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唉~马管家说的哪里话,我哪敢啊……”
卫方雄话没说完,马管家已经一脚踏出了他的院子,一甩袖子大步离开。
卫方雄脸上的笑意在片刻间消失得无影无踪,他小心翼翼地攀着大门探出头,往巷子前后看了看,除了逐渐走远的马管家,再也看不到其他人。
“呼~”
关上门后,卫方雄靠在门后,揉了揉笑得发酸的脸,长长地吐了一口气。
缓了几口气,七八个家丁走了过来,放轻了声音问:“老爷,东西收拾好了,马车也备好了,现在就走吗?”
“走!现在就走!”卫方雄斩钉截铁地说。
前天来找他那个女人实在是太吓人了,来无影去无踪,没有任何人看到她怎么来的,又是怎么走的。
若不是那条死掉的大狼狗,以及卫方雄衣服上的狗血痕迹,恐怕他都会以为只是一场噩梦罢了。
现在他按照那女人的要求把马管家骗出来了,马管家应该凶多吉少了,他也不知道那女的回过头来会不会再来捅他一刀。
他六十多了,没几年活头了,不想拿命去赌。
于是昨天和今天,卫方雄都忙着安顿好一切事宜,顺便让人给曲水城的杨瞎子带封信,他要去曲水城安度晚年,那些见不得光的损阴德的事,他余生再也不沾了。
马管家出了门后,越想越气,大晚上满怀期待地跑这么远,结果就看到了一块破石头。
“该死的卫方雄!”马管家没忍住骂了一句。
兀自走着的马管家突然感到有人从身后拍了拍他的肩膀,心里陡然一惊,连忙回头去看,下一瞬,眼前的景色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巷子不见了,夜间的寒风消失了,满地的月光也无影无踪了,脚下踩着的平整的石板路转眼间变成了硌脚的碎石子。
昏暗的夜晚乍然之间天光大亮,只是这光为什么是红色?
马管家惊疑不定地抬头望天上看去,却见天空像一个倒扣的大碗笼罩着整个世界,那天空中无星无月,无日无云,有的只是大朵大朵盎然绽放的血色莲花,妖冶又诡异。
“这是……什么?”马管家瞪大了眼睛,一脸不可置信。
“噶~吱!”
房门被打开的声音传来,马管家心“砰砰”直跳,转头往发声处看去,这才发现这里还有一间小小的竹屋。
跟血红色的天空比起来,竹屋没什么大不了的。
可问题是……
竹屋的门在缓缓打开!
马管家死死地盯着那扇门,他只感到喉咙发紧,狠狠地吞咽了几口口水,心脏像被人伸手用力捏住了,一下比一下跳得剧烈。
终于,房门完全打开,门后什么都没有。
虚惊一场。
“呼~呼~呼~”
马管家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心里宽松了些,抬起袖子擦了擦脸上的冷汗。
然而他却没有注意到,在他身后,一个一身破烂血衣、披头散发的人勾起了唇角。
这人自然是姜凝。
人在面对未知的事物,处于一无所知的环境中时,恐惧是在所难免的。
然而恐惧是会适应的,会随着时间推移呈现出衰减趋势。
要想完全释放出人心里的恐惧,就不能给他预告,一定要在他神经放松的时候,以最意想不到的方式,让他没有任何防备地面临恐惧。
“一条你在荒郊野外看到蛇,一条你好端端走着忽然从树上掉进你脖子上的蛇,你觉得哪一条更吓人呢?”
那个女人给姜凝上这一课时,这么举例说。
那时年幼的姜凝想也没想就回答说:“第二条!”
“呵呵呵……”那女人笑得妖娆又妩媚,接着说:“其实最吓人的是第三条蛇。那就是你走过一片树林,你知道树上会掉下来蛇,你胆战心惊时刻提防着,结果走出了树林都没有见到蛇的影子。正当你庆幸不已,耳边传来‘嘶嘶’的吐息声,你一转头,那蛇张着满是毒牙的嘴往你脸上咬来……”
那个女人教过姜凝很多东西,但唯有这一段话,姜凝记得清清楚楚,一字不差。
现在,她就要来做这第三条蛇!
第123章 厉鬼索命,反复折磨
马管家盯着那开着门的竹屋看了一阵,发现里面空空荡荡,没有他想象中的什么怪物,松了一口气。
然而他精神刚放松了一点,肩上陡然一重。
马管家侧头一看,一只苍白的带着鞭痕的手搭上了他的肩。
“啊!”
