爹系夫君日常—— by赵朝朝
赵朝朝  发于:2023年07月22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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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知晓她的陪伴,知晓她替他难过。
同样,他更心疼这样的三姑娘。
娇娇女娘,不该如斯沉寂。
可温柔如春风一般的先生,就合该被埋没么?
桑沉焉忽道:“先生,我相信总有一天,先生能得偿所愿。”
窗外的春风吹得更为厉害,吹动烛火,披拂帷幔。暗夜沉沉中,恍惚可见明亮的星辰。
纪明闻言,望着桑沉焉发笑,“先生在此,承姑娘吉言。”
风渐渐大了起来,半掩着的窗牖蓦地咯吱作响,纪明起身掩上。回身道:“三姑娘,该回府了。”
从绛雪轩到二府之隔的小门,不过是片刻距离。因已然是黑夜,纪明躬身护送。
二人于月下漫步,同享一片春风。
眼下已四月,东南风偶尔夹杂着热气,搅动满院苍翠。春日的暖阳,真真切切到了绛雪轩。
更吹到了纪明心中。
“我方才所言,往后教姑娘习字,姑娘可是愿意?”
“先生不弃,学生当然愿意。”
已然收拾好了情绪,桑沉焉朗声答曰。
这等好事,岂有拒绝的道理。
作者有话说:
纪明:今天又是有一点不一样的一天

◎美人拢着披风稳坐船头,似在月下吟唱江南调。◎
纪府一如既往的沉寂,桑府中的热闹也不如往日喧嚣。
桑正阳因落了榜,在各方念叨之下,不修口德的毛病好上不少。桑沉焉跟着纪明念书,接连被汤先生夸了几次,成了幸事一桩。
目下桑府最为要紧之事,便是替二姑娘桑钰嫣寻一门合适的亲事。
二姑娘不过才一十五岁,已经能帮着褚夫人料理家务,管理仆妇,管账采买,人情往来。
这般可心的姑娘,偏偏生在桑府,是个四品国子祭酒之女,真真是不好寻个人家。一般仕宦之家,讲究门第,桑府除了官职在身,一无爵位,二非皇亲,自然没得合适的。
二来,此前褚夫人有言,在新科进士中寻觅一人,也是颇为妥当。可桑正阳的落榜,搅乱了阖府心绪。桑钰嫣这等好姑娘,自不会让家中为难。
如此这般,耽误下来。
这一耽误,就又到了年末。
泰康一十九年冬月廿三。如去年一般,不是什么稀罕日子。
桑沉焉、桑钰嫣和钱佛若,相约一道去弦月居看杂耍。三个姑娘,本没什么闲暇时日,出不得府去。然,明年钱弗若就一十五岁,到了及笄之年,不能再在明理堂念书,得回府好生相看亲事。
几位姑娘才得空出来。
弦月居真当得起京都第一瓦子的名头。四层高的小楼,左右各有碉楼一座,远远望去,如同二星伴月。雕梁画栋,檐牙高啄。
汴河静静从弦月居大门前流过。每位进得大门的雅客,皆由小厮撑着船桨,坐于乌篷船上,踏着清辉而来。
掌柜娘子是个风韵犹存的妇人。每日于万千灯笼烛火之间,皎皎月色之下,扭摆腰肢,恭迎客人。
三位姑娘来得早,目下于临近汴河的雅间落座,窗扉外是掌柜娘子迎客的风姿,屏风后是猴戏杂耍。
各有各的热闹,没一刻是闲着的。
闲谈过半,桑沉焉借着酒劲惊呼,“钱三,你委实不厚道。纪府两位妹妹怎的也不邀请,人好歹还是你表妹。”
钱弗若“嘭”一声落下酒盏,“哎哟,你当她们两个跟咱们一般,成日不着调得很。我诚心实意邀请,奈何我四舅母不放人,你说我能如何。”
二人已然酒意上头,桑钰嫣悄然起身,将酒壶撤下,换成香饮子。而后像是恁事没有一般,看着屏风外的杂耍。
她来此,就是为了防着桑桑和钱家三姑娘胡闹。
一言已罢,桑沉焉喃喃道:“无趣的紧,无趣的紧。”说罢,以手托腮,双颊彤云密布,“钱三,你就要退学了,回府准备相看。此前的黄公子已罢了,而今你父亲替你寻了哪家公子?”
