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这样,但还是有些紧张。
段之愿的呼吸加重,垂眸看自己。
今天穿得还算得体。
浅黄色针织衫和新买的牛仔裤。
头发也好好扎起,她理了下并不凌乱的鬓角,眼看着张昱树按响门铃。
吴真明显是很早就知道,穿戴得整整齐齐,开门接过礼品就问:“这个就是愿愿吧?”
段之?愿点头,腼腆地笑:“阿姨,您好。”
像是个没见过世面的小女孩,极力掩盖自己的脆弱,生怕被人拆穿。
“你好你好,快进来坐。”吴真把人引进房间:“你杜叔叔很快就回来,出?去给你买饮料去了。”
“愿愿你比小树小一岁是吧?”吴真问?。
“是的。”
段之愿有些局促地坐在沙发上。
张昱树剥了一颗橘子?给她,将?她乖乖放在腿上的一只手握在掌心,慢慢地揉。
能感觉到他?的温度从掌心绵延至自己身体里,像是有了个支撑点,让段之?愿能放轻松一些。
“吃点水果吧。”吴真笑着说:“你看上去跟个小孩子?一样,一点也不像大?学生。”
说来也神奇,她一直是那副娃娃脸。
因为身材娇小,再加上梳着规规矩矩的头发,看上去显得颇为稚嫩。
段之愿把橘子掰成两半,一半拿给吴真:“阿姨,您也吃。”
吴真怎么看她怎么顺眼。
谁家也无法拒绝一个乖巧懂事的儿媳妇。
她说:“你跟琪琪完全是两个类型的,琪琪比你小几岁现在在寄宿高中念高一,偶尔回家时风风火火的。”
“哦对了,琪琪是你杜叔叔的女儿。”
段之?愿点头:“活泼一点好,我妈妈也总希望我活泼一些。”
两个人聊天?时,突然传来开门声。
“老杜你回来了!”吴真起身走到门口。
之前张昱树住在这一段时间,和?杜宇康没?说过几句话?。
他?对他?虽然?没?有什么?好感,却也不像从前那样,见了面就一副剑拔弩张的状态。
张昱树没?有说话?,反倒是段之愿先站起身问好:“杜叔叔,您好。”
“你好,你妈妈念叨了好久,终于把你们盼来了。”
杜宇康将买回来的东西放到茶几上,垂眸扫了眼张昱树带来的东西。
而后才对他们说:“那我先去帮忙做饭,你们自己坐一会儿啊。”
客厅里只剩下两个人,段之?愿总算松了口气。
转过头看张昱树,刚好对上他的眼神。
他?嘴角噙着笑,歪着脑袋看她:“做一会儿?”
段之?愿微怔,眨了眨眼:“这不是在坐着吗?”
张昱树笑着不说话?,一双眼睛盯着她,眸中的痞气神色毫不遮掩。
暗黑色的瞳仁像是夜半时分的海面,幽深又浪荡。
段之?愿这才反应过来去掐他,张昱树躲着她的手,又一把握住她的手腕,轻轻一扯就把人带进怀里:“还敢掐我,真想做一会儿是吧?”
他?声音不算小,厨房门虽然?关着,段之?愿也紧张的心脏砰砰跳。
这些话哪怕是两个人在一起时,他?说出?来她也会觉得拘谨,更何况这个家里还有其他?人。
她捂着他?的嘴不让说,张昱树却抓着她的手放在唇边细细地吻。
吻还不够,还要用牙齿咬。
在客厅里就能听见厨房的锅碗瓢盆声音,段之?愿心脏都要跳出?来了。
“张昱树……求你别闹了……”
他?才不管她的求饶,将?人带进怀里用力扣住后脑,深深地吻了下去。
手也不老实,被段之愿挠着手背也不肯移开。
百忙之?中放开她的唇又去衔她的耳垂,炙热的气息喷洒在她耳廓:“又想咬你下边了。”
段之?愿只觉得大?脑空白,接收到他给的信息却不知道该给什么回复,短暂的丧失了表达能力一般。
“上次什么?感觉?”张昱树轻舐她的耳垂:“就咬了那一次,今晚再给我吃一下,好不好?”
段之?愿推他?,胸膛坚硬似铁,一条手臂就能轻而易举将她揽在怀里,只要他?想,她连头都抬不起来。
只得把额头抵在他胸膛,点头:“都,都听你的……”
声音又软又好欺负,纤细的嗓子像是含了一块蜜糖。
终于脱离他的束缚,耳边是他?低低的笑声,带着得逞的嘲讽感。
段之?愿刚缕下头发上的静电,吴真就从厨房里走出来:“愿愿啊,你喜欢吃糖醋排骨,还是红烧的呀?”