马管家心脏骤然紧缩,猛一回头,一个长发披散满脸溃烂的女鬼正站在他身后,一动不动地看着他,眼睛下面还有两道鲜红的血迹。
“啊!鬼啊!鬼、鬼、鬼、鬼……”
马管家腿一软,摔倒在地,哆哆嗦嗦地撑着身体往竹屋那边爬。碎石子硌着他的手掌和膝盖,他也顾不得了,只想快点进了屋关上门,把这女鬼关在外面。
谁知马管家才爬了两下,那女鬼竟然跟着过来了,一身破烂的白衣沾满了血,看着要多瘆人有多瘆人。
“你别过来……别过来……我没害人,你别找我,别找我……”
马管家全身抖得不成样子,几乎要哭了出来。
女鬼好像听懂了,停在了原地,却缓缓开了口:“马~管~家~”
声音幽怨又森冷,让马管家心里恐惧更甚。
“你不认识我了吗?”那女鬼又说了一句,声音里带着似有似无的叹息。
马管家听到这话,努力稳了稳心神,仔细辨认了一下眼前这个鬼。
女鬼穿了一身白麻衣,衣服破破烂烂,四肢处都被鲜血染红,露出的双手不似活人那样有血色,而是透着死灰的白,手背上还有新鲜的没有结痂的伤。
她长长的头发披散着,遮在脸颊两边,马管家大着胆子往那张脸上看去,看到了一张烂脸,脸左右两边都有一块巴掌大的伤,像是被人用烧红的烙铁硬生生烫掉了那层皮肉。
马管家死死地瞪大了眼,这张惨不忍睹的脸,他见过。
“三、三……三小姐?”
简简单单三个字,他用了很大的力气才说出来,他也明白了自己被女鬼缠上的原因。
“马管家,你害死了我,我死得好惨啊,我死不瞑目,我要拉你下地狱……”
马管家在女鬼眼中看到了一片冰冷的杀意,伴随着这咒怨一般的低语,女鬼向他移动过来。
“不要!不要!三小姐,求您放过我!放过我……”马管家声泪俱下,一边往后爬,一边求饶。
“放过你?那你当时怎么不放过我呢?”
女鬼走到他边上,手里不知何时多了一把闪着冷光的匕首。
马管家看着她举起刀,对着他身上扎了过来,求生的本能使他抬起手抵挡,却触碰到那女鬼冷得跟寒冰一样的手。
那女鬼轻而易举钳住了他的手,手上的匕首直直地捅进了他的肚子。
疼痛瞬间袭来,马管家目眦欲裂,仰面躺在碎石地上,那血红色的天空在他眼中一点点失去了光彩。
姜凝看他眼神涣散,知道他处于濒死状态了,半刻钟后这个人就会完全死去。
也就是说,她还可以中场歇息几分钟。
“呼呼呼!”
姜凝收回手,一边跺着脚,一边对着手心哈了几口热气,缓和了一下快要冻僵的关节。
真是太他妈冷了!
姜凝忍不住骂了一句。
为了装神弄鬼,她不能穿多了,在这大冷的天,穿件单薄还透风的破衣服站了这一会儿,只感觉浑身都要失去知觉了。
姜凝赶紧跑回了竹屋内,抓起床上的厚披风紧紧裹在身上,这才感觉身体暖和了一点。
穿好披风出来后,姜凝绕着马管家转了一圈。她没拔刀,因此血留得不是很多,只染红了伤口那一大片。
姜凝在马管家还剩最后一口气时,拿着事先准备好的灵泉水给他灌了下去,同时拔出了刀。
伤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恢复了,姜凝耐心等着,当她看到马管家眼珠子在转动时,把他扔出了空间,让他躺到了那条巷子里。
马管家在片刻后清醒过来。
一睁眼就看到漆黑的天幕上一轮白玉般的月亮,动了动手指,他摸到了冰凉坚硬的石板,再转头往左右看了看,这里是卫方雄家出来的那条巷子。
他没死?
刚才那是一场梦吗?
马管家从地上坐起,伸手摸向自己肚皮,那里完好无损,但衣服确实破了一个洞,那里还有一团血印。
不是梦!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三小姐不是化作厉鬼来找他索命了吗?
难道是三小姐放过他了?
