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凝以为,像她这样双手沾满鲜血的人,死了是要下地狱的。
不曾想,一朝身死,魂穿异世,竟然遇到个心地善良的俊俏书生把她带回了家。
这书生什么都好,会写字,会作画,会编发,会缝衣,还会在她杀了人之后对她说:“姜凝,你不该是这样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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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明安以为,像他这样孑然一身的人,习惯了孤独,便会孤独一生。
不曾想,人群中随意一瞥,动了一次恻隐之心,买回来一个遍体鳞伤姑娘。
这姑娘什么都好,会做饭,会挣钱,会抓贼,会打架,还会郑重其事地告诉他:“柳明安,我会保护好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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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柔与冷漠碰撞,黑夜与暖阳相逢。
“你是我的救赎!”
“你是我的幸运!”
“哎!来货了!来货了哎!”
男人的叫喊伴随着锣鼓声一同在街上响起,集市上的众人纷纷围了过来,将这一处挤得热闹非凡。
大家都认识这个敲锣的人,衙门里的赵教头,他喊“来货了”就意味着又有人被卖了。
众人往他身后看去,果不其然,看到一个大笼子,笼子里关着一个女人。那女人穿得单薄又破烂,衣服上全是斑斑血迹,垂着头,长头发打着绺披散着,遮住了脸,双手被吊起分别绑在笼子两边,整个人一动不动看着毫无生气。
“有人买吗?十两银子!”
见众人都围上来了,赵教头看着人堆高声问。
“十两?你抢钱呐,怎么这么贵?”人群中有人嘟囔,引来一片附和。在这小镇五两银子都够一户普通人家生活一年了。
赵教头不爱听这个,当即反驳:“这可是个年轻丫头呢,十两银子正正好!”
“年轻丫头又不稀罕,到处都是,哪里就值十两银子了?除非她美若天仙。”先前质疑的人又开口。
有人一直盯着笼子瞧,发现半天了那个女的一点儿动静都没有,张嘴就喊:“赵教头,这丫头怎么不动?不会已经死了吧?”
立马有另一人跟着起哄:“哎哟,她一看就被人虐待过,不会真死了吧?赵教头,你拿死人来卖,还卖十两银子,不厚道啊!”
“瞎说什么!”赵教头听见这话眼睛一瞪,起哄的人缩了缩脖子。
“我赵强从来不做这种缺德事,看好了。”
说完,赵教头从地上捡起一根木棍,走到笼子边上,戳了戳里面那个女人。女人身体跟着动了下,但还是耷拉着脑袋。
“没反应啊,不会真的死了吧?”人堆开始叽叽喳喳。
赵教头听着人议论有些急,这女的死了不就亏大了吗?一咬牙,棍子对着女人肩上一道伤口狠狠一捅,那女人终于清醒过来,头颅缓缓抬起。
“看见没?是活的,不准乱说了。”赵教头暗中舒了一口气。
看到那女子抬起头来,露出面容,众人又是一惊。那张脸左右脸颊都有一块巴掌大的暗红色伤疤,看着像是被烙铁烙的,此刻还没有完全结痂,干了的血迹和新鲜的血迹混在一起,皮开肉绽,甚是恐怖。
“这脸都烂了,你还敢卖十两银子?”看清女子面容后,又有人喊起来。
赵教头有些心虚,他也知道这女子不值那个钱,于是改了口:“那五两银子,卖五两银子,有谁要买?”
没人理会,一个有经验的老人看了半天:“这女娃手脚怕是也有问题吧?”
众人随着他的话看过去,发现那笼子中的女子手脚确实怪异,又看向赵教头,让他给个说法。
赵教头见瞒不住,只好承认:“她手脚确实都被人打断了,但养一养说不定能好。”
众人只看笑话:“哈哈哈……谁要花五两银子买个烂了脸又断了手脚的女的。”
没人注意到,那个笼中女子抬起头,一双眼睛如狼一般警惕地看着四周。
这里是哪里?
她不是死了吗?
这些人衣着服饰怎么都这么奇怪?
一个个疑问接连在她心里浮现。
不过现在,最重要的是,她意识到自己在被人当成货物来卖。她受了伤,全身每一处都疼,而且很久没进食了,嗓子干哑,浑身没一丝力气,甚至意识也不太清醒,该怎么离开呢?
