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就这么悠闲又惬意地缓缓流逝,直到二十五这日,又是赶集的日子,柳明安照旧起了个大早,到厨房拿了昨日蒸好的冷馒头就着冷水吃了,当一顿早饭。
姜凝说好了不去,因此柳明安轻手轻脚地起床,但还是吵醒了她。
“你继续睡吧,我收拾好就走。”柳明安看着躺在床上还盖着被子的姜凝,轻声道。
“把伞带上。”房间内没点灯,姜凝透过昏暗的天光勉强看清柳明安的身影,嘱咐道。
柳明安轻轻笑了声,答道:“带着的。”
“钱呢?”姜凝又问。
“也带着的。”
“哦,那你走吧。”
姜凝说完闭上眼,又准备接着睡,却听柳明安走到床边对她说道:“你待会儿若是想梳头,可以去找三叔婆,或者找哑娘也行,感觉你们关系更亲近一些。还有,你自己饿了就吃饭,不必等我回来,那两位兄长要请我喝酒,盛情难却,我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来……”
“啰嗦!”姜凝翻了个身,将被子蒙在头上,以示抗拒。
柳明安愣了愣,随即无声地笑了笑,他总是无意识地把姜凝当成需要人照顾的女孩子,确实是啰嗦了。
“吱~嗒!”
房门被推开又合上,柳明安的脚步声渐渐远去,姜凝认真听了一会儿,直到声音消失不见,才闭上眼再度睡去。
等到何兆家的鸡叫声响起,姜凝彻底清醒过来,披头散发地吃了个早饭后,开始拿着昨日没读完的《梁国十大案》继续看。
只是不知为何,今天姜凝看书时总觉得怪怪的,老是看着看着就走神,思绪不知不觉就恍惚了,等回过神来已经忘记上一页写了些什么了。
也许是房间太安静了吧,姜凝心想。
人的习惯真的可怕,她已经习惯了时时刻刻跟柳明安在一起,哪怕柳明安在桌子边写写画画一声不响,但那个人在那里,她就能感受到他的存在。
而现在,柳明安走了,姜凝一个人看着空荡荡的房间,第一次觉得这破旧的房屋竟然有些大,大得让她不自在。
左右书是看不下去了,姜凝透过窗外看着那苍翠的云遮雾绕的山,想起那棵板栗树和那只跑掉的灰兔子,心思动了动,拿起面纱遮住脸就出了房门。
反正村里人都知道她好手好脚的,那就没必要再利用空间躲躲藏藏了。
这还是姜凝第一次正大光明地走在这荷花村里,路上见到几个村民,他们先是诧异,而后反应过来,对她道:“哎!你是柳明安买回来的那个姑娘?难得看你出门啊!三叔婆好像说过,你叫姜什么来着?”
这些人没什么恶意,姜凝身上戾气也被安闲的生活化解了大半,沾染了一点柳明安的温和。
“姜凝。”人们只听姜凝淡淡开口道。
“姜凝啊,你多大了?原本家住何处?为何被卖啊?怎么不梳头啊?柳明安呢……”等姜凝一回答,那些人以为她是个好说话的,一连串问题接踵而至,满满的好奇。
可惜姜凝只当没听见,眼睛都不眨一下,绕过他们就走开了。
“哎!这丫头,怎么话比柳明安还少?两个闷葫芦处一屋都不说话的吗……”
带着些许埋怨的嘀咕从身后传来,姜凝置若罔闻,脚下步子不停,直直地向着山脚走去。
仍然和上次一样,越靠近大山人越少,或许是因为今日赶集的缘故,连在地里干活的人都没有,除了刚刚遇到的那几个人外,姜凝一路走来,再也没有见到其他人了。
快走到山脚下时,姜凝忽然听得不远处传来“唉哟”一声叫,接着便是“窸窸窣窣”的声音,像是衣服在地上摩擦发出的。
姜凝带着几分好奇走过去,看见一道斜坡,有些抖,长满了茂盛的杂草,而斜坡底下,有个人躺在地上,微微蜷缩着。
这时,那个人挣扎着坐了起来,姜凝看清楚了她的面容,竟然是三叔婆!
