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连日劳累再加上忧思成疾,郁火攻心才会晕倒。”
“待身体缓过来,自然便会醒来了。”
方御医悄悄抬抬眼皮,见傅染依然面色沉郁。
连忙又补充道:“醒来后,多多滋补下身体,很快就能养回精神。”
“殿下不必太过忧心。”
“倒是殿下自己的身体……”
见傅染面色稍有缓和,方御医手哆嗦一下,忍不住提醒道:“方才的药浴只泡了一半,眼下又受了风,寒气入体,忧火升腾,实在不利于养身啊。”
“依微臣之见,应即刻……”
“闭嘴。”傅染皱起眉。
“殿下恕罪。”方御医手又哆嗦一下,闭了嘴。
归来的这位皇子,与幼时相比,可谓性情大变。现如今脾气着实算不得好。
墨家派给他的这差事,可真真是不好干。方御医默默苦命摇头。
受完鞭刑的墨牟此时推门进来。接话道:“难不成,你要为了一个姑娘,放弃这么多年筹谋的大业吗?”
墨牟抬抬手,示意属下推着轮椅来到榻前。
“嘶。”抬手的动作牵动了后背的伤处,墨牟疼得一咧嘴,以往潇洒的俊脸而今显得甚是狼狈。
“你也闭嘴。”傅染看到墨牟,恨不得将他拆骨。
“滚。”傅染闭上眼,冷冷道。
“我可以滚。”虽然而今十分狼狈,但墨牟依旧显出以往那副漫不经心的样子。
“但是滚之前,我要提醒你一句。”
墨牟万万没想到,姜桃这么一个娇弱的小姑娘,居然会翻山越岭一路追来。
看着性子软,实则心性韧。
既已跟来了,他便也没法子了。
但是,“不要显出她的重要,冷遇才是对她好。”墨牟担心被太子抓到这处软肋,强调:“欲得之,若弃之。”
傅染闻言,扯了下唇角。
“冷遇。”
“弃之。”
冷眼瞧向墨牟,“我岂会不知?”
姜桃躺在床上,鼻头渐渐酸红。
迷迷糊糊之中,她听到了傅染熟悉的清冽嗓音。
她这会儿才有机会静下来好好感受这个曾经那么熟悉的嗓音。
像夏日的栀子花一般的,淡淡的,却很清雅;清雅的,却又带着些肆意的蛮野。
姜桃心里泛上一丝甜。但这甜不是真的甜。
它像是突然飘落的,包裹住苦涩的薄薄糖衣,只甜了一瞬,便很快就化尽了。
于是被裹住的所有苦涩愤怒便一同汹涌出来。
姜桃眼角渗出委屈的泪来。
傅染察觉到异样,回首。
看到后心窝子像被重锤了一记,冲房内众人沉沉道:“不必再说,都给我滚。”
姜桃缓缓睁开了眼睛。傅染见状,又对滚到一半的方御医道:“你留下。”
方御医掌心一个哆嗦,只得又反身滚了回来。
姜桃坐起身,狠狠抽回了傅染握着的手。
傅染垂眸,瞧了会儿空了的掌心,起身对方御医道:“再给她瞧瞧。”
姜桃别开头,抿起唇角,“我现在不想看见你。”
声音微微有些发颤。
先前想好的话,在见到他的那一刻起就全都乱了。
她要一个人理一理思绪,然后再跟他算清楚账一刀两断。
傅染看着她睫毛颤呀颤,心里的念想也全部跟着颤动起来,在身体里横冲直撞,撞的心口发胀。
“好。”傅染压下心中汹涌,抿唇应声。
他知道她此刻肯定生气自己抛下了她。
怒气伤身,他不想激怒于她。
傅染退出寝宫,掩上门,喉头被割出一片腥甜。
这是重伤未愈,气血翻涌所致。
“主子!”刺桐寸剑连忙上前。
“浴房已经准备好了,药浴万万不可再拖。”刺桐急道。
怕傅染不肯,二人正欲再劝,忽见傅染已经迈开了腿,道:“去。”
擦擦唇角血丝,又偏头吩咐一声:“还有该服的汤药,一并熬好了送过来。”
姜桃既已醒来,且在自己身边,他便不再像先前那般焦心。
眼下最重要的,是要尽快养好身体。只有这样,才能在迷局中占据主动,以他的方式,护身边人周全。
刺桐寸剑见状,松口气放下心来。
方御医嘱咐完注意事项之后,提笔开了养身方子。
搁下笔后,发觉姜桃悄摸摸在看一张通缉告示。似在犹疑确认什么般苦苦皱着眉。
“这不是殿下的画像吗?”方御医拿过床前的药箱子讶异道。
“这告示竟还没有清理干净。”方御医的手又止不住地哆嗦一下。
姜桃见他像是知道什么,按下他的箱子问道:“殿下?”