“都,都可以,按您的口味做就好。”段之愿说:“我不挑食的。”
“这孩子?真好!”吴真说:“那阿姨给你们做红烧的了,我的红烧排骨做的最?好吃了,你尝尝阿姨的手艺。”
饭桌上,杜宇康问?了几句段之?愿学习上的问?题,后又问?她能不能帮自己的女儿补习英语。
段之?愿自然?点头,当场就加了远在寄宿学校琪琪的微信。
杜宇康又问?张昱树:“你爸的后事处理怎么样了?”
“已经没?事了。”
杜宇康:“你爸给你留了不少钱吧?”
话?音刚落,吴真就在桌下踢了他一脚,杜宇康的话?就此止住。
张昱树拿筷子的手明显顿了一下,吴真又起身给他?夹菜,说:“你杜叔叔是怕你没?有钱花,要是没钱的话就跟妈妈说。”
张昱树垂眸盯着饭碗,没?吭声。
这顿饭吃了没一会儿,钱震的电话?就打了过来,要找他?出?去喝酒。
张昱树本来也食之?乏味,问?清楚地址后告诉他等一会儿就到。
吴真忙放下筷子:“怎么?了儿子?,又要走啊?”
“嗯,钱震找我有点事。”说完招呼段之愿:“走。”
“那你们吃完了饭再出去啊。”
“不用。”
吴真将?人送到门口,还握着段之愿的手:“你们早点回来,愿愿你也跟着一起回来,阿姨还想跟你聊聊天?。”
“好的阿姨,那我们就先走了。”
段之?愿匆匆忙忙,气都没喘匀就挽着张昱树的手臂上了车。
午后斜阳伴随着微风拂面,打在他?侧脸上看不出?他?有什么不一样的情绪。
段之?愿跟他说:“你不要太敏感了,或许人家只是关心你一下。”
“就算是他惦记你的钱,可你也不傻,他?怎么?敢的呀。”
“我经常和?你说的,气大?伤身,你要学着心态平和一些,不要动不动就发脾气,都忘记了吗?”
她就一个人坐在那里碎碎念,引得张昱树笑了一声。
偏过头睨了她一眼:“管家婆啊?”
静默片刻。
段之?愿点头,轻轻道:“嗯。”
很快,张昱树的大手就在她头顶揉了两下,揉乱了她的刘海还不算,又来掐她的脸蛋。
“你现在就管着我,以后是不是撒泼尿都得跟你报备啊?”
“最好是这样。”段之愿淡淡地说。
“行啊。”张昱树笑说:“以后我买一铁裤衩穿,每次解锁密码就跟验证码似的发你手机里,你不告诉我密码我就憋着。”
段之?愿说他?讨厌,缩着肩膀低低地笑。
负面情绪很快就被打散丢出窗外,随着空气蒸发而烟消云散。
钱震一见到段之愿就喊了句“嫂子好”,之?前在张富丰的葬礼上,他?也这么?喊来着。
饭桌上就开始邀起功来了:“要不是我把树哥酒店地址告诉你,你能碰着他?吗?”
“怎么说也算是撮合你俩在一起的,我要点好处不过分吧?”
张昱树一个花生米扔到他脸上:“你他妈以为老子?当初去咸城是为了什么?啊?”
“不是因为叔叔想看大海吗?”钱震问?。
“咸城的海很有名吗?”张昱树反问他。
好一会儿,榆木脑袋的钱震才反应过来:“嗷——哥,你早就知道段之愿要去咸城上大?学啊?!”