马管家从地上站起来,一颗心“砰砰”乱跳,空荡荡的巷子里,似乎都回荡着他的心跳声。
空间内的姜凝好整以暇地看着马管家疑神疑鬼,她要的就是这个效果。
而这还只是个开始而已。
马管家原地愣了一会儿,突然拔腿就跑。
这个地方太诡异了,他的经历太离奇了,他要快点回去,明天去请个得道高僧把三小姐超度了。
只是他才跑出去不到十步,肩膀又被人拍了拍,下一瞬,他重重地摔在了碎石上,眼前的景象再度变换成那个处处透露着古怪的地方。
“马管家,我死得好惨啊~”
女鬼的声音再次从身后传来,马管家转头又看到握着匕首一步一步向他走来的三小姐,想起刚才被刺穿皮肉的痛苦,脸色苍白,额头冷汗津津。
“三、三小姐,求您放过我吧,放过我吧……”
马管家嘴里喊着求饶的话,瑟缩着往后退。
女鬼丝毫不为所动,走到他身边,手里的匕首刺进了他的右边胸腔。
马管家无力地躺在地上,感受到自己的生命在一点一滴流逝。
一次,两次,三次……
等他又一次在巷子内毫发无伤地醒来,马管家明白了,三小姐的鬼魂要一直缠着他,折磨他,让他反复死去活来,不得安生。
因此在第五次进入空间后,姜凝还没来得及恐吓,马管家就“扑通”一声冲她跪下了。
“三小姐,我只是一个下人,我不敢违抗二小姐的命令,都是她逼我做的!冤有头债有主,您放过我吧!我真的知错了……”
马管家涕泪交零地说完,便冲着姜凝磕头,磕得很用力,额头都被地上的碎石子扎出了满脑门的血。
马管家本是抱着试试看的心态求饶,没想到好像真的有用,那女鬼停了下来,慢慢放下了举着刀的手。
二小姐……
南宫沐颜!
姜凝勾了勾唇,从灵山镇到京城,折腾这么久,她终于知道了南宫泠真正的仇人。
马管家还在努力地磕头,祈求能换得面前这个女鬼的一丝怜悯。
等他磕得几十个头之后,他才听见那女鬼幽幽开口,声音如泣如诉,令人头皮发麻:“二姐为何这么狠毒?我做错了什么?”
“您没错!三小姐,您没错!”马管家马上讨好地接话:“都是二小姐气量小容不得人!明明是您被瑞王调戏,她倒打一耙说您勾引,怀恨在心,都是她的错,都是她的错!她该死!”
为了活命,马管家将主子出卖了个干净,一副义正辞严的虚伪模样,看得姜凝又想捅他一刀。
“那夫人呢?她该不该死?”姜凝不想放过任何一个害死南宫泠的人。
“夫人……夫人……”马管家以为三小姐是对罗思依早就不满,顺着她说:“夫人虽然对此事不知情,但她作为当家主母,教女无方,教出来二小姐这种心狠手辣的女儿,也该死!”
行吧,不知者无罪,这个人不杀了。姜凝想。
“那我爹呢?他该不该死?”姜凝又问。
虽然从之前听到的消息来说,南宫丞相是个好官,也是个好丈夫,但对于南宫泠来说肯定不是个好父亲。
此事若他是被蒙骗的也就算了,若他知情却包庇南宫沐颜,姜凝也要让他付出代价!
马管家呆住了,这女鬼是要大开杀戒吗?其他人他都可以心安理得地让他们顶替自己去死,但丞相对他有救命之恩,他不能这样。
“三、三小姐,丞相确实无辜,他那段时间都在江南一带巡查啊,夫人又不怎么管事,府里都是二小姐一手遮天,丞相什么都不知道啊!三小姐,您报仇不能滥杀无辜啊!”
马管家说完又给姜凝磕了一个头,想让她放过南宫涯。
“我失踪了,他都不来找我,分明就是一点都不关心我,你还说他不该死?”姜凝试探着问道。
既然那时候丞相府是南宫沐颜当家,那南宫泠私奔的传言也肯定是她放出来的,那她是如何让丞相不怀疑这个理由的呢?
一定是还有其他人说了什么!
“那是冬梅该死!她骗了丞相大人,让大人相信你真的私奔了,是她该死,不关大人的事!”马管家急忙说道。
姜凝看出来了,这个马管家对丞相府其他人都无所谓,但对南宫涯忠心耿耿。
“你想让我放过你吗?”
