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主子当初在大托逃出生天时,被贼人所刺。”寸剑回答道。
他见姜桃看起来好像泪眼婆娑,面有心疼, 眼珠子机灵地一转,放沉了声音又继续道:“姑娘有所不知。”
寸剑悲慨痛惜地摇摇头, “主子都伤成这样了, 最后一刻心里想的,嘴里念的, 还是要带着姑娘一起走。”
“只是阴差阳错,错过了。”
“回来后更是一连昏迷了六七日,醒来第一件事就是要去找姑娘。”
他们一路回到凉国后,便对傅染进行了紧急医治。
紧赶慢赶, 总算让他在后续计划展开前睁了眼。
然而没想到, 傅染睁眼的第一件事,便是质问姜桃在哪儿。
刺桐寸剑闭了嘴, 默默相视一眼。
墨牟理理衣袖,不以为意地悠悠然道:“大托的花匠,自然是在大托。”
“不然你以为,你还真的是那赵侃?”墨牟睨向傅染。
言下之意,赵侃才是那花匠真正有婚约之人,你不是,别惦记了。
傅染一双眸子瞧向墨牟,像看不透的深潭,出奇的阴郁冷静。
“让开。”傅染冷冷地望着他。
墨牟看着他虚浮的脚步,皱眉,“归位大典已经安排好了,按计划就在三日后。”
“你不要因小失大。”墨牟扯住傅染的臂膀,制止他继续前行。
雪白中衣被染上斑斑血迹,墨牟撕开傅染的衣衫,啧啧摇头。
“你若不留在这里好生药浴,只怕你想做的事情这辈子也完成不了了。”墨牟不由分说,抬手在傅染肩头推拿两下。
“我想做的事?”呵。傅染神情寡淡,一双眸子郁郁沉沉。
“怕是你们墨家想利用我做的事吧。”他点破这么多年来,墨家心思。
“啧。”墨牟撇嘴,“我说了,墨家是墨家,我是我。”
“你若不想做了,那就请便。”
墨牟一改先前阻挠态度,伸出手做了个请的姿势,施施然让开了身位。
傅染对视片刻,苍白的唇角一勾,冷不防抽出了墨牟腰间的短刀。
他唰一下转刃,将短刀直接扎进了自己的伤口。
刺桐寸剑大惊失色。
“不要以为,你还能成功第二次。”傅染忍住痛楚,将刀口一旋,剜出一块血淋淋的肉来。
那是刚才墨牟推拿过的地方。
“你……”墨牟抬袖掩口,后退一步拧眉,“你疯了?”
他不过是给他敷了些治伤安神的药。跟上次一样。为了确保他能在归位大典那日不被人看出伤口破绽而已。
“你才知道?”傅染不甚在意地扔了刀,一抹唇角,睨向墨牟。
“别拦我,归位大典便能如期进行。”
“拦我……”傅染垂眸轻笑。明明是一张苍白俊美的面容,却犹如一尾蛰伏的蛇。
他轻抬眼帘,道:“夺这天下是用智取还是武斗,对我来说,可都无所谓。”
他完全可以抛却所有计划筹谋,大开杀戒,速战速决,以流血的方式夺回一切。
墨牟沉默。半晌,让开了房门。
傅染将绷带随意勒了勒,打开房门。
他微微侧首,下令道:“归位大典前,记得每日去廷狱领鞭二十。”
当下便唤了寸剑备马。
还好寸剑够机灵,留了个心眼儿。在傅染醒来前的这些日子里,提前悄悄遣人去打探了姜姑娘的消息。
得知姜桃已经偷偷溜来了凉国后,这才拦住了傅染一心冒险遣回大托的步伐。
墨家已经提前布好局,散布出了质子傅昭卧薪尝胆十年归来的消息。
归位大典当日,傅染在祖宗祠堂前当众验血。
是皇家的血脉无误后,众大臣齐齐叩拜。
太子傅典虽恨得频频咬牙,却也无可奈何。
谁叫他把唯一能指证傅染冒名顶替的人,给毒残了呢?