赵教头见没人买,又将价格往下压:“三两银子,只要三两银子,这女的看着是个能生儿子的,买回家肯定三年抱俩。”
价格不能再低了,再低就还不上赌债了。赵教头一脸期待地看向众人,盼望着来个想媳妇想疯了的单身汉把人买了。
“哎呀,我说赵教头,你这回注定要亏本咯!”
“嘿嘿嘿,我倒要看看哪个傻子要买这个半死不活的女人。”
“我看她是快死了,赵教头你不如来我这买一床草席,等她死了裹着埋了,省事!”
风凉话一阵一阵的,赵教头气得脸都黑了。
笼中女子这时开始挣扎起来,晃动着手腕,似乎想挣脱被绑着的手。
她既然没死,那就要竭尽全力活下去!
赵教头本来心情不好,见她乱动,怒气一下子就涌上脑门,拿着棍子故意往她伤口上捅:“乱动什么?你个赔钱货,安分点!”
伤口沁出血,疼痛猛然袭来,她感到一阵阵头晕目眩,按照以往的经验,应该是伤口发炎,再加上没吃东西低血糖了。
怎么办?好不容易死里逃生,又要折在这个奇怪的地方了吗?
“赵教头,别打她了,将她卖给我吧。”
一道清润的男声在人群中传来,众人纷纷转头,看看是哪个傻子。
赵教头听到有人要买,立马放下棍子,转身看去,人群中走出一个面容清隽的年轻男人。
有人认出来,这是在桥边卖字画的那个书生柳明安。
柳明安从怀中拿出银子,不多不少,正好三两:“赵教头,我买她。”
身后又传来传来妇人声音:“哎呀,明安啊,别花这个冤枉钱呐。”
柳明安回身,原来是经常找他帮忙写信的钱大娘。
钱大娘苦口婆心劝着:“明安,你一表人才的,娶媳妇儿还不容易,干嘛要买个破了相还断手断脚的女人回去呐。”
赵教头正着急脱手这个烫手山芋,见钱大娘坏他好事,三步并作两步走过来,一把将银子抓在掌中,厉声警告着妇人:“老婆子休要多嘴!”
说完又喜笑颜开看着柳明安:“这位公子,这个女人以后就归你了。”
赵捕头钻进笼子,把那女子双手解开,然后拖出来。
女子浑身软趴趴的,即将瘫倒在地,柳明安连忙上前,将人接住,用力扶着她,让她靠着自己支撑着身体。
“姑娘,你还好吧?”柳明安轻声问了句。
怀中人抬头看了他一眼,双眸凌厉目光如箭,看得柳明安背后发凉。然而下一刻她就昏死过去,不省人事了。
钱大娘见此又是摇头又是叹气:“哎哟,你真是给自己找了个大麻烦。”
柳明安好脾气地笑了笑,没接话。
柳明安将人打横抱起,走到镇东头找到了想找的人。
“三叔公,您给福生酒楼送完柴火了吗?”柳明安看着那头发花白的老人,礼貌地打着招呼。
老人闻讯回头,看到他,一张满是皱纹的脸上扬起笑容:“是明安啊,我送完了,正要回村里去哩。哎,你怎么抱着个姑娘?”
柳明安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我就是因为这个来找你的,想劳烦你用牛车送我们回去。”
荷花村离灵山镇有四十里地,步行要走两个时辰,他自己一个人倒还好,可眼下抱着个人,坐牛车回去是最好的选择。
三叔公爽朗一笑,说了声“走”,招呼着柳明安上车。
牛车是用来拉柴的,只有两个轮子和一块木板,柳明安上车后坐下,让那昏迷的姑娘靠在他怀中。
“你这姑娘哪来的呀?” 三叔公一边赶车,一边好奇地问。
柳明安知道这个老人是个爱打听事儿的,也没想藏着掖着,将集市的事说了一遍。
老人听完点点头:“哦,原来买了个媳妇啊,你这三两银子不知道攒了多久,这一下子花完了,不划算,不划算。”
老人显然看到那姑娘那张毁了的脸,还有那一身的伤,说不定还有哪些毛病呢,三两银子买个这样的人,真的是亏了。
柳明安笑笑没说什么,扯开话题开始和三叔公聊别的事,一路回到了村里。
三叔公将牛车赶到他家门前,柳明安下车后,摸出身上剩的几个铜板塞给老人。
“哎,这是做什么?不要不要!”老人摆摆手推辞。
柳明安将铜板塞到老人怀中,然后弯腰抱起那姑娘:“三叔公,一点心意,收下吧。”
“这孩子!”老人看着他抱着人进了屋,拉着牛掉了个头,回家去了。
柳明安把人抱进了屋,放在了家里唯一的那张床上,给她盖上了被子,然后坐在桌边静静看着床上的身影。
他买人确实是一时冲动。当时他卖完字画,拿着攒了许久的银子,本来是准备去买一套文房四宝的。后来听见动静,好奇过去看了眼,正好看到赵教头拿着棍子捅她的伤口。
他想离开的,但他看到了她的眼睛。冷静,凌厉,又带着警惕,明明是身不由己任人宰割的处境,但给人的感觉像一匹孤傲的狼,似乎下一刻就会扑上来把人撕碎。
这是一个骄傲又强大的女人。他在心里想。
或许就是她身上那种英雄末路的苍凉之感,柳明安无法无动于衷地看着她最后一卷草席死在野外。
算了算了,不想那么多了。柳明安站起身,走到床边,查看她的状况。
那姑娘还没醒,似乎是因为疼痛睡不安稳,眉头紧紧皱起。
柳明安看到她的唇干裂,还有许多小口子,走到厨房端来一碗水。柳明安捏着勺子才反应过来,该怎么喂昏睡的人喝水呢?
