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地方确实少有人来,姜凝一直等到月上中天,才听到“邦邦邦”地敲竹筒的声音传来。
“二更天了!”
来人是更夫,他也没有走进巷子里,只在外面空旷的大街上扯着嗓子喊了一道。
但这对于姜凝来说足够了。
姜凝从空间内出来,悄无声息走到巷子口,与那更夫距离不过百米,然后伸手捏着自己的颈上声带部分的皮肉……
做更夫的,就是要胆子大,毕竟大晚上出门转悠,胆子小了做不来这一行。
锦瑟街这个更夫,做打更人已经十多年了,但前段时间这里死了个贾员外,周围人都搬走了,这一片晚上连个鬼影都见不着,他每次走过这个巷口还是心里发毛。
这天元宵,天上月亮亮得晃眼,更夫没带灯笼,提着打更竹筒走在月光下,心里多了几分底气。
只是走到某处巷子时,却好像听到有人声。
更夫停下脚步,仔细听了听,确实是有人在说话,声音粗哑,很明显是个五大三粗的男人。
“……哈哈哈,朱大人,这就是你跟我家主人作对的下场!”
更夫心里一紧,接着又听见沉重的脚步声,“咚咚咚”的,可以想象走路的人是个怎样高大健壮的汉子。
脚步声和说话声都渐渐离他远去,更夫心里直打鼓,但耐不住好奇,步子一转走进了那条巷子。
空气中弥漫着似有似无的血腥味,更夫吞了吞口水,看着面前的巷子,喉咙有些发紧,大着胆子问了一句:“谁?谁在哪里?”
无人应答。
理智告诉他应该转身就走,但好奇的劲儿像百爪挠心,更夫最后还是走进了巷子,看到了那静静伏在地上了无生息的三个人。
“啊!杀人了!杀人了!”
更夫尖叫出声,把手上的竹筒一扔,头也不回地往官府跑去。
这个元宵节,过得不太平。
柳明安醒来时,已经躺在了家里的床上,姜凝搬了个凳子坐在床边,一动不动地看着他。
“阿凝。”
柳明安从床上爬起来后,满眼温柔地摸了摸姜凝的脸。
姜凝歪头,用脸颊轻轻蹭了蹭柳明安的手心,对着他笑了笑,随后说:“饿了吧?我煮了面条,将就吃点。”
说完,姜凝起身进了厨房,端出来两碗刚煮好的的热气腾腾的面条。她是煮好了面,才给柳明安喂了灵泉水,因此面条刚出锅,一点都没糊掉。
再回到房中,柳明安已经坐在了桌子边。
二人都没有吃晚饭,端起面条也不多话,安静地吃完了,柳明安再去厨房洗碗,然后烧热水让二人洗漱。
等洗漱完躺到床上,已经是将近子时了。
柳明安一如既往地伸手把姜凝扯入怀中抱着,摸着她柔顺的长发,轻声道:“睡吧阿凝,累了一天了,好好休息。”
姜凝“嗯”了一声,在他怀中闭上了眼。
二人都很默契地没有提起巷子中的事。
柳明安知道姜凝打晕他的意图,以及他昏迷后巷中会发生的事,姜凝也知道他知道。
本来开开心心过元宵的,偏偏遇到这样的无妄之灾,毁了一天的好心情,姜凝只觉得那三人死有余辜。
但柳明安到底不一样,连杀猪都觉得血腥的一个人,姜凝不可能当着他的面杀人。
知道是一回事,亲眼看见又是另一回事。
第二日,正月十六。
姜凝醒来,本想去做早饭,但被柳明安制止了,自己带着食盒和一个磁盅出了门,过了一阵儿,提回来满满一大碗汤圆。
“虽然已经过了元宵了,但汤圆还是要吃的。”
柳明安说着,去厨房拿了两个碗,一人分了一碗。
“都过了这节了,你在哪里买到的汤圆?”姜凝有些好奇。
柳明安随口解释说:“总有没卖完的,我去小摊上问了问,让人家特意给我煮的。黑芝麻豆沙馅的,你尝尝。”
柳明安用汤勺挖起一个白胖胖的汤圆,抵到了姜凝唇边,看到她吃了后,问了句:“味道怎么样?”
