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明安愣了愣,眼前蓦地闪过姜凝那双冷冷清清的眼睛,想也没想就拒绝了:“多谢周兄美意,但我家里还有个妹妹,我不回去她可能会担心。”
这话柳明安说得有些心虚,以姜凝的性子,他并不觉得她会担心,只是他自己一想到今晚不回去,心里就不踏实罢了。
“你妹妹几岁了?”张舜问道。
“十……六?或许十七?”这个问题别说柳明安了,就连姜凝自己也不知道。
“你怎么连妹妹的年纪都不确定?”周翼诧异得很。
柳明安笑了笑,三言两句把姜凝的事解释了一下。
张舜听完点点头,开口道:“我问你妹妹年纪,就是想着若她是个两三岁或七八岁离不得人的小孩儿,那我就雇个马车连夜送你回去。既然她是个十几岁的大姑娘,那你何必非要赶回去呢?”
“就是啊,柳弟”,周翼接话道:“现在都酉时过半了,你家又离得这么远,大晚上的路也不好走,没必要赶回去的,就去我舅舅家睡一晚吧。”
柳明安迟疑了,他知道周翼和张舜说的是有道理的,但他眼前总是浮现出那双眼睛,他想回去。
最后是张舜的一句话打消了柳明安回家的念头。他说:“你现在回家,等你到家,至少也是亥时三刻了,甚至可能过了子时,你不怕打扰到你妹妹的清梦吗?”
就这样,柳明安决定跟着周翼去洪家留宿一晚。
第55章 夜起作画,情思难抑
柳明安在洪家见到了福生酒楼的老板洪福生,周翼简单地介绍了二人认识。
洪福生听到柳明安就是周翼之前带回来的那幅字画的作者,对他十分恭敬,一口一个先生地叫着,还想请他去看看自家儿子的功课。幸好周翼及时出声阻拦,推辞说今天太晚,改日再安排,洪福生才作罢。
周翼带着柳明安到了一间客房,然后离开了一会儿,捧着几张纸回来了。柳明安只听他无奈地叹了口气道:“柳弟,真是不好意思,舅舅说你字写得好,非要求了我从你这里讨点墨宝供他那十岁的儿子临摹……”
柳明安看得出周翼的为难,笑了笑,宽慰周翼道:“周兄,没关系的,我借宿人家家里,写几个字算什么。”
周翼也笑道:“今日太晚,早点休息,明天你随便写写就好。”
“好。”
周翼离开后,柳明安拿着那几张纸查看,不多,一共五张,但每张都是极好的半熟宣,最适合初学者使用,看来这就是那个十岁的孩子常用的纸。
柳明安本想写了再睡,了了一回事,但腹中的酒开始作祟,让他脑子有点发晕。
还是明天再写吧,柳明安想。他担心注意力不集中,写出来的字歪歪扭扭,辜负了洪老板的一番心意,也浪费了这么好的宣纸。
于是,柳明安上了床准备休息,却不曾想一直清醒着躺到了现在。
白日里他和周翼张舜畅谈大笑,觉得十分快意,等到这夜深人静之时,喧嚣褪去,柳明安心底开始涌起一种淡淡的怅然若失的愁绪。
又躺了一会儿,柳明安仍然毫无睡意。翻身起床,点上烛台,柳明安从墙边的柜子里拿出笔墨和砚台,走到桌子边坐下,开始慢慢研墨。
墨条在砚台里一圈圈走着,浸出漆黑的墨汁,柳明安看着这再寻常不过的画面,脑子里忽然闪过姜凝替他研墨的样子。
姜凝现在在做什么?柳明安想知道。
下一刻,柳明安轻声笑了起来,喃喃自语道:“我在想什么?已经子时了,她肯定是睡了啊……”