钱弗若捏着酒盏,浑然不在意道:“哎,不过都是我不认识的罢了。总归是要成亲,要是碰上个好的,那还行。要是碰上个不好的,我,可就惨了……
要说黄公子,还真有君子之风。我当初那般胡闹,他愣是一个字没讲。不过,我阿爹当真以为黄公子没能瞧上我。”
说着,她笑出声来。
不知是在感叹自己的命运,还是感叹于黄衡的君子风度。
桑沉焉哑然,黄公子确实是个君子。这人同纪明极为要好,已在绛雪轩见过几次。
思索半晌,她舌头有些不稳,结巴道:“说道黄公子,你可知道,他定亲了没?”
钱弗若没好气道:“定亲了如何?没定亲又能如何?”
桑三姑娘狡黠一笑,“嘿,倘若是没定亲,你去寻他,就凭他如此君子,指不定原谅你我。如此,你也能得一个不错的夫婿。”
钱弗若拎着酒盏奋力而起,“我说桑三,你莫不是脑子坏掉了。我钱家三姑娘能做这般没脸没皮之事!”
眼见好好的老友相聚,就要变成当街行凶,桑钰嫣起身安抚二人。说些吉利话,这才罢了。
三人所在的雅间右侧,端坐两人,一人是今科探花崔相公次子,崔道之,另一人便是三人话中的黄公子。
目下二人同在翰林院当值,今夜得空,相约来弦月居热闹,不料听到自家故事。
从姑娘们开始说话起,黄衡便猜到是何人。因前尘往事,并未遣小厮去打扰。谁知,听着听着就落到自己亲事上头。
相对而坐的崔道之闻言恭喜,“黄兄,可喜可贺。刚得了上峰夸奖,又得姑娘青睐。委实好福气。”
言道恭喜,可一脸看笑话的模样,哪里是真心恭喜的。
黄衡动了动板正的面皮,沉声道:“崔兄客气,某前日已同永嘉侯府上姑娘,定亲。兄长这声恭喜,不敢当。”
崔道之卸去戏谑,诚心实意道了声恭喜。
“如何不敢当。永嘉侯乃当年跟着官家一路入京之人,圣眷多年依旧,羡煞我等。有岳丈如此,黄兄定然平步青云。”
说不出什么回话,黄衡拱手谢过。
永嘉侯这样的岳家,也非他所愿。诚如那日同纪明在大相国寺所言,不过是开言路的手段罢了。
饮下一杯苦酒,再听着舞台传来的杂耍之声,黄衡渐渐心不在焉起来。
崔道之何等人物,见状便提议散去。
二人出得雅间。甫一开门,便见三个姑娘,由三五丫鬟簇拥着,相携离开。
黄衡一眼便瞧出此三人便是钱弗若三人。在身后跟了三五步,见姑娘略显不稳的脚步,想上去帮忙,却碍于自己已经定亲,又大庭广众,男女大防,是以顿住。
这一幕落在崔道之眼中,当即道:“黄兄,我们二人去请掌柜娘子相帮便是。”
不及黄衡说个什么,走在最前方的钱弗若,不知因何,浑说自己丢了锦帕,调转回头来找。丫鬟拗不过,只得护着回转来。
方转过头来,钱弗若惊呼,“黄公子!”话已然出口,才意识到不妥,连忙躬身行礼,道了声“安康”。
此刻,桑沉焉亦是转头,“黄公子安康。”
原本就照看着二人的桑钰嫣,也只得道声“安康。”
而后,黄衡介绍崔道之给三位姑娘认识,并未说明姑娘身份。