“他不是……”
姜桃顿住,她只知他唤做阿染,却不知真名姓。一时在表达上犯了难。
“你说这个?”方御医会错意,指指告示上通缉犯三字,以为姜桃要问的是这个。
“当然不是了。”方御医左右瞧瞧,哆嗦下手捋起胡须,道:“这是半月前咱们凉国归来的五皇子,傅昭。”
“要说这五皇子啊,可真是个苦命人。”
“八岁,才八岁就被送到大托做质子了。”也难怪现如今脾性大变。方御医想。
傅昭小时话并不多,人也温和。甚至可以说,温和不争的都有些懦弱了。
想来是这十年质子生活并不容易,这才令他性情大变了的。
也是有情可原。
方御医道:“五皇子前几个月从大托潜回凉国传递消息,被太子傅典误认为是叛国之贼。”
“因此才贴出这告示,举国通缉。”
“五皇子被送去大托做质子后,已是十年未见未归。”
“因此先前没人认得他如今样貌,这才搞出此等乌龙。”
“幸好半月前,五皇子终于归来亮明了身份。”
方御医摇摇头:“眼下老皇帝瘫痪在床,口不能言,体不能动。”
“下一任凉国君主,恐怕就在归来的五皇子和太子之间咯。”
这等言论在方御医口中平平常常地说出,看来凉国举国上下都默认了眼下这番情形。
此番听起来颇为离奇的信息令姜桃一时惊怔。思绪愈发纷乱起来。
……他竟是失踪的质子傅昭!
姜桃呆愣愣点了点头。内心对这突如其来的信息仍需慢慢消化。
她直直地拿起手中告示瞧下,好歹不是重型通缉犯。
然后又想,若是他是失踪的质子傅昭,那这一切好像就更能说得通了。
他冒充赵侃,是因为他不能用真身份。
他躲在花房,是因为要伺机逃回凉国。
难怪他还曾一度莫名受伤……
他在大托时不能以真正的身份示人,是因为有人一定要质子死,好以此来挑起两国战争。
所以他才要以假身份掩护自己,保住性命。
因为作为质子,他的命已不再是他的命,而是两国天下人的命。
如今他回到凉国恢复了身份,质子假死失踪一事得以真相大白。
那两国之间因此而有可能产生的战争,便在很大程度上可以通过谈判就此消弭了。
想到这些,姜桃心里突然松快了一点。
他总算不是个大恶不赦之人。
但不管他有多少难言的隐忧,他对自己的这一番欺骗耍弄,无论如何是不能原谅的。
姜桃一会儿皱眉叹气,一会儿又撇嘴深思。
滑面的绸缎被角都被揉捏出了细细的褶子。
花了好大功夫将复杂的思绪理好之后,姜桃深吸一口气,肃起小脸提出要见他。
什么家国大义皇孙贵子的,她一个小花匠,地位低微,也管不到。
反正此番她就是要跟他当面划清关系,把账算算清,然后回大托和哥哥一起好好生活。
不管他是什么质子还是太子,以后只能成为自己生命中一个消失殆尽的子。
再也不让他出现。
姜桃愤愤地捏起小拳头给自己鼓劲儿。
“你肯见我了?”傅染得了传话,三步并作两步来到榻前。
头发湿漉漉的,还未来得及擦干。
近榻后,他镇定下来,理理飞荡起来的袖摆,尽量让自己看起来从容一些。
他还不想在以往任他揉捏的蠢笨小花匠面前失了理性。
狐毛大氅带着冬夜寒气,愈发衬得他唇红齿白,面容清俊。
穿着皇家御制华服,气质也愈发显出清贵野傲。
尤其是此刻,傅染略略垂下一双桃花眸子,面带歉疚地牵起姜桃的手。
而后小心翼翼地抬眸,看了姜桃一眼。
像只被折了傲气抛弃荒野的可怜的小狗。
姜桃好容易建立起的立体防御机制,差点又被他骗倒。
这招对她总是管用。
不过她很快又想到什么,怒气升起,竖眉抽手道:“你,你先前就是这样骗我的!”
