了蹙眉:“那兄长方才所言何意?难道奶酿鱼汤里还能没有鱼不成?”
崔瑾闻言双眼一亮,忙不迭点头:“正是,六妹妹聪慧,今日这奶酿鱼汤还当真没有鱼。”
两人这厢说着,那厢崔达终于到了淮柳阁,正提着食盒小心翼翼地爬楼。
崔瑾耳力不错,听见“蹬蹬—蹬蹬—”的脚步声,当即便止了话头道:“来了,一会儿六妹妹看见它的真面目,自然便知其中精巧。”
不一会儿,崔达提着食盒来到书房,他稍喘了口气,站在门口朝崔英躬身见礼:“六娘子。”
崔英忙摆摆手,让他不必拘礼:“快进来,我倒要看看兄长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崔达这才提着食盒走进小书房,接着便跪坐于地,将奶酿鱼汤并着两道小炒端到案几上,又拿出一早就备好的碗筷汤勺利落放好:“公子,六娘子,请慢用。”
他说罢起身,提着食盒走去书房外守着,还关上了门。
簪秋早在崔瑾过来时便自觉退到书房外守着,但崔英并未令让她关门,故而这会儿瞧见崔达的动作,她不由狐疑望来。
小书房内,崔英却已然明白崔达此举的用意,她看向崔瑾,弯眸淡笑:“伯安兄长……可是有什么事要与我说?”
崔瑾也笑了笑,一手拢着衣袖一手指向鱼汤:“不急,六妹妹且先看看此中关窍。”
崔英闻言眸光定定地瞧了好一会儿崔瑾神色,见其双眼目光仍旧坦荡,这才缓缓垂眸,看向矮几中间白釉鱼瓷簋里的奶酿鱼汤。
只一眼,她便发现了问题所在。
此簋中鱼身乍一眼瞧着与那日崔瑾带来的奶酿鱼汤似乎并无差别——这鱼最初通身被煎过,外焦里嫩,皮金黄,大厨应该是顺着鱼鳞生长的方向划出了菱形刀口,煎完之初,那刀口的鱼皮或许还有些微卷翘。
后才加入诸多佐料,炖出鱼汤。
但,这鱼的眼睛不对。
虽外表看着酷似鱼眼,但其实是凤眼果。
思及此,崔英又用力嗅了嗅鱼汤香气,片刻后凝眉,看向崔瑾:“这是素斋?”
崔瑾一听顿时点头赞叹:“六妹妹慧眼如炬,这的确是素斋,乃是老朱的拿手绝活,我求了他许久他才应允为六妹妹做这道素食鱼汤,虽只有真正奶酿鱼汤八成的鲜美,但至少六妹妹可以放心大胆的吃。”
崔英闻言微怔。
此举倒是颇为用心。
如果不是别有所求,她定会用得更加愉快。
“兄长,你还是先说说,今日来找我到底所为何事吧。”
从“兄长”到“伯安兄长”再到“兄长”,崔瑾从这小小的称谓中敏锐察觉了自家六妹妹的心情变化。
“六妹妹且放宽心——”
他说着拢袖袍拿起玉白瓷碗,边给崔英盛鱼汤边道:“咱们府上若有女眷生病,常会请位荀女医入府看诊,近日她也为六妹妹看过两回,六妹妹可还记得?”
崔瑾此时尚不知崔英昨日离府便是去寻荀芜荑,只以为她是陪王氏去沈府探望沈姝,故而才会留宿沈府。
崔英点点头:“自然记得。”——她回府之后还问过福伯荀女医的消息,却从福伯口中得知荀女医当日并未去过清康坊走医。
下午时她还让崔勇跑了一趟荀门药堂,但昨夜罗子甫被抓,荀门药堂被殃及,一早就叫官差贴了封条。
崔勇自然又是没见到人。
这会儿崔瑾盛好了鱼汤,放到崔英跟前道:“她牵扯到一桩大案,昨夜被裴少卿的人抓进了大理寺大牢。”
“什么?”崔英顿时惊疑不已,同时又在心里给裴君慎狠狠记下一笔:事事瞒人!这厮真不可信!