相互见礼罢,钱弗若由丫鬟护着回到雅间寻锦帕,桑沉焉正迷蒙之际,得了自家二姐的眼色,回雅间照看钱弗若。
徒留桑钰嫣在外同二位公子致歉。
“二位公子,舍妹不懂事,冲撞公子在前,还望公子见谅。”
她婷婷立在回廊处,身后是美人月下屏风,身前是正热闹不止的杂耍。说着致歉之言,袅袅躬身行礼,双手侧在腰间。
水红对襟褙子,映衬得那双柔荑越发莹白透亮。
此情此景,堂堂探花郎,和二甲第三名进士,居然不知该说个什么。思绪飘荡开来,连舞台上的杂耍也失了颜色。
到底是相府公子,见多识广,崔道之轻言:“姑娘言重。令妹率真可爱,何来冲撞一说。”
也不知他这话是如何回的,桑钰嫣言语中的冲撞,指的分明是方才雅间中所言,以及钱弗若的那声惊呼。
桩桩件件,指的都是黄公子。
合该黄衡来说道无恙才是。
许是崔道之的出声,黄衡才回神道:“不妨事。”
其余,再无他话。
见状,桑钰嫣又行礼告辞,转身回雅间照看两人。
而回廊处的黄衡和崔道之,不知是担忧几位姑娘安危,还是别的什么。个个挪不动脚步,静静地看着桑钰嫣照料两个妹妹。寻了锦帕,再招呼丫鬟,好生照看着行至弦月居大门。
她做事有条不紊,沉着冷静。分明不是如何美艳的相貌,因她抬手的举动,温柔的话语,越发耐看,一颦一笑皆可入画。
汴河岸上,掌柜娘子还是风姿绰约迎风而立,桑钰嫣左右看顾,将二人送上船,而后才回身,朝着方才回廊的方向拜了拜。
崔道之和黄衡二人,还看着呢。
如此不合规矩之事,桑钰嫣本觉得有些不妥,可念着钱府和黄府的恩怨,念着方才下楼之时,二人的照管,也就没放在心上。
权当是黄公子对钱府的情义。
直到小厮撑着船桨,将三位姑娘护送出去老远,回廊处的二人,方才尴尬说起话来。
顾左右而言他,句句不提之前的无礼之举。
适才那一幕,小小乌篷船照着月华清辉,汴河水亦是透亮无比。船桨轻摇,划破江上宁静,破开荧光万千。
美人拢着披风稳坐船头,似在月下吟唱江南调。

◎先生……先生,说什么好呢。◎
那日弦月居相聚之后,还未到明理堂上学的最后一日,钱弗若由赵夫人领着,亲自到汤先生处谢过这些年的教导之恩。末了,与明理堂西侧诸位姑娘话别。
送些可心的物件,说着来日多多联络。一时之间,笑声和哭声并在,离别和恭贺同存。
因这事儿,桑沉焉有些萎靡,到了去绛雪轩的时辰,也有些悻悻然。钱弗若前脚刚走,后脚落玉便来请。
“三姑娘,可是到了讲学的时辰呢。公子已经等着了。”
落玉不过是传话之人,该说的不该说的,一句不多一句不少。
桑沉焉闷闷地,心不在焉跟着落玉到了绛雪轩。连日的风雪,压得碧波池前的满院苍翠,皆是低头弯腰。
风雪不停。朔风不止。
纪明一身窄袖长衫立在屋檐下,望着桑沉焉行来的方向。风雪溅落在他衣领上,逐渐化开,再也不见。
未能料到他在等,桑沉焉陡然来了精神,快步上前,仰头问道:“先生是在等我?”
