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经将主子受重伤的消息传出去了。”
“今日山脚的情形,太子埋伏下的斥候兵也都看到了。”
趁人病要人命。
“想必太子不日便会有所动作。”
汇报完布署,刺桐又侧侧脑袋,道:“不过,路上碰到了个钉子。”
“哦?”傅染抬头。
刺桐道:“方才在山脚,本想趁机直接将太子的斥候兵引到乌宅,一鼓作气。”
“结果在放饵追逐中撞到了一个……”刺桐有些为难的卡顿一下,道:“一个……人?”
傅染瞥他,“抓到个人为何要吞吞吐吐。”
刺桐挠挠头,“因为这个人,她好像是女扮男装,且脾气大得很。”
“一下出手便将太子的斥候兵打退了。”
“属下这才没能成功将他们引到乌宅。”
“而且她反过来又与我们的人纠缠。”
“好像游荡在山林处,什么事都要插一脚。”
“这样下去,咱们的事会变得很不好办。”
“虽然看着不像是哪方势力派来的,但出于谨慎,属下只好先把她抓了。”
刺桐被这人折腾得头疼,墨牟又不在,只好请傅染过去处理。
厅里果然坐着一位姑娘,一身红衣,束腰束袖。
她一脸不满地质问看着她的寸剑:“凭什么拦着我入山林?”
“你们是什么人,有什么资格拦我?”居高临下的,声音里满是骄纵。
寸剑被质问声烦得远远的。
“那你为何又非得入山林呢?”傅染及时出现,不动声色地反问道。
红衣女子一怔,转过头来。
杏眼瞧向傅染,打量了打量,道:“本宫……本公子想去哪儿就去那儿。用得着你们管?”说着,手里长鞭气势汹汹地挥了一下。
傅染瞧着她满脸娇贵,不吃屈的样子,直接嘱咐寸剑道:“带她去义庄瞧瞧。”
这些日子从林中运出的死尸,府衙停尸间已经摆不下了。
因此没有百姓来认领的,便被挪到了义庄存放。
寸剑带她潜入,掀开尸体上的白布。
这些尸体大多是被鹿角钩穿肠破肚,有些没有做好清理,时日久了,一片红红绿绿。
“这些都是这几日私自闯入山林的人。”
寸剑拾起尸体上的一截让她看,“你瞧,这是什么?”
红衣女子后撤一步皱眉,“什么?”
傅染在旁悠悠提醒道:“破掉的肠子。”
红衣女子瞪大了杏眼,忍不住打个寒战。
“冷吗?”傅染牵起唇角,又道:“长度正好可以做个项帕。”
微挑眉,命寸剑拿过去在她脖颈比划一下。
“呕——”女子呕吐了起来。吐完之后果然住了嘴,不再提入山林的事。
傅染瞧她近期都不会有心情去山林处游荡了。
于是对寸剑道:“送这位姑娘回家。”
不知哪家的娇娇贵女,不知天高地厚地跑出来凑热闹。
傅染冷嗤。
除了姜桃,这些娇娇贵女在他眼里都像苍蝇一样烦人。
红衣女子再度打量了打量傅染,暗咒一声变态,转身气哼哼跟上了寸剑。
这时刺桐匆匆走了过来。
“姜姑娘那边……”
见红衣女子还未走远,刺桐适时停住。
“她怎么了?”傅染敛眉,声音一改先前的悠闲散漫。
待人影消失了,刺桐才压了压声音道:“姜姑娘好像陷入幻梦中了。”
傅染神色一凛,大步离开。
回到花房,大家果然围在姜桃身旁不知所措。