片刻后,马管家听见女鬼这么问,忙不迭得磕头:“三小姐,求您放过我,我回去之后保证天天给您烧纸上香,我再请几个得道高僧为您念经超度,让您能顺利投胎转世……只要您能别再缠着我,我真的只是听二小姐的命令行事的……”
马管家以为自己这番言辞恳切的求饶能打动女鬼,却不想他一说完就听见一阵阴冷的笑声。
“呵呵呵……我要投胎转世做什么?我要让坏人罪有应得,我要洗脱身上的污名!你要帮我吗?”
‘让坏人罪有应得’无非是厉鬼索命,‘洗脱身上的污名’大概就是指私奔传闻了。
马管家顷刻间想明白了这三小姐的意图,正犹豫不决时,面前的人缓缓举起了刀。
“帮!帮!帮!”马管家顾不得其他了,就算被赶出丞相府也总比死在这里好:“三小姐你放过我,我这就回去告诉丞相大人所有事实真相,我一定还三小姐一个清白!”
“马管家,别骗我,不然……”
姜凝威胁的话还没说完,马管家又开始“砰砰砰”磕头:“三小姐,我不敢,不敢!”
女鬼施施然走到他面前,马管家克制着想要逃离的冲动,一动不动地保持着磕头的动作。
“那你去吧,我会一直看着你的。”
马管家听着这句话,如蒙大赦,连声道谢,紧接着肩上搭上来一只手,下一刻,他跪在了光线昏暗的巷子中,头顶是一轮皎洁的圆月。
马管家撑着地面站起,迈开迟钝的双腿,往这条他走了一晚上都没走出去的巷子外走。
这一次,肩上再也没有突然出现的鬼爪了,他也没有再回到那个古怪的地方,他安安稳稳地一步一步地向前走,终于走出了这条巷子。
“呼……”
带着劫后余生的庆幸,马管家在巷子口扶着墙大口喘气。
月亮的清辉洒在身上,马管家低头一看,自己身前的蓝色衣服已经被鲜血浸染,显出深色,上面四个刀口清清楚楚地提示着他刚才发生过什么。
凡人之躯怎敢与鬼怪抗衡?
马管家只歇了一会儿,抬脚就往丞相府走。
找到丞相,和盘托出。
这是马管家唯一的念头。
姜凝在空间内裹着披风一路跟着马管家,七拐八绕的,走到京城北区一处府宅。
眼前的宅邸气派威严,宽阔高大,姜凝抬头看着那“南宫府”三个字,知道这就是南宫泠生活了十多年的地方。
姜凝是不信鬼神之说的,虽然她自己经历了死而复生这样不科学的事。
但此时此刻,姜凝却希望世界上真的有“在天之灵”、“泉下有知”这回事,她希望死去的南宫泠能知晓这一切,能看到她做的一切。
马管家并没有从正门进,他绕到了侧面一处小门,“笃笃笃”地敲了一会儿,门后传来一道男人的问话:“谁啊?”
“老钟,开门,是我。”马管家喊了声。
房门打开,姜凝看到门后是个跟马管家差不多年纪的人,看到他回来问了句:“马管家,你怎么去了这么久?哎,你头上怎么有血?被人打了吗?”
“唉,别问了,大人在书房吗?”
姜凝跟着马管家进了门,里面是一条小道,两边种满了梅花,香气扑鼻。走几步就是游廊,廊下是水池,时值寒冬,池塘里还有还能看到睡莲。游廊旁边有几间屋子,借着月光能看见不远处的假山楼亭。
这是一座精致贵气的宅院。
“大人才从皇宫回来不久,应该是在书房的,你要去找他吗?”老钟答完,又问了一句。
“别问了。”
马管家还是这么说,然后不再理他,自己急匆匆往书房走去。
姜凝跟着马管家在府里走了差不多半刻钟到了书房。
书房在相府西南一角,很安静,外面也是种满了腊梅。
有个年轻的像侍卫一样的人守在书房外的门檐下,见到马管家匆匆走来,拦了他一下:“大人在忙,马叔您有什么事吗?”