柳明安提起笔,想给洪家小儿子写点类似于“一寸光阴一寸金,寸金难买寸光阴”这样的话,然而思绪像开了闸门的洪水,汹涌不止,兜兜转转全是“姜凝”两个字,眼前也一直浮现着姜凝那双平静的带着点冷意的眼睛。
等柳明安回过神来,雪白的宣纸上已经落下了一句:水是眼波横,山是眉峰聚。
柳明安怔怔的看着这几个字,渐渐地明白了他难以入睡的原因。
他习惯了姜凝睡在他身边。
柳明安将那张宣纸放到了一边,再度提起笔,这次眼前出现的不止是那双清冷的眼了,而是姜凝那张精致冷漠面无表情的脸。
柳明安不受控制地想起来那日,何文死的那日,他等仵作验完尸回去,夕阳西下,姜凝倚在门边等他。
明明已经过了这么久,但此时此刻,柳明安回想起来,却感觉姜凝好像真的迎着满天霞光站在他面前一样,橘黄色的光照在她身上,连她的每根头发丝都清晰可见。
柳明安每落下一笔,这个名字就在心里回荡一遍,直到最后他搁下笔,呆呆地看着自己的画作,心底除了这个名字再也想不起其他事。
第二天一早,周翼和张舜一起来叫柳明安起床吃早饭,然而敲了半天门无人应。
“柳弟怎么回事?是睡得太沉了吗?”周翼问一旁的张舜道。
“也许吧,有些人喝了酒是要睡得沉一些。”张舜答道。
周翼纠结道:“那要怎么办?还要叫他吗?”
话音刚落,张舜已经推门而入了,笑道:“总不能让柳弟饿着肚子回去吧?那我们这两个做兄长的岂不是太失职了。”
二人走进屋,却被看到的景象惊讶得面面相觑,一时说不出话来。
只见本该睡在床铺上的柳明安正趴在桌子上酣睡,桌上摆着几张纸,还有笔墨砚台,旁边放着已经燃尽的烛台。
二人放轻了步子走过去,周翼拿起一张纸,见上面工整地写着《礼记》里面的几段话,顿时自责不已。
“都怪我,我不该昨天把纸拿给他的。柳弟肯定是因为想连夜把字写了,结果后面太困才睡到了桌上。”周翼轻声道,看向柳明安的眼中满是歉意。
张舜眼尖,看到了压在最下面的露出一角的一张纸,拿起来只看了一眼,便笑得意味深长道:“不,不怪你。”
周翼凑过去一看,那张纸上没写字,却画着一个面容较好的年轻姑娘。画中女子倚着木门,静静地看着前方,脸上没什么表情,透露出一股疏离淡漠之感。
“我的天!这是……”周翼诧异得忘记了控制自己的音量。
熟睡中的柳明安被这一嗓子喊醒,一睁眼,发现两位兄长正站在他旁边。
张舜笑着问他道:“柳弟醒了?敲门你不应,我们怕你饿肚子,就兀自推开门进来了,还请柳弟不要见怪。”
柳明安起身,活动了一下僵硬的四肢,同时答道:“没事。我在家都是听着鸡叫声起床,这里太安静了,我睡过了时辰,还得劳烦两位兄长叫我,真是惭愧。”
“柳弟为何睡在此处?”周翼开口问道,眼中有揶揄之色。
柳明安回想了一下昨夜的事,答道:“乍然之间换了环境不太适应,就想着起来写几个字,没想到睡过去了,见笑了。”
“水是眼波横,山是眉峰聚。”周翼拿起一张纸,一字一句地念着,看着柳明安愣住的模样哈哈大笑:“柳弟,你分明是思念佳人夜不能寐啊,哈哈哈……”
张舜将那张画放到桌上,笃定地问道:“这个姑娘就是你的妹妹吧?一眉一眼都绝色,一笔一画尽相思,嗯,很般配!”
周翼和张舜你一言我一语,说得柳明安脸色微红,连忙慌乱地解释道:“周兄张兄,不是这样的,我就是随便画画,我一直把姜凝当成妹妹看的,真的,你们相信我!”