大夫说她是因为吃了些有毒的菌子才会如此。
禾雀一面制止着姜桃乱挠的手,一面遣鸢尾去督促小厨房快些煎药。
“为何会有红疹?”傅染撩袍坐到床边,捉住姜桃乱飘的手皱眉。
“慈姑说石斛山药可以解幻,在大夫来之前,我们就给小姐喂了一点。”
也是病急乱投医了。禾雀叹道:“结果小姐过敏,起了这些红色小疹子。”
姜桃沉在幻梦里,恍惚觉得自己好像在爬山。
于是手脚并用向上攀登,还时不时嘟起嘴巴嚷着“不爬了不爬了”。
但是手脚一点没停,吭哧吭哧,像真的在爬山一样。
过会儿又带着哭腔委屈道:“怎么停不下来。”看起来既凄惨可怜又滑稽好笑。
好不容易将煎好的汤药喂下,她身上的疹子发痒,又开始乱挠。
“大夫说服了药,过些时辰劲儿过去就好了。”禾雀见傅染不放心,解释道。
“怎么有点烧?”傅染摸摸她的额头,折腾出一层的细汗,低低热热的。
禾雀收拾了药碗,记起大夫的话道:“大夫说,过敏会让她有点低烧,好生养着就行。”
傅染替姜桃掖了掖被角,点头。
此时姜桃的幻觉又变了。变成了傅染去她房中找她的那一晚。
姜桃的手臂一下从掖好的被角中抽出来,惊慌地捂住嘴道:“阿染哥哥干嘛咬我。”
声音含含糊糊的,好像真的有人在吃她的嘴巴一样。
屋里其他人一愣。
禾雀也只听了个朦胧,道:“让小姐静静休息会儿,大家都出去吧。”
说着张开胳膊将大家拢了出去。
“赵公子,你也去休息吧。”禾雀遣散完其他人,叫上傅染。
毕竟是女儿家的闺房。
“嗯。”傅染沉声应着,转身离开了。
禾雀这才放心,去厨房看熬下一副药。
然而她刚将房门带好,窗棂便支呀一声开了。
傅染重新落身进来。
刚才的幻梦好像还没有结束,姜桃在床上不老实的翻腾。
“阿染哥哥,这样刺刺的,好痒。”她说的是上次傅染胡茬扎到她的那一幕。
傅染听着她软乎乎的梦呓,心里也被撩拨得痒痒的。
他抬手捏住她的鼻子,桃花眼角微微上挑,道:“光你痒吗?”
汗湿的细发在她光洁的额头打了个漉漉的圈儿,像濡生的小鹿,显得乖巧又可怜。
傅染松开手,将她胡乱翻腾的手掌放回被中。
姜桃挣扎,被子都被踢下床来。
傅染索性上床抱住她。
找到了熟悉的怀抱,姜桃渐渐安静了下来。
她咕哝一声,头往傅染颈侧一靠,环住他的腰不动了。
傅染见她的双手终于不再乱挠,于是保持这个姿势不敢轻易挪动,怕又惹得她闹腾。
天蒙蒙亮,热烘烘的奶香味儿袭来,傅染倏的睁开了眼睛。
没想到自己居然就这样跟着她稀里糊涂的睡了一觉。
傅染侧眉,撑起半个身子瞧她。
脸蛋儿白皙光洁,面颊透着病后的胭脂红,秀气的鼻头冒出一个红疹子。好像很痒似的,姜桃抬手想挠。
傅染抓住了她的手腕,不让她挠。
姜桃蹙起眉,鼻子皱了皱,很是可爱。
如此反复的逗弄她几遭,傅染瞧着,好心情地勾起了唇。
姜桃皱着鼻子悠悠醒转了。
“醒了?”见她还有点发懵,傅染点了点她的脑袋,睨眼学她口气道:“折腾鬼。”
“我,我怎么了?”姜桃还没反应过来。
傅染继续睨她,“以后不认识的菌子不要吃。”