不比钱震淡定多少的段之愿也抬眼瞧他?。
张昱树嘴里叼着根烟,烟头处的光忽明忽暗,烟雾漫上他?的脸,张昱树用手扇了几下,一把搂过段之?愿的肩膀,说:“老子这叫守株待兔。”
即使内心已经有了不该打扰段之愿的想法。
但他?依然?还是选择离她近一些。
再有就是当初咸城算是离燃城最?近的城市,他?真害怕张富丰挺不了几天?。
所以从各个方面权衡利弊,咸城无疑是最?好的选择。
他?就在那一天?一天?地等,心就随着每晚的海水潮涨潮落,眼看灯塔的光由远及近,再由近到远,光都不知道走了多少圈,段之愿的高三还没有结束。
午夜梦回都是她的脸,没?有一刻是安宁的。
好在他?的等待没?有被辜负,段之?愿就如同海上最耀眼的那颗钻石。
有自己的行走路线,码头便是张昱树所在的酒店。
时间一到,她自己送上门。
他?捏了两下她的肩膀,说:“也不能光我一个人上赶着啊,也得让我媳妇主动一次吧。”
“哥,你们俩整这一出?,好像我在里面是多余的一样。”钱震不满意,拿起酒杯就灌了进去。
张昱树也给自己满上,举着杯子?:“不多余,你算是气氛组。”
钱震上学时话就多,现在也还是那样。
时间也跑得欢快,两个人喝着喝着就到了华灯初上。
烧烤店里的客人换了一波又一波,他?们还在拼酒。
最?终还是段之?愿拦了一下,提醒他?:“待会儿还要回去呢,你喝成这样我没法跟阿姨交代。”
张昱树这才放下酒杯,搂着她脸埋进脖颈,用额头蹭她:“你不用交代,你就陪老子?睡觉就好了。”
“……”
叫了代驾先把钱震送回家,而后才回到张昱树家楼下。
上楼时,他?还搂着段之?愿的脖子?,趁着没人跟她耳语:“待会儿进来叫我。”
他?喝了酒段之愿让他回去不要吵,必须睡觉。
他?答应了,又叫她和吴真聊完了以后叫醒他。
张昱树说:“我要吃……”
段之愿没让他把话说完,就拿手捂上了他?的嘴。
吴真的确还在等他们回来,茶几上也备好了水果。
将张昱树扶回房间后,段之?愿先给他?擦了脸,又帮他?盖好被子?。
刚出?来就见吴真一脸担忧:“他这是喝了多少酒呀?”
“没?多少,睡一会儿明天早上醒来就好了。”
两个人坐在客厅里,吴真问?她:“小树那孩子脾气不好,你跟他?在一起受了委屈也别忍着,告诉阿姨,阿姨跟他谈。”
段之?愿摇摇头,眼中带着笑意:“我不委屈,他?对我很好,不发脾气的。”
“那就好。”吴真有些欣慰:“他知道心疼女朋友就好。”
说完,突然叹了口气:“其实他今天这个脾气,就是从小被我们给惯坏了。”
“小时候他?要什么?就给他?什么?,不想上学他爸爸就给他请假带着出?去玩,一玩就玩个四五天?,都是被骄纵惯了,养成这么个天不怕地不怕的性格。”
吴真说:“我其实挺后悔的,小时候应该多管教,起码不能溺爱他?。”
趁这个时候,段之?愿说:“阿姨,现在也不迟,正好让张昱树回十七中复读,明年也能考上个大?学,一切都来得及。”
“我也有这个打算。”吴真说:“前段时间,他?在咸城陪他?爸爸的时候,我就已经和?十七中校长联系了,等他?明天?酒醒了就跟他?说,正好你在这也帮我劝劝。”
“放心吧阿姨,张昱树他之前就答应我了,会去上学的。”
段之?愿很肯定,因为她知道,别说是从高三?开始复读了,只要她开口,就算让张昱树从高一开始学习,他?也会毫不犹豫点头。
这个人从不在意别人的看法,他?有自己独树一帜的思想。
可如今他的思想里融合了段之?愿这个人,和?她处在相同频率的情?感中。
只要她说,他就会去做。
吴真很开心,握着她的手放在腿上,说:“真没想到有一天他会领回来你这样的孩子?让我看,我还以为他?得找那种头发五颜六色,和?他?一样只知道打架斗殴的女孩子呢。”
“以前每次想到这件事,都把我愁的不行。”吴真回忆着说:“那时候我就想,要真是找一个和?他?一样的女孩,我得怎么?说他?才能听话?呢,说到底还是后悔没有从小给他一个正确的生活环境。”
“阿姨。”段之愿抿了抿唇,问?她:“为什么?,他?小时候,你们那么?溺爱他?呀?”
“以前不是这样的。”
吴真脸上的神色突然变得忧伤,眉梢和?眼角都垂落,跟她说:“他?小时候出?过事,我差点就失去他?了。”
“燃城那条鬼河你知道吧?”
