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舅舅,那婆娘有些邪门”,虎子走后,猴子才沉沉开口道:“她身手很好,能眨眼之间把虎子打晕,还能悄无声息出现在我身后,用刀控制我……”
猴子说到这里停下了,手不由自主地摸上脖子处的细长伤口,满眼阴鸷。
“还疼吗?”胡老六也看到了伤口,皱着眉头问了句,眼中有关切之色。
猴子摇了摇头,说道:“舅舅,我觉得现在要做的是先确定那个婆娘的身份,找到她的住处,然后再从长计议。”
胡老六点点头,表示赞同。
猴子接着道:“灵山镇就这么大,她戴着个面纱,特征明显,一定有人见过她,只要留心打探一下,一定会找到的。”
胡老六沉吟片刻,眼下没有更好的办法,只能如此了。
“你安排他们去四处打听看看,看看这个丫头是什么身份,什么来历,看看我们惹不惹得起。若是个惹不得的人物,就当吃了这个哑巴亏,算了;若她只是个普通人……”胡老六没说完,眼中全是狠戾之色,话外之音不言而喻。
“好!舅舅放心,我一定办妥!”猴子承诺道,转身就要往外走。
“泽华啊”,胡老六叫住他,到底还是担心自己的外甥,郑重地嘱咐道:“找到她就行了,你千万不要再动手,她这次只是在你脖子上轻轻划了一道,谁能保证她下次不会割破你的喉咙呢?舅舅不愿你涉险,你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到了地下该怎么向你父母交代啊……”
这番话情真意切,猴子难免动容:“我知道了,舅舅,你放心,我不会乱来的。”
“那你去吧,我休息会儿。”胡老六摆摆手。
猴子听话走出房间,通过走廊的窗户往外一看,原本晴朗的天气变得灰黑暗沉,云层压得很低,看起来是要下雨了。
“不会是要下雨了吧?”另一边,走在回家路上的姜凝看了看天色,转头问柳明安道。
柳明安肩上背着装笔墨纸砚的包袱,手上拎着刚买的新衣服,闻言跟着抬头看了看天。
“应该不会,这个时节,灵山镇是连续一个月不会下一滴雨的。”柳明安笃定道。
谁知话音刚落,有些微凉的雨丝就落到二人脸上。
姜凝静静地看着他,反问道:“不会下一滴雨?”
柳明安尴尬地笑了笑,又道:“没事的,就算下雨也只是毛毛雨,不会下大的。”
姜凝表示不信。
果然,五分钟之后,事情就像姜凝预感的那样,雨下大了,还不是一般的大,大颗大颗的雨点打在脸上都有些疼,眼睛都有点睁不开,两个人浑身上下湿透,活脱脱两只落汤鸡。
身边没个能遮雨的地方,柳明安将包袱放到姜凝头上,想帮她挡一挡,但雨太大,根本无济于事。
“别费功夫了,这是阵雨,一会儿就停了。”姜凝提高了声音,几乎是喊出来的,只有这样的音量才能在嘈杂的雨声中将话传到柳明安那里。
柳明安抹了一把脸,看着“噼里啪啦”打在姜凝身上的雨,二话不说解开手中的包裹,扯了件衣服出来,盖在了她头上。
湿哒哒的布料贴着肌肤,虽然确实可以减少雨点的打击感,但却会让人觉得更冷,滋味并不好受,姜凝权衡之后,伸手就要把衣服扯下来。
“别动!”柳明安按住姜凝的手,劝解道:“聊胜于无,将就一下吧。”
雨水浸湿了面纱,糊在脸上,姜凝一把扯下塞到怀中,而后对柳明安道:“湿衣服披着冷。”
柳明安愣了下,他按着姜凝的手,的确可以感受到她冰凉的肌肤。眼见着姜凝要挣脱他的手把衣服掀开,柳明安想了想,张开双臂把人整个抱进了怀里。