姜桃一愣,大概明白过来。以往爹爹阿娘吃菌子时也发生过这样的事。偏偏一家子还止不住嘴馋,都爱吃。
看到是贪嘴惹出来的祸,姜桃有点讪讪,摸摸鼻子。
“……好痒。”一碰到鼻头疹子,愈发痒得难耐。她立马要挠。
傅染制止,“会留疤。”
“可是真的很痒。”一旦意识到鼻头痒,就停不住了。
姜桃瘪瘪嘴泫然欲泣。注意力全在鼻头那颗疹子上。
往鼻头瞧啊瞧,一双好看的乌瞳都叫她瞧成个斗鸡眼的模样。
“不要想。”傅染点住她的脑袋,让她目光转回来迎上自己,道:“不想就不痒了。”
姜桃翻个身,背过去撇嘴儿:“忍不住想。”
傅染瞧着黑乎乎的后脑勺,不满意地眯眼。“那就转移注意力。”
他抬手,将她转了过来。两人重新头对头,脸对脸,呼吸相交。
“怎么转移?”姜桃可怜巴巴地问,眸子湿漉漉的。
傅染瞧着,喉骨滚了滚。
“这样。”傅染寻找着低头,在她唇上吻了一下。
姜桃呆住,一时还真的忘记了疹子发痒的事。
“好像,是有点用。”傅染的唇离开后,姜桃摸摸嘴巴,侧头道。
轻笑的声音喷洒而来,傅染没有给她再说话的机会。
两人唇齿相交,湿润的水声响起。
他在口舌的方寸间,卷起不为人知的汹涌巨浪来。只卷自己的还不够,还要钻入她的口一遍遍逗弄。
细弱的,宛若游丝幻觉般的低吟被啧啧水声掩盖。
看着天真纯净的眉眼在自己的攻略下软媚荡漾起来,傅染难以自制的伸入手掌流连在她柳条似的软腰间。
怎么可以这么细这么软。
身子隐隐酥麻打颤。
“不,不行,又痒了……”姜桃哼唧一声,推着他的胸口,找着个机会出言。
确实又痒了,不过是和疹子不一样的,心底里钻上来的那种痒。
傅染将她的舌头含在嘴里轻轻地吮咬。然后故意问,“刺刺的痒?”
姜桃惊呼,“你怎么知道?”
搅水声再度响起,好一阵她才有机会断断续续将刚才的话问完,“……阿染哥哥也是吗?”
“我没你这么没出息。”傅染嘲笑的咬她一下,游走着含糊道。
但只是嘴硬罢了。
他不仅也是,他还下腰发紧,头皮发麻。
但他绝不会承认的。
温度越来越高,一片乱。
翻腾之中,姜桃喘息一下,细音疑惑道:“阿染哥哥睡觉也带着没骨钉吗?”
傅染一愣。姜桃的手就已经摸索下去了。
到了下腰处,姜桃轻轻握了握惊呼:“这跟没骨钉竟这样粗大。”
“阿染哥哥,我给你绣的金鱼袋怕是装不下吧?”说罢就要操心的掀开被子瞧瞧。
姜桃想着,得丈量下到底有多大,回头再重新绣个。金鱼袋是不行了,估计得绣个大点的佩袋。
傅染被她虚虚握住,急喘一声,先撤了身远离。
差点受不住。
“阿染哥哥你怎么了?”身边一空,姜桃抬头。
但很快她又被结结实实压住了。
傅染翻身压住她,呼吸愈发粗重。
“我说过的,下一次不会轻易放过你。”
下一次这不说来就来了。
傅染抵住姜桃的额头,烫乎乎的。
“阿染哥哥,我好热。”姜桃推了推被子,有些难耐。
她呼出的气息也比往常热了许多,稍微一动,就有些发晕。
傅染见她双颊红扑扑,眼波也泛着热晕,神色一凛,探探她的额头。
果然十分滚烫。怕是又折腾的烧起来了。
傅染撑在上方,看着她被自己亲的水润红肿的唇,忍还是不忍?