汤圆软软糯糯,里面的黑芝麻碎也很香,豆沙绵软,再加上汤里放了醪糟,淡淡的米酒味恰到好处地中和了那种甜腻,一口咬下去,唇齿留香。
姜凝点点头,说了句“好吃”,自己拿起勺子开动。
柳明安笑着看了她一眼,满眼宠溺不自知。
等到吃完饭,柳明安照旧读书写字。
姜凝坐在一旁研墨,闲来无事就盯着柳明安的侧脸看。
对姜凝来说,专心致志的柳明安身上有一种吸引力,时而蹙眉,时而沉思,时而执卷细看念念有词,时而提笔落下几行字……柳明安每个动作她都看在眼里,唇边一直挂着浅浅的笑意。
“柳弟,弟妹!在家吗?”
某一时刻,院子外突然传来喊声,柳明安从书卷中抬头,看着大门方向笑道:“周兄来了!”
“我去开门。”
姜凝起身往大门走去,一拉开门,周翼那张灿烂的笑脸就闯进视线。
“弟妹,上午好啊!”
“周兄。”
两人简单打了个招呼,柳明安也收拾好了书案出来了,三人一起在院子里的石凳上坐下。
“嗨呀,柳弟,弟妹,那日回去后,我就忙得脚不沾地,前两天又被我娘弄到京郊去做事,今天才得了空……一直没来看你们,你们住得还习惯吧?”
周翼一坐下就“噼里啪啦”跟倒豆子一样说话,柳明安笑着回答道:“一切都好,有劳周兄挂念。”
姜凝起身去厨房拿来一壶水,自己回到房间开始睡觉,让他们兄弟二人能没有顾虑地聊天。
她要养好精神,今晚可是要出去找马管家的。
“阿凝,阿凝……”
不知过了多久,姜凝迷迷糊糊听到有人在说话,睁开眼发现是柳明安坐在床边唤她。
“醒了?起来我帮你梳头。”柳明安笑着说。
姜凝“嗯”了声,从床上起来坐到梳妆台边,任由柳明安给她挽发。
“你什么时候进来的?我一点动静都没听到。”姜凝状似无意地说着,心里其实有些不安。
她来到这个世界后,日子过得太安逸了,已经没有一个杀手该有的警惕了。柳明安这么大摇大摆地进了屋坐在她床头,她都能安睡如常,若是换做以前,早就死了不知道多少回了。
也不知道这种改变是好是坏。
姜凝想到这里,在心里叹了口气。
“刚来啊,该吃饭了,我来喊你。”柳明安不知姜凝心中所想,专心地盘着头发。
“周兄又让人送饭菜来了?”
姜凝想起周翼的行事风格,问了一句,果然得到了柳明安肯定的回答。
“对了,周兄说下午要带我出去钓鱼,阿凝,你去不去啊?”柳明安插好簪子,又想起这一茬。
“你们去吧,不用管我。”姜凝想也没想就回答说,快走出房门时又道:“我今晚有事,多半不会回来,你不要担心我。”
柳明安猜到应该是关于丞相府的事,他帮不上忙,只能点点头嘱咐道:“一定要注意安全!”
“我会的。”姜凝盯着他眼睛,郑重地承诺。
三人吃过饭后,又在院中坐了一阵儿,君悦酒楼的店小二过来收拾好了碗筷,同时拿来了钓鱼竿和桶。
“弟妹,那我就带着柳弟走了啊。”
周翼开心地跟姜凝打了个招呼,拉着柳明安出了门。
“周兄,我们去哪里钓鱼啊?”
出门后,柳明安拿着鱼竿,看着一脸兴奋的周翼笑着问道。
“哎呀,去了就知道了!”周翼高兴得走路都在飘:“过年这阵真是太忙了,我好久都没钓过鱼了,张舜也走了,幸好你来了,今天一定要钓个痛快!”
柳明安其实没怎么钓过鱼,他也不理解周翼对于钓鱼这项活动的狂热。
拿着根杆子在那儿一坐坐半天,真的那么有吸引力吗?
但看周翼这跃跃欲试的模样,柳明安也不会说这些话泼他冷水,反正闲着也是闲着,书也看得差不多了,今晚阿凝还要出去,与其在家提心吊胆胡思乱想,倒不如跟着周翼出来,顺便还能跟他打听一下京城的事。
周翼带着柳明安走街串巷,一路跟他聊着些京城的事。
哪个区的贵人多,哪条街的风景好,哪里可以听说书,哪里可以看唱戏……都是些琐碎的事。
过了元宵了,街上的花灯还没拆,只是大白天的看着没什么意思。
直到二人走到某条街,看着前面乌泱泱围了一堆人,嘴里叽里呱啦说着什么,脸上既有恐惧又有兴奋。
柳明安扫了一眼周边环境,反应过来了,这里是锦瑟街,昨天他和姜凝被那主仆三人围堵的地方。
“哎,这么多人在干什么?”