柳明安只想着让姜凝好受点,却没有看到她那双瞬间瞪大的眼睛,也忽略了姜凝僵硬得像石头一样的身体。
雨还在“哗啦啦”地下,姜凝头上盖着布,眼前是柳明安湿透的衣服,这个怀抱好像让她与这个世界隔绝了。
“等雨停了再走吧。”
柳明安的声音在头顶响起,姜凝头抵着他的下巴,感受着他的体温透过衣服传来,鼻端萦绕着淡淡的皂角的味道。
姜凝突然觉得心很平静,就像她第一次走出柳明安的屋子,在晨曦中看到沉睡的荷花村时的心情。
滂沱大雨中,两人无声地依靠在一起,静静地等待着。
大概两刻钟后,骤雨方歇,天变亮了些,柳明安把盖在姜凝头上的衣服收好,笑了笑道:“终于停了,回家吧。”
姜凝从他怀中退开,墨发贴在白皙的脸上,如同精美的陶瓷娃娃,无声地望着他时,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像是被水洗过一样,湿漉漉的,柳明安心神不稳,赶紧移开了眼不看她。
“回家吧。”片刻后,姜凝看着柳明安还在滴水的长发,开口道。
第44章 依依诉情,淋雨发烧
好不容易回到家,隔着挺远的距离,姜凝看到一个人在院子外走来走去,仔细辨认了一下,是何依依。
“何依依来找你了。”姜凝一边说着,一边掏出面纱戴上。
柳明安顺着姜凝视线看过去,也看到了那个人影,眉头不自觉蹙起。今日是何依依大哥何平回家相亲的日子,她怎么有空来找他?
等走到家门口,何依依看到了二人,目光略过姜凝,只看着柳明安嗫嚅着喊了声“明安哥”。
声音有些哑,眼眶还红红的,显然哭过,一副凄惨模样。
姜凝心中隐隐有些预感,接过柳明安手中装衣服鞋子的包裹,自顾自地钻进了厨房。
虽然一路回来,衣服头发都干得差不多了,但还有些湿润,黏糊糊的难受,姜凝迫切想要换身衣服。
“依依,你来找我有什么事吗?”柳明安看姜凝进屋后,向着何依依温和地开口道。
何依依也不答话,只是呆呆地看着柳明安,眼看着泪水上涌,模糊了双眼。
柳明安愣了愣,随即放轻了声音道:“先进去吧,有什么事进屋坐下慢慢说。”
姜凝在厨房生了火,把新买的衣服鞋子拿着烤,听见柳明安领着何依依进了屋,温声细语地在说这些安慰人的话。
“明安哥,今天我哥哥回来了……”何依依坐下后说了这么一句。
柳明安不知道何依依说这个是何意,但还是顺着她的话接:“嗯,我知道,有媒人给他相看了一个桃花村的姑娘,明日上门,你之前来找我写信的时候说过。”
“他不是一个人回来的,他,他还带回来了一个人……”何依依吞吞吐吐地说道。
柳明安听出来,何依依的异常应该跟何平带回来的这个人有关,他终究是个外人,不便多问,于是安静听着没有开口。
何依依垂着头,神情纠结半天,下定了决心,终于一口气把事情说完:“是陈家米行的小儿子,叫陈祖荫。他跟我哥哥一块儿来的,还带来了好多礼物,说是要拜访我娘,还给我也买了很多糕点、衣服和首饰……他跟我提亲了,我娘答应了……”
何依依越说声音越低,到最后姜凝隐约能听见啜泣声。
姜凝不由得想起她上山的那个早上,在田野间听见的三叔婆和另一个妇人的谈话,她们好像是说过何依依倾心柳明安,但她娘嫌弃柳明安家境不好,是绝对不会将女儿嫁给他的。
如今何依依被提亲,却眼泪汪汪跑来找柳明安,这又是唱的哪一出戏?