柳明安思来想去,觉得就算喝不了,用水沾沾唇也好。
谁知勺子才碰到那姑娘的唇瓣,昏迷的人眼珠子动了动,悠悠转醒。
“你醒了?”柳明安有些惊喜,这么快醒来,说明伤势不重。
那女子听到动静,转头看着他,一双眼睛满是寒意和死寂,没有一丝温度,像是在看一个死物,看得柳明安不寒而栗。
“要喝点水吗?”柳明安又问,说着将勺子重新放到她唇边。
那女子一动不动,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他,似乎要将他里里外外看个清楚。
柳明安耐心等了片刻,终于,女子张了张嘴,将一勺水吞下。柳明安忙不迭又舀了一勺喂过去,女子这次没有犹豫,直接吞了。一勺接一勺,直到将整碗水喂下。
“你饿了吗?我去弄点饭给你吃。”
柳明安说完,发现她又在盯着他,半点反应都没有。
戒备心好强啊!柳明安忍不住在心中感叹一声,端着碗去了厨房。
厨房就在一墙之隔,女子听着他做饭弄出来的响动,开始仔细地打量自己所在的环境。
她躺在床上,身下是粗布床单,身上盖的被子也是洗得发白的麻布。头顶是茅草,房柱子是木头,墙壁是土砖,床边有个木桌和一个衣柜,她没有看到任何电器、瓷砖、水泥,这是一个彻底远离现代化的房间。
再结合她醒来后看到的那些人的穿着,想到刚刚那个男人的长发,她意识到,她确实是来到了另一个世界。
她是被炸弹炸死的,应该尸骨无存,那么这个伤痕累累的身体也不是她的,她成为了另一个人。
柳明安端着一碗粥出来时,看见床上的人闭上了眼,像是睡着了,轻声问了句:“姑娘,你睡了吗?”
那女子“唰”地一下睁开眼,转头一瞬不瞬地看着他。
“吃点东西吧。”柳明安坐到床边,如先前喂水一般,将一勺粥喂到了她唇边。
她应该很久没吃东西了,腹中空空如也,饥饿的感觉胜过了痛感。
她张嘴,将嘴边的粥吞入口中,东西一入口,她便知道这个男人不怎么会做饭。粥是菜粥,菜应该是那种青菜,又苦又涩,米也没有煮熟,中间还有点夹生。
真难吃,她想,然后一口一口将一整碗菜粥吃了个干净,饥饿感消退,她身上总算恢复了点力气。
柳明安喂完饭,自己去厨房吃完剩下的,将一切收拾干净后,重新回到了床边。
“姑娘,你叫什么名字?”
名字?她没有名字,她只有代号——N。
又或者说,她有过很多名字和身份,只不过那些都是假的,都是为了更好地杀人编造出来的。生活在黑暗中的人是没有名字的,作为杀手,不被人记住才能活得更久。
柳明安见她不说话,试探性问了句:“你会说话吗?”
那女子动了动唇,开口却是反问:“你是谁?”
声音冷得像冰一样,许久没说话了,还带着一点沙哑。
柳明安愣了一下,看着她眼中的冷意,笑着回答:“我叫柳明安。”
“这里是哪里?”
“灵山镇下的荷花村。”
“现在是什么时候?”