周翼和张舜看得出柳明安是真的着急,对视一眼,彼此都明白他是还没看清自己的心意。
张舜握拳轻咳了一声,收敛了脸上的笑意,半真半假道:“哦,原来是误会了。”
“是的是的,我只是把她当妹妹看待,没有什么其他心思。”柳明安急切地说道。
周翼摇了摇头,看着柳明安,眼中有着“朽木不可雕”的意味:“那先不说了,咱们一起去吃早饭吧。”
说完,周翼拿起了桌上另三张纸,又指着剩下的一幅画一句诗,幽幽道:“这个不适合我那小表弟临摹,柳弟自己收好吧。”
柳明安点点头,耳根又红了几分,顶着二人的目光,将宣纸折了折,放入了怀中。
第56章 马车归家,姜凝妥协
用过早饭后,周翼安排了一辆马车把送柳明安回家,三人在洪家门口分别。
“本来还想留你多住几日,等我舅舅过完寿再走,但我知道你肯定归家心切。”周翼意有所指,说完笑了两声又接着道:“柳弟,我就不留你了,咱们下月初五再聚,还是在桥边碰面。”
张舜想了想说道:“再过四天童生试放榜,柳弟你必然上榜,那么下次相见你可就是柳秀才了。”
“张兄你别取笑我了。”柳明安不好意思地笑笑,然后冲二人拱手告别道:“我先走了,告辞。”
看着柳明安的马车离开后,周翼“唰”地一下打开折扇,满脸笑容往回走。
“张舜,这个弟弟还真是又有才又有趣,可爱得很呐!”周翼感叹道。
张舜点点头,赞同道:“难得这小小的灵山镇竟然出了这么个妙人!”
“你放心,灵山镇留不住他的,他一看就是有贵气的。”周翼煞有介事地说。
“你什么时候还会看相了?还贵气?说得神神叨叨的……”
二人一边谈论着,一边回到院子里。
而被他们谈论着的柳明安,此时却在马车里拿着那张画像一动不动地出神。他在周翼和张舜面前说得信誓旦旦,说他把姜凝当妹妹,但他自己记得清楚,昨夜他是怀着怎样的心情画下这幅画的。
柳明安骗得过外人,但骗不过自己的内心,他的的确确对姜凝有了些非分之想。之前朝夕相处他毫无察觉,直到昨天短暂的分别,思念涌上心头他才恍然窥见自己的心。
“我、喜、欢……姜凝!”
柳明安一字一句轻声说道,声音低若蚊蝇,心跳却震耳欲聋。
一旦确定了这一点,喜与愁便一同涌上心头。
纸上的“姜凝”静静地望着他,柳明安情不自禁地伸手出去,想要触碰画中人的脸庞,却又在即将触碰到的时候缩回了手。
由爱故生忧,由爱故生怖。
柳明安叹了口气,将画纸按在了自己心口跳动的地方。
“公子,荷花村到了,去你家往哪边走啊?”外头驾车的车夫突然出声问道。
柳明安从纷纷扰扰的思绪中抽身,掀开帘子一看,确实到了荷花村,没想到马车会这么快。
“有劳了,就在这里停下吧。”柳明安客气地对车夫道。
“就在这里吗?可是周公子交代让我把你送到家门口啊。”车夫是个老实的汉子,听到这话摸着头有些纠结道。
“没事的,就在这里好了,只剩下几步路了。”柳明安对车夫温和地说道。
“那好!”车夫停下马车,等柳明安下车后再道了声“公子慢走”,然后自己掉头往镇上走了。
此时刚过巳时,村中人多半已经吃过了早饭去田间地里忙活了,柳明安一路走回家并未见着什么人。但他却越走越慢,越靠近家里,心跳的越快,像离家太久的游子,近乡情怯。
终于站在了家门口,柳明安停下脚步,站了一会儿,长长地吐了一口气,这才感觉心跳得慢了些。
刚抬起手准备推门而入,面前的门猛地从里面打开,姜凝那张脸闯入视线,柳明安只觉得呼吸一滞。
“回来了还一直站在外面做什么?”