偏偏这位归来皇子身上的皇室血脉又确实做不了假。
傅典先前迟迟不对傅青虎下手,便是忌惮这个新冒出的六皇子耍什么花招。
留傅青虎一命,至少多一个能够牵制傅染的人。关键时刻可以让他们父子厮杀,自己坐享渔翁之利。
因此在得知了傅染的死讯后,在傅典眼中,离登上皇位,便只剩下傅青虎这一个障碍了。他这才火急火燎地下手,将傅青虎毒残,一心想先坐上太子监国的位置。
没想到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反倒被傅染好一顿设计,给他做了嫁衣。
六皇子的存在,傅青虎只在当初瑶池宴之前偷偷透露给了傅典一人。
傅典尝试过揭穿傅染的真实身份,无奈在墨家的扰乱混淆下,根本无人肯信。
卧薪尝胆,忍辱含垢,一心报国,十年归来。
大臣们更愿意相信这样一个振奋凉国人心的故事。
不过,即便如此,谁赢谁输仍不好说。
傅典狭长的眸子射进寒光。
他不会让他好过的。
其他皇子他杀得,一个傅染又何在话下?
归位大典的最后,傅染敬祖上香。
他斜斜扫过这些陈旧牌位,不屑扯嘴。
没有姜桃的地方,不过都是肮脏的一抔死灰。
傅染藏住身受重伤的消息,就这样按计划回归了凉国五皇子之位。
大典后,他马不停蹄,不顾伤势疗愈,一路奔波搜寻,直至找到了边境鹤尾城。
“就是因为这样,主子这伤才迟迟难以愈合。”寸剑垂下眼睛,沉痛地抿唇。
姜桃一度听得心惊肉跳,但听完之后琢磨琢磨,琢磨过味儿来。
不满地蹙起秀眉,“你的意思是,这都怪我?”
都是为了她——这话说的,那不就是怪她的意思么?
“呃……”寸剑被噎得一愣。
他本意是想替主子卖卖惨,以博得姜桃更多的同情,说不定能助二人更快地化解矛盾。
没想到虽然讲得都是事实,但可怜装得太过,反倒引起姜桃警觉了。
“……我去看看外面都安排好了没。”无言了一会儿,寸剑寻了个理由跑路。
大冬天的,给他额头吓出一层汗。
若是替主子把姜姑娘的事情搞砸了,他这只报喜鸟恐怕会直接变成炭火烤鸟。
寸剑把刺桐推了进去,二人提前交接班。
“先药浴半个时辰,让药效散开。”
方御医命人备好浴桶,哆嗦了下手道:“我去冰火阁准备一下。”
刺桐帮着将浴桶置好,检查一番过后,方才拉开帘子,谨慎地将傅染置于药水中。
姜桃也在帘后跟了过来。
“刺桐……表弟?”见到熟悉的脸,姜桃一愣。
刺桐条件反射地拱手,做了个揖。
凛厉铠甲哗啦作响,腰间佩剑也闪了下光。
姜桃看着刺桐这副装扮,反应过来:“……你也是假的?”
刺桐犹豫了一会儿,道:“是,不是。”
“?”姜桃不解。
刺桐只得老实道:“表弟身份为假,刺桐本人……”他拍拍自己胸口,笃定道:“为真。”
挺直腰板一副千真万确的样子。
“这么说,表姐也是假的了?”姜桃问。
刺桐不语。心里悄悄松了口气。
不管怎么说,这该死的表姐故事,总算是可以就此落幕了。
想到鸢尾陪他找姐姐找了那么久,还一直担心不已。
姜桃忍不住怒从心来,要替鸢尾狠狠揍他一顿。
然而才刚出手,粉拳便被整个握住了。
傅染睁眼,哑声道:“不许碰别的男人。”
声音虽虚弱,却透着慑人的厉。
傅染剧烈咳嗽一阵。
“主子!”刺桐连忙上前。
姜桃使劲挣脱。因为药理刚刚起效,傅染还无甚力气。
但他依然死死地盯住姜桃。
“你疯了?”姜桃被盯得头皮发麻。刺桐,他自己的手下,这也防?