周翼也发现了这人堆,满脸好奇,回过头来问柳明安。
“我也不知道。”柳明安回答说,神色有些不太自然。
周翼是个爱凑热闹的,说着“去看看,去看看!”,脚下步子一转就往那边去了。
柳明安垂下眼眸,站在原地没有动弹。
片刻后,周翼两眼放光地回来了,拉着柳明安压低了嗓子说:“柳弟,是命案!”
柳明安眸光闪了闪,又听周翼继续神神秘秘说道:“死的好像是个有点背景的人,大理寺的楼大人都亲自来现场了。”
正在这时,那围在一堆的百姓忽然从中间分开,几个官差把他们拦在外面,然后一个身姿挺拔的人从巷子里走了出来。
“看!那就是楼大人。”周翼冲那个抬了抬下巴。
柳明安看过去,发现这楼大人有些面熟,仔细一想,原来就是昨天那个老婆婆的孙子。
“楼大人查案厉害吗?”柳明安转头问周翼,眼底有着不易察觉的担忧。
“这我哪知道啊?我就是一个商人,跟官场没什么来往。”
周翼见热闹看得差不多了,扯着柳明安往前走,又顺嘴说了两句自己知道的。
“不过这个楼大人,特别厉害!崇明五年的状元呢,他爹是太师,爷爷是老太师,一家子朝廷重臣。虽然他现在只是大理寺少卿,但早晚要接过他爹的担子的。”
说到这里,周翼前后左右谨慎地看了看,见周围没人才大着胆子开口:“人们都说,只要这大梁的皇帝还姓宇文,这太师的位置上就只会坐着楼家人。”
谈话间,二人又走到一处柳明安无比眼熟的地方——锦瑟湖。
“周兄,你就是带我来这里钓鱼吗?”柳明安看着面前宽阔的锦瑟湖问道。
昨晚这里人山人海的,那沸反盈天的画面似乎还在眼前。过了一夜,这里除了满地被踩坏的花灯外,只有寥寥几个人了。
“对啊!”周翼点头肯定,引着柳明安熟门熟路地找了块有石板的地,衣袍一掀席地而坐,拿出饵料就开始往鱼钩上挂。
柳明安看他这心急的模样笑了笑,学着他动作,等二人双双抛竿入水后,才状似闲谈一般说道:“周兄,你给我讲讲南宫丞相吧。”
“南宫丞相?”周翼诧异地追问了一句:“你问南宫丞相做什么?你想做他的门生吗?”
不,我想做他的女婿!
柳明安在心里接话。
但想归想,说肯定不能这么说,柳明安随便扯了个谎:“丞相和太师同为百官之首,你刚才说起楼太师,我就好奇问一句南宫丞相而已。”
“哦哦。”周翼不疑有他,仔细想了想他所知道的关于丞相的事,但搜肠刮肚半天也只能想到一些市井传闻。
“反正南宫丞相是个好官,据说和妻子夫妻恩爱,从未纳妾。丞相夫人应该也是个官家小姐,听我爹说年轻时是个大美人。他们还有个女儿,张舜有幸见过一面,说长得国色天香的……”
“张兄见过南宫小姐?”柳明安愣住了。
“嗯,张舜家里有官场的人脉,他说是见过。”
柳明安明白了,张舜见到的应该是姜凝的姐妹。
“周兄,还有其他关于南宫丞相的信息吗?”
周翼皱着眉使劲儿想了半天,最后只能无奈一笑:“唉~柳弟你真把我问住了,我对官场一点都不熟,要是张舜在这里,他还能跟你说个一二三四,我知道的就这么点了。”
柳明安点点头,不再多问,转头看似专心地盯着浮漂,实则脑子里乱七八糟的,说不清自己在想些什么。
而晚冬路的院子里,在周翼带着柳明安出门后不久,姜凝也戴上了面纱出门。
她要做些准备,尽量在今晚把所有事情解决。
她不止要报仇,还要还南宫泠一个清白!