柳明安看了看窗外:“申时末,快到酉时了。”
“我不是问这个”,那女子换了种说辞:“我是问现在是哪一朝哪一代?什么年份?”
柳明安有些奇怪她问这个,不过还是如实回答:“现在是大梁朝,崇明十三年。”
说完这句,柳明安就看到那女子眼神闪动了一下,显然是在思考什么。
大梁朝,崇明十三年,都是她没有听过的,不在她了解的历史范畴内,看来这个世界不同于她认知里的任何一个朝代。
第3章 名唤姜凝,离奇经历
那女子许久没有再说话,就在柳明安疑惑不已的时候,听到她开口:“我叫姜凝。”
这是她死前最后一个名字,既然带着这个名字死的,那就带着这个名字再活一世吧。
“是江山如画的江,天下安宁的宁吗?”柳明安问,这个名字有点像男儿。
“姜桂之性的姜,目注心凝的凝。”
姜凝,柳明安在心中重复了一遍这个名字,又听她问:“有镜子吗?”
柳明安犹豫了一下,转身去一旁的柜子最底下拿出一个木盒,这里面是他爹娘的遗物。
姜凝等了一会儿,柳明安拿着镜子过来了,双手举着放在她面前,让她能毫不费力看清楚自己的样子。
姜凝看着镜中的自己微微眯了眯眼。这张脸虽然面目全非,但看眉眼唇鼻,分明跟她死之前那张脸一模一样,不过要年轻些,应该是十六七岁的样子。
没有女子不在意自己容貌,柳明安想着,出声安慰:“姜凝姑娘,容貌只是表象,一副皮囊再好看,死后也归为一抔黄土,人生在世……”
“啰嗦。”姜凝心里想着,开口道:“拿开吧,我困了。”说完就合上眼,装作要睡。
柳明安见此,将镜子收好,然后坐到一旁的桌边,铺好纸笔,拿着书卷,开始做自己的事。
天色慢慢暗下来,柳明安察觉到看书有些费劲,起身点了一盏油灯。豆大的火苗在屋内亮起,照亮一室寂静。
沉浸在书里的柳明安没有注意到,姜凝早已睁开了眼,转头一动不动地看了他许久。
柳明安如往常一般学到了亥时末,然后将桌上笔墨纸砚收起,从一旁的柜子里拿了两件厚衣服,一件披在身上,一件折成方块放在桌上,作势就要吹灭油灯。
“你打算睡在那里?”一直看着他动作的姜凝这时问了句。
柳明安闻声转头,看着姜凝,有些不好意思笑了笑:“家徒四壁,只有一张床,让姜凝姑娘见笑了。”
“你一直是一个人住吗?”难道以前没有父母家人什么的?
“搬过一次家。”柳明安只这么回了一句。
姜凝沉默片刻,又问道:“你买我来不是为了生孩子吗?”
“你误会了”,柳明安这时才明白为何姜凝之前醒来会那么看着他,连忙解释:“我只是于心不忍。等你在我这里养好了伤,我就送你离开。”
姜凝面无表情地看着他,柳明安嘴角挂着浅淡笑意回望着,眼中干干净净,眼底澄澈清明。
半晌后,姜凝收回目光,闭上了眼。
她运气不错,遇到了个好心人,终于可以放心睡一觉了。
柳明安吹灭了油灯,趴在桌上入睡,室内陷入一片漆黑寂静。
身体虚弱的姜凝沉沉睡去,却在某一个瞬间,鬼使神差地清醒了过来。
不过刚一睁眼,姜凝就发现了异样。映入眼帘的是一排竹木,而不是柳明安家里的茅草屋顶。她急忙转头看向一边,这里没有人,这是一间竹屋,而她躺在竹床上。
很快,姜凝就发现了更重要的事,她的伤竟然全好了,手脚活动自如,身体充满了力气。
这是怎么回事?
难道她又死了一次?又到了另一个世界吗?