姜凝毫不犹豫地走下坡去,伸手将人扶了起来。还好,这斜坡不长也不高,下面草也厚实,三叔婆只是不慎脚滑扭了一下,并没有伤到其他地方。
三叔婆看着突然冒出来的姜凝,诧异道:“姜丫头?你怎么会在这里?”
“闲来无事,随处走走。”姜凝扶着三叔婆站稳,随口答道。
“哦,哦。”三叔婆应了声,然后朝地上弯下腰去。
姜凝刚才只顾着扶人起来,没注意其他,现在三叔婆一动作,她才看到草地里还有个篮子,地上散落着两包明黄的纸钱和一把香烛。
姜凝心里一凛,猜到了老人此行的目的,拦住她,自己蹲下道:“我帮你捡。”
三叔婆叹了口气道:“我真是老了啊,这条路不知道还能走几年,唉~”
姜凝把东西装到篮子里,自己挽在手臂处,搀扶着三叔婆,开口道:“你去哪里?我送你过去。”
“就在前面一点”,三叔婆没有拒绝姜凝的好意,苍老的脸上勉强挤出一丝笑道:“好丫头,麻烦你了。”
“举手之劳而已,谈不上麻烦。”不知为什么,姜凝看着这个慈眉善目的老人脸上出现这种表情,总感觉心里不舒服。
第52章 村中往事,惨痛回忆
姜凝扶着三叔婆走到了一片荒地,那些能长到半人高的杂草到了此处像是被什么无形的屏障限制了,这里只有浅浅的最多没过脚踝的低矮的草。
但说起来,这里其实也不能算荒地,因为此处隆起了一个又一个的土堆,土堆前还立着刻了字的石碑,这里,全是坟!
“丫头,你要是害怕,就站在这里吧,不用扶我过去了。”三叔婆善解人意地开口道。
姜凝摇了摇头,没说什么。死人有什么好怕的。
三叔婆指示着姜凝把她搀到了其中一个坟前,然后自己在草地上坐下,点上香烛,一边烧着纸钱,一边缓缓开口道:“立林,小满,我来看你们了……”
姜凝往墓碑上一看,上面写着“爱子何立林,爱孙何小满之墓”,竟然是个合葬墓!
丧子之痛已经是人间极苦了,不曾想这位老人还承受了失去孙子的痛苦,姜凝瞳孔微微一缩,难以将眼前这个一脸哀痛的老人和之前那个给她洗头的慈祥老太太联系起来。
姜凝后退几步,不打扰老人悼念儿孙。只是她转身之时,随意一瞥,似乎在某块墓碑上看见“柳明”两个字。
姜凝心里一紧,站在原地犹豫了片刻,还是走了过去,拨开被草盖住的最后一个字,果然是“安”字!
而整个墓碑写的是——先考柳青至,先妣何淑云之墓,儿柳明安立。
又是一个合葬墓!
是柳明安父母的合葬墓!