作者有话说:
裴大人,你的滤镜快要碎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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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悬中空, 秋风瑟瑟。
崔瑾瞧见崔英放下喝鱼汤的玉白瓷勺后拢了拢肩上的帔子,急忙垂眸起身,细心关上了窗。
耳旁凉风忽止, 崔英从沉思中回神,仰眸望向崔瑾:“所以兄长……是想让我今晚随你去大理寺牢中见荀女医?”
崔瑾颔首:“没错,她指定要见你, 否则什么都不说。”
昨日想找荀芜荑的人远不止崔英, 刑部、大理寺都在找。
只不过刑部线索发现的晚些, 在他们上门捉拿荀芜荑之时, 大理寺的人已在暗中监视了荀芜荑数日。
其实若不是刑部贸动打草惊蛇, 昨夜找到荀芜荑的踪迹后,裴君慎绝不会下令让手下抓人。
无奈少女失踪案积压已久, 长安百姓人心惶惶, 李玄贞亦施压令刑部和大理寺务必在半月之内侦破此案, 如今距离破案期限已不剩几日,裴君慎自然没有时间温水煮‘鱼’,徐徐图谋。
崔英思索着方才吃鱼时崔瑾告诉她的那些案情线索,蹙眉不解:“可荀女医为何要见我?我与她仅有几面之缘,并无深交啊。”
崔瑾无声摇了摇头。
此事他也不解, 如果不是六妹妹初入长安, 这些时日以来又几乎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 照荀芜荑那番态度来看,他险些都要以为六妹妹是她谋害少女的同谋。
可六妹妹断不可能与其为伍。
这便让崔瑾越发困惑。
是以先前他让六妹妹观察鱼汤, 便是为了探究六妹妹是否足够聪慧。
说句不太好听的话,若六妹妹的脑子愚笨些, 那即便此案再难勘破, 崔瑾也绝不会让她蹚这滩查案的浑水。
而崔英没能从崔瑾口中得到问题的答案, 不由垂眸又默了默。
私心而言,她不该参与此事。
少女失踪案跟先前她在荀宅发现竹心亭中的熏香有异、在清康坊察觉府中之人可能遇难不同,此案既不与她切身相干,也无关她身边之人的安危。
若贸然参与其中,于她并无益处不说,还可能会让她无意间露出什么破绽。
崔英自认并非面面俱到之人,一旦跟着伯安兄长查起案来,她未必还有余力去注意自己的言行举止。
可方才崔瑾又说,大理寺在找到荀芜荑之时还找到了一封从洛阳寄来的书信。
那信上只有一句话——“一切安好,勿念。”
没有署名,没有来信地址。
显然是与荀芜荑早有约定。
若此人是荀芜荑的同伙,若他们只是商谋拐卖而非杀害,那么失踪的十三名少女或许都还活着。
早一日从荀芜荑口中问出线索,大理寺和刑部便能早一日找到她们的踪迹,或许就来得及救她们逃出苦海。
崔英到底还是过不了自己心里那一关,没办法对她们的生死熟视无睹。
“一定要今晚去吗?”