姜凝从竹床上坐起,看着自己完好无损的手脚,内心惊疑不定。短短一天之内,她经历了死亡,重生,现在又不知怎么来到这里,一系列变故让她有些措手不及。
“咯咯咯!”一声清脆的鸡啼传来,接着不知何处响起一道男声:“天亮了啊。”
姜凝没有看到人,可那男人声音似乎近在耳边,而且还很熟悉,是那个柳明安。
下一瞬,姜凝猛地睁开眼,眼前是茅草屋,身下是粗布床单,她还是一个断了手脚的废人,躺在床上一动不能动。
刚才那是一场梦吗?姜凝心里想着,转头看向一边,柳明安果然起来了,正在活动僵硬的筋骨,一个一米八几的大男人趴在小桌上睡了一晚,想必是不好受的。
柳明安感觉到有人在看他,一回头发现是姜凝。
“姜凝姑娘,你是被鸡叫声吵醒了吗?”柳明安笑着问道。
姜凝还在想刚才那个竹屋,没有回答。
柳明安毫不介意她的冷淡,又继续道:“那是何兆家养的鸡,每天这个时候都要叫,你继续睡会儿吧,我去做饭。”
柳明安说完钻进了厨房,叮叮咚咚一阵忙活,半小时后端着一个碗坐到了床边。
“来,我喂你。”柳明安用勺子挖了一勺递到姜凝唇边。
姜凝一闻味道就知道,是和昨晚吃的如出一辙的菜粥,同样又苦又涩,只是这次好点儿,米是煮熟了的。
喂完姜凝,柳明安自己吃完饭洗了碗筷,然后就带上门离开了。
姜凝目光一直追随着他,直到他背影消失在门外,才开始闭目养神。睡了一觉精神好了很多,但伤口好像越来越疼了,尤其是双手双脚骨头断裂那里,痛感像潮水一般不断涌来。
不知过了多久,姜凝忽然听到屋外有脚步声,同时还有柳明安的声音响起:“三叔婆,这边。”
“老婆子身板儿硬着咧,不要你扶。”另一个带着笑的老妇人声音跟着传来,二人是在往屋内走来。
“嘎吱”一声,房门被推开,柳明安和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妇一同进来,显然这老妇人就是他刚才喊的“三叔婆”。
三叔婆径直走到床边,看着姜凝那张血迹斑斑的脸,叹了口气,掀开被子,看着她那一身血衣,皱着眉头道了声“造孽啊”。
柳明安开口道:“三叔婆,我去烧热水,你在这里坐会儿。”
“哎,你去吧!”三叔婆眼睛没离开过姜凝,一脸心疼。
姜凝听着二人对话,又看着老人怀中抱着的几件旧衣服,猜到这是柳明安请来给她打理的。她这个身体不知道受过什么折磨,一身的伤不说,衣衫破烂,灰头土脸,头发都快打结了。
“唉,丫头,你这一身伤是谁打的啊?下手也太狠了。”三叔婆话中带着唏嘘,有些关切地问道。
“不知道。”姜凝实话实说。
三叔婆只当她不愿意说,自己也不好多问,怕戳中人家伤心事。
柳明安烧了一大锅热水,又兑好了凉水,装在木盆里端了出来。
“三叔婆,麻烦你了。”柳明安将温水放在床边的板凳上,说完这句,自己转身出去了。
三叔婆看着姜凝,笑眯眯地说道:“丫头,我先给你擦擦身子换身衣服吧。”
说完,三叔婆拿起帕子沾了温水,先是小心地避开了姜凝脸上的烙疤,给她擦了脸,擦了脖子,然后避开身上的鞭痕又给她擦了身子。老人动作细致轻柔,将姜凝身体擦干净后,拿起带来的衣服,帮她把那身破烂脏污的血衣换下。
“这是我家大姑娘出嫁前的旧衣裳,剩了两套,丫头别嫌弃啊。”老人和颜悦色地说道。
“不会。”姜凝尽量缓和了语气说道,虽然听起来还是冷冰冰的。她现在的处境,有什么资格挑三拣四。
换好衣服,三叔婆端着木盆去屋外倒掉,而后去厨房重新端了一盆过来。
“给你洗洗头发,然后再梳个头就好了。”
三叔婆说着,把姜凝搬到她腿上,让她的头悬空在木盆上方,一瓢温水浇到头上,打湿她头发,然后三叔婆拿着一个皂角往她头发上抹。等洗完了头,三叔婆拿起一条干帕子,一点点把她头发擦干后,用梳子将她长头发梳顺,然后给她编了个发。
“好了,这下干干净净了。”老人笑着起身,捶了捶自己肩膀。
“多谢三叔婆。”姜凝认真道谢。
三叔婆摆摆手:“哎,是明安那小子找我帮忙,反正老婆子闲着也是闲着的,有点事做正好,说什么谢啊。”
姜凝看着老人端起木盆走到门外,“哗啦”一声倒水声后,传来了她和柳明安的交谈声。
“明安啊,那丫头我收拾妥当了。唉哟,那一身的伤啊,看着都疼……”
“麻烦三叔婆了。她的伤我待会儿请孙大夫来看看。”
“哎,不是我说,你还真打算把她医好了当媳妇儿吗?”