傅染只是望着她,不言。
他确实疯了。
找了这么久才将她找到,他就是见不得任何男人靠近她。
特别是她越说要和自己划清干系,他便越发在意这一点。
兽一样的攫摄眸光让姜桃不由得肩膀微微瑟缩一下,后退。
她这才意识到,若表弟和表姐都是假的,那当初二人说的寻仇故事,怕也都是假的。
若是当初二人的复仇故事是假的,那那晚那黑衣人还不知是何原因就被他俩杀了。
想到那夜血溅满地的凶残场面,姜桃毛骨一下立起。
又想到她曾经起过疑心的万家大火,姜桃脑瓜飞转,心中更是一阵悚然。
十有八九也是跟他有关。
这些杀人放火的可怕事情一下连成了串,激得姜桃连连后退。
随着她的后退,锁链被挣得紧紧。
傅染扯住,一把拽过锁链,将人重新拉到了眼前来。
姜桃踉跄栽过,四目相对,氤氲相交,她一时没来得及收起脸上的惊骇失措。
“……你怕我?”傅染在雾气升腾中审视着她的神情。像惊弓的鸟儿,分明就是一副惊恐栗栗状。
“……你把这个解开。”姜桃控制了下表情,尽量按下心惊。想着不要先激怒于他,假装镇定地晃了晃手腕上的锁链。
想到他的谋划,他的经历,他的狠劲。这不堪比从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鬼阎罗?
万一激怒这阎罗,说不定他真的会将姚大哥下锅。
到时可能连自己都在劫难逃。被扒皮抽骨,悬之以嬉,最后再投入黑不见底的深渊。
想到这里,姜桃倒吸口冷气。
自己可真笨,为了出一口气,竟找到阎罗地府来算账了!
阎罗王天天算着生死账簿,自己哪能算得过他?
姜桃后知后觉,唇色一下尽失,脸色也开始青一阵白一阵。
只记得阿娘说过不能吃屈当怂瓜蛋,却忘了阿娘嘱咐的人心险恶不对快撤了。
姜桃惴惴,偷偷斜眼打量着傅染此时有没有准备杀人的迹象。
傅染见状,低头扯了下唇。
她这些心思,哪能逃得过他的眼?
水面上印出一个寡然的笑。
傅染手一挥,被涟漪荡碎。
他闭眼靠上浴桶,脑海中忽的冒出自己曾经说过的话:
等她知道这一切都是一场骗局的时候,脸色一定很好看。
没想到时至今日,脸色更好看的竟是他自己。
若有若无的印记在水波荡漾下变得扭曲。
事情似乎变得麻烦起来了。傅染捏捏眉角。
御医的传话打破了此刻诡异的僵局。
“殿下,冰火阁那边准备好了。”
傅染睨一眼,点了点头。
“此次刮骨,要将残留在体内的箭头取出,殿下多少得受着点。”
方御医在火上烤好了刀,手又哆嗦了一下。
在刀子碰到伤口前,傅染沉声开了口。“慢着。”
他将锁链缓缓解开了。
“刺桐,带她出去。”
刮骨疗伤惨厉非常,傅染虽苦恼于眼下该如何解开僵局,不愿轻易放姜桃离开,却也不想姜桃看见这般折磨人的场景。
因此先一时解锁放了她。
姜桃得自由后,揉揉挣得有些红肿的手腕,赶紧跟在刺桐身后出来。总算离开了那逼仄的氛围。
然后又侧侧脑袋,琢磨着跟刺桐搭话道:“我瞧着那方御医,像是有手抖之症,如何还是他刮骨?”先挑起一个自然话题。
不过,姜桃也确实对此有疑惑。
手抖刮骨,不治个半死怕也得痛个半死。
回想一下,这一路治疗,好像不管什么样的伤,治疗人都只有这一个方御医。
“因为只有方御医是最信得过的。”刺桐果然老实接了话,道:“这样才不会走漏消息。”
“走漏消息?”治病和消息怎么又扯上了关系?姜桃竖起耳朵认真听。
然而刺桐闭紧了嘴,不再多言了。
姜桃自个儿想想,一会儿,也明白过来。
怕是跟他的身份,跟他要做的事有关的那些消息。
想到此处,姜桃挥散了那点手抖不手抖的担忧,心情一下更沉重起来。
最初的震惊过后,眼下脑子也慢慢愈发清醒回来了。
——傅染怕不是个好惹的。
就如眼下,他宁可自己受手抖刮骨的痛楚,也要防止消息走漏。
那如今她这个知道了他所有身份真相的人,还能有好下场吗?
方御医好歹还有医术,自己对他而言又有什么用处呢?