那个年轻人一眼看到马管家衣服上和额头上的血,皱了皱眉,眼中诧异闪过,但没多问什么。
“金耀,我有十分重要的事要跟大人说,你去通报一下。”
姜凝看得出马管家对这个叫金耀的人有几分客气,看来这人应该是南宫涯亲信,而马管家只负责管理整个丞相府的事宜,类似于一个是“贴身秘书”,一个是“后勤部部长”。
金耀点了点头,说:“好,你等一下。”然后自己推门进去了。
过了一会儿,房门打开,金耀对着马管家做了个“请”的手势。
马管家对着他拱了拱手,向着屋内走去。
姜凝跟着往里走,还在门口处就闻到了室内淡淡的熏香味,屋子里还烧着炭,暖烘烘的。
走进了屋,姜凝终于见到了传闻中的“南宫丞相”,也就是这具身体的父亲。
书桌后的南宫涯一身深灰色常服,看着五十岁左右,面容冷峻刚毅,常年身居高位,让他身上有不怒自威的压迫感。
姜凝仔细看了看这个父亲,随后发现,她长得还挺像他的,五官特征几乎都遗传到了,就是脸型不一样。
唉,是亲爹。
姜凝心情有点复杂,上辈子是个弃婴,先被送到孤儿院,五岁左右又被组织捞走,她从来不知道自己父母是谁。
有时她也在好奇,生她的人为什么遗弃她,她明明是个健康的没有任何残缺和疾病的婴儿。想来想去,姜凝猜测,可能是她那生理学上的父母养不起她吧。
没曾想重活一世,这辈子有爹有娘,倒是给了她一个机会,填补了心目中空白的父母形象。虽然她对于亲情并没有什么期待,但南宫涯和兰絮算是满足了她的好奇心。
南宫涯手上捏着一张信纸在看,见马管家走进来,视线从纸上挪开,抬眼往他那里看去,谁知入眼就是一大片骇人的血迹,不知道衣衫下伤口有多重。就连额头也破了,顶着满脑门儿的血,在昏黄的烛光下显得有些恐怖。
“老马,你这是在哪儿弄了一身伤?”
南宫涯看着马管家关切地问。刚才金耀进来说他有重要的事要禀告,看来就跟这一身伤有关。
马管家走到书桌前,“咚”地一声直直跪下:“大人,我该死!三小姐不是跟人私奔了,是被当做丫鬟卖了!”
“你说什么?”
南宫涯猛地站起来,这句话对他而言犹如五雷轰顶,他怀疑自己听错了。
马管家俯下身,以额触地:“去年夫人生辰,瑞王前来贺寿,酒后调戏了三小姐,被二小姐撞到。二小姐以为是三小姐蓄意勾引,怀恨在心,等大人去江南巡查后,将三小姐绑到了京郊的宅子,然后……”
马管家说到这里顿了下,他不知道那些折磨的手段说出来后,南宫涯会不会怒急攻心当场让金耀进来杀了他。
“然后如何?”
南宫涯冷声问道,极力稳住心神,然而颤抖的声音还是出卖了他。
姜凝看到南宫涯扣在桌沿的手,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还有那不停起伏的胸膛,那震怒的目光,心里松了口气。
他是真不知情。
不用弑父,喜事一桩。
不过那个什么瑞王也真是该死啊!
姜凝坐在竹屋前,支着下巴听见马管家结结巴巴地继续说:“二小姐,二小姐,她、她她……”
“说!”南宫涯不耐烦地喝道。
“二小姐打断了三小姐的双手双脚,还用烙铁烫烂了她的脸,还想给她灌了哑药……最后让我找了个人贩子,装作是犯了错的丫鬟,卖到京城外去了……”
南宫涯脸色阴沉得可怕,马管家满心惶恐地等待着发落,过了半晌,却听见他冲门外喊了一声:“金耀,进来!”