姜凝听见这个问题,眼珠子动了动。
“没这个打算,我只是看她可怜,一时发了善心。”
“我猜也是。老婆子我看着你长大的,知道你心地善良,但我要提醒你一句啊,这姑娘看着不像是普通人,说不定是什么大小姐落了难。你花三两银子把她买下来照顾,也算仁至义尽了,犯不着为她一个陌生人把家底都掏空,你以后还要娶媳妇,说不定还要进京赶考,这些都要花钱呐!”
柳明安没有说话,姜凝又听见三叔婆道:“不如这样,等她皮肉伤养好了,你就把她送到镇上的善堂去吧。现在村里都知道你买了个女人,时间久了难免风言风语,以后媒人怎么给你说媳妇啊……”
脚步声远去,姜凝不知道柳明安怎么回答的,但那个三叔婆说的确实是句句在理,她现在就是个累赘。
姜凝有些疲倦的闭上了眼,是不是因为上一世她杀戮太多,所以重活一世才成了个只能躺在床上苟且度日的废人吗?这是报应吗?
不一会儿,柳明安回来了,看着换了衣服梳了头的姜凝,冲她笑了笑。
“善堂是什么地方?”姜凝盯着他眼睛问道。
柳明安眼中闪过一丝错愕,没想到她听到了。
“善堂是县衙门修的一个大院子,在镇上一隅,专门照顾一些无儿无女不能自理的老人,生了重病没亲人的人,以及一些被遗弃的婴孩,安排了人手给他们做饭洗衣,以及死后安葬。”柳明安认真解释道。
姜凝懂了,类似于现代的收容所,收容弱势群体的。但在科技网络信息发达的现代,很多收容所都爆出过护工打人,领导侵吞慈善款的事,甚至她还杀过一个暗中卖器官的收容所所长。那么在这个通讯技术都匮乏的时代,这个善堂里藏着多少见不得人的东西呢?
姜凝不想赌,她不能去善堂,她现在太弱了,随便一个手脚健全的人都能置她于死地。这个柳明安心善,待在他身边可以保证性命无忧,只要还活着,一切都会迎来转机。
“你要送我去善堂吗?”姜凝又问,若柳明安答是,她得好好想想办法装可怜留下来才行。
幸好,柳明安摇了摇头,对她说道:“姜凝姑娘,你只管安心养伤就好,我先去做饭,下午再去给你请个大夫。”
姜凝放下心来,看柳明安越发顺眼,连他喂给她的苦菜粥都觉得不那么难吃了。
三叔婆离开柳明安家,往自己家走去,刚走过一个拐角,就看到何依依站在树下,捏着自己的衣角来回走动。
“是依依啊,怎么在这里?该不是专程来等老婆子的吧?”三叔婆笑眯眯地问道。
她在荷花村生活了一辈子,村里这些人事多多少少都知道点,这个何依依看上了柳明安,现在多半是专门过来问情况的。
“三叔婆!”何依依听到问话,脆生生喊了一声,脸蛋圆圆的,眉眼弯弯,娇俏可爱。
“哎!别叫那么大声,老婆子耳朵灵着咧!”三叔婆打趣了一句,问道:“是不是想问明安的事呐?”
“哎呀,三叔婆!”少女有些羞,微微红了脸。
三叔婆看小丫头这害羞模样没忍住笑了起来:“哈哈哈,老婆子不逗你了,想问什么就问吧。”
何依依靠近她,挽上她胳膊,一边搀扶着她往家里走,一边小声问道:“三叔婆,明安哥真的买了个女人回家吗?”
“是真的。”
“那……那个女人真的断了手脚还毁了容吗?”
“嗯,躺在床上一动都不能动,那张脸,唉!”三叔婆想到姜凝的脸,重重叹了口气。
“那他买她干嘛呀?”
“你还不了解明安吗?他心好,看那女的可怜,心一软就带回家了,还要花钱给她找大夫呢,说是治好了就让她离开,也不知道图个啥。”
何依依开心地笑起来:“明安哥就是这样的人,爱做好事,热心肠。”不过紧接着又眉头皱起,忧心忡忡地问道:“三叔婆,他们孤男寡女朝夕相处,你说会不会日久生情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