风轻轻地吹着,天地无声,只有三叔婆低低的声音随风传来:“……我没什么事,就是昨晚突然梦见你们两个了,然后一夜睡不着,今天就想着过来跟你们说说话……”
“……别担心我和老头子,我俩身体硬朗着呢,老头子一顿还能吃三碗饭,我能吃两碗……”
“……家里的鸡两天没下蛋了,也不知道是什么毛病,要是再不下蛋,我就叫老头子把它捉了卖了……”
三叔婆佝偻着身子,显出暮气沉沉的疲老之态,头微垂着,一句接一句的絮絮叨叨家长里短,在风声里听起来像是呜咽,姜凝知道那是刻骨铭心的思念。
姜凝安静地陪着三叔婆等了大半个时辰,见她要起身,才上前将她扶起。
三叔婆感激地看了姜凝一眼,而后提醒道:“姜丫头,以后没事别到这山附近来,这山上有太多人命,煞气重,对你不好。”
姜凝上次上山就发现了,这座山物产丰富,却人迹罕至,不合常理。如今三叔婆主动提起,她实在按耐不住好奇心,于是问道:“三叔婆,这山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三叔婆转过头看了姜凝一会儿,神色有些纠结。不久,她叹了口气,开始缓缓讲述这荷花村的往事:“以前村里人都爱上山打猎,靠山吃山嘛,连老婆子我都三天两头上山来挖野菜捡蘑菇呢,但那都是十多年前的事了……”
三叔婆停下脚步,仰着头望着那挺拔苍翠的大山:“后来啊,何武他爹撞见一头野猪在山谷里喝水,回来跟大伙一说,他们都认为野猪不可能只有一头的,至少有好几头。那玩意儿皮糙肉厚力气大,还长了尖牙,没个三五个汉子捉不住,于是村里的十几个青壮年约好了一块上山去……”
十几个青壮年?姜凝眯了眯眼,回过头看着身后的一片坟地,只觉得触目惊心 。
三叔婆说到此处,又长长地叹了口气,眼中流露出无限悲哀的神情:“那天夜里下了好大的雨啊,他们躲进了一个山洞避雨,然后……”
老人声音哽咽了,痛苦的记忆涌上心头,姜凝能感受到她身体在微微颤抖。
“山洞塌了,死了,全死了……我儿子,我孙子,所有人,全死了……连尸首都找不到,我们上山去,只在山洞入口处找到了他们带的棍棒和绳索,再往里走,就完全塌了,什么都没有了……这些坟不过是衣冠冢罢了,只为了成全活着的人的一点念想……”
三叔婆说完这段话,那双在姜凝记忆里总是笑眯眯的眼睛盈满了泪水。
姜凝终于明白了为什么这座山没有人来,也明白了为什么柳明安劝她不要上山。她不擅长安慰人,而且任何的安慰都是徒劳的,此时此刻她能做的只有沉默。
三叔婆从抬起袖子擦了擦眼,领着姜凝向她家走去,边走边说道:“姜丫头,你知道外面的人怎么喊我们荷花村的吗?”
姜凝如实答道:“不知道,我不爱走动,没怎么接触过外面的人。”
“寡妇村!”三叔婆自问自答,接着道:“这个村里一夜之间多了十多个寡妇,柳明安的娘,何依依她娘,何文何武的娘,何震虎的娘……这些个年轻的媳妇一夜之间全死了男人,成了寡妇,然后还要拉扯着孩子长大,多苦啊!”
姜凝一路把三叔婆送到了家,正准备告辞时,却听老人叫住她,语重心长道:“姜丫头,明安是个命苦的孩子,他爹当年原本不会上山的,他说了声想吃肉,他爹就去了。后来出了事,他觉得是自己害了爹,大晚上下着雨跑去跪在他爹坟边,一个六岁的孩子,身子怎么经得起这么糟蹋,他大病一场,还落下了病根,养了好几年……”
三叔婆还说了些什么,姜凝没有听见,脑中只回想着她前面几句话。先前柳明安简单跟她说过两句这段经历,姜凝只以为他是失去父亲太伤心才会去跪了一夜,不曾想到背后还有这样的因果。
“那他娘呢?”半晌后,姜凝问道。
“明安爹娘夫妻恩爱,他爹去了,她娘几乎丢了半条命,偏巧这时唯一的儿子也病了,唉!可怜她娘一个女人家,背着明安到处求医问药,还要找活计赚钱,自己省吃俭用,却从来不曾亏待过明安一口吃的。等明安身体终于好转,眼看着孤儿寡母的日子就要好起来了,她却积劳成疾,一命呜呼了……”
三叔婆连连叹气,眼中满是同情,又补充了一句:“那个时候,明安才不过十三岁。”
姜凝怔怔地,一时间心情复杂到难以言表。
“你难道没有奇怪过吗?你们现在住的那个房子那么小,那么破,怎么能住得下一家三口?”三叔婆又问道。
姜凝点了点头,她自然是疑惑过的。柳明安跟她说过搬过一次家,但那个家,家徒四壁,又还只有一张床,根本不像是一个家的样子,更像是一个临时住所。
听三叔婆这么说,看来其中是有隐情的。
果然,三叔婆开口道:“明安真正的家在村里另一头,他母亲死后,他就搬出来了,把那个屋子留给村里人放放柴火歇歇脚,自己在另一边起了个破屋子,大家都猜不透他这么做是为了什么……”
为什么?