门外的人应声而动,进入屋内垂手恭敬地站着,听候差遣。
“去把冬梅叫来,不要惊动任何人。”南宫涯神情严肃地吩咐道。
金耀应了声“是”,转身出了门。
姜凝眉梢轻挑,倒是对这个爹有几分刮目相看。
即使怒上心头也能保持理智,没有相信马管家的一面之词,反而快速冷静下来想到去找人对峙。遇事先辨真伪,再做抉择,这一点很少有人能做到。
不愧是能做丞相的人。姜凝想。
这样也好,她也想见见那个“冬梅”,认认脸,免得之后还要像无头苍蝇一样去找她。
过了一会儿,姜凝听到屋外有两道脚步声,随后一道男声说:“进去吧。”接着房门打开,一个丫鬟模样的女子走了进来。
冬梅先看到跪在地上的马管家,愣了一下,不明所以。等走到书桌前,才低着头对南宫涯唤了声“大人”。
南宫涯眯着眼打量着这个小丫鬟,目光锐利得让人不敢直视,冬梅不自觉地低下了头,心里开始打鼓。
“你是哪一年进府的?”南宫涯尽量缓和了语气问道。
“回大人,是崇明十一年夏。”
“哦,进来两年多了。”
南宫涯点点头,他好像记得那时南宫泠的丫鬟出府嫁人了,才给她重新找了一个小丫鬟。
“进府后一直跟着三小姐吗?”南宫涯又问。
“回大人,是。”
南宫涯缓缓吐出一口气,声音沉了几分:“你之前说,三小姐在我去江南期间结识了一位四方游历的公子,心生爱慕,最后和他私奔,你现在好好跟我讲讲其中的细节吧。”
姜凝明显看到冬梅身形一僵。
“大、大人,奴婢,奴婢也知道得不多……”冬梅声音小了很多。
“知道得不多,总也知道一些吧?你是她的贴身丫鬟,就算照你所说,三小姐每次和那人幽会都是把你支开了的,那你也大概知道他们是何时相遇相识的吧?”南宫涯紧紧地盯着冬梅,眸中神色晦暗难辨。
“回大人,他们是、是大人去江南后的几天认识的。”
“在哪儿认识的?”
“在仙衣阁,奴婢陪三小姐去买珠花遇到的,三小姐对他一见钟情,当时就跟他眉来眼去,回来后还时常大晚上跑出去和他私会,并让我不要跟其他人说……”
姜凝在冬梅说这番话时,离她不过咫尺之间,将她的神色看了个分明。
冬梅在撒谎!
人类大脑的右半球主要负责想象和创造,所以当人编造谎言时,眼睛会向右上方看;而当人回忆真实记忆时,眼睛会向左上方看。
没有受过训练的人是不会意识到这一点的,刚才冬梅就是一直在往右上方看。
此外,眨眼的频率也可以作为判断一个人是否正在说谎的依据,如果对方必须在大脑中处理大量资讯,例如编织谎言,那么他眨眼的速度以及频率一般都会有所提高。
短短几句话,姜凝数了下,冬梅眨了十一次眼!
“哈哈哈……”南宫涯突兀地笑了起来,把所有人都吓了一跳。
姜凝正疑惑他发什么神经,却发现他满目苍凉,一脸颓然。
“这些话都是颜儿教你的吧?你记得挺熟的,跟上次说的一模一样,乍然一听没什么破绽,但仔细一想却是漏洞百出。”
冬梅猛地抬头,眼中闪过慌乱:“大人,奴婢说的是实话。”
“实话?”南宫涯满眼嘲讽,话语里的怒气不加掩饰,厉声质问道:“你说三小姐亲口告诉你,她在相府过得生不如死,度日如年,她要去追寻自己的幸福,还让你给我带话,说她恨我,让我以后不要找她,就当她死了……这些话也是实话吗?”
冬梅垂下眼,手指用力绞着自己衣角,迟疑了一下回答说:“……是。”
南宫涯痛苦地闭了闭眼,伸手按着自己太阳穴,幽幽道:“颜儿真是我的好女儿啊,知道只有这样的说辞,才会使得一个父亲心神大乱,令我自责愧疚,无暇细想其中端倪,信了什么私奔的鬼话!”
听南宫涯这话,他分明是知道了什么。
冬梅咬住了自己唇瓣,惴惴不安不敢说话。
南宫涯从书案后走出来,站在冬梅面前,一动不动地看着她:“马管家已经跪在这里了,你实话实说,我还能饶你一命。”
冬梅眼中的挣扎一览无余,马管家适时地开口:“冬梅,别自作聪明,想清楚这丞相府到底是谁说了算。”
“咚!”
南宫涯看着面前的人重重跪下,随后坦白:“大人,三小姐没有私奔,是被二小姐弄走了。”
冬梅浑身发抖,丝毫不敢抬头,把自己知道的一股脑儿地抖了出来:“在您去江南第二天,二小姐把夫人骗到了香叶寺,然后就把三小姐用蒙汗药迷晕带出府了,奴婢也不知道她把弄到三小姐哪里去了。”
“然后你们就合谋说她私奔?甚至在我回来之前,让私奔之事传得沸沸扬扬……”
南宫涯说不下去了,他那个乖巧的二女儿,竟然有这样歹毒的心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