姜凝清清冷冷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柳明安霎那间心跳如鼓,连忙掩饰道:“怕你还在睡觉,怕打扰到你。”
姜凝眉梢轻轻扬了扬,有些奇怪地看着柳明安。
柳明安慌乱地移开眼,不敢与姜凝对视,侧身走进屋内,坐在桌子边平息自己的心绪。
姜凝隐约感觉柳明安有些举止怪异,但又说不上来,再加上她自己一夜无眠,脑子不太清醒,也就没有多想。
姜凝跟着进了屋,拿起那本《梁国十大案》继续看,现在柳明安回来了,她可算能专心看书了。
柳明安偷偷观察着姜凝的动作,见她一心看书,暗中松了口气,不动声色地起身,将怀中的那幅画和那句诗铺平了放到了箱子最底下。
但这番动作又怎么逃得过姜凝眼睛。
姜凝看柳明安那么小心翼翼躲着她的样子,不由得有些头疼。
柳明安有秘密了,还不告诉她。
姜凝想到这里,蓦地生出一种“孩子大了不由娘”的伤感之情。
自以为神不知鬼不觉地放好了东西的柳明安,彻底放了心,如同之前一般拿出书卷和纸笔开始学习了起来。
过了不久,昨日赶集买的肉送到了家里,柳明安出门搬东西,又被几个村民看见了,半是羡慕半是嘲讽地对他道:“柳明安,你家里怎么天天大鱼大肉?这日子过得跟个公子哥儿一样了,还住在荷花村做什么,还不搬去镇上?”
柳明安依旧是笑笑不搭话,倒是屋内的姜凝听见这话若有所思。
又过了一阵儿,时辰不早了,姜凝放下书起身往厨房走去,准备做午饭。
“对了,你没事就去喂下兔子。”姜凝忽然回过头来,对柳明安说道。
“兔子?”柳明安诧异道,跟着起身往杂物间门口一瞧,那里果然放着个笼子,里面两只大灰兔,正立着两只毛茸茸的大耳朵在啃一块菜帮子。
“姜凝,你又上山了吗?”柳明安钻进厨房,急切地问道。
姜凝手里抓着一只鸡,闻言只应了声“是”。
“姜凝,上次不是跟你说过了不要上山吗?那山上很久没人去过了,可能有猛兽,你一个女孩子单独上山很危险……”
姜凝听着这些话,抬起眼来,清清楚楚地看见了柳明安眼中的担忧,心里又想起三叔婆跟她讲过的话,本来想让柳明安闭嘴别啰嗦的,话到嘴边又止住了。
算了,姜凝暗中告诉自己,卖兔子这点钱还不如去赌两把呢。
“我答应你,以后不去了行吗?”
片刻后,柳明安听见姜凝这么说,一时之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姜凝居然妥协了?
柳明安愣愣地反应不过来,直到姜凝又问了一句:“我都答应你了,你还有什么话要说吗?”