男子点头。
“学生来迟,先生见谅。”
“无妨。”
何来见谅不见谅的,今日本就是纪明来得较往日早了些。先前明理堂西侧一幕,他和桑正阳,以及四房几个公子都看在眼中。姑娘们依依惜别,颇为不舍的模样,久久映在纪明脑中。
念着桑沉焉这一年有余的陪伴,他觉得,今日应当早些来绛雪轩,无论是习字还是讲学,
总比沉浸在离别的伤感之中要好。
二人先后入内,各自安坐。
从春闱至今,纪明早开始教桑三姑娘习字。姑娘们泰半手上并无多少力道,是以纪明选了卫夫人小楷。仙气飘飘,清风许许,极为适合姑娘修习。
到如今,桑沉焉的卫夫人小楷已经像模像样,温润细腻,饱满柔和。
与她成日嬉笑的模样,半分相似之处也无。倒是颇有几分纪明所有的如沐春风。
他今日未打算讲学,瞥见少女研磨,临帖,忖度半晌方道:“三姑娘,坐到这里来。”说着,他指了指自己书案一侧的位置。
那处,不知何时已安置上一蒲团。绛雪轩中,除了来客和候在外间廊下的落玉,从未有过他人进来。
那蒲团,显然是为今日的桑三姑娘准备的。
桑沉焉怔住。先生不是说她小有进步么,怎的今儿又要教导笔法不是?
她愣住不动,只略有些蒙地望着纪明,见他毫无他意,顺从地规矩坐在那处蒲团上。
“先生,学生可是有何处不好?还请先生指导?”
男子并未直接答话,而是将自己跟前的澄心纸缓缓推到少女跟前,又从自家笔架上取来狼毫一支递过去。
桑沉焉见状,认为先生真是要讲解笔法,恭敬接过。
并不落笔,“先生,学生哪个字写得不好?还请先生明言。”
纪明顿了顿,看着自己抚在书案上的手,慢道:“卫夫人小楷,在乎女性之柔美,在乎气势之轻快,更在乎彼此之顾盼。稳重不失端庄,温润不失典雅……
并非何字写得好与不好,当讲分则成气,合则成势。”
说罢,见着姑娘懵懂的双眼,纪明轻轻从她手中取过狼毫,重新铺就一张纸,慢条斯理落下镇纸。
写下:昔之君子成德立行……
纪明笔下的文字,少了他言语中的“女性之柔美”,多了一股破空而出的气势。
“你看。”说着递到桑沉焉跟前,并说起了字虽同,帖也同,可人不同,自然笔法不同。
桑沉焉似懂非懂,又看不太真切。悄然中越发往纪明处探过头去。
再过两日便是一十四岁的少女,墨发如瀑,仅仅三两个朱钗别在发间。可到底是个姑娘家,她不经意的靠近,投来阵阵女儿香。
鼻尖若有若无的香气不断,更有眼眸低垂便可瞧见的摇曳耳坠。
纪明觉得有些不稳,漠然摁着书案往后退了退。
腊月的寒风肆虐,落玉早早闭了四下的窗户。密不透气的绛雪轩,仅有跳动的烛火,以及叫人无处可逃的幽幽香气。
他闷声道:“三姑娘稍待。”
纪明起身推开离得最近的窗牖。纷纷扬扬的雪花飘荡开来,间或落入屋内,撒在窗沿上。
微微叹气:这才是冬日的味道。
顺着夹杂着飞雪的朔气,往后的卫夫人小楷,渐渐上道。
蓦地,桑沉焉像是顿悟了什么,仰头兴奋道:“先生,你瞧,可是如这页一般?”
不及纪明细细点评,少女好似才发觉前方吹来阵阵凉风,快步上前将半掩着的窗户关上。
“先生,今儿为何开着窗户呢?可是准备一会儿月下赏雪用的?”
纪明:……
桑沉焉丝毫未觉,快人快语,“先生一会儿月下赏雪吟诗,我能不能只在一旁伺候,不赋诗?”