段之愿心脏猛地一滞。
吴真说:“他很小的时候偷偷跑去玩,不小心掉下去了,幸好遇到个好心人把他?救上来。”
“等我找过去的时候就见他浑身湿漉漉地站在那里,警察围在他?身边,可把我吓死了。”
“从那以后,一想到差点就见不到他?,就觉得是我们做父母的疏忽了,就想要弥补,把最?好的都给他?,他?要什么?就给他?什么?,想做什么就让他做什么,只要他?开心。”
段之?愿眼睫轻颤,喉咙是吞了一块石头。
问她:“那……救,救他?的,那个人呢?”
话?音刚落,吴真叹了口气。
“这也是我这么多年放不下的心结,那个恩人为了救我儿子?,溺死在河里了。”
“每年过年,或者是小树过生日那天,我总能想起他?,一边做着年夜饭,一边就在心里感谢,如果不是他?,我就和我儿子天人永隔了,一辈子?都不会快乐。”
段之愿:“他叫什么?”
“叫……”吴真抬眼:“他也姓段——”
说到这里,她突然?瞧出?段之愿的神色和刚刚不同。
吴真话?里一滞,脸上露出不可置信的神色:“愿愿,你——”
段之愿:“他叫段覃。”
再次抬眼,眼中已经蒙上雾霭,雾霭凝结成水蓄在她的眼眶里,睫毛只是微微一颤,两行眼泪似是液体钻石,断了线一般落下。
“对吗?”段之愿问。
床头柜上摸到手机,睡眼惺忪地睁开一只眼睛, 才六点。
窗帘忘记拉上,阳光肆意闯进晃得他睁不开眼。
身边的位置整齐,丝毫不见有人睡过的痕迹。
莫名的烦躁感袭来,张昱树掀开?被子起身,不顾发胀跳跃的太阳穴,扶着?门框朝客厅看。
家里空无一人。
他先给段之愿打了个电话,没人接才去洗漱。
换了身干净衣服后,张昱树出了门。
宿醉并没有放过他, 他只觉得喉咙在冒火。
来到药店买了两盒润嗓止疼药, 走出门就嚼了两片。
又来到超市, 买了几样段之愿爱吃的零食。
结账时?突然看见货架上摆了五颜六色的套,张昱树眼中一转,喉结涌动?两下。
赶在最后一袋薯片扫码之前?,拿了一盒。
他从容不迫把套揣在口袋里, 手里拎着?零食, 吊儿?郎当往回?走。
回家听见厨房里传来动静。
张昱树的视线扫了一圈, 才走到厨房。
吴真回?头,用围裙擦了下手上的水渍:“我刚去市场买菜回来, 早饭马上就好了, 你先坐着?等?一会儿?。”
“愿愿呢?”张昱树问。
“愿愿她……”吴真垂下眼, 勺子在粥里搅了搅:“说学校有事, 就先走了。”
张昱树皱眉。
回?到沙发上又一个电话拨过去。
还?是没人接。
联系不到段之愿心里没由来的烦闷。
因为?情况很不对?劲, 段之愿从来不会这样突然走掉, 连说都不跟他说一声。
难不成昨晚他喝多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
张昱树又把电话打到钱震那里,钱震对?于昨晚的记忆比他还模糊。
硬是被电话吵醒的, 声音沙哑:“我不知道啊哥,嫂子生气了吗?”
“草。”张昱树叹了口气:“睡你的吧!”
吃过饭后,他就要收拾东西负荆请罪。
刚走出房间,吴真就站起身来:“小树……你,你要干什么?去?”