姜凝首先去了卖衣服的铺子,买了一件孝服。粗布麻衣,一身惨白缟素,看着就瘆人。
随后去了一趟卖胭脂水粉的店,买了几盒颜色鲜艳的胭脂,以及一些描眉涂唇的工具。
最后,姜凝走进了菜市场,买了一只活鸡。
回到家中,姜凝拎着鸡进了厨房,收起刀落,斩下鸡头,将鸡血一滴不露地用小碗接住。
端着鸡血,姜凝回忆着自己刚穿越过来时那副惨样,在那身孝服上涂抹着,制作了一件血衣。
之后,姜凝拿起那堆胭脂,挑着几样调色,差不多了就往脸上画去。脸画完了,裸露在外的脖子和手也被修饰了一遍。
等到酉时将近,天光在暗下来之际,姜凝扯散了自己一头长发,穿上血衣钻进空间里,向着卫方雄家里走去。
幸好今天柳明安被周翼叫走了,不然姜凝还真怕自己这幅“鬼样子”吓到他。
只是她有些奇怪,以柳明安的性格,就算跟周翼玩得再开心,不至于不回家吃饭啊?
眼下无暇顾及那么多了,姜凝知道周翼也是个好人,二人可能钓鱼钓得太入迷,忘记了时辰吧。
姜凝慢悠悠利用空间走到了卫方雄院子外,正好看到一个中年男人踏进了门。
门后,卫方雄眼神飘忽地笑着跟那男人打招呼:“马管家,您来了啊,哈哈……真准时,哈哈……”
原来这个人就是马管家。
姜凝幽幽地打量了他一通,不愧是丞相府的管家,有几分气度,看着跟个老爷一样。
“你说的玉葫芦呢?在哪里?”马管家刚一进门就急不可耐地冲着卫方雄问道。
卫方雄既心虚又尴尬,只得“哈哈”两声,嘴里说着“别急别急,跟我来”,把人引进了屋内。
姜凝则是悠哉悠哉地在院子外等候着。
今日十六,月亮好像比昨天还圆。
姜凝百无聊赖地抬起头,透过空间血红色的屏障看着那又大又圆的月亮,思绪不自觉地发散了。
也不知道柳明安现在在做什么。
柳明安在钓鱼,而且收获颇丰。
他和周翼带来的木桶已经装满了大大小小的鱼,其中还有一只乌龟。
这一下午,柳明安重复着抛竿、拉线的动作,渐渐体会到钓鱼的乐趣。
等一回神,天都暗下来了,柳明安一看天色,竟然酉时了。
“周兄,我要回家了,你还钓吗?”柳明安收起鱼竿问一旁的周翼。
周翼过足了瘾,天黑了坐在这儿也冷飕飕的,于是跟着起身:“不钓了,回家!”
二人提着一桶鱼往回走,周翼后知后觉,自己好像还没吃晚饭。
这不是关键。
关键是他连带着让柳明安也没回家吃饭!
“柳弟,你这个时辰回家,弟妹不会生气吧?”
周翼有些不好意思地问。他不知道柳明安和姜凝是怎样的相处模式,反正在他家,他爹要是这样,当晚是要睡客房的。
柳明安安抚地冲周翼笑了笑:“没事的,阿凝人很好。”
最重要的是,姜凝今晚要出门,家里是没人的。
柳明安想到此处,暗中叹了口气,抬头看着皓月当空,心底漫上来一层难以言说的担忧。
希望阿凝能一切顺利,柳明安想。
二人沿着锦瑟街走了一段,时不时闲聊两句,走到某处时,柳明安视线里突然出现一个熟悉的人影。
是那个认错人的老婆婆!
柳明安一眼就看到那个茫然无措的老人,她还是一身素净整洁的打扮。此时一个人站在他们昨日相遇街边,手里拿着个纸包,孤零零的,像是迷路的孩童,脸上带着明显的哀戚之色。
柳明安心里一紧,把手里的鱼竿塞给了周翼:“周兄,我们就在这里分别吧,我还有事,来日再聚。”
“啊?我还想分你一半鱼呢。”周翼诧异地看着柳明安。
“不用了,这里离君悦酒楼近,你直接带回去吧。”
柳明安说完,对周翼摆摆手,自己向着那个老人的方向走去。
周翼只当他是着急要回家,也没多想,拿着杆提着桶,步子一转,踏上了连通昔春路和锦瑟街的一条小道。
“楼老夫人,你怎么一个人在这里?”