崔英说着沉叹了口气,认命般地拢紧帔子起身:“眼瞧着就快二更天,若现在去大理寺,咱们宵禁前恐怕赶不回来。”
“无妨——”见其答应,崔瑾顿时面露喜色,连话音都忍不住高昂了起来:“六妹妹不必担心。”
“为兄身上有大理寺官令,若遇上金吾卫,只需与你们说清缘由便可,刑部明日一早就来提人,咱们今晚若不过去,明日再想见荀芜荑可就要大费周折。”
说罢,崔瑾又扬声唤进崔达:“快去备马车,我与六妹妹要出门。”
崔达闻言应是,急匆匆离去办事。
待他走后,崔瑾又对崔英道:“六妹妹可要去换身衣裳?大牢中鱼龙混杂,你若穿这身衣裳去,恐怕要戴上幕篱。”
崔英闻言低头瞧了眼身上的裙衫,点了点头道:“确实不便行事,那我去换身衣裳,还请兄长稍候。”
崔瑾摆摆手:“去吧去吧。”
崔英便唤上簪秋回了对面卧房换衣。
然而卧房衣箱中却没有什么方便行事的衣裳,仅有的那件昨日就叫崔英拿出来穿过,这会儿还在浆洗房的晾衣绳上挂着。
崔英只好叫簪秋去楼下的小库房里去拿蹴鞠服,虽然“崔英”向来不擅此道,但如今世家贵女之间恰逢盛行蹴鞠打马球等娱乐之事,即便在安平时谢氏再不喜她,也不会在每年夏冬两季各四套的蹴鞠马球服上短了她的缺。
毕竟崔霖只是生性风流,不爱管事儿,并不是死了。
“顺便再让嬷嬷去厨房备上些点心。”
崔英在簪秋下楼前嘱咐:“今日跟伯安兄长出门不知何时才能回府,万一半夜饿了咱们还能吃两口垫垫,多备一些。”
簪秋乖乖应是,半点没多想的下楼办事去了。
一刻钟后,万事俱备,崔英换了身烟青色蹴鞠服跟着崔瑾出门。
簪秋则提着谢嬷嬷备了满满三层点心跟乌梅浆的食盒,涨红着小脸紧紧跟在崔英后头。
崔瑾瞧见顿时惊讶地瞪大双眼:“六妹妹,你方才没吃饱不成?”
崔英没有过多解释,只道:“我怕咱们回来的太晚,就让谢嬷嬷去备了些,没想到嬷嬷竟备了这么多。”
“也是,不知什么时辰才能回来,而且为兄最近瘦了许多,正要多吃些东西补回来,六妹妹此举倒是正合我意。”
崔瑾说着揉了揉早已饱腹的肚子,止不住点头称赞。
这模样属实有些惹人发笑。
尤其是配上崔伯安那张长安探花郎的英俊容颜,反差感就更加惊人。
崔英没忍住轻笑出声。
她早知伯安兄长随性,但没想到竟这般随性,可比她在安平时遇见的那些个迂腐族兄生动鲜活多了。
“是是是,这么一想我可真是聪慧,竟一不小心就料准了兄长心思。”
崔瑾闻言却略显嫌弃地啧了声:“瞧六妹妹这话说得,为兄的心思又不难料,阖府上下谁不知道我爱吃?”
“嘶,兄长此言何意?难不成兄长是觉得我不够聪慧?”
“不不,这当然不是,为兄绝无此意……”
崔瑾后知后觉地发现失言,急忙改了话口找补,同时也暗暗在心下念叨:忘记过往的六妹妹性子果然活泼了不少。
夜色渐深,兄妹两人一边斗嘴一边走路,没一会儿便来到了府门外。
崔达早已备好马车在门口等着,见崔瑾他们三人出来,他急忙迎上前接过簪秋手中的食盒,然后又一一迎三人上马车,从崔瑾到崔英,再是簪秋。
最后才是他自己。
上了马车后,崔达关上车门,小心提着食盒问道:“公子,里头是何种吃食?可要当心着?”