若无用处,岂非……
想到万家,想到那夜被杀的那人,姜桃愈发不安起来。惊慌栗栗又涌了上来。
不行,她得离开。
惊乱中,这个念头冒出得很坚定。
龙潭虎穴,姜桃提起裙摆,马上就要跑,一溜烟便朝着宫门方向迈开了腿。
刺桐的剑鞘一横,果断拦住。
姜桃惊诧回头,原来表弟身手比自己想象的更好。
琢磨琢磨,姜桃认真点着小脑袋道:“刺桐,你放心,我什么都不会说的。”姜桃举起三根手指保证。
然而刺桐并不为所动。
剑鞘生寒,比这冬月的冷风还刺人。
姜桃不由得裹紧夹身小袄。
“你想想,当初在花房,我们也算待你不薄。”姜桃又换个说辞,求情道:“禾雀鸢尾她们也还等着我回去呢。”恳恳切切。
刺桐别开头。
默了会儿,道:“……姜姑娘,别难为我。”姜桃好像听出了他话语里的一丝颤抖委屈。
又瞧瞧刺桐精健的身姿,堂堂八尺侍卫,应该不至于吧?
冷风吹跑了姜桃的这丝疑惑。
只听刺桐顿了下,又道:“等主子好了,只要他开口,你随时可以走。”
“眼下他已经为你安排好了房间。”刺桐回过头,做了个请的姿势。
庭院里一排排侍卫站得笔直笔直,钢盔铠甲,硬邦邦的闪着寒光。
原来他早做了防备。
姜桃瞧着,只得放下准备逃跑的裙摆。怕成为寒光下的一坨肉酱。
好汉不吃眼前亏。姜桃一边心沉沉,一边默默跟上了刺桐。
武斗不行,待她想法子智取。
“怎么样了?”痛劲终于缓过了之后,傅染系着衣衫问向刺桐寸剑。
刺桐道:“太子那边还是收到了主子有病在身的风声,也知道了主子带回了一个姑娘。”
“接下来,怕是要在这两件事上做文章了。”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
这些傅染早就料到了。
不过,他也从没想过要瞒。
墨牟所提议的冷遇、弃之……他当日便给了回答。
为了权位做那等心口不一的怂人,傅染不齿为。
若他是那般孬种,怎还有脸筹谋去夺这天下?
傅染是要拿回属于自己的一切,但要用他的方式。
或许没有姜桃,这个计划可能更安全顺利。
毕竟在多数男子眼里,女子只不过是一粒低到尘埃里的卑微脚石。
随时可以利用,也随时可以丢弃。
需要时,可以踩着她们助力,一步蹬入青云。
不需要时,便不必去理会她们是否被踩入了泥潭,踩裂了石心。
因为她们不配。她们不过是男子的附属品而已。
一个物品,怎值得费心?
怎能够搅合到男子大业里面来?
但傅染痛恨这些。
不把人当人的权政朝廷,通通应该下地狱挫骨。
不用扬灰,因为他们才是真的不配。
他们连灰烬都不配飘在三界的任何一个角落。
傅染不可能舍弃姜桃。
即便计划会因此变得曲折艰难,他也不会卑鄙的为了更快更稳地取得胜利,而牺牲心中之人。
他不齿,更不屑。
傅染稍显不耐地敲敲桌子,侧眉催促道:“我是问她怎么样了?”
寸剑赶紧戳戳刺桐胳膊肘提醒。
刺桐再钝也瞧出来了,连忙道:“姜姑娘已在房中歇下了。”
“不过……”
傅染一个眼神看过来。
刺桐正琢磨着怎么措辞比较好,只听傅染已经幽幽猜道:“不过她想走。是吗?”
刺桐点点头。
傅染沉默。窗外天色已暮。
一会儿,他起身道:“这两日太子定会有所行动。”
“你们按我说的,提前布好局。”
傅染展开方舆图,开始将计划一一谋好,说与刺桐寸剑。
姜桃这边则是愁得一夜没成眠。
傅染给她准备的房间倒不是她想象中的阎王殿。
没有骇人的刑具钩索,勾人鬼魅,而是摆放着几束鲜花,几顶素瓶。
房间不大不小,倒是布置的十分舒适温馨。
但是再舒适温馨也没有用。姜桃根本没心思关注。
她在床上翻来覆去,明明已是疲累不已,思绪却一刻也不得闲。
除了那晚的刺客和万家,姜桃忽的又想到了质子的事。
傅染既能冒充质子傅昭的身份重新回到凉国,想必质子的事情也跟他脱不了干系。
那失踪的质子到底逃到哪里去了?