姜凝撑着下巴,不得其解。
而屋内的柳明安只觉得头疼。他一直拿何依依当妹妹看,可后来发现她娘对他像防贼一样有戒心,外加上村里人的风言风语,他再迟钝也猜到一些何依依的心思。
现在何依依特意来跟他说这些,柳明安除了沉默以对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办。
“明安哥……”何依依见柳明安迟迟不说话,又带着哭腔喊了他一声。
柳明安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躲着何依依的目光开口道:“陈家米行的小儿子,我以前买米的时候见过,为人亲和,孝顺有礼,是个值得托付的人。”
姜凝听到这话,一时竟不知作何感想,这柳明安究竟是榆木疙瘩不开窍,还是揣着明白装糊涂?但不管是哪一种,这依依姑娘都是要真心错付了。
果不其然,何依依原本泫然欲泣的,这话一出,眼泪跟断了线的珠子一样往下掉。
“明安哥,你明明知道的”,何依依看向柳明安眼中满是失望和悲伤,哽咽着说道:“你知道我是什么意思,你肯定都知道的……只要你一句话,只要——”
“依依!”柳明安及时出声打断了何依依,有些话哪怕彼此心知肚明,可一旦说出来,性质就变了。
柳明安看着何依依,神情难得有些严肃,只听他认真道:“我没有兄弟姐妹,一直都是把你当成亲妹妹看待的,我跟何平一样,都希望你,年年岁岁,平安喜乐。”
何依依听得出来柳明安话里的真心实意,但也正是因为这是真话,才更让人难过。原来一直都是她一厢情愿而已。
何依依只觉得心像是被人揪了一把,眼泪止都止不住。她努力看清柳明安的神色,却发现他眼中只有担忧,并没有心疼。
这个结果让何依依彻底死心,她抬手抹干净脸上的泪水,直接往屋外跑了出去。
柳明安起身,看着何依依跑出院子,直到身影消失不见,才按了按眉心,叹了口气。
“你要是真喜欢,就去追回来,要是有什么来阻碍的话,我可以帮你们摆平。”
一道清冷的女声在身后响起,柳明安转身,就看见姜凝正站在抱着胳膊倚着墙,目光平静地看着他。
柳明安皱着眉看着姜凝,似乎想不明白她为什么会说这种话。
姜凝继续补充道:“我说的是真的。只要你有这个想法,有什么麻烦我帮你解决,不必顾虑。”
“姜凝”,柳明安再次按了按额角,只觉得更头疼了:“我真的只是把她当妹妹看待,从来没有过逾矩的想法,你不要瞎操心。”
姜凝面无表情应道:“哦。”
柳明安又见姜凝转身进入厨房,一会儿之后捧着一堆衣服鞋子出来对他说道:“烤干了,换上吧。”
柳明安刚向前走了两步,忽然觉得头重脚轻,眼前的一切都似乎暗了下去,连姜凝的轮廓都模糊了,脚下虚浮无力,差点摔倒,急忙撑住桌子才勉强稳住了身形。
姜凝看出情况不对,把手上东西往桌上一搁,上前搀住柳明安的胳膊让他站稳:“你怎么了?”