崔瑾看向崔英:“这是六妹妹让人备的点心。”
崔英便道:“无妨,随意放着就是,乌梅浆在最底层呢,谢嬷嬷将口封的极好,不必担心洒漏。”
崔达闻言顿时放了心,打开车角箱盖,将食盒稳稳当当地放了进去。
不用一路提心吊胆地捧着食盒,崔达性子便慢慢活络了起来,待到大理寺衙门外时,他已热情地与簪秋聊起了自个儿为仆十数载的经验,直把簪秋听得一愣一愣。
崔英在一旁瞧着忍俊不禁,没戳破崔达十句经验藏着八句瞎说的唬人套路。
这时车夫停好马车,轻敲车壁提醒众人:“伯安大人,六娘子,大理寺到了。”
“嗳——”簪秋闻言下意识抽神应声,又起身卸下马车车闩,推开车门。
崔达怔怔看着抢了自己活的簪秋,方才还自信满满的脸上顿时升起一层薄红。
崔瑾见状摇了摇头,恨铁不成钢地瞧了眼崔达:“你啊,可长点心吧。”
话落,起身走下马车。
崔英也跟着笑了笑,不过并未说别的,只叮嘱簪秋好生在马车里等她,又说:“你们若是等饿了,就吃些点心跟乌梅浆垫垫肚子,回府再让厨房给你们坐好吃的。”
“嗯嗯,姑娘,您快去快回。”簪秋连应两声,又不舍又乖地点了点头。
其实她不想离开姑娘身边,但是伯安大人说大理寺的大牢不能随随便便进,她就只好在马车里等姑娘。
“嗯。”崔英有意安抚簪秋,应声后又笑着揉了下她圆乎乎的脸,然后才跟崔瑾一同走向大理寺府衙。
大理寺的牢房与大理寺府衙前后相连。
不过路程并不近,单靠两条腿走路,少说也要三刻才能走到。
按理来说,崔瑾本该让车夫驾马车走衙门旁的侧道直接把他们带到牢房外。
但以他的官职,如今还不能直接带崔英进牢房见荀芜荑,须要去找今晚当值的钱主簿跟陈狱丞要两封通行公函。
如此一来,他便只好带六妹妹走府衙这条路。
可崔英的脚昨夜不小心刮了许多细小伤口,不动时没什么感觉,这会儿走路走得时间长了便有细细密密地疼意不停往她脑海钻。
然而眼下只能忍着。
崔英也不是没忍过伤,从前上学时集训,比这更重更疼的伤她也一样忍。
不知走了多久,直到崔英头上忍出一层薄汗,崔瑾才中午停下脚步,指着一间偌大的挂着“大理寺公务堂”牌匾的房间道:“到了,六妹妹且在此处等我,我先去找陈狱丞。”
方才在路上崔瑾已经向她说明了此事。
崔英便点点头:“好,兄长速去速回。”
公务堂中每晚都会有两三人当值,崔瑾与同僚们打好招呼,便借了盏油灯把崔英带到自己的公案隔间里坐下,然后才离开公务堂去找人要通行公函。
夜色静谧。
除了一闪一闪地微弱烛火和偶尔抚过面颊的凉风,整个公务堂便再无任何声响。
周遭安静的有些可怕。
崔英在隔间里坐了没一会儿就坐不住了。
从前她是坚定的社会主义接班人,只信科学不信鬼神,可如今她不是穿了么……有些事就再也没办法那么坚定。
“咳。”崔英清了清嗓子,试图弄出来点动静来壮壮自己的胆子。
不料她声音刚落,公务堂更深处却忽然传出一道阴沉沉的男声:“何人在此?”
“?!!”
崔英杏眸倏眨,心里顿时一阵发毛。
不会吧不会吧?伯安兄长分明与她说今晚当值的人都在外间守着啊!这地方不会有鬼吧!
老天爷啊不能吧!
这里可是大理寺啊!
半秒后。
崔英忽然警觉。
艹!这里可是大理寺!!
这些年来不知道死过多少人的大理寺,有鬼也不算什么稀罕事儿啊!
崔英想着咽咽口水,立马决定先躲为妙,于是下一瞬她便紧攥着袖口,轻手轻脚地走到隔间门口。
好在公务堂外间燃得灯火够足,这会儿她虽在伯安兄长的隔间中,也能影影绰绰瞧见些昏黄光晕。
崔英深吸口气,勇敢踏出房门——
然而刚刚迈出半只脚,她手腕便倏地叫什么东西抓住,“啊——唔!”