姜桃哼唧一声,娇乎乎撇嘴儿,“头晕。”
这一声不舒服的可怜哼唧,让傅染咬咬牙,暗咒一声侧开了身子。
窗棂突然响起细微动静,傅染耳端微动。
他帮姜桃盖好被子,起身下床。
“阿染哥哥,你去哪儿?”见傅染要走,姜桃忙欠起身子。
“好热。”姜桃眉一皱,顺便将被子踢开了。
傅染摁住她,继续低声咬牙道:“你热,你有我热。”声音恨恨的,带着股子要收拾人的劲儿。
窗棂又响,比先前更为急促一些。
傅染瞧了一眼,对姜桃道:“盖好被子,发发汗。”
又补充道:“我去给你拿药。”
“可是……”姜桃抱住他的手臂,不满的哼唧唧撒娇道:“我想让阿染哥哥陪着嘛。”
乌瞳眨巴眨巴的。
刚刚才亲了人家,转眼又肃起面庞。姜桃心里不满的哼哼。
傅染回身,瞧她瓮声瓮气的,安抚道:“我去拿药,等我回来。”
而后摸摸她的脑袋,停了下,吻吻她的发心:“……乖。”
对他来说,能从喉咙里挤出这种话已是不易。
轻柔的亲吻里仿佛带着珍视的意味,比刚才的咬噬更令姜桃心动。
像采到蜜的小蜜蜂一样,心底泛上甜蜜泡泡。
她点点头,乖声应道:“嗯。”
待傅染走到门口,姜桃又叫住他:“阿染哥哥!”
傅染回头,只见姜桃从被角里露出一个毛绒绒小脑袋,眨着水润乌瞳冲他道:“我等你回来。”
傅染轻勾唇角,也点了下头。
“主子。”寸剑拱手。
方才果然是寸剑敲的暗号。
“说。”来到僻静处,傅染背手。
寸剑道:“这次已成功引来了太子的典字军。”
“现在?”傅染眼皮一抬。
“现在。”寸剑紧张中难掩兴奋。
在大托筹谋许久,等待的就是这一刻。
“看来太子已重新拟制了新的画像,先前主子在仙泽山露脸,他们见到后果然加快了动作。”
“一切如计划进行,鱼已上钩。”寸剑道出势在必得的气势。
傅染闻言,略一思索,凛声道:“回乌宅。”
傅染望着花房里忙忙碌碌的身影,心中涌上的第一个念头是:不能将他们引到这儿。
傅染将手中折断的苇草拂了拂,眯起眼睛。
刚才旖旎的血,悉数沸腾成了杀人的血。
“小姐,起来喝药了。”
姜桃乖乖在床上等了一会儿,又迷迷糊糊睡过去了。
直到禾雀端着药进来唤她,她才悠悠醒转过来。
姜桃揉揉眼睛,向门口张望了张望,喝口药问:“阿染哥哥呢?”
她明明记得,傅染说去给她拿药的,怎的眼下换成了禾雀?
“赵公子好像有事出去了。”禾雀接过空碗,递给鸢尾。
鸢尾也侧起脑袋认真道:“是的呢,连刺桐表弟也一同出去了。”
而后皱眉思索道:“瞧着匆匆忙忙的,也不知是不是有什么急事。”
“嗨,能有什么急事。”见姜桃闻言担忧起来,禾雀连忙跟鸢尾使个眼色。
鸢尾赶紧道:“是啊,能有什么急事,八成是出去找刺桐的姐姐了。”
说完,自己也笃定地点了点头。
他们人生地不熟的,在这仙泽也就这么一件要紧事。
况且,刺桐看起来是个顶老实的,又怎会惹上什么急事。
这么想着,鸢尾便放下心来,冲姜桃安心一笑。
“小姐,你就安心养病吧。”鸢尾上前搀起姜桃,乐天道:“大夫说,喝完这最后一副药,马上就会好起来啦。”
姜桃刚要放下心地点点头,忽听得门外慌慌张张的声音传来。
“不好了不好了!”山矾一溜小跑敲起房门。
“山矾,你又毛躁什么?”