柳明安缓了缓神,眼前的黑云散去,姜凝精致的眉眼清晰地映入眼帘。
“没事,就是有点头晕。”柳明安答道。
话音刚落,柳明安眼前伸过来一只手,手背贴到了他额头上。那只手冰冰凉凉的,很舒服,撤开的时候柳明安还有些不舍。
“你发烧了。”柳明安听姜凝笃定地说。
第45章 年少病根,灵泉治病
姜凝起初还觉得柳明安只是受了点风寒,发个低烧,睡一晚应该就好了。
直到后来,姜凝眼睁睁看着柳明安脸色越来越红,体温越来越高,额头摸上去简直烫人,同时还开始不停地咳嗽,一副病入膏肓,摇摇欲坠的模样,她才意识到情况比她想象的严重很多。
等姜凝扶着柳明安上床躺下后,他视线已经有些模糊了,说话也有气无力的。
姜凝打来一盆凉水,将毛巾浸湿后拧干,撘在柳明安额头上,这让柳明安恢复了几丝清明。
“你是不是身体不太好?还是以前生过大病没恢复好?”姜凝趁机问道。
一般人哪怕淋了雨也不至于病得这么重,更何况柳明安这种年轻人,半个小时不到的雨,怎么看起来就跟要了他的命一样。
“咳咳咳……”柳明安张嘴想答话,不料一口气堵在喉咙里,又咳了半天,逼出了自己的生理性泪水,眼中含着一层薄薄的水雾,看着怪可怜的。
姜凝罕见地生出了名叫“于心不忍”的情感,伸手拍了拍柳明安的背,帮他顺气。
“咳咳……我爹去世那年,大冬天咳咳、我在他坟前跪了许久,后来咳咳咳……生了一场大病,发了几天几夜的高烧,差点儿咳咳、死了。痊愈之后,可能落下病根吧,之后几年一直时不时生个病,直到前几年开始长个子了,身体才差不多完全好了,之后一直好好的,没想到这次又病倒了咳咳咳……”
柳明安断断续续地说着,因为生着病,说话含含糊糊的,姜凝听了个大概,也明白了,他还真是有旧疾的,那场大病估计让他受了不少罪,身体底子有些亏空。
“你不用担心咳咳、我现在的状况是看着吓人,过两天就好了,以前都经历过咳咳咳……”柳明安说完又补充了一句。
“行了,我知道了,你好好休息。”姜凝皱了皱眉,给柳明安盖好被子,转身进了厨房。
给柳明安喂灵泉水。这是姜凝唯一的想法。
但姜凝顾虑的是,灵泉发作太快,效果几乎是立竿见影的,柳明安人又不蠢,联想到她之前断手断脚恢复如初,肯定能猜到什么。
总不能一巴掌把人打晕,让柳明安睡个一天一夜吧?
姜凝思来想去,决定先让柳明安喝个两三滴看看,这么一点灵泉,药效被稀释了,应该效果会大打折扣吧?
柳明安不太安稳地睡着,感觉自己的身体好像绑在一根浮木上,随着波浪起起伏伏,完全做不了主。
“柳明安,柳明安,醒醒!”
迷迷糊糊中,柳明安似乎听到有人在叫他,那声音清清冷冷的,像是山洞石壁上滴落到寂静寒潭中的水。
柳明安努力睁开眼,姜凝那张脸近在咫尺。
“姜凝。”柳明安哑着嗓子喊了一声,气若游丝。
姜凝把人扶起来,然后从桌上端来一碗白粥,舀了一勺抵到柳明安唇边:“吃点东西。”
柳明安将头转向一边,他现在只觉得反胃,难受,半点东西都吃不下。
“就吃一点。”姜凝放轻了声音,有几分哄的意味。
柳明安艰难地摇了摇头,开口道:“我不想吃。”
若是以往,按姜凝的性子,此刻她已经掰开柳明安的嘴把这一碗粥灌下去了。
但现在姜凝身上没那么重的戾气,脾气也好了很多。柳明安拒绝她两次,她还能耐心十足地放下碗,转头又去厨房端来一碗清水。水中自然掺杂了两滴灵泉。
“那喝点水吧,润润喉。”姜凝将碗递过去。
柳明安确实口干舌燥,于是低下头就这姜凝的手慢慢喝水。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他总感觉这碗水十分甘甜,入口生津,才一饮下沉甸甸的身体就轻快了几分。
等柳明安喝完水,姜凝再次用手背探了探他额头的温度,还是跟之前一样。
“你好好休息吧。”姜凝一边说着,一边扶着柳明安躺下。
柳明安躺在床上,满眼感激地看着姜凝,开口道:“谢谢你,姜凝。”
姜凝站在床边,居高临下地看着柳明安,片刻后,轻轻勾了勾唇角:“应该的。”
等姜凝吃完饭再收拾完回到床边时,柳明安已经沉沉睡去。姜凝举着油灯仔细观察着他的脸色,发现不似刚才那么骇人了,伸手摸了下他额头,还是烫,但比起之前温度也降下来了很多。
灵泉水的效果果然不容小觑。
姜凝放了心,定定地看着柳明安的脸,半晌后长叹一声。
说来讽刺,姜凝刀下亡魂无数,双手沾满鲜血,人命对她来说是最不值钱的东西,她不在意别人的命,更不在意自己的命,可现如今,她却真的害怕柳明安会死。
造化弄人!