刚想呼救,一只冰凉的大手又瞬间捂住她的口鼻。
崔英快吓哭了。
“唔唔!唔唔唔!唔唔唔唔唔!”——妈妈!救命啊!我碰上鬼了!
与此同时,在崔英身后擒住她双腕的人,却在听见这两声哼哼唧唧后手脚忽地一僵——
“崔六姑娘?”
裴君慎声色喑哑,心跳倏然不安地跳快了几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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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唔?唔唔唔?”——唔?裴君慎?
听见熟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崔英因惊恐而噗通噗通狂跳到嗓子眼的心,总算是勉强留在了身体里。
而此时裴君慎借着微弱浮动的光晕,也终于看清楚被他反手擒住之人的娇俏面容。
他倏然松开崔英手腕, 垂眸敛神,略显仓皇地后退一步拱手赔礼:“崔六姑娘,抱歉。”
崔英这会儿正心有余悸地揉着手腕, 闻言飞快抬眸觑了眼裴君慎, 又气又恼, 就知道他会说抱歉, 可现在道歉有什么用?
能补偿她受到惊吓的弱小心灵吗?能让她刚刚才好受一些的右手不再泛疼吗?
不能!他都不能!
委屈的泪水瞬间溢满眼眶, 可崔英低头瞥了眼右掌心慢慢被血珠浸红的纱布,想起昨晚裴君慎那番话, 顿时死死咬牙, 生生将这股汹涌酸涩的情绪忍了下去。
不就是疼么, 她忍得住。
好半晌,崔英终于找回自己还有些发颤发哑的声线:“无妨……”
她说着顿了顿,轻吸口气冷静又有礼地道:“是我胆子太小了些,先前伯安兄长说公务堂里头没有人,是以我听见问话就想差了, 以为遇上神鬼之物, 若我胆子大些回了裴少卿的话, 便不会有这遭误会。”
裴君慎视线微垂,一眼便瞧见崔英脸上淡漠疏离却又妥帖到恰到好处的神色。
他拢在背后的那只手蓦地攥紧, 片息后却又强迫自己松了松。
“崔六姑娘,你为何深夜前来大理寺?”
再开口时, 裴君慎眉眼间压抑的神色已恢复如常, 话语也如往常一样冷静而锋锐。
崔英闻言仍旧垂着眸, 双眸一眨不眨地盯着漆黑地面,声色却故意重了重:“受伯安兄长所托,来见荀门药堂的荀女医。”
她倒想看看,他心机被她戳破之后,还能不能继续镇定自若?
然而裴君慎面色却无任何异常,听罢只不急不缓地清声解释:“荀芜荑此人涉及到大理寺一桩要案,昨夜像六姑娘隐瞒其踪迹实属不得已而为之。”
哼,冠冕堂皇。
崔英心下腹诽,不过嘴上却同他一样客套起来:“原来如此,少卿大人一心为公,六娘明白。”
“……”不知为何,裴君慎听着这般豁达通透的回答心头却又升起那股熟悉恼人的烦意。
他紧蹙起眉,脑中不禁想起趁无人时在书房中看的那封回帖——“当日不过戏言,大人不必记挂于心。”
确当如此,不该再记挂于心。
他既然已经和崔六姑娘说清楚,便不该奢求其他。
如今六姑娘这般待他,亦是他说出那番言辞后应当承受的结果。
一切皆如他所求,若再横生他想,那便是他的不是,与崔六姑娘无关。
思及此,裴君慎深吸口气,压下心头躁动与一切杂念,沉声道:“既如此,裴某还有一个不情之请,不知崔六姑娘可否答应?”