对,就是这副模样。又俊又美又可怜,让人忍不住想捡回家。
“骗?”傅染一怔,心中升上不好的预感。
他这次可并没有在演戏。
傅染扯回姜桃藏在身后的手,执着的握在手中道:“娘子不是因为我抛下你不管才生气的吗?”
“我可以解释。至于说骗……”傅染蹙眉。
“你这个骗子,不要叫我娘子。”姜桃气呼呼抽出手,算账。
“你说你是赵侃,你是吗?”姜桃仰起脸质问。
傅染惊诧挑眉,抿唇未言。
本想再瞒几天,等她身体好些了再谈这个。没想到看样子她已经知道了。
“你不是!”姜桃替他回答了。
“所有的你都是在骗我。”
说到这里,姜桃心里泛上委屈,小嘴儿撇了撇,努努力把眼泪憋了回去。
“你根本就是凉国的五皇子,十年前被送到大托当质子的傅昭!”
“你落脚在花房,不过是为了利用我藏身罢了。”憋了一会儿,憋不住了,眼泪打个转儿,还是落了下来。
“我现在就是要来跟你说清楚。”姜桃抬手一擦眼泪,蛮有气势地掀开被子起身下床。
由于情绪激动起身太猛,眼前一阵眩晕。
傅染出手揽住她。纤腰盈盈一握,十分瘦弱。
“放开我,我才不要你这个骗子扶我!”姜桃吸吸鼻子,在傅染胸前使劲一推。
肩胛骨伤处被按到,傅染身形晃了一下,稳住。
缓过痛劲儿,他偏了偏头,望着姜桃道:“……你瘦了。”似乎因此而很不高兴。
傅染这一声很轻。却像有回音般,一不留神荡进姜桃心间。
姜桃被这轻轻一声搅得有点乱,连忙稳住。
“你,你还……”
姜桃磕巴了一下,想起后面要说的话:“你还偷了赵家信物!”
“你这个骗子,混蛋!”
他虽为质子,可那赵家订婚信物哪来的?总不能是赵家给他的吧?
想来想去,也只能是他在京为质时想法子偷来的。
姜桃愤怒控诉着傅染的恶劣行径,骂人的词儿在“骗子”“混蛋”之间翻来覆去,来来回回。
傅染一言未发,揉揉耳朵,由她宣泄责骂。
姜桃倒豆子似的噼里啪啦说了一通。
最后话也说尽了,宣泄也累了,终于道出来意:“今日我把话说清楚了,从此以后就一刀两断,再无瓜葛!”
然后气势汹汹地伸出手掌,讨要当初留在他手中的玉佩婚书。
听到这里,傅染一下敛了眉,下意识地蹙起。
他覆上姜桃柔软的小手,握紧。
然后将她向前一带,捏起她的下巴:“一刀两断,再无瓜葛?”
傅染一字一句缓缓重复一遍。
桃花眸子眯起冷光,望进姜桃的眼睛里。
“……对!”姜桃要抽回自己的手。
不过傅染这次没有松劲,而是愈发用力,将姜桃整个扯进怀里。
姜桃挥起拳头使劲挣扎。
肩胛伤口崩裂开来,一丝鲜血由喉间涌上唇角。
血迹渗出,傅染毫不在意地抬手擦掉,任她捶打。
待姜桃折腾累了力道弱了下来,方才抬手点住她粉嫩的唇,耐心道:“嘘。”
“我可以把一切都告诉你。”
“但是先安静下来,好吗?”傅染将姜桃散落的发丝别到耳后,抬起她的脸蛋。
粗粝的手指揉着姜桃粉嫩的唇。
他听不得从这个娇嫩水润的唇齿中说出“一刀两断,再无瓜葛”这种话。
应该狠狠地将这小嘴儿管住。
然后把这些荒唐的词语全部咬碎吞掉,拆骨入腹。
傅染幽幽瞧着姜桃,眸光深沉。
姜桃熟悉他这种眼神。
他们在床上嬉闹,身上热起来的时候,他就会这样看她。
然后会吻住她的唇,热烈缠绵,像吃人的兽。
想起过往种种,姜桃脸上一热,猛的将他推开。
“你根本不是我的夫君,休想再占我便宜!”姜桃戒备地侧身。
“……我不是你的夫君?”傅染听到这句,顿了一下,沉眸反问。
那谁是?
那个粗壮的采药人吗?