姜凝在心中感叹一声,吹灭了油灯,翻身上床,准备入睡。
翌日,鸡啼如约而至。姜凝睁开眼,第一时间去查看柳明安的情况,却发现柳明安也已经醒来。
“你怎么样?”姜凝话刚问出口,手已经抵上了柳明安的额头。
柳明安目光澄澈,看着姜凝笑道:“我感觉自己从未有过这么清醒的时候,神清气爽,五感敏锐,这一觉睡得好像脱胎换骨了一样。”
姜凝挑了挑眉,有几分诧异:“真的假的?”
“真的”,柳明安肯定地点点头,接着道:“说来也怪,我自己都不相信我会好得这么快,我还以为我要缠绵病榻好几天呢。”
姜凝微微眯了眯眼,若有所思。
等到这天下午,昨日赶集买的杂七杂八的东西陆续被送到了柳明安家里。
先是墨香阁的小二背着个大行囊,恭恭敬敬地把那堆笔墨纸砚交给柳明安。
然后是陈家米行的人,赶了一辆马车,停在柳明安院门口,两个小二还帮着把米、面、肉和一笼子鸡拿了下来,引了一圈人围着院子看。
“哎哟!柳明安,你发达了也不告诉乡亲们呐!”何强媳妇抱着小儿子打趣道,听着像开玩笑的话,但说到底也有几分真心在。
“唉,亏我们还心疼你买了个残疾媳妇把银子花没了呢,没想到媳妇好端端的,这银子还越来越多了。”张婆子也乐呵呵开口道,一边拿眼睛使劲儿往屋子里瞅,想看看姜凝到底是啥模样。
几个妇人你一言我一语,或揶揄,或暗讽,也有实打实羡慕的,毕竟那一大块猪肉和两只鸡做不得假。
柳明安只是笑笑,对这些话权当没听见,等送走了店小二,安顿好了这些物件,再冲围观的人堆一拱手,就自顾自地回屋去了。
“没个意思!”看热闹的人撇撇嘴,嘟囔了几句自行散了。
姜凝在屋内一直没露面,但屋外的事听得清清楚楚。
人呐,大多数时候都是见不得别人好的,尤其是跟你知根知底差不多的人,最怕的就是一个坑里的人,有人先爬上去了。“笑人无,恨人有”,说的就是如此。
柳明安已经将那价值一两银子的宣州熟宣铺在桌上了,正在摸着下巴琢磨着怎么下笔。 姜凝收回心神,从买的回来的那堆闲书中挑了一本叫《赤衣狐妖记》的,兴致勃勃地翻看了起来。
等到太阳快落山之时,姜凝这本书已经看了一小半了。虽然是个俗套的妖精报恩的故事,创作者的文笔、想象力也比较一般,但总比那本循规蹈矩的《礼记》好看太多。
姜凝放下书,起身走到柳明安身边,那雪白的熟宣上已经画上了半棵栩栩如生的苍松。
“你要画什么?”姜凝问道。
“贺寿嘛,无外乎祝别人‘福如东海长流水,寿比南山不老松’,自然是要画点青山啊松树啊这些。”柳明安画了半天,腰酸背痛的,正好借着跟姜凝聊天的功夫歇一歇。
姜凝侧目看了柳明安一眼,眉梢轻挑:“你也不能免俗啊。”
“哈哈……”柳明安轻笑一声,看着姜凝道:“我本来就是俗人一个。更何况这种东西,不在于俗不俗,重要的是心意。”
姜凝想了想,是这个道理。
“那我去做饭了,你慢慢画。”
“好。”柳明安笑着应了一声。
姜凝来到厨房,先生火烧了一大锅热水,接着把那一块猪板油切成大块用清水洗了一遍,扔进锅里焯水。水温升高,猪板油里面的血水和杂质都浮了出来,水开后,姜凝把肉块捞了起来,再次用清水洗净。