也许是为了避免睹物思人吧,母亲死后,柳明安舍弃了那个家,预示着他再也没有家了。
姜凝从来没有过家人,她无法体会那时候柳明安的心情,但她知道,柳明安做这个决定时,一定是哀莫大于心死的。
“姜丫头,你知道为什么我要跟你讲这些吗?”三叔婆这时伸手布满老茧的手拉住姜凝的手,一脸慈爱地问道。
姜凝摇了摇头。
“明安命苦却心善,我把他当亲孙子”,三叔婆定定地看着姜凝,有些恳求地开口道:“老婆子看得出来,你不是个普通丫头,明安跟你在一块儿后,日子好过了很多。我只希望,你今后无论如何,念着他花了全部家当把你买回来这点恩情,不要做伤害他的事,可以吗?”
姜凝眼前闪过柳明安那张带着温和笑意的脸,耳畔似乎也回荡着那人温润的含笑的话语,面纱遮掩下的唇角不自觉地勾起。
三叔婆听见眼前的年轻姑娘郑重地承诺道:“你放心。”
姜凝离开三叔婆家后,并没有听她的话远离那座山。相反,她再一次来到山脚下,走进了那片坟地里。
姜凝在柳明安父母地墓碑前站着出神,她盯着墓碑上的“柳明安”三个字出神。
十三前年,那个六岁的柳明安跪在这里,他在想什么?
六年前,那个十三岁的柳明安跪在这里,他在想什么?
之后的每一年,柳明安祭拜父母之时,他又在想什么?
姜凝只觉得脑子里乱糟糟的,三叔婆那些话像是恶魔的诅咒一般在她耳边回荡,翻来覆去地扰乱她的思绪。
柳明安竟然有这样的身世!
姜凝每次想到这个名字,心就像被人揪了一把。她缓缓伸出手,按在自己跳动的心脏上方,她知道自己多了一种名叫“心疼”的感情。
以后对他再好一点吧。姜凝告诉自己。
做完决定后,姜凝还是走上了山,只不过这次心情多了几分沉重。
姜凝来到了上次那棵板栗树下。十多天过去了,地上果然又堆满了带着毛刺的板栗果实。
这次姜凝手上多了把匕首——从虎子那里抢来的,剥起壳来比上次快了很多。只需用脚踩住果壳,然后刀刃斜着插入果实开口的地方,轻轻一撬,里面棕色的板栗就完好无损地出来了。
姜凝花了两个时辰,把这一地的板栗剥了出来放进空间里,堆了一个小角落。然后她走到上次捉兔子的地方,那个兔子洞又有了两只新的大兔子,毛色看着有些花。
姜凝轻车熟路地利用空间靠近兔子洞,轻而易举地就把它们捉住了。
再之后,捡蘑菇,摘木耳,不久姜凝还发现了一小片竹林,此时竹笋正从地里冒出来,又鲜又嫩,姜凝毫不犹豫掰了几颗塞到空间内。
等到姜凝下山的时候,村里炊烟袅袅,已经该吃晚饭了。
柳明安应该回来了。
姜凝想着,加快了步子回到家里,一路上还想着晚上吃什么,然而家里空无一人。
一直到姜凝自己吃过了饭,上了床,柳明安还没有回来。
看来柳明安真的跟两位那两个兄长很投缘了,姜凝想着,努力忽略掉心里的那股怅然若失。
时间一点一滴流逝,姜凝躺在床上睡意全无。以往每天,柳明安都抱着她的手臂睡觉,习惯成自然,如今身边少了一个人,她总觉得难以适应,脑子里天马行空的,思绪纷纷。
姜凝闭上眼,竭力摒弃杂念尝试入睡。然而又过了半个时辰,她仍然清醒无比。
不睡了!