不知为何,柳明安鬼使神差地从这句话里听出了些撒娇服软的意味,脸和脖子“唰”地一下就红了,心又开始“扑通扑通”地狂跳,他顾不上答话了,一转头就离开了厨房。
姜凝看着柳明安的离开的方向,皱了皱眉,莫名地想起“落荒而逃”这个词。
接下来两三天,姜凝总觉得柳明安举止有些怪异。
比较明显的就是,柳明安会时常不自觉地盯着她看,多半是趁她看书的时候,以为她没有注意到,柳明安就会自以为隐蔽地望着她的脸发呆。
但姜凝这样敏锐的人,总是在柳明安看过来的那一刻就知道了。最开始她以为柳明安是有话跟她说,于是回望过去,结果在她抬眼的瞬间,柳明安又马上低头看书,装作若无其事。
以前也有很多人盯着姜凝看,在她还是N的时候,她执行刺杀任务时,总免不了捏造各种身份,混迹各种场合与人交际,有些男人会像打量一件物品一样看她,眼中是色眯眯的情欲,脸上是毫不掩饰的觊觎,姜凝总会在取他们性命之前先用刀刺瞎他们的眼。
但柳明安不一样,他看向姜凝时的眼神,带着少年人的澄澈清明,还有些她看不懂的情绪。所以后来姜凝也不管他了,随便他看就是了。
柳明安若只是喜欢看她,姜凝也不觉得有什么,偏偏他的怪异之处不止于此。有时候二人好好地说着话,柳明安却突然面红耳赤,转过头去不敢看她。
到了晚上睡觉的时候,柳明安更是像第一次跟她同床一样,躺的离她远远的,整个人僵硬得像个石雕,连呼吸都刻意控制了,突出了一个“谨小慎微”。
姜凝思索着柳明安这番变化的缘由,思来想去,大概猜出是在他一个人去灵山镇期间发生了什么。可到底发生了什么,姜凝还没有那么神通广大。
直到这日,用过晚饭后,柳明安挑灯夜读,姜凝灯下看书,昏黄的灯光下,二人各自做着自己的事,互不打扰。
窗外起了风,吹进屋内,微弱的烛光轻轻摇晃着,姜凝看了一阵书觉得眼睛酸,起身走到窗边关上了窗。
从姜凝起身时,她就知道柳明安的目光一直落在她身上,片刻不移。关好窗后回身,柳明安还在看着她,二人的目光猝不及防地撞在一起。
姜凝没什么反应,倒是柳明安像是被抓包了一样,猛地将头转向另一边,避开了她的视线。
反应这么大?姜凝一边想着一边回到桌子旁,单手支着下巴定定地看着柳明安。
“柳明安,墙壁有什么好看的?”见柳明安迟迟不转头,姜凝出声问道。
柳明安听到这话,又连忙把头低下,盯着桌上摊开的书页,掩饰道:“没,我就是看书看久了脖子酸,想活动一下。”
姜凝眯了眯眼,若是之前,她没那么强烈的探究欲,柳明安给出的理由再荒谬她都懒得管。但不知为何,现在她就是想问出个所以然来。
柳明安正装模作样地看着书平复自己的心绪,如常之前一样。情难自抑,他总是不由自主地想去看姜凝,想关注姜凝的一举一动,但又怕她察觉,怕她厌恶,所以只好小心翼翼地守着自己的心事,当真是应了那句“入我相思门,知我相思苦”。
“柳明安。”
耳边突然响起姜凝的声音,柳明安心里一紧,下一瞬,一只微凉的手钳住他下巴,迫使他抬起头来,与姜凝四目相对。
“你怎么了?这两天怪怪的。”柳明安听见姜凝问道。
姜凝就站在柳明安旁边,二人一坐一站,一人微微俯身一人被迫仰头,彼此间距离十分近,柳明安感觉能听见自己狂跳不止的心跳声。
姜凝看着柳明安垂下眼,不看她,嘴里答道:“没有的事,你想多了。”
“那你一直看我做什么?”姜凝又问。
柳明安蓦地觉得自己脸烧了起来,仍然嘴硬否认:“没有,你别乱想。”
“呵!”柳明安只听得一声冷笑,紧接着又听到姜凝以命令的口吻说道:“柳明安,你看着我。”
柳明安在慌乱之中抬起眼,就看到姜凝俯身向他欺近,眨眼之间,二人距离不过咫尺,连呼吸都纠缠在一起。