想到姚元一,傅染牙齿咬得咯咯响。
但他还是沉了一会儿,先让自己沸腾的血冷下来。
“我不是赵侃。”傅染沉声开了口,眼下要先将此事解释清楚。
蠢笨小花匠竟要因此事而与他一刀两断了,傅染哪里还管得了理性不理性。
姜桃防备地斜睨他,一副“我就知道”的模样。
傅染继续又道:“我也不是五皇子傅昭。”
“什么?”姜桃一下惊讶地抬头。
傅染斜倚床栏,启唇道出真实身份:“我是凉国的六皇子,傅染。”
“一个不为世人所知,被当成毒蛇利刃偷偷养起来的棋子。”傅染自嘲地咧嘴一笑。
“现在,成了弃子。”
这是完全没听过的剧情,姜桃竖起耳朵。
傅染缓缓揭开真相。
“那个人生下我,不过是为了满足他的变态谋划。”
傅染从一出生,就是一枚棋子。
甚至连他的母亲也是傅青虎精心挑选的人选,像挑选商品一样。
傅青虎生了他,却一日也未曾养过。
“他将我关在冷宫,日日与野兽为伍。”
傅青虎不遗余力找来各种猛兽,金霓,青兕,蜜獾,野猪,鬣狗,食人鳄等等,让傅染与其搏杀,以激发他的噬血本性。
“有一日,我在与那雪豹搏杀时,落了下风。他便将母亲从我身边强行带走,作为惩罚。”
那时傅染五岁。
傅青虎要在傅染心里埋下对傅染对本我的恨,让傅染怀疑自己,憎恶自己。
因为人一旦开始怀疑自己,那便离分崩离析不远了。
只有将傅染自然生长起来的那颗肉心打碎,傅青虎才能将自己的思想全部灌输进去,将傅染塑造成一把可由他操纵的利刃,肆意打造,任意驱遣。
“他跟我说,天下父亲皆如此,至少,我还有父亲。”傅染不屑地嗤笑一声。
七岁时,傅青虎曾牵起他结满伤痂的小手,像个慈爱合格的父亲一样对他讲:
只要你赢了,我便带你从这高高的冷宫里出去。
直到后来,傅染才意识到,他不是突然想当父亲了,他只是想凌?虐他的心而已。
“呵,都是假的。”傅染牵下唇角,美目凌寒。
可是七岁的傅染天真地信了。
那一瞬染上光彩的小小桃花眸子,比天上最亮的星星还要亮。
傅染开心地心脏怦怦跳,不敢相信地仰头瞧向傅青虎,雀跃又小心地问道:“真的吗?”
声音轻轻的,定定的。生怕一个不留神,便把这承诺吓跑了。
傅青虎慈爱的望着他,笑眯眯俯身。
待一张脸俯平到傅染期待的眼眸跟前时,笑脸突然变幻,瞬间涌上阴毒狠厉。
他倏地出手,一把掐住傅染的脖颈,狠狠收缩指尖,厌恶淡漠道:“话说一遍,你就要记住。”
傅染的脚尖渐渐离地,面色青紫。
小棉鞋上裹着的树叶随着挣扎落地,陈旧的破洞也在挣扎下露出一节棉絮。
傅青虎满意地松了手。
傅染捂住脖颈大口呼吸,小脸惊恐地连连后退。
傅青虎悠然擦了擦手,又换上笑脸对傅染招了招道:“来。”
傅染捂着脖颈,惶惑迟疑。
“来嘛。”傅青虎做出一副好父亲的模样,笑容带光。
那光勾着小傅染的心。他冷了太久,太渴望。
一颗心忐忑地晃呀晃。
傅染怯怯抬头,踟蹰尝试着,再次走了过去。
傅青虎抬起手掌,突然的,一个凌冽残?虐的巴掌就粗暴地打在了傅染的脸上。
傅染被打得飞出去好远,满口是血。
“一把刀,一条蛇,也配奢求别的?”傅青虎阴恻恻嘲讽着,一脚踏上傅染的面颊。
“记住,你不配。”
“在这世间,你配有的,只是恨。”
而这恨,还是来自傅青虎的施舍。
傅染不要,他便“将棋子碾碎,弃之黄泉。”
傅染嘲讽地勾唇,面上一丝笑意也无,“这些才是真的。”
若不是在墨家无心插柳的小小点拨下,傅染很快有了自我意识,一点一点学会了为自己筹谋,那他早就坠入深渊,被傅青虎毫不在意地虐?杀掉了。
对傅青虎来说,这比丢弃一个玩意儿还简单。
他的质子五哥,傅昭,又何尝不是如此?