姜凝有些气恼地睁开眼,掀开被子披上衣服从床上起来。四周静悄悄的,已经过了子时,她摸黑推开了房门,坐在屋檐下发呆。
夜间起了风,吹得姜凝发丝凌乱,她用手抓了两下,把头发别在耳后,随后仰起脸,看着灰黑色的天幕。
快到月底了,天空中只有一弯残月和几颗星星,姜凝单手支着下巴望着天,看着那弯残月随时间推移向西落。
姜凝所不知道的是,在她漫无目的看着天空时,灵山镇西街洪家的一间客房里,柳明安也辗转反侧。
夜已深,柳明安睡在陌生的床榻上,身下是柔软暖和的床褥,身上盖着光滑轻盈的锦被,屋内还有浅淡的熏香,这一切比他家里的粗布棉麻不知道舒服了多少。
但柳明安就是睡不着,他翻了个身,看着雕花的窗木,回想起了这一天的经历。
柳明安上次和周翼张舜二人约好,今日巳时三刻在桥边碰面。他巳时刚过就到了镇上,先跟慧姨打了声招呼,说了今天不摆摊了,然后按着姜凝的吩咐去钱庄将一锭金子换成银子和铜板,如同上次那样跟店家说好第二天送一块猪肉、一扇排骨和两只鸡到家里。
等柳明安做完这一切再回到桥边时,周翼和张舜已经在树下等他了。
“柳弟!”周翼最先在人堆里看见柳明安,高兴地摇着扇子冲他喊道。
“周兄,张兄。”柳明安快步走过来,笑着对二人招呼道。
“哈哈哈……柳弟很守时啊!”周翼也笑着,然后一把揽过柳明安的肩,半拥着他往前走:“走,为兄已经找好了地方,咱们好好喝几杯。”
柳明安自然不推辞,由着他们带着他走。
正忙着招呼客人的慧姨抬头看到这一幕,想起刚才柳明安跟他说的“两个朋友”,脸上露出些许慈爱的笑意。
柳明安一直以为周翼说的“地方”是福生酒楼,毕竟洪老板是他舅舅,可是他们却带着他绕过了福生酒楼,一直往东街走,直到在一处精致馨香的楼前停下。
“就是这儿了!”周翼把扇子打开,轻轻摇着,一派风流公子模样。
柳明安却抬头看着那招牌上“红杏楼”三个字,不敢置信。
“周、周兄,这、这是青楼?”柳明安眼看着周翼就要踏进那挂着珠帘轻纱的门,连忙拉住他,有些结巴地说道。
周翼和张舜回过头,诧异地看着脸色微红的柳明安,而后相视一笑。
“柳弟”,张舜未语先笑,已经猜到了柳明安的想法,悠悠感叹道:“你这个读书人还率真至纯,可爱得很!”
“张兄,你别打趣我了”,柳明安认真说道:“此地不是把酒言欢的好去处,我们还是换个地方吧。”
“哈哈哈……”周翼笑了一阵,走上前来,开口解释道:“柳弟误会了,我们不是纨绔子弟,不做那寻花问柳之事,更不会带你这个心思纯净的读书人走歪路。这个地方想必你知之甚少,你随我们进去一看便知。”
看柳明安将信将疑,张舜也跟着补充道:“柳弟,实不相瞒,我已成婚三年,家有娇妻幼子。若这红杏楼真的只是狎妓作乐的勾栏院,别说是你了,我也断不会踏入一步的。”
张舜说得诚恳,柳明安点头表示相信,三人终是踏入了红杏楼的门。
“哎!张公子,周公子,二位又来了啊?”