夜间光线昏暗,姜凝不想放过柳明安一丝一毫的表情,不曾想这番动作直接让柳明安连大气都不敢喘。
“你去灵山镇那天究竟发生了什么?是遇到什么困难了吗?说出来我或许可以帮你。”姜凝一改刚才地强硬姿态,放低了声音循循善诱,语气可以称得上温柔。
柳明安愣愣地看着姜凝,心里百般滋味不知从何说起,眼中的挣扎让姜凝一览无余。
但最后,柳明安也只是回答道:“姜凝,我没事。”
“柳明安,你在说谎。”姜凝笃定地说道。
柳明安闭了闭眼,伸手握住姜凝钳住他下巴的手,认真说道:“姜凝,谢谢你。”
谢谢你来到我身边。
谢谢你愿意关心我。
姜凝诧异地看着柳明安,发现他眼中满是她看不懂的情绪。手被他紧紧握着,柳明安温热的体温透过手背传来,姜凝忽然就不想再逼问他了。
“算了。”姜凝轻声道,同时抽回自己的手,坐到了桌子另一边,继续拿着先前的那本书看。
柳明安目光追随者姜凝,见她坐回原位继续看书,扯了扯嘴角,笑意有几分苦涩。
等到夜深人静之时,原本安静躺着的姜凝在黑暗中睁开眼。
身旁的柳明安已经抱着她的手臂熟睡,姜凝动作很轻地抽出自己的胳膊,翻身下床。
室内一片漆黑,伸手不见五指,姜凝凭着感觉摸索着走到了墙边的箱子旁边。
“嗒!”
一声轻响在寂静的房间内响起,姜凝努力睁大了眼,想看清箱子里的东西,然而太黑了,一切都是徒劳,她只能伸手摸黑摸索着,她记得那天柳明安偷偷摸摸放进来的应该是一张纸。
找到了!
姜凝在箱子最底下摸到了那薄薄的纸张,轻轻地拿了出来,然后心念一动,整个人出现在空间内的竹屋里,空间内永远是明亮的。
姜凝迫不及待地拿起纸展开一看,却见上面那张纸上只写了一句诗:水是眼波横,山是眉峰聚。
一看就是柳明安的字迹。
这句诗的意思姜凝知道,无外乎是形容女子眉如远岱,眼如秋波,可是柳明安写这个做什么?
难道他喜欢上了什么姑娘?
脑子里走马观花闪过柳明安这几日的言行举止,姜凝忽然有了某种猜测,向来平静如水的心开始不受控制地跳了起来。
姜凝缓缓地吐了一口气,抱着一丝侥幸,抽出下面那张纸。
雪白的宣纸上,“姜凝”倚着门望着姜凝,击碎了她最后一丝幻想。
柳明安喜欢她!
一切都说得通了。
姜凝拿着两张纸呆呆地站着,生平第一次觉得这么束手无策。
等姜凝从空间内出来,将那两张纸放回了原处,再度躺上床时,一无所知的柳明安在睡梦中挪了过来,抱着她的手睡得香甜。
“你为什么会喜欢我?”姜凝转头看着柳明安侧睡的轮廓,声音低得几不可闻。
良久,黑暗中又响起姜凝的低语,听起来像是无奈地叹息。
“你不该对我动这种心思的。”
今日便是月底最后一天,童生试放榜。
“赵教头他们应该会在下午来,”吃过早饭后,柳明安对姜凝道。
姜凝闻言,只应了一声“哦”,并没有多的话。
柳明安愣了愣,只觉得姜凝身上地冷漠疏离之感重了很多,好像回到了他们最开始相处那几日。
之后半天,姜凝更是沉默寡言,就算柳明安跟她搭话也是惜字如金。
二人无形之间隔了一层厚厚的壁障,柳明安看着姜凝,猜测着这种变化的缘由,眼中有受伤的神色。
姜凝知道她突然冷下来的态度伤到了柳明安,只得暗中叹了一口气。
柳明安不该喜欢她的,他根本不知道自己是个什么样的人,他那样善良纯真的人,若是见到真实的她,肯定接受不了的。
当断不断,必受其乱,姜凝昨晚就下定了决心,不会对柳明安这份感情做出回应,让他自己了断了这份心思。
等今日,找赵教头问清楚了她的来历,她就离开。
少年人的喜欢像风一样,来得快去得快,等她走了,柳明安回到了最开始没有她的日子,过了一阵应该就会忘了她吧?