禾雀被急促敲门声搅的皱起眉,起身斥道:“小姐刚刚才服了药……哎哟!”
房门一开,山矾便急猴子蹿稀一般地栽了进来,撞得禾雀一个趔趄。
“禾雀姐,不好了!”山矾也顾不得禾雀的训骂,擦擦额上的汗急得跺脚。
金虎呼哧呼哧也跟了过来,指着栅栏门口,摇着头,半天憋出两个字儿道:“不好。”
“怎么了?”禾雀心中一提,连忙提起裙摆出去瞧瞧。
山矾虽是经常大惊小怪毛毛躁躁,可是金虎却一向稳重可靠。
而今连金虎都说不好,想必是真的出事了。
“此处可是姜家小姐姜桃之居所?”
栅栏门口处伫立着一位着红色官服的男子。冠帽堂堂,身姿挺拔,面容清肃。
栅栏门已开,可是没有主人的允许,他依然很有风度礼节的立在门外。
“……正是。”禾雀快步穿过园子,打量了下来人。
此人样貌端庄,气质秉正。唇角轻抿,鼻梁挺立,整个人如松一般挺拔,在窄腰宽袖的官服映衬下,确有修竹公子之姿。
头发黑长润泽,发髻高高竖起,显出一丝不苟的锐气。眼神神采俊逸,肃然庄重,仿佛要看透每一个人的心。
“不知公子是何人?”禾雀问道。
“在下可否进去说话?”男子依旧有礼,语气不浓不淡,礼貌中又维持着适当的疏离。
姜桃已从房内来到园中,鸢尾连忙给她披上外袍。
“禾雀,让公子进来吧。”姜桃在鸢尾的搀扶下坐上美人榻。
山矾捏着手中信件,和金虎一起,再度打量着来人,狐疑又忐忑的护在姜桃身旁。
男子行个礼,端端正正在姜桃对面坐下。脊背挺直,姿态端庄。
“方才在下已做过自我介绍,既见到了姜小姐,不妨再做一遍。”
男子凛起衣袖,垂眉拱手道:“在下赵侃,受小姐兄长所托,来此捉拿贼人,保护小姐。”
声音朗朗,掷地有声。
赵侃垂下手,望向姜桃道:“姜小姐,我才是真正的赵侃。”
长眉入鬓,目光坦然,一身正气。
“什么?”鸢尾瞪大了眼睛,脱口而惊。
见周围突然静悄悄的,她连忙捂住了嘴。
但是禾雀也是同样满脸惊诧。
众人不由得下意识纷纷瞧向姜桃。
姜桃一怔,心口突突跳了两下。
手中茶水一荡,她将茶杯放下,皱眉道:“公子是在说笑吗?”
赵侃双手撑膝,背挺得直直的,朗声道:“在下从不说笑。”
“小姐若不信,可以翻看小姐兄长姜晋写下的委托信件。”他指向山矾手中捏紧的那封信。
说着,又从怀中拿出了一叠文书和印章。
“在下为新任大理寺卿,赵侃,眼下负责替圣上追查多年前七公主失踪一案。”
“这是官家文书,可以佐证在下身份。”
赵侃将文书奉上。
姜桃懵懵接过,果然是黄灿灿的任命文书,上面将赵侃家世渊源写的一清二楚,右下角还盖着皇印。
官家的印章是做不了假的。
金黄刺眼,姜桃瞧了半晌,忽的扭头对山矾道:“哥哥的信件呢?”