被他藏起来了,还是说……
姜桃捏紧了被角可怕的闭上眼。
然而闭不闭眼脑袋里都是跟傅染有关的那些杀人放火的事情。
越想越可怕。
浑浑噩噩中,姜桃又想到,傅染最初显露出坏秉性时,还曾掐过自己的脖颈。
会不会当初他其实是要……姜桃吓得一下睁开了眼。
没想到傅染的俊脸赫然正在眼前,好看的手指也正搭在自己脖颈处。
姜桃猛得缩向墙角:“你别过来!”声音怕得一个发颤。
以前居然还觉得他这罪恶的手指好看。真是太天真了!
傅染收回了手。
“我只是探探脉息。”
他进来时,瞧见姜桃正在不安地翻腾,有些担心。
“你果然怕我。”傅染睨她,叹口气。
他抬手捏住姜桃的下巴,命她瞧向自己。
“同床共枕那么多次,我有什么可怕的?”傅染声音里带着些许无奈。
“同、同床共枕休要再提。”姜桃打断这个话头,“我现在只想和你同归于尽!”
姜桃以眼神震慑他别过来。同时愤愤捏紧小拳头。
他还有脸提。“你不光骗人,还杀人,这还不可怕吗?”控诉一下子脱口而出。
傅染皱眉。“……你都知道了?”
姜桃一愣,赶忙将头摇得像个拨浪鼓。“我都不知道。”害怕地捂住嘴巴。
傅染好笑地松开她下巴。“你怎知,那些人不是本就该杀?”
“至于骗人……”他缓缓俯身逼近,将姜桃逼到床角。
傅染伸出一根手指戳住姜桃的脑袋,让她逃无可逃,道:“你不也是个骗人的小骗子。”
姜桃懵了,“……我是骗子?”
傅染挑眉,长长的“嗯”了一声。
好似颇为委屈幽怨。
“我骗什么了?”姜桃不可思议。这人怎么还倒打一耙?
傅染撤撤身,桃花眸子瞅紧了她。
“当初你说要永远和我在一起,无论什么时候都会对我好。”
“现如今你又是要和我同归于尽,又是要逃。这还不是骗我?”好像带着些怨夫质问的味道。
“……”姜桃愣着脑袋,很使劲地想想,想起自己大概似乎好像确实说过这些话。
一时无言。
见她连这么重要的话都要想这么久,傅染抱起手臂,已然是更为不满地鼻孔哼气了。
原来只有他将这些话认真贴在了心里。
不过还不等他发作,姜桃这边倒是先发作起来。
只见没一会儿,待她反应过来,马上秀眉一竖,道:“不对。”
“大大的不对。”姜桃摇摇头,又坚定地挺起了小腰板儿。
“当初这些话,明明是对我那郎君说的,你既不是我的郎君,那便不配!”
分明是他骗人在先,居然还拿歪理绕她。姜桃不由得愤愤,声音也高了起来。
“不配……”心狠狠一缩,傅染重复着她的话。
——你不配。
——在这世间,你配有的,只是恨。
软音冰刃似的扎人。恨血的画面闪过,傅染阴恻恻扯了扯唇角。
……有点子吓人。姜桃防备地瞅他。
明明一再跟她确认过,她认的那个人到底是不是自己。
没想到,全是哄他。
他怎么说的来着?上一个敢哄他的人,坟头草都三尺高了。
她这是在坟头上挑衅。
傅染磨磨牙。
“你的夫君,是指姚元一,还是指那个从未出现过的赵侃?”桃花眸子里的光一霎都收了,凝上凌寒。
“哪个都行,反正不是你!”姜桃还在气夺理智中。
“……好,好。”傅染气得点头。
这张甜甜的小嘴儿好似抹了刀霜。
「阿染哥哥就是我真正的夫君!」
当初那甜甜的话语好似还回荡在他的耳边。
如今一转眼便什么都不是了。
甚至连二选一的选项里都没有他。
“你连那赵侃的面都没见过,他也能排在我前面?”傅染不死心地又问。
“我怎么没见过,赵公子风度翩翩一表人才,还是大理寺的头儿,怎么都比你这个混蛋好!”
“……你见过他了?”傅染讶异皱眉。
是了,所以他冒充赵侃的事情才会一下被戳破。
不过,风度翩翩一表人才?傅染眼里寒光一闪,早知当初就该潜入大托京城杀了他。
“……怎么,你要杀我?”见傅染眼中浮现杀意,姜桃心中无法无天的怒火苗苗一下清醒过来。
怎么能和杀人阎罗论短长呢?真是被他惹昏了头。
尽量挪到床角,心里涌上些后怕。
乌溜溜眼珠戒备地瞅向傅染,小心闪躲开。
傅染又气又恨。
“主子。”此时门外传来刺桐的唤声。
想必是先前安排的事已经备好了。
傅染本欲先将其打发走。
这边怎么也得再努把力,将这越描越黑的事情跟这个糊涂脑瓜解释清楚。
但傅染脑海中突然冒出姜桃那句「赵公子风度翩翩一表人才,还是大理寺的头儿」。
大理寺的头儿。
呵。大理寺的头儿算什么?