刚一进门,柳明安就听见一道有些尖利的女声在耳边响起,寻声看去,一个衣着艳丽的女人笑盈盈地站在门边,手里捏着方粉色丝帕,正向着大门的方向端正地站着。
“哎呀!这位小公子是你们的朋友吗?长得好生俊俏,文质彬彬的,看这模样像个书生啊。”那女人不等周翼和张舜答话,又看着柳明安道。
“迟老板真是好眼力,我这小兄弟还真是个书生。”周翼接话道。随后两人寒暄了几句。
趁他们二人聊天的时候,柳明安将红杏楼打量了一番。
这楼一共四层高,这一层的装潢很是豪华,大堂中间搭了个台子,正对着大门,台下四周都放这椅子和矮凳。然而现在大白天,台上台下都无人,场内只有几个穿灰衣的伙计在擦拭桌椅。
让柳明安感到奇怪的是,红杏楼一左一右各有一座楼梯,其中左边那楼梯上挂了块木牌写着“清风”,右边则是写着“明月”。
这时,那个迟老板高喊了一声“宝珠”,又将柳明安的注意力引了过去。
一个看着十三四岁的丫头从另一边跑过来,先是冲柳明安三人躬了躬身,而后小声地对着迟老板喊了声“嫣姑姑”。
“好孩子,你带几位公子上房间去,好生招待着。”迟老板声音放轻了许多,嘱咐道。
宝珠点点头,走到三人旁边,垂着眼睛不敢看人,怯怯地开口道:“三位公子请随我来。”
说完,宝珠走在前方,把三人往写着“清风”那处楼梯引。
张舜很细心地注意到柳明安眼中的疑惑,便一边上楼一边跟他解释道:“红杏楼从外看是一个整体,其实里面是完全对称的两栋楼,一栋叫‘清风’,一栋叫‘明月’。明月楼就是你之前以为的青楼,而清风楼里没有那些苟且之事,这里的女子都是卖艺不卖身的清倌,靠弹琴唱曲儿赚个赏钱。”
“原来如此!多谢张兄解惑。”柳明安回道。
第54章 惊艳贺寿图,留宿住洪家
那个叫宝珠的姑娘引着他们三人进了一间屋子,自己就走到屏风后,过了一会儿,悠扬舒缓的琴声缓缓流出。
屋子正中间摆了一张古朴精致的木桌,上面已经摆好了一壶酒,等几人进屋后,又陆陆续续有灰衣伙计送来几碟吃食。
张舜推开窗,阳光洒进屋内,照在人身上暖洋洋的。
柳明安落座后,解下背在身后的画轴木盒,递给周翼道:“周兄,这是你要的贺寿图。”
周翼本来坐下了,闻言又起身,双手接过木盒,迫不及待地就要打开了画轴来看。
“柳弟,忘了告诉你,你上次送我的字画,我带回舅舅家,给他瞧见了,喜欢得很,讨了过去挂在我弟弟的书房里,说是让他好好观摩好好学……”
周翼忽然想到这一茬,给柳明安解释了一下。
柳明安笑了笑说:“既然送给周兄了,自然由你处置。”
周翼也跟着笑了,将画轴完全展开,看清楚了画上的内容。
“天呐!”周翼忍不住惊叹出声。
张舜见状也凑了过来,认真看了片刻,转头对柳明安道:“柳弟,你的才学不该被埋没了。”
只见雪白宣纸上,靠左边一座高山巍然矗立,此山雄伟高耸,直接青云,气势磅礴,让人一看便心生“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的豪壮之情。山的右侧是一处断崖,瀑布直坠而下,如同银河落九天,壮丽无比。
周翼嫌屋内光线不够明亮,拿着画轴走到窗边,一边看一遍赞不绝口。