“去咸城。”
“你等等。”吴真拦住他。
张昱树不解,疑惑的目光看向吴真。
吴真犹豫很久,双手在身前?搓了搓,轻轻开?口:“儿?子,我觉得你和愿愿那个小女孩,不太合适。”
静默片刻。
张昱树黑着脸转过身:“不用你管。”
“小树!”吴真在身后喊他:“你知?不知?道她是段覃的女儿?。”
已经走到门口的张昱树身形一滞。
在脑海里搜索段覃这个人。
吴真上前?:“段覃你记不记得?就是小时候为了救你牺牲的那个。”
零碎模糊的记忆接踵而来。
十几年过去了,段覃的脸在他印象中早已模糊。
只?是记得那个叔叔身形高?大,手掌宽厚,在耳边告诉他别害怕,推他上岸的力气很大,大到他在地上滚了两圈再站起来时?,叔叔已经不见踪迹。
吴真摊开?手,手里躺着一杯发亮的石头:“这是,那姑娘要我给你的。”
张昱树接过来,指尖轻抚,清晨的光线打在上面,石头里能看见他的名字。
两个小时?后 ,张昱树已经来到段之愿的宿舍楼下。
他蹲在树下,心脏不比枯萎的枝干明亮多少。
一颗烟抽完又点了一颗,手机里无限循环的等待音似是直接宣布他死亡的心电监护仪。
张昱树不信邪,给她发微信。
【我就在你宿舍楼下,有什么话你当面跟我说。】
【你下楼,我们面对面说清楚。】
【当年的事我很抱歉,我比你还?遗憾,如果可以选择,我情愿死的那个人是我。】
【要分手是吗?那你下来,我听你亲自和我说,你不跟我说明白那就不叫分手,老子不跟你分。】
段之愿一整天都躺在自己的床上。
眼泪淋湿了半个枕头,枕上去半张脸都是凉的。
她把脸整个埋在里面,感受肺部最后一丝空气殆尽。
大脑缺氧,窒息的前一秒才下意识抬起头,视线里一片死寂。
眼泪再次决堤。
然而她深知?,这种滋味,远不及爸爸当年痛苦的万分之一。
湍急的河流里,像英雄一样的爸爸是不是很无助。
想抬手抓住些什么?,却只?是一捧又一捧流逝于掌心的河水。
如此反复无数次,段之愿筋疲力尽地仰面躺在床上,犹如濒死的鱼大口呼吸。
她用惨白地手拿起电话,看着?张昱树发来的信息。
【我不同意分手就不能分,你是不是以为不回信息就拿你没办法了?】
【惹急了我什么?都做得出来,闯女生宿舍砸你玻璃老子也不怕!】
间隔了十几分钟后。
【当年我也很小,溺水时?除了害怕什么?也不知?道,如果我懂得再多一些我一定会救你爸爸出来,我也很遗憾。】
【愿愿,这不是我的错啊。】
段之愿眼中如同冬日的深潭,毫无波澜。
将手机放下,她慢慢坐起身。
刚从床上下来,周蔓雾她们几个就关切地上前?:“段之愿,你还?好吗?”
“段之愿你没事吧?”方璐和她说:“刚才我们几个回?来,看见你男朋友就在楼下,你们吵架了吗?”
段之愿的耳朵里似是被塞了一层棉花。
将尘世的喧嚣全都隔离在外,她就像是个身处在异世界的人,与这里的一切都格格不入。
只?有源源不断的眼泪滴落在地上消失无踪,才能证明她还?活着?。
段之愿打开柜子从最深处翻出一个日记本。
与她平时写日记的本子不一样,这个是纯黑色,设置了双重密码的本子。
拿出来时?,她的手都在颤抖。
眼泪如同细雨落在笔记本上,再用袖子拭去,段之愿咬着牙把她拿给周蔓雾。
“我不想看见他,你帮我,把这个拿给他。”她带着浓厚的鼻音,声线颤抖:“告诉他,我们两个,都不要那么自私……”
周蔓雾她们几个下了楼,小心翼翼看着?他。
张昱树脚下的烟头已经堆成乐山,路过的人目光无一不落在他身上,又无一不被他的眼神吓到,经过他面前步伐匆匆,谁也不敢和他对?视。
还?是张昱树沙哑着?嗓子先开口:“她要你们跟我说什么?吗?”
周蔓雾缩着肩膀把日记本给他,好在是三个人一起下的楼,她鼓足了勇气:“段,段之愿说,你们俩都不要太自私了,她,她是真的不想再看见你!”
