爹系夫君日常—— by赵朝朝
赵朝朝  发于:2023年07月22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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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人共用一书案,共用一砚台。
这是这几月方才有的习惯。
自打那日纪明因着桑沉焉的无意靠近,有些恍惚,当即就命落玉撤下蒲团。可第二日讲学,遥遥见着少女跽坐下首,不过是半个书案的距离,轻声亦可听闻,纪明却觉得有些不妥。
书法教授,不同于讲学。
习字一道,失之毫厘谬以千里。
是以,不过才过得三五日,又将蒲团放回来。
时至如今,桑沉焉于此一无所知。仅有的疑惑,不过是——
先生从前说卫夫人小楷学起来极为容易,而今怎的越发不会了。
六月阳光炙热,斜斜地透过窗扉,晃得人心不稳。加之外间蝉鸣阵阵,纪明手中的书册已然是许久未翻页了。不期然抬头,就见撒于自己右手的骄阳,丝毫无差地也落于少女墨发,映于珠花。透亮光泽。
她正低头习字,半点不知从头顶传来的灼热视线。纪明瞥了一眼便离开,将自己的视线回到手中的《论衡》。
治学之道,贵在专注,近些时日他怎的越发不济了呢。
他想不明白。
一时桑沉嫣停了笔,踌躇半晌方才问道:“明日明德楼文会,先生可是要去?”
若是先生要去,那她便不算告假。如此她依旧是先生眼中勤奋刻苦的三姑娘。
纪明低头又看她一眼。少女心思浅,是好是坏全然展现在脸上。已然这多年,他从未看走眼过。
捏了捏书册,纪明轻声道:“不去,阿娘嘱咐我在家温书。”
身为纪府公子,再如何才高,恐也没得个展示的机会。纪明的言语落在桑沉嫣耳中,她登时觉得自己委实唐突。
去岁才令先生难过许久的春闱,都忘了不成。
她只得闷闷道了声,“哦。”
纪明闻言轻笑,故意打趣道:“你问这个作何?”
桑沉焉佯装继续习字,囫囵吞写了几个才状如无意道:“听闻明德楼的文会很是有趣,学生想着,先生日日在家苦读,应该出门访个友,会个文什么的。汤先生不是常说,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么。
我这是为先生考虑。”
鬼话是张嘴就来,桑沉焉险些自己都信了。
她檀口不断张合,一字字一句句说得是颇为顺利,半点不带停顿。突然之间纪明突然想到了小时候。
彼时乃是深秋,八岁上下的姑娘,落下第一颗门牙。尚且不知长大需要换牙的小孩儿,猛地发现自己落了门牙。
独自寻个空地,幽幽哭泣。
直言道自己还没长大,就已经活不长了。
她那日坐在二府之隔的小门处,不知又去何处淘气,本就沾了落叶的小脸,又滚下阵阵泪花,
简直没眼看。
纪明打此路过,上前安慰,“桑桑,你的丫头呢?也不跟着你?”
这一问,惹得桑沉焉突然上前揪着他的袍子,“明哥哥,我活不了几天了……没几日活路了……我还小……还没吃过明德楼的点心呢……”
小姑娘边哭边抹泪,泪珠混着霜打过的碎叶,全乎地往纪明袍子上招呼。
少年有些看不过眼,蹲下来低声劝解,“不就是明德楼的点心么,我明儿给你买。一盒?两盒?三盒?”
三姑娘撒开一只手,比了个“三”,另一只仍是不放。
纪明:三盒点心都救不了我的袍子。
是以,纪明继续道:“桑桑可还小着呢,如何就活不长了。这是谁说的瞎话,回去告诉褚夫人,打她们板子。胆敢编排主家。”
“不是……不是,她们都好着呢……,”桑沉焉接着泣道,“是我……明哥哥,我都落牙了……对门齐二他家……小梨花没了之前……就是……就是……落了牙……”
对门齐宅的小梨花,是一条斑点狗。
听到此处,纪明总算明白过来,而后好一通安慰,“桑桑怎么能跟小梨花一样呢,桑桑落牙,那是要长大了。且是好事呢。”
翻来覆去说了几遭,奈何小姑娘就是不信,仍坚信是自己活不长了。聪慧如纪明,从未遇到过这等境况。
正不知该说个什么之际,秋风袭来,片片枯叶随风而落。
跟前的小姑娘,不知是哭累了,还是哭得有些迷糊了,捏着方落下的枯叶,颤巍巍往他袍子上扔去。
几乎每见她一次,就得落魄一次的纪明,气性上头,高声喝道:
“桑桑,我知道个续命的法子,要不要?”
小姑娘迷糊糊地扬起小花脸,哽咽道:“什么……明哥哥……赶紧说来。”
“回头你寻个没人的时候,将落下的牙扔到房梁上。百姓家都会在房梁上贴姜太公画像,修房造屋上梁之前,更是都得拜一拜姜太公。你将它扔到房梁上,向姜太公借几年光阴,这有何不可。”
桑桑抽泣,“真的?”