高山之上,靠近瀑布处,柳明安用极细的狼毫画了几棵松树,栩栩如生,纤毫毕现。那松树姿态肆意,像是从光溜溜的石壁里长出来的,昂扬着向天空舒展着,显出蓬勃的生命力。
再仔细一看,松树上还停着一只仙鹤,羽翼舒展,身姿优美,寥寥几笔就勾勒出它的神态。
“妙啊!妙啊!”周翼赞叹着,又继续端详。
峻山之下,柳明安画了一个老人。那老人须发尽白,额部高高隆起,慈眉善目,和蔼可亲,正是老寿星,也叫南极仙翁。老寿星手里拿着仙木桃枝拐杖,拐杖上头系了个酒葫芦,而寿星自己手中则抱了一个硕大的仙桃。在寿星身后,几只神鹿正在低头饮水,那水正是由瀑布落下形成的水潭。
在整幅画的最下方,还有一行醒目的字,写着:旦逢良辰,顺颂时宜。
周翼眼睛都看直了,舍不得从这画上挪开,他一寸一寸地看,一笔一画地欣赏,嘴里念念有词,整个人陷入一种狂热的状态。
直到半个时辰后,周翼才意犹未尽地将画轴收好,动作小心翼翼的,像是在对待什么稀世珍宝。
“柳弟!”周翼突然一脸严肃地喊了一声,柳明安和张舜都看了过来。
然后柳明安就看见周翼走到面前,端端正正地拱手弯腰给他行了个礼。
“周兄?”柳明安吓了一跳,连忙起身,把周翼扶起:“这是做什么?你我兄弟,怎么能让你给我行这种礼?”
周翼却握着柳明安的手郑重其事道:“那日你我初次相逢,不过几句交谈,你先送字画,后又费尽心思为我画了这样一幅贺寿图,为兄惭愧,平白受你这么多恩惠,唯有行此一礼,内心方能平息稍许。”
柳明安听着这番肺腑之言,神情有些动容,这时张舜又按着他的肩膀道:“柳弟不必惊慌,周翼是个性情中人,这一礼你也受得起。”
等三人再度落座,无形之中彼此之间距离又拉近了许多。
周翼家在京城做生意,常常各地奔波,见多识广,为人热情真诚,善于言谈。
张舜家境富裕,家里有人从商有人从政,从小性格沉稳,眼界开阔,此番出门是为了采购一批药材,顺道给洪福生祝个寿。
而柳明安是三人中年岁最小的,见识远不及周翼和张舜,人生在世十九年并未踏出过灵山镇一步,但他博览群书,满腹经纶,为人又谦和有礼,跟他相处总有如沐春风之感。
三个性格迥异的年轻人聊得十分投机,把酒言欢,推杯换盏,彼此间有说不完的话。
直到屏风后的宝珠姑娘抱着琴出来问他们要不要用晚膳,三人才反应过来已经是夜间了。
“原来酒逢知己千杯少,并不是一句戏言!”张舜看着桌上喝空了的几壶酒感叹道。
他们并不是爱酒的人,酒不过就是个引子,喝着助个兴,因此上的都是比较浅淡的清酒,三人喝到现在也并没有谁醉了,只有柳明安这个没怎么喝过酒的人有点微醺。
“周兄,张兄”,柳明安站起身,冲二人拱手道:“今日与二位兄长畅谈,受益颇多。时辰不早了,我该回去了,咱们改日再叙。”
周翼走到窗边探头看了看天色,转头对柳明安道:“柳弟,你家在荷花村是吗?”
“是。”
“离这儿多远?”
“四十里地。”
“要走多久?”
“约莫两个时辰。”
柳明安以为周翼只是随口关心,便一一答了,不料却听见他说:“柳弟,今日别回去了,去我家将就一晚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