说完,几个人急匆匆离开。
时间好像过了一个世纪那么?久,久到太阳黯淡落幕。
夜色降临,昏黄的路灯驱不散浓稠黑夜,倒是能短暂照亮这方寸之地。
张昱树拖着?两条麻木的腿,手里拿着那本纯黑色笔记本。
背影萧条,像是个提前?落幕,不被人注意到的路人甲。
他在附近找了个酒店,整个人瘫坐在沙发上,视线落在笔记本上面。
这里面写的什么,他不得而知?。
但总有一种感觉,即便现在壮志满怀,放下狠话坚决不分手。
可在打开笔记本的同一时刻,一切坚持都会烟消云散。
让他不得不同意段之愿的分手,不得不一个人灰溜溜离开?这座城市,从此孤独终老一辈子活在忏悔之中。
这是张昱树次感觉到害怕,生平第?一次犹豫不绝。
好像溺在水里的人又变成他自己,下一秒就要溺毙其?中,不得自拔。
烟雾缭绕下是他焦灼不安的心。
想将按在烟灰缸里歪歪扭扭的烟头吞掉,想纵身从10楼跃下,想一把火烧掉眼前?的一切……
可最终,他还?是轻轻拿起了笔记本。
没有密码,因为?段之愿知?道,他肯定有办法打开。
张昱树徒手掰断弯了铝合金制品的锁扣,指甲缝里渗出鲜血。
用另一只?手撕开?背部?的牛皮外壳,破碎不堪的笔记本内核整个呈现在他眼前?。
张昱树见过她的字迹。
小巧、娟秀,一笔一划每一个字的形态都是一样的工整。
就如同她这个人一般,整洁又带着?灵气。
然而这个本子里的字迹,毫无形态可言。
每一笔都像是用力戳上去,笔锋凌厉到能戳破纸张渗透到第?二页。
字迹越写越大,越写越用力,伴随着钢笔水擦抹过的痕迹,凌乱又粗糙。
【我恨你!】
【凭什么?我爸爸要替你承受一切!!我们家做错了什么?!!!你去死!】
【我没有爸爸了】
【你一定已经死了吧?】
【你为什么活着?你凭什么??】
【你为什么不去死!】
没有几篇日记,却几乎每一篇都是对当年那个害得段覃溺毙的男孩的诅咒。
张昱树扔下日记本,行尸走肉一般来到浴室洗去手上的血迹。
再用力按压拇指,看源源不断的鲜红色再度涌出。
痛感不断刺激他的神经,依然觉得还?不够痛。
而后,拳头攥起,指甲深深陷入掌心。
镜子里的他眼底阴郁,面色苍白,丝毫不见半点血色。
张昱树第一次这么厌恶自己。
下一刻,他一拳砸向镜中的脸。
玻璃碎在脚下,替他还?了命。
很难想象,一个因父亲去世,抑郁了一整个童年的姑娘,直到高?中还?胆小到说话都会结巴的姑娘,她的怨恨有多大,才会在纸上写下这些诅咒。
这似乎就是她的另一面。
当阳光褪去,她也开始褪色、枯萎。
天使的白色翅膀幻做折翼泛黄的骨骼,一双纯洁似雪的眼睛也噙满了浑浊的黑气。
她会一个人躲在房间里,晃得眼球酸痛的台灯照在日记本上。
轻而易举就让她陷入内心的沼泽。
戾气喷薄而出,她无法控制自己。
手中的钢笔似是一把开刃的弯刀,笔记本便是当年男孩的心脏。
她一刀接一刀,恨不得他原地暴毙而亡。
这样,每一年的佳节,就不止是她一个人流泪了。
如今,段之愿躺在床上,好像穿梭在时?光中,以上帝视角去看小时候的自己。
那天,她穿着?公主裙,眼看着?刚刚还在帮自己推秋千的爸爸翻身跳入河中,却没能再上来。
当有人随口说出是段覃推男孩入河时?,段之愿发了疯似的往前?冲。
被路人和警察阻拦就只能失声尖叫,全身血液涌上脸,用尽全身力气辩白。
直到被救的小男孩在警察的鼓励和安慰下,颤抖着?说出了一切。
“是……叔叔救了我……”
“我过来玩,想要捞河里的饮料瓶,没踩住……”
“叔叔把我扔上来……”
所以就是因为你掉下去了,我爸爸没能上来。
段之愿一拳又一拳朝他脸上砸,被拉开的前一秒还抓着他脸上的肉,用力地抠。
指甲深深陷入他的下颌,留下一个这辈子都难以褪去的、类似月牙的伤疤。
时?光跳跃,这一次是被诊断出心里疾病的自己。
纤瘦的脊背,单薄的衣衫,枯黄的脸蛋,每天抱着?双膝看朝阳升起再落下。
一转眼就来到夜深人静,她抑制不住地抽泣,干净懵懂的双眼早已被仇恨取代。
将这世间最恶毒的诅咒写在本子上,日夜祈祷梦想成真。
却不想真就造物弄人。
本以为他是从天而降的神明,拯救她被枷锁缠绕的内心。
然而,上帝不会偏爱任何一个人。
甚至,这世间所有人都是上帝的玩物。
夜深人静,寝室里其他三人都已熟睡。
段之愿双眼无神,看着?月光透过窗帘闯入,映照在头顶一个微弱的圆点,悄无声息叹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