嗯?崔英疑惑抬眸,凝了裴君慎一眼后又飞快垂下:“少卿大人请说。”
她又不蠢,中过一次的圈套绝不会再中,答应还是不答应且听他言明再说。
裴君慎拱手清声:“探狱之事危险重重,我希望六姑娘三思而行,早些回府。”
他不想让她去见荀芜荑?听懂他话中之意,崔英倏然抬头。
这回她的眼神再没有半分闪躲,而是定定望着裴君慎问:“这是少卿大人的命令吗?若是,六娘自当遵从。”
但若不是,她才不会听。
裴君慎默了默,无声凝视着她的冷静双眸。
他当然也听懂了崔英的言下之意,更明白她的坚定决心,可她如今还不知道,有些事情一旦牵涉其中——便再难抽身。
“六姑娘,刑狱之案乃是这世间最浑浊最不堪的一滩脏水,荀芜荑一案本就与你无关,崔伯安不该将你牵扯进来,至于她所隐瞒之事,本官身为大理寺少卿自会调查清楚。”
“!”他拿官级压她?他竟当真拿官级压她!!
崔英登时怔住,哑口无言又怒火攻心,想说些什么反驳却又无从反驳。
整个大理寺除了寺卿李大人便属裴君慎官阶最大,况且伯安兄长说过大理寺卿是裴君慎的老师,便是真告到寺卿跟前,人家肯定也是偏袒自己弟子,不然还能偏袒她?
幸而这时崔瑾拿着两封通行公函回了公务堂。
他穿过外间,跨上两层木阶后迈过屏风来到平日里供一干寺丞处理公务的公案隔间,边走还边喊了声“六妹妹”。
不想话音刚落,却见在他公案隔间门外站着一高一矮两道身影。
矮的那个身穿蹴鞠服,身形纤薄,自然是他六妹妹。
高的那个身穿玄衣,黑发束冠,身形高大……难道是裴君慎?
崔瑾心有猜测,但一时并不敢认,又往前走了数步将人脸瞧得更清晰时才遥声喜问:“裴少卿,你可是来夜审荀芜荑?”
“我就知道,你虽答应了刑部明日来提人,却绝不会轻易将线索拱手相让。”
崔英闻声转身看向崔瑾,忽地灵机一动:“可是兄长,少卿大人不让我去见荀女医。”
崔瑾脚步一顿,疑道:“为何?”
崔英告状:“少卿大人说此案与我无关,方才还怪罪兄长不该将我牵扯进来呢。”
“……裴少卿此言可是有失偏颇。”
崔瑾闻言默了一瞬,走到二人身前,压低声线道:“昨日裴少卿才刚刚为了案子让家母找家父从中斡旋,今日怎的就因六妹妹与案子无关便不让她参与?”
“再说六妹妹也不算完全与此案无关,荀芜荑既提了她的名字,大理寺又岂会不查?”
“更何况——”崔瑾说着微顿,望着裴君慎意有所指:“即便裴少卿不查,待明日荀芜荑去了刑部,家父可不会不查。”
话至此处,裴君慎眉心一蹙,双眸倏然深若幽潭。
到底还是乱了心思,他多方谋算,竟忽略了最不该忽略的一处。
而在两人暗打机锋之际,崔英的关注点却落在崔瑾那句“裴少卿为了案子让家母找家父从中斡旋”上,她心底深处的某样东西在听见这句话的瞬间轰然倒塌。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原来昨日裴君慎为她所做之事不过是一场又一场的圈套。
从大理寺衙门外初见故意引她去草屋,到送她来沈府替她为伯娘传话,再到状似无意的诱她在沈府留宿,这一桩桩一件件,他看似是在尽心尽力的帮她,其实每一步都是步步为营,都是为了达成自己的目的。
崔英暗暗咬紧后牙槽,在心底深处给裴君慎记下了浓墨重彩的一笔。
但她还是气不过,不由冷声怪气:“裴大人向来料事如神,想必兄长所言裴大人心中早有丘壑,只是未曾告诉兄长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