柳明安走到老人身边停下,开口问道。
昨天那个楼大人叫她“祖母”,那很显然这位老夫人就是老太师的夫人了。
老人目光呆呆的,跟昨日一样,似乎并没有听到柳明安的问话。
柳明安故技重施,伸手在老人眼前晃了晃,把她的注意力吸引了过来。
“楼老夫人,你的丫鬟和仆从呢?怎么没跟着——”
话未说完,老人枯树般的手抓上了柳明安的袖子,那不甚清明的眼中刹那间蓄满了泪水。
“青至!”老人饱含深情地喊了一声。
“唉~您又认错我了。”柳明安无奈地笑了笑。
“青至,娘给你买了酥心糖,你看……”老人抬起另一只手,将那个纸包递到柳明安面前,脸上有着期盼和讨好的神色:“你不要走好不好?你跟我回家好不好?”
柳明安怔了怔,看着那一包糖,再看老人满头银丝,满脸皱纹,和那苍老昏花的双眼,明白这是一个母亲对孩子深切的思念,心里泛起不忍之情。
柳明安伸手从纸包中拿了一块糖放入口中。酥心糖里面是花生、核桃、瓜子仁、杏仁等几种坚果碾碎做的芯子,外面裹了一层糖皮,在油里炸过一遍,撒了一层白芝麻,又滚过黄豆粉,吃进口里又酥又脆又甜又香。
“好吃吗?你以前最爱吃这个了,我专门去那家铺子买的。”老人含着泪,却在这时笑起来,笑容里透露出几分苦涩和心酸。
“好吃。”柳明安笑着回答说,然后就看到老人立马高兴得跟个孩子一样。
“那你跟我回家吧,以后我天天给你买。”
老人说着,不等柳明安再说些什么,急忙扯着他的袖子往另一个方向走,像是生怕他会挣脱一样,手上很用力。
柳明安本想陪着老人等她家人来找她,但却没想到老人要带他回家。
“老夫人!就在这里等等吧……”
老人置若罔闻,嘴里念叨着“回家”、“回家”,一个劲儿地往前走。
算了,就送她回家吧。柳明安想。
反正姜凝也没在家,这天气这么冷,夜间还起了风,他也担心老人冻着。
于是柳明安不再多言,任由老人抓着他袖子,自己上前搀扶着她往她想去的地方走。
二人走过两条长街,将喧嚣热闹的集市甩在身后,身边的摊贩逐渐减少,街边也没有各种酒楼商铺了,变成了一座座宽阔高大的宅邸。
柳明安记起周翼说的,京城的布局总的来说可概括为四区八街,其中四区指离皇宫近的那一圈,分为东西南北四个区,里面住的人非富即贵。八街在四区之外,住的是百姓。
柳明安跟着老人越走周围环境越安静,他知道自己应该是进入四区之内了。
等走过某处街角,前面两个丫鬟模样的人在提着灯笼奔走张望,看到他们二人,眼睛一亮,三步并作两步跑过来。
“老夫人!”
两个丫鬟看着跟柳明安一般年岁,满头大汗,跑过来时气都没有喘匀。
她们先是警惕地看了一眼柳明安,然后就伸手搀扶着老人另一条胳膊,想把人拉到身边来。
“老夫人,你又不打招呼就出门,老太师、太师,夫人和少夫人都急坏了,连小少爷都一直问‘曾祖母去哪里了’,唉……”
其中一个圆脸的丫鬟略有些责怪地开口,温言细语的,脸上是如释重负的表情。
柳明安见老人的丫鬟已经找来,自己松开了手,想要告辞。
但柳明安刚往后退了一步,却见老人一把拂开丫鬟的手,一脸祈求地看着他:“青至!跟娘回家吧,算娘求你了,回家吧……”
两个丫鬟对视一眼,知道老夫人认不清人的毛病又犯了。
“老夫人,他不是,您记错了。”
圆脸丫鬟说着又想上前来搀扶她,但还是被老人躲开了。
“青至,跟娘回家吧!”老人眼中不知不觉又盈满了泪水。
那个圆脸丫鬟还想劝说,另一个瘦一些的丫鬟拉了拉她:“言翠,算了,只有老太师和太师的话她肯听,我们劝不动的。”
“那怎么办?话翡,要不我去把他们喊出来?”言翠皱着眉,为难地看着这一幕。
二人还在思考该怎么办,老夫人好像忽然恢复了清明,对二人下了命令:“不用你们去叫,我自己回去,我要告诉他们我找到青至了。”
老夫人说完,强势地拉着柳明安往一处府邸走,两个丫鬟只得跟上,同时跟柳明安说着好话:“这位公子,劳烦你走一趟了,你放心,到了太师府,老太师和太师回劝老夫人的,你只需要待一会儿就好。”
柳明安无所谓地应了声“好”。
多走这一段路的时间,就当成全老人的思子之情吧。
柳明安被楼老夫人拉着进了太师府。
一路上,那些出门寻找老夫人的下人侧目纷纷,都在不动声色地打量着面生的柳明安。
言翠和话翡提着灯笼在前面照路,时不时回头跟柳明安说一两句话:“公子,见到老太师或太师就好了,老夫人会听他们的,耽误你时间了,还请多多包涵!”