她伸出手。
残秋初冬的夕阳已不再热烈,可是依然映照出姜桃掌心处沁出的薄薄细汗。
她的手指显得有些紧张僵硬。
山矾只得将捏皱的信件递与姜桃。
姜桃将皱巴巴的信纸胡乱抚平了两下,急匆匆看了起来。
是姜晋的字迹无误。
上面写,他赶到京城之后,想找大理寺处理大伯侵占家产之事。
没想到到了大理寺,这才发现,新上任的大理寺卿竟是赵侍郎家的小儿子赵侃。
也就是和姜桃有婚约的那个赵侃。
姜晋惶惑又惊惧。
惊疑之下,他想法子约出了赵侃,彻夜长谈。
后又亲自去赵家等处几番求证,终于不得不认清,他眼前的赵侃才是真赵侃,仙泽花房里的赵侃,只怕是假冒的。
因此他急急委托骑术出色的真赵侃快马加鞭,先他一步赶到仙泽花房来,将那假冒的贼人制住,同时保护好姜桃。
信中一再向姜桃保证此事是真,并且还附了一首小诗:
雉迷薄雾起,鹊晓沉星落。
花非真照乱侵房,君山一枝错。
这是姜桃和姜晋常玩的首尾藏诗游戏。
将诗歌每句的头字尾字相连,便可得到兄妹间传话的暗号。
这种写信习惯,独属于兄妹二人之间,旁人绝无可能知道。
——雉起鹊落,花房君错。
哥哥是在跟她说,此赵侃非彼赵侃,乃是鸠占鹊巢。
姜桃视线惶惶下移。
不仅字迹暗号无误,右下角的画章更是做不了假。
那是“赵公子”还回来的画章,当初阿爹赠与赵家的。
和哥哥重逢后,姜桃便将其交给了哥哥保管,也算是思念阿爹的一个念想。
这画章是当初阿爹亲手所刻,虽然花纹为常见的青竹,可是在雕刻时融入了阿娘的刺绣针法,将这些针脚点刻处连起来,能隐约看出一个花体的“姜”字。
世上绝无第二人可以仿冒。
这也是当初姜桃那么快就相信了傅染是赵侃的原因之一。
因此这信确实是哥哥写的无误。
哥哥从没骗过她,所以这信上的内容……
“这不可能……”看到这些,姜桃面色一霎白了起来。
“阿染哥……他呢?”姜桃倏的站起身来,不安地问向禾雀他们。
虽然强作镇定,可是捏紧泛白的指节和不安的神色出卖了她的慌张。
禾雀连忙上前一步握住姜桃发颤的手。
“小姐,别急,等赵……等那人回来了,咱们再跟他对质问清楚也不迟。”
见到这些佐证一一展现眼前,一个比一个可信,禾雀一颗提溜起来的心也不由得沉沉落了下去。
十有八九,先前那赵公子是假的。
可是眼下还不能直接说出来。
毕竟这几个月,眼见着姜桃和他相处的甚好,突然揭出这般真相,怕是搁谁都得消化不了。
姜桃本就在发烧,虽喝了汤药压制下去,可哪经得起这番情绪起落。
因此脸色唇色皆白,双颊却烧起不正常的潮红。
“姜小姐别怕。”见姜桃神色甚差,赵侃正声道:“在下既已接了小姐兄长的委托,便定当会护你周全。”
“那贼人胆大妄为,竟敢冒充朝廷命官。在下一定会亲力亲为,将其捉拿归案,还小姐一个公道。”赵侃说着,握起腰间挂刀,肃然起身。
“眼下他既不在园中,那在下便去城中搜寻,绝不会将他轻易放过。”
赵侃凛起长眉,命候在栅栏门外的几个侍卫守好花房,便打马往仙泽城中而去。
官服灌满长风,红衫飞扬,猎猎飒飒。
直到红色人影儿在扬起的尘土中完全消失不见,姜桃方才喃喃道:“他说的是真的吗?”