她给他留下一百多两银子,也算仁至义尽了。
姜凝想到此处,心往下沉了沉,有一点难过。
赵教头果然是在下午来的,手上提着一面大铜锣,走到柳明安家门口重重地敲了三下。
“咚!”“咚!”“咚!”
震耳欲聋的锣声响彻整个荷花村,村里老老少少爱凑热闹的都跑了过来,里三层外三层围在柳明安家院子外。
众人一看到赵强,再一想到这个时间点,不约而同都猜到了这锣声的原因。
“一定是柳明安考上秀才了!”众人七嘴八舌地讨论着。
柳明安早已在铜锣敲响第一下的时候就出来等候着了,可惜赵强并不理他,非要敲完三声锣,等村里人凑到一堆了才高声喊道:“童生试放榜!柳明安考上秀才了!下月十六可在县衙门参加乡试!”
“好!”人堆里爆发出一阵叫好声和鼓掌声,自从柳明安他爹死了之后,这还是将近二十年来荷花村出的第二个秀才呢。
柳明安性格好有礼貌,讨人喜欢,村里多数人都是真心实意为他开心的,尤其是站在最前面的三叔婆,听到这个消息又激动又欣慰,跟看到自己亲孙子有出息了一样的心情。
而人堆外的何依依,听到这个消息笑着望向柳明安,但转眼又想起了什么,眼中划过悲伤和苦涩,待了一会儿就默不作声地转身回家去了。
众人都凑上来跟柳明安说话,嘴里说着“恭喜”,有的人还提起他的父亲,念叨着“虎父无犬子”之类的话。
柳明安第一次见识到门庭若市的场面,耐心地应付着,约莫半个时辰后,村民们才一一散去,还给他一个清静。
按照约定俗成的惯例,像赵强这种来报喜的人,主人家是不能让他空手而归的,一般都要给二十个铜板,相当于一碗酒钱,辛苦人家跑这一趟。当然,富裕一点的人家,给的钱多一些,这种事自然多多益善。
因此,人堆都散了之后,柳明安将赵强请进了屋内。
柳明安想趁机问出姜凝的来历,而赵强也是心怀鬼胎,二人表面不动声色,一个恭敬,一个客套,演绎着人情世故。
姜凝一直在屋内坐着,看到柳明安引着赵强进来,放下手里的书,淡淡地扫了一下,又若无其事地继续看。
赵强看着端正坐着的衣衫整洁干净的姜凝,完全不敢相信她就是当初那个关在笼子里苟延残喘的女人,但想起此行的目的,赵强还是装作不动声色,只看了姜凝一眼就挪开了视线。
“赵教头,辛苦跑一趟了。”柳明安客气地笑着,将三十个铜板递到赵强手上。
赵强伸手接过,一把揣进怀里,嘴里应着:“应该的,多谢柳秀才!”眼珠子却骨碌碌地转,显然在思考着什么。
柳明安刚想开口说些什么,赵强抢先道:“柳秀才,我有些口渴,能否讨碗水喝?”
“这个自然,稍等,我去给你端水。”
柳明安说着就要起身,却被赵强一把拉住:“水缸就在外面吧,不劳烦你了,我自己去喝。”
赵强说完,不等柳明安反应,走出房门两步来到厨房外的水缸旁边,左右探头谨慎地看了看,从怀中掏出一个黄色纸包打开,将里面的白色粉末尽数抖进了水缸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