柳明安笑着回了句“不碍事”。
进了太师府大门后,话翡冲言翠使了个眼色。言翠会意,小跑着往内院去寻人。
看老夫人这架势,是要把这个陌生男人拉到书房去的。
老夫人糊涂,她们做下人的可不能糊涂。谁知道这个人是什么人,书房内有那么多重要的东西,万一这个年轻人心怀不轨,借着这个机会惹出什么祸事来就坏了。
所以言翠要去把老太师和太师叫出来劝老夫人,就在院子中站着把话说清了,然后她再客客气气地把这个公子送出府去。
言翠还没走到书房,就看见太师搀扶着老太师在往外走,太师身上的官服都还没脱呢,一看就是刚从宫里议事回来。
“言翠,老夫人找到了吗?”太师楼白离看着急冲冲跑过来的丫鬟问。
言翠点头,紧接着把情况说了一遍:“找到了,但她又认错人了,带回来一位年轻公子,要来找你们。已经进府了,正在往这边过来,奴婢先来告知大人。”
楼白离和老太师对视一眼,彼此都在对方眼中看到了无奈。
这不是一次两次了。
这二十多年,老夫人一共带回来多少个“青至”,他们已经记不清了。
“爹,那你先在这里等着,我去把娘劝回来。”
楼白离说着想把老人交给言翠搀扶,自己去找母亲,却被制止了。
“一起去看看吧!”老太师楼余桓缓缓开口,接着又自言自语了一句:“昨天涟誉不是说她遇到个长得很像青至的人吗?说不定她今天又跑出去一趟,带回来的就是那个人呢……”
他今年七十三了,不知道还能活多久。老夫人有的执念,他也有,只不过他尚且耳聪目明,头脑清醒罢了。
但总有心存幻想的时候。
说不定这次的人真的有几分像青至呢。
他们此生应当是不复相见了,可他想再看看那个人,哪怕只是有三分像也好。
楼白离没再说什么,扶着楼余桓往院外走,走到花园里的凉亭边时,正好看见话翡提着灯笼引着老夫人和一个身姿挺拔的男人往这边过来。
廊下光线昏暗,楼白离和楼余桓还看不清那个人的脸。
“娘这次还不算太离谱,这个人起码身形仪态有八分像。”楼白离淡淡地说道,颇有几分开玩笑的意味。
“是啊。”楼余桓看着那个身影,神色有些恍惚。
等三人越走越近,柳明安那张清俊的脸完完全全出现在楼白离视线中,他再也没有任何说笑的心思了。
太像了!
这个人太像了!
五官还只有六分像,可他给人的感觉却和那个人如出一辙。
楼白离转头向自己父亲看去,却见楼余桓微微张着嘴,眼底有了一层湿意。
“青至……”楼白离听见父亲轻声呢喃着。
老夫人看见了他们父子俩,拉着柳明安快步走来:“老头子,白离,我找到青至了!”
柳明安早就看到了这边的两个人,他们的身份也很好猜。
那个年逾古稀的老人应该就是老太师,那个五十多岁的身着官服的人,肯定就是当朝太师了。
柳明安作为平头百姓,见官应当行礼,只是他才掀开衣袍尚未来得及有其他动作,就听那老太师急忙地说:“不用行礼!”
“我把青至带回来了,带回来了……”
老夫人好像了却了一桩心事,急不可耐地向着父子二人重复着。
柳明安尴尬地站在原地,只等着这身份尊贵的二人劝告老夫人,他好早点离开。
“话翡,上茶!”楼白离突然吩咐了一声,让柳明安和那两个小丫鬟都是一愣。
“快去!”
楼白离催促了一声,话翡应了声“是”,把灯笼塞给言翠,自己往厨房去了。
“这位小公子,若是无事,多坐一会儿再走吧。”话翡走后,楼白离转头看向柳明安,往旁边凉亭做了个“请”的手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