仍旧不可置信。
“可是,……阿染哥哥为什么要骗我呢?”澄澈的眸子里满是困惑,怔怔望向禾雀。
突然而来的变故令众人都茫茫然。最初的茫茫然散去后,理智开始回归。
众人思考起姜桃问出的问题。
山矾想到图财这一层,连忙去小厨房的灶后查看。
那是他听禾雀之令, 替姜桃存放银两的地方。
鸢尾也连忙跑去姜桃房中,在书桌底下摸索出一沓银票和房契。
房中首饰也俱在。
“……看来不是图钱。”检查完钱帛财物之后, 众人哑然。
不是图钱, 那难道是……
禾雀皱紧了眉,心头升起上担忧和愤怒。
她遣走了其他人, 然后问道:“小姐, 那人有没有对你做过……”
禾雀气势汹汹,问到此处忽的一顿,换了个委婉的说法。
“他有没有对你做过什么无礼的事?”禾雀紧张地瞅紧了姜桃的脸色。
姜桃脑海中一片混沌, 她迷茫地摇了摇头。
但很快又想到了傅染在床上吞咬她嘴巴的场景。
姜桃一下慌张地捂住嘴巴。
他会在她唇上不客气的来回逡巡,勾她的软舌,吮她的唇角。
情至深处, 张开的大手还会满是侵略的插入她的发丝。
粗野却小心又珍视的固定住她的脑袋迎合自己。
有时凶得像兽,令她溢出些可怜的哼唧。这时他便会放缓一些, 轻柔一些。
让她觉得自己是被护在掌心那般珍爱的。
当初的甜蜜感觉随着回想涌了上来, 可是眼下的情景又让这些甜蜜染上血色心惊。
禾雀一眼看出端倪,追问道:“他, 他亲过小姐的嘴儿?”
姜桃不安地鼓着眼睛点点头。
禾雀气得跺脚。
她急得转了两个圈儿,又委婉试探道:“那他有没有对你,有没有……”禾雀担忧的直皱眉。
“就只亲过嘴儿,没有别的了。”姜桃连忙摆摆手, 慌张道。
禾雀这才稍稍放下心。
但是神经依然紧绷。无论如何, 都要提防那个骗子。
最后一点残阳缓缓落到山后。
姜桃瞧着暗下来的天色,想不明白。
他为何要假冒赵侃来骗自己?
所图为何?
这几个月的一切难道全部都是假的吗?
思绪纷乱, 心绪杂然。不知道为什么,她心里很紧张。越来越紧张。紧张到呼吸也紧了起来。
姜桃紧蹙眉头呆坐在暗影里,昏沉,想起身,却身子不稳,一头栽下了美人榻。
“小姐!”
姜桃在闭眼前看到禾雀一脸惊慌地唤她。
背后映着血红血红的残阳,像张开血盆大口的兽,要涌过来一口将她吞掉。
姜桃心口一窒,便跌入沉沉黑暗,什么都不知道了。
「“好漂酿啊,阿英奶娘。”一个玉雪团子望着眼前红红粉粉的飘摇薄绸拍手。
她嗅嗅鼻子,头上金步摇叮当响,“香香。”胭脂水粉的香气传来,她不由得阿嚏一声。
阿英擦擦眼角,握着奶团子的小手道:“以后都这样香香,好不好?”
奶团子仰起小脸,圆圆的眼睛开心地眯起,透出一股天真憨态。
“好~”三四岁的模样,正是好哄骗的年纪。
“那,咱们来捉迷藏?”
远处角落站着个独眼的瘦汉,唯一剩下的那只眼只成一条缝隙,像蛇信子似的缠向这边。
阿英一个哆嗦,红着眼蹲下对小女孩道:“谁赢了,就给谁买香香。”
“买香香!”奶团子开心地转个圈,开始踉踉跄跄搜寻着躲藏的方向。
小腿短迈向柱子后方。
房门唰的一下被关上了。红红粉粉霎时不见,只留一片沁人心骨的漆黑。
喘不过气。
“乖囡!”阿英一声凄厉地呼喊被重重关在门外。她似乎被人捂住嘴巴拖走了。
奶团子害怕地转过身,圆圆的眼里涌上两包惶然的泪花。
一个身影向她压迫着缓缓走来,细瘦的影子被拉的越来越细,越来越长。直到将她完全笼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