把锅里的水换掉,再舀入半瓢清水,姜凝把猪板油放入锅中,扔进去几块姜片去腥,接下来只要一直生火熬煮就可以了。
水分被慢慢熬干,又白又亮的肉块开始浸出油脂,渐渐地,油越来越多,肉块则开始萎缩变成焦黄色,到最后,姜凝把油渣捞出来,锅里就剩下半锅清亮微黄的液态猪油,等它凝固,就会变成雪白色。
熬猪油这段时间,姜凝还趁机揉了个面,她是准备做个油渣馅的饺子。
只放油渣容易腻,姜凝还准备往里面放点白菜中和一下,于是转身往院子里去,但刚迈出一步,她就僵在原地。
有温热的液体顺着大腿根流了下来!
姜凝意识到了那是什么,一时间却不知道该怎么办。
“柳明安!”
正在专心画画的柳明安听到厨房传来这一声喊,连忙搁下笔,起身去查看情况。他从这声音中听出了些焦急和无措的意味,这不该是永远冷静的姜凝该有的,一定是发生了什么事。
“怎么了?”柳明安以最快地速度出现在姜凝面前,有些担忧地问。
姜凝像被人施了定身咒一样一动不动,脸色发白,看向柳明安的眼中竟然有些掩藏不住的慌乱。
“姜凝,你怎么了?”柳明安见她这模样愈发提心吊胆。
“我来月事了”,姜凝咽了下口水,有些艰难地问道:“怎么办?”
柳明安愣了愣,随即却是暗中舒了一口气,还好不是什么大事。
看姜凝这样惊慌的样子,柳明安虽然不解,但也没多问,只温声细语地安抚道:“你在家等等,我去找个人来帮你。”
“找谁?”姜凝警惕地问道。
“三叔婆。”柳明安答道。三叔婆是长辈,也是帮过姜凝忙的,柳明安第一时间想到的就是她。
不料姜凝却拒绝了:“不要她,你去找哑娘。”
“哑娘?”柳明安很意外。
“是,哑娘。”姜凝坚定道。
柳明安实在不懂姜凝在想些什么,却也满口答应,转身离开了屋子,往何兆家去了。
等柳明安走后,姜凝一动不动站了半天,脸上有难言的悲伤神色。
柳明安不明白姜凝为什么会因为来月事而惊慌,是因为他根本想不到,这是姜凝时隔多年第二次经历这种事。
其他女孩子每个月经历一次的,习以为常的事,放到姜凝身上,却是一种奢望。
姜凝永远记得她十二岁的那个下午,她经历了人生的初潮,内裤上沾上了经血,那是小女孩向成熟蜕变的一个标志。
只是可惜,她不是普通的小女孩,她那个时候即将成为杀手N。
初潮的到来引发了姜凝人生中第一次痛经,她因此耽误了训练。那个养她的女人发现了,把她带到了医院,居高临下地告诉她:“闭上眼睡一觉,以后再也不会痛了。”
紧接着,那女人突然俯下身,伸出冰凉的手摸了摸姜凝的脸,笑着道:“就像我一样。”
等姜凝从手术床上醒来,她肚子上多了一道手术的疤,从此以后,她再也没有来过月经。很久以后她才意识到,那个手术从她身上摘除了一个名叫“子宫”的器官,她从那时起,就是一个残缺的人。
姜凝怔怔地看着窗外,柳明安正带着哑娘匆匆走来。
N死了,她现在是姜凝,一个完整的人,她终于可以完全摆脱那些阴暗的、血腥的过往,好好活一世了吗?