纪明更为无言。
赏雪吟诗自然是没有的,纪明不知从何说起,只觉得屋内的烛火混合着飘散而来的霜白,有些刺眼。不知怎的,就想起桑沉焉小名桑桑的由来。
她出生那日,腊月廿四,连日冰雪不断,折腾得桑府正房的小炉子险些都烧不起来。于此,桑翊却是欢喜的紧,直言道:“三姑娘真是福星。如此瑞雪,必当是造福百姓之举……”
洋洋洒洒好一大段,而后亲自给三姑娘取了小字,桑桑。
以姓氏为小字,极为罕见。
如桑翊所言,他家三姑娘,自当是分外少见的福星。
又到一年末,她也生辰在即,是以,纪明状若无意道:“非也。开窗不过是想着三姑娘的生辰将至,我作为先生,思量着该送个什么才好。”
桑沉焉听罢,有些纳闷。她虽然生在大雪天,可送什么生辰礼,哪是非得亲眼瞧着雪花落下才想得明白的。
当然,先生跟前,她不敢造次。
老实道了一声,“能得先生教诲,学生已然三生有幸,谈何生辰礼不生辰礼的。”
纪明忽道:“去岁的砚台可还喜欢?”
想到去岁的鱼形砚台,桑沉焉登时双眼犹如烟花绽放,明亮得有些不敢直视,奋力点头。
“喜欢得紧。谢过先生。”
如此这般,腊月廿四这日,桑家三姑娘于逐星小筑廊下,收到纪家仆妇递来的生辰礼。
偌大一个匣子,略显丰腴的纪府下人拎着快不行来,都显得有些滑稽。
桑沉焉委实有些好奇,打发了下人便打开来看。
瞪大了眼睛,不敢置信。
匣子内,兼毫、狼毫、紫毫,中锋笔、长峰笔、短峰笔……笔笔都在。细细算来,整整三十二只。
若不是将其安置在圆桌上方才打开,桑三姑娘约莫能一个不稳,满地找笔。
先生……先生,说什么好呢。
都怪她桑沉焉学艺不精,寻摸不到合适的词汇。
泰康一十九年春节,倏忽而过。元宵已罢,到了上学的日子,明理堂西侧因少了钱弗若,桑沉焉没了相互吵吵之人,颇有些无法适应。
好在纪挽月和纪皓月两位姑娘,惯常会安慰人,三五不时寻人说话,这日子也渐渐活络起来。
三月三上巳节,褚夫人将桑钰嫣好生打扮一般,又寻了桑沉焉作伴,桑正阳护卫,一道来佑圣观打醮祈恩。
佑圣观的热闹,源于三月三北极佑圣真君生辰。时日,内侍体举观中事务,赐御香,修崇醮录,午时朝贺①。这都是先帝在时的热闹,打从今上登基以来,又添一道热闹——官家以及后妃由殿前司护卫,亲去祈福。
声势浩大,但凡是个京都名望之家,皆会前往。
而今桑府打算前去,却不是打着偶遇皇亲亦或什么别的一品天官的主意,乃是因着今年桑府二姑娘,已经实打实一十六岁,还未说定亲事。
褚夫人有些着急。
想着今儿前来的少年必定不少,这才携家带口,相携出行。
眼下的佑圣观五步一红袍侍卫,十步一执事。殿帅手下兵马,个个腰系佩刀,威风凛凛。单单是随风摇曳的旌旗,春日暖阳下精壮的红衣侍卫,已然是一道别样的风景。
桑府诸人,无甚通天渠道,不过是随着末流小官的队伍,在佑圣观外围热闹热闹。
不过都是些小玩意儿,姑娘们爱看的热闹。快到午时,桑正阳有些坐不住,朝褚夫人道:“阿娘,眼见的快午膳了,我先去碎叶居看看,咱们定的素斋可是别出了什么差错?”