待他摘得这天下的头儿,全部送到她眼前。
看她还觉不觉得那赵侃能排在自己前面。
汹汹之心被莫名激起,傅染临时改变主意,转而应下了刺桐那边。
他向前追近,再度捏起姜桃的下巴,不让她躲闪。
沉声威胁道:“今日我不在,你休要动逃跑的心思。”
“尤其是今晚。”?
手上稍稍使劲,迫使姜桃仰起脑袋对上他,“很危险。”
傅染眯起眸子,一字一句警告。
“至于其他的……”傅染松开手起身。
桃花眸子垂下,弯了弯唇,好似有点自嘲。
像在回答姜桃刚才的问题般,傅染道:“只要你留下来,就不会死。”
孤寂寂的弃狗模样隐隐约约又出现了。
不过这次姜桃完全没有被迷惑。因为“吧嗒”一声,她还来不及反应,手腕便又被那条精致的锁链锁住了。
说话间,傅染在姜桃眼皮子底下,光明正大地将锁链另一头锁在了床柱上。
姜桃瞪大了眼睛。
“你混蛋——你给我解开!”挣了两挣,虽然圈口比昨天松快了一些,但还是根本挣不开。
“我既是混蛋,当然要做些混蛋该做的事不是么?”
傅染对她的抗议不予理会,“不然岂不是白白受了这骂名。”睨她一眼。
姜桃气急,口不择言,“你骗了人的心,还要强霸人的身!”
傅染一愣。
“强霸?”这两个字像是勾起了他的兴致。
低低笑了会儿,慢悠悠靠上床,一点一点俯身。
一改刚才气急不悦的情绪。
姜桃撑住他的胸膛要躲开,反被他一把将手握住。
傅染强迫她将拳头松开,然后将自己的手指一根一根插进她的指缝中,最后连胳膊带手将人摁倒在床上。
直到姜桃的身子被逼得全都陷到了柔软的鹅绒毯子里,他才将唇擦过她耳边,邪邪道:“这才叫强霸。”
盯着她鼓鼓的面颊,心情似乎愈发好了起来。粉面如春,嗓口悸悸,脖颈上映热着他炙灼的吐息。
勾着他对她的瘾。
贪恋了好一会儿,他才不紧不慢地起身,收了不正经的神色道:“我现在顶多叫强留。”
然后施施然下床,准备离开。
“你……”高大的身影一离开,姜桃方才从危险缺氧的空气中挣扎出来。
她涌起被戏弄的愤怒,拧眉也从床上跟了下来。
气势汹汹挥拳追在身后,要揍他。
锁链被她拉扯地哗啦响。
傅染本已离开。听得动静后,冷不防地一个掉头,沉脸折了回来。
姜桃张牙舞爪的拳头一僵,立马防备地环缩一下。
但还是鼓起气势,“你又想干嘛?”凶狠瞪他,以示自己不好惹,叫他别乱来。
傅染手臂一横,将闹腾的她整个一把拢住,兜起腿弯就给放到了床上。
“不要像上次一样,弄得手腕红肿,自讨苦吃。”傅染扯了扯锁链示意,伸手戳住她脑袋瓜以示警醒。
姜桃躲掉。
“还有你说的杀人……”傅染头疼,道:“那晚的刺客,他想杀你,所以我杀了他。”
“至于万家,一群蛀虫,本就该死。”
姜桃反应过来他这是在解释当初在大托杀人放火的事。
“哼,全是狡辩。”姜桃根本不信,质问:“那你的质子哥哥呢?难道他也是该死?”
“他……”傅染迟疑着,转过了身。
背向她,轻叹口气,“他不是我杀的。”
“什么?”
姜桃吃了一惊:“他竟是真的死了?”
不管大托还是凉国,先前两国得到的消息都是质子假死逃走了。谁能想到质子竟是真的死了呢?
看来正是因为这样,傅染才敢如此放心地顶替质子的身份高调回凉国。
这样的秘闻,绝对不能让世人知道。否则岂非天下大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