姜凝有些茫然。
“哑娘,麻烦你了。”屋外,柳明安恳切地对哑娘说道。
哑娘点点头,兀自走进屋内,找到了站在厨房的姜凝,踯躅着不太敢上前。
哑娘面对姜凝,心情是很矛盾的。
一方面,哑娘敬她谢她,姜凝之于她,说是大恩大德,再生父母也不为过,因此,柳明安一上门,说明了来意,哑娘二话不说就点头答应。
可另一方面,哑娘怕她,看到她总会想起她当时杀人时那狠绝的神态,那种嗜血的杀意让哑娘无法克制想逃离。
姜凝转过身,看着几步之外的哑娘,轻声道:“哑娘,帮帮我,我不会。”
人在没有安全感的时候,熟悉的人,熟悉的环境,是可以让人神经放松的,这也就是为什么姜凝非要柳明安去找哑娘而不是三叔婆的缘故。她和哑娘之间羁绊更深刻,而且哑娘更能让姜凝放下戒备心。
哑娘从姜凝话中听出一丝恳求的味道,立刻抛下了所有顾虑来到她身边,从怀中掏出骑马布,用手比划着教姜凝如何应对。
哑娘离开的时候,姜凝特意让柳明安把她一路送回了家。
等柳明安再回来时,姜凝已经在擀饺子皮了。
“姜凝,你……还好吧?要不你去休息,我来做饭。”涉及女子私密话题,柳明安有些难以启齿。
“没事。”姜凝答道。也许是因为灵泉水的原因,姜凝并没有感受到任何不适,只不过身下垫着那个装满草木灰的布带不太适应。
“那我帮你吧,我会包饺子。”柳明安说完不等姜凝反应,自己洗干净了手,开始拿着拿着姜凝擀的皮包了起来。
姜凝抽空看了一眼,发现柳明安做得像模像样的,也就随他去了。
“我刚刚回来遇到三叔婆了,跟她聊了一会儿。”柳明安找话闲聊道。
“嗯,说了些什么?”姜凝无所事事地应和道。
柳明安想了想,唇边浮起一丝笑:“何平跟桃花村那个姑娘的亲事定下来了,就在下月初八,何依依和陈祖荫也定下来了,明年正月完婚。”
“这么快?”姜凝惊讶于这个效率。
“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他们兄妹二人到了年纪,二婶子自然是心急的,这下好了,好事成双。”柳明安笑着道。
姜凝看着柳明安眼中明晃晃的笑意不似作伪,是真心实意地开心,不由得感慨道:“依依姑娘要是知道你听到她嫁人还笑得出来,估计又要哭一场了。”
“姜凝”,柳明安无奈地喊了一声,嘱咐道:“你以后千万不要跟别人说这些,依依快嫁人了,传出去对姑娘名声不好。”
“我就认识你一个”,姜凝顿了顿,又补充道:“再说,我也没那么闲。”
柳明安一想也是,姜凝这么冷的性子,他也想象不出来她跟其他人拉家常的样子。
等二人吃过饭熄灯歇息时,柳明安忽然想起另一件事。
“姜凝,你不是要找赵教头吗?我或许可以帮你。”
柳明安的声音在身侧传来,黑夜中的姜凝“唰”地一下睁开眼,问道:“你说说看。”
“赵教头不是官差,不吃公家饭的,他只是会些拳脚,托了他姑父的关系进了衙门,在里边训练那些捕快衙役,教他们功夫,所以被人喊作赵教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