傅染本想顺手捞傅昭一把,没想到,瞬息浮生,如斯薄命。
“凉国既没了我的容身之所,那我便换个身份,重新来过。”连带着傅昭那份,一起,“全部夺回来。”
语调漠然至极,面容却骤然凌厉。
顿了顿,傅染将话题转回,“所以,我确实在身份上欺骗了你。”
静寞片刻,他调整下神色。
然后抬起桃花眸子,点染星光,望进姜桃眼中道:“但其他的一切,都是真的。”
眼尾微微上挑,等待着姜桃的反应。
探究巡视中带着些小心洞悉的翼翼。
“……其他?”姜桃果然还处在巨大的震惊之中发懵。
她没想到傅染的身世竟是如此。难怪有时看起来像只湿漉漉的小狗,莫名惹人怜。
更没想到的是,“赵侃”是假,“傅昭”也是假。
他一连冒用两个人的身份,想要做的事情原来竟如此大胆。
傅染挑起眉梢,细细描摹。他最喜欢的,就是姜桃眼下这副发懵的模样。
吃惊的乌瞳,迷蒙的水雾,微微皱起的鼻和苦恼着咬起的唇角……
脸色起落变幻。傅染没有放过一丝细微处。弯起唇角,眯眯眼。
她的每一个细微表情,都可以瞬间填满他这颗四处漏风的心。
姜桃还在继续发懵:“其他的一切是什么?”乌瞳涌上迷茫,她望着傅染呆呆道。
这一整晚,姜桃对傅染都处于防备之中。
只有此刻,姜桃已然惊得忘了防备。
看着她不设防的熟悉样子,傅染更愉快地笑了。
漏风的那颗心不仅填满了,好像也不那么讨厌被缝合了。
傅染一直觉得他的心早没了。
只剩一个空空的洞在裹着破棉絮熬一个个过不完的冬。
是姜桃让他心上那层破棉絮被撕开,让血液重新回到了洞里热热闹闹的流淌,让心房重新热乎乎的涌出舞点来。
她这么乖。这么软。
不设防的样子有种纯然不杂绝净无邪的天然吸引力。
她的每一寸肌肤,每一毫发丝,每一粒思绪,都牵引他的心神。
傅染止不住想把她放倒在床上,揉进骨血。
想让她完全成为自己的一部分,合而为一,狠狠爱抚。
这些日子他不知在梦中描摹过多少遍。
傅染以手指勾勒着她的脸蛋儿,贪恋又欲?念。
他将这些纷杂的绮思暂时压下,俯身靠近道:“你忘了?”
傅染将姜桃从懵怔中唤回。一双桃花美目溢满晦暗不明的笑意。
他故意俯在姜桃耳边,压低的沉音像是在惹火。
姜桃耳朵一阵酥麻,耳垂像触到电一般,唰一下染上红色。
“你……”她警觉地侧头,然而傅染的唇早已捕猎般等在颊侧。
唇齿相触,细细啄啄。
没几下,傅染便忍不住摁住她的腰肢,不满足地加深这个吻。
日思夜想的人儿终于被实实在在拥在怀中。
他先是轻柔试探,裹住熟悉的柔软后,难以自抑地横冲直撞起来。
贴裹着不够,还要咬着往里探。在酥软的舌尖上反复滚过。
那双染了春情的桃花眸子,如潭水般幽深起来,却似闭不闭,贪婪地锁着她的波光潋滟。
好似要吞吃了她。
一下吞得狠了,软得像讨饶的一丝哼唧声在她水润唇角溢出。
激烈又缠绵。
姜桃双手抵住他的胸口,因呼吸不畅而没有任何力气,反而更像撒娇讨欢的娇娘。
在两人马上喘不过气的前一刻,傅染终于肯放过了她。
恋恋不舍的离开,晶莹丝线相连。
傅染望着她红彤彤的愣怔脸蛋儿,悠悠道:“就是这些。”
白净的手指在她唇角一绕,缠下一丝水线。
叮——姜桃脑子一嗡,心中警铃彻底唤回她懵怔的思绪。
意识到刚刚被他带着做了什么之后,姜桃羞愤交加,一下怒上心头。
竟又被他美男计迷得昏了头!
姜桃气得抬起袖子,嫌恶地狠狠一擦嘴,凶道:“我说过了,你不是我的夫君,休要再占我的便宜!”
姜桃连踢带打地从他怀抱里挣脱出来。“你这个……大骗子登徒子!”
“夫君”的话题又被提起,傅染心中一刺,也唰一下变了脸色。
他拧起眉,道:“我不是你的夫君,那谁是?”