褚夫人瞥了一眼在一旁看幻术的姐妹两个,又扭头瞅了瞅身后的护卫,嫌弃道:“你就这般顶不住!你这样的,往后如何待人姑娘好,别的我这头给你说得一通好话,你一去相看就露馅。咱们家,就你一个儿子……”,
褚夫人顿住,罢了,到底是自己没有教好,遂摆摆手,“你且去吧。横竖你杵在这里也无用。”
桑正阳告罪离开。
四下嘈杂,与民同乐。
官家的想法真不一般。桑正阳缓步走在红袍侍卫之间,如是想着。
佑圣观拢共十余亩,不算太大。可附近店铺林立,村落数个,还有一二河流。如此再加上二层的皇亲紫袍红袍,三层的末等绿袍青袍。真是里三层,外三层的关防。
也不知殿帅手下的殿前司有无这般多人。
他叹口气,这与民同乐,也忒能乐了。
思绪万千,忽听一陌生的声音高喊:“前方可是桑祭酒家公子?”
桑正阳闻言回身,只见一锦衣华服公子,满头是汗而来。行得急切,腰间的玉珏翻飞得落下不少君子之风。
很是疑惑,却也站定行礼,“我乃桑家五郎,桑祭酒乃家父。敢问兄台是何人?”
锦衣公子正了正幞头,躬身行礼。“冒昧打扰,我乃崔家次子,今次来寻桑兄,实在是无礼得紧。眼下人多,怕是错过,这才高喊,委实对不住。”
好一通致歉之言,说来说去,桑正阳越发不解。他家不过是四品国子祭酒,如何就能搭上参知政事家公子。
人人称赞的京都二公子之一,副相次子。
作者有话说:
①《梦梁录》
今日的桑正阳:副相家公子这般热情寻我,好事将至!
往后的桑正阳:崔道之,你别来!
下次更新是周三哦!

桑正阳:“崔公子寻在下所为何事?”
崔道之顿住,他能有什么事,自然是一点子事情也无。可要实话实说,也忒浪费了。他好容易才从人群中挤出来!
抓耳挠腮半晌才尴尬道:“听闻早年与北地康先生齐名的汤先生,现下在纪尚书府上授课。
桑公子也是汤先生弟子,能否代为引荐。”
崔道之乃家中次子,素日里在长兄的庇护之下,糊弄崔相公多次,信口胡诌的功夫是旁人所不能及的。而今糊弄桑正阳更是不在话下。
话说汤先生与康先生南北而立这事,已然多年之前了。知晓之人也统统上了年岁。年轻一辈中,就桑正阳和纪明这等入室弟子,听闻一二。
听崔道之说到这事,桑正阳将人从上到下好生打量一番。心中暗道,这人是崔相公府上公子,年岁也同自己相当。
他知道的,怎的这般多。
可是比自己高出去不少呢!
转念一想,汤先生甚少外出,亦无家人亲朋。时常也就他和纪明二人去说说话,汤先生应当不愿有人打搅。
桑正阳摆手拒绝。
崔道之好似未见着拒绝一般,神色如常,继续说着汤先生。
闲话总归是闲话,糊弄一时可以,长久可是不行。
桑正阳虽不修口德,也素来少根筋,眼下也觉出不妥来。脑中几番冒出个念头——
相府公子怕不也是个名头吧 。
崔道之见状,忽道:“桑公子眼下有事?我正要去碎叶居。家中日前定下素斋,家父吩咐我去照看照看……”
桑正阳摆脱不得。
如此一拖一到得碎叶居,二人一路闲话。
许是崔道之换了策略,说起了别的,亦或是其学识令桑正阳折服,桑五郎心中的怪异之感逐渐消散,好生同人交涉。
褚夫人一行还未到之前,二人已近乎称兄道弟,直言相逢恨晚。
午初刚过,碎叶居人来人往,车马喧嚣,远远地只见一众仆从簇拥着褚夫人母女三人前来。她几人前脚刚迈进去,一直观望大厅的崔道之便隐隐见得那抹身影。
她恭顺地跟在褚夫人身后,时而看看嬉笑不断的桑沉焉,时而吩咐仆妇,间或笑盈盈应下相熟之人问话。
桃红对襟长衫,映着暮春阳光,格外娇美。
他斜了一眼便勒令自己转头。不能再看,相对而坐的桑正阳且还在说话呢。
奈何,人心最不可控,余光轻易就瞧见她又近前几步,行过大厅,该沿着旋梯上楼来。
直到人再也瞧不见,崔道之方饮了口茶,顺了口气,凝神听着从楼梯处传来的脚步声。至于桑正阳说个什么,略分神应付已然足矣。
未几,褚夫人几人行至雅间门口,瞧见里头还有一人,专属桑正阳的嫌弃转瞬即逝,朝着崔道之露出笑意。
“正阳,也不介绍,这是谁家公子,一表人才,气度非凡。”
褚夫人脸上止不住的喜色,险些吓坏桑正阳。原是适才遇见的公子们,要么年岁不当,要么没个功名在身,要么长得分外磕巴。
如今陡然见着崔道之,那真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桑正阳朗声介绍,几人相互行礼问安。
桑钰嫣依旧如初次相见一般,淡如秋水地行礼。三姑娘桑沉嫣活泼淘气,笑得明媚阳光,惹来二姐温柔的眼刀。
因崔府只有一个姑娘,崔道之从未好生瞧过别家的姊妹如何相处。适才桑钰嫣的无声叮嘱,偏头,垂眉,直叫他在心中感叹,
原来美人如斯,温暖又不失力量。
碎叶居地方狭小,又因官家亲至观中打醮,来往人群较以往多出去不少。平日里可以容纳十余人的雅间,在崔道之几不可见的欣赏之下,越发拥挤。
相互见礼毕,褚夫人笑着搭话。
她听闻这人是崔相公次子,今科探花郎,脸上的笑意渐渐有些维持不住,这……这就是给她家二姑娘,搭个登云梯也够不着啊。
可惜,可惜。
然,来者是客,褚夫人闲话几句便作势让桑正阳好好待客。
言下之意,这雅间归姑娘们所有,两位公子得注意着规矩,出门另外预定才是。
从褚夫人几番突变的脸色,到而今这句好生待客,崔道之哪还有不明白的。不愿与人为难。略略宽座便起身离开。
临出门,他刻意缓行。
桑钰嫣和桑沉焉二姐妹,俏生生立在褚夫人身后。不过是小小的雅间,从靠近回廊处行到门口,再如何慢,也仅仅三五步。
这三五步,像极了天堑。
不过他今日能从佑圣观最内里,越过几层侍卫,跨过好几条街,到得碎叶居,能见着她,同她道声“安康”。
已然很是满足。
这些坎,总有全然迈过去的时候。
而桑钰嫣则对此一无所知,仅仅是觉得传闻中的相府公子,怎的有些怪异。
桑钰嫣的亲事,一直没有落定,褚夫人急得三五不时跟桑翊呛嘴,
说些什么好好的国子监那般多人,你怎的都不能寻个踏实上进的,
什么好歹是四品国子祭酒,连个闺女的亲事也寻不下,还真是见了鬼了……诸如此类,令桑翊抱头请罪。
府中热闹好些时日,桑沉焉日日从绛雪轩归来,就等着看夫妻二人笑话。次次都得等人来将其拖走,来人或是桑正阳或是桑钰嫣。
如此,就到六月六崔府君生辰前夕。六月六这日,有两个热闹去处,一是城北灵芝观,内间供奉崔府君,正午时分能得天使降香设醮。二一个,便是德胜门外的明德楼。
明德楼东家是个文雅人,时常开设文会。因少东家和她家夫人相识于自家文会,这明德楼的文会,渐渐地也就有了别的味道。
为了效仿明德楼少东家,给二姑娘寻得合适的夫婿,褚夫人早早就定了雅间。届时,领着府中三个儿女一道前往。
如此桑沉焉不得不去纪明处告假。
是日,纪明照旧在教授卫夫人小楷的精髓,桑沉焉依旧跽坐在纪明书案一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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