尝到味道之后,心中对她的占有欲愈发强烈起来。
高大的身躯逼近了姜桃,似乎不得到满意的回答不会罢休。
俊脸在眼前放大。
他身上清冽的草药香味似乎将自己团团围住,仿佛用气息将自己粗鲁地揉入怀中一般。
姜桃呼吸一窒。更加愤愤。
被他搅成了这样,哪里还像来算账的?
姜桃气得跺脚。
靠的这样近,她又生怕刚才亲嘴缠绵的一幕重演。
因此脑袋飞速旋转,思索着能显出一刀两断之重大力度的措辞。
而后灵光一闪,粉拳一捏,挺起腰肢高声道:“我,我现在是‘姚妇’!”
“姚妇的夫君自然是姚大哥!”下巴颇有气势地扬起。
“……”一片死寂。
说什么不好,偏偏说这个。
傅染眸中似云墨翻涌,又似被冰雪冻住,暗里却禁不住烈火灼烧。
姜桃被盯得渐渐心虚,移开眼。
“姚。大。哥。”死寂过后,傅染一个字一个字重复着她的话。
好像这样姚元一本人就能随着姚大哥三个字一同在傅染齿间被碾成稀碎似的。
傅染怒极反笑,道:“好,好。”
自从见了面,她再未唤过他一声阿染哥哥,却对别的男人叫哥叫得亲热。
气血翻腾,肩胛骨处本就被捶打得渗血的伤口,此时急流起来。
又气又怒又不能真的掐死她。
还怕她会跟别人走。
傅染先前费力压下的身体不适,此刻也随着恶劣情绪悉数涌了上来。
面色一霎惨白,靠着最后一丝支撑,才不至于颓倒在地。
“你想跟他走?”傅染继续逼近,讥诮地翘起唇角。
“你可知,你的姚大哥现在在何处?”傅染说着狠话。
姜桃听出不对,“你把姚大哥怎么样了?”乌溜溜的眼眸警惕地瞪向他。
看到小脸为别的男人涌上担忧焦急,傅染觉得眼前黑沉越发浓重起来。
“他做走私的买卖,按律法自然是下狱了。”
傅染缓缓道:“不过,他敢掳走你,那接下来,就不是下狱。”
傅染捏住姜桃的脸颊,捏乱她脸上焦急的神色,“而是要下锅了。”说得阴沉狠戾。
“你……”姜桃瞪大了眼睛不可思议,使劲打下他的手掌。
她竖起眉,正要再度控诉,只见傅染手臂晃悠悠垂下,身姿一软,竟闭了双眸,颓然倒地了。
裹身的大氅咧开后,姜桃方才发现,他右边的半个身子都已被鲜血染尽。
红红的鲜血还在不断地从他的右肩头涌出。
那是刚才她拳头打得最多、捶得最凶的地方。
面色血尽,气息危浮。
“……傅,傅染!”姜桃一下慌了,咽回了本想刺他的“活该”。
“来人,快来人——”她向门口颤声喊道。
起身就要去门口叫人。
没跑两步,手腕却突然被一条精致的锁链裹住了。
姜桃回首,发现锁链的另一头,正紧紧握在傅染手里。眼底一片青狰。
傅染将姜桃拽回身旁,姜桃一个趔趄趴倒在他胸口。
“嘶。”伤口被重压,连痛楚的抽气声都绵渺无力。
但他还要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抓紧了锁链:“别想逃……”
仿佛即便眼前是地狱,也要拉着她一起。
刺桐寸剑封锁了傅染重伤病倒的消息, 并下令巽方殿所有人等不许出入。
细长的锁链谁也解不开。一头锁着傅染,一头锁着姜桃。
姜桃只得混混沌沌地跟在傅染身旁,跟着他走完了疗伤的全程, 看得心惊胆战。
方御医一一处理了傅染身上的伤口。
旧伤的疤痕淡淡印在肌肤,新伤的疤痕还未形成, 伤口狰狞可怖。
尤其是肩胛骨那处, 像是撕裂崩坏过多次,伤痂一直未能结成, 触目惊心。
“这……这是怎么搞得?”姜桃捂住眼, 只敢在指缝中模糊地看。
锁链随着动作而颤动,粉唇也不由自主颤动一下。
就算是弃在路边的畜生,伤得这样鲜血淋漓的, 叫人看到也难免会勾起一丝不忍之心。
更何况是朝夕相处这么久的一个活生生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