纪明点头。
真的不能再真了。
作者有话说:
纪明:都是小时候做下的孽

后来,桑家三姑娘豁了口。
又后来,桑桑就愈发不搭理他了。平日里她来明理堂寻桑五郎,打他跟前走过,也仅仅是虚虚欠身行礼。
再后来,官家不松口,他便出门游学。
再见,是那年冬月,她依旧是小时候模样,迷迷糊糊立在明理堂廊下。不知想着什么,待他行过游廊,都没见她回话。
彼时纪明想着,有些东西,随着年岁见长,到底是不一样了。
目下听她信口胡诌,一如当时,自己哄骗她往房梁扔门牙。这些话换个人讲来,依旧是当日模样。
半点不曾变过。
念及此,纪明笑得越发欢快,“桑三姑娘如此为先生考虑,可是我已经应下阿娘在家温书,如此两难,该如何是好啊!”
桑沉焉半分没听出他言语中的引逗之意,实诚道:“学生让先生为难了。”而后低头不言。
一时无话,纪明见她不知该如何开口说起明日文会,径直道:“明德楼的文会,是个热闹去处。三姑娘,明儿去瞧瞧也不错。”
少女惊呼,“先生,真的么?”
“真的!”
“我这半年已多次告假,先生还觉得我是个勤奋的好姑娘么?”
纪明怔了怔,他不知原来她是如此在乎这些,一时之间居然不知该如何回话。
“打我认识三姑娘起,三姑娘就是努力上进的好姑娘。这年余,课业、书法皆是精益良多,远比他人要聪慧机敏许多。三姑娘不必守着旧日印象,你,”
说道此处,纪明好似颇为慎重,扭头盯着桑沉焉脸颊,
“很好。”
此言一出,桑沉焉脸上的不安霎时间消散个干净,喜悦欢心之情从眼角、眉尾飘散到纪明嘴角。
夏日的热浪越过层层书架,吹到书案,在二人身侧紧紧萦绕。
翌日,桑府早早就热闹起来,天还未大亮之际,后院各处的仆妇丫鬟开始洒扫,伺候正院夫妻二人起身。
早膳毕,还未出得花厅,褚夫人将家中两个闯祸精好一通收拾,摁头保证今儿一定好好的,绝不闯祸。这才出门。
从桑府到德胜门外明德楼不过三五条街,他们一行出门算得上早,可眼下的平码胡同,早已一眼望不到头,入城文会,出城拜崔府君,且都赶一块儿了。
好不热闹。
待几人进得明德楼,大厅四处早已稠人广众,人山人海。由得侍者领着进到雅间,褚夫人不过是饮了几口茶水,略略歇息,便抬眼望着各处雅间。
明德楼的雅间,有一处玄妙所在,连接外间游廊之处乃是个可以挪动的屏风,若是客人想要欣赏高台的杂耍、猴戏,可挪开屏风,直视各处。
是以,今日凡是降下屏风的雅间,大都是有意为自家公子、姑娘探寻亲事。
褚夫人一眼扫过,就见着各位皇亲宗室、殿前司几位将军、国子司业府上内眷,眼风扫到最末,她有些惊讶。
在一最不起眼的地方,她像是瞧见了崔相公内眷。崔相公府上而今就只有二公子未说下亲事。小崔道之几岁的大姑娘还未及笄就定了二皇子。
她们来这里,莫不是替二公子相看个姑娘,这念头一冒出,褚夫人不禁多盯了渭水雅间一眼。
突然,内间一身着考究的老媪像是背后长了眼睛,立马转身投来微微一笑。
笑得也忒怪异了些。
褚夫人一个激灵,险些没能握住手中的茶盏。
“阿娘,可是这茶有什么不好?”桑钰嫣在一旁关切道。
她轻轻摇头,看向桑钰嫣示意自己无事。而后视线顺着松下童子屏风,落在桑沉焉身上。这三姑娘,听闻二姐的问话才回头看了自家阿娘一眼,见着无事,又扭头瞅高台上的热闹去了。
再往外看,便瞧见跟桑沉焉一般,开心得没心没肺的桑正阳。转瞬之间又想到,这几月来时常见着的崔道之。
登时气急。
瞪了眼桑正阳,都是这夯货。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五郎!”褚夫人厉声道,雅间内诸人闻声看来,霎时寂静无声,“你可知崔二公子多番寻你,所为何事?”
桑正阳没能明白母亲话中含义,“他说想去拜访汤先生。”
“就没别的了?”
褚夫人一声高过一声。
桑正阳思忖片刻,觉得很是没有道理,他今儿可是乖巧得很,如何就又惹了母亲生气。
“再没有别的了。”
“你再好好想想?允你一刻时间。”
此言一出,三个小的屏气凝神,连桑沉焉也都悄悄放下手中点心。叹道:阿娘今儿是怎的了,出门之时还好着呢。
眼见事态不对,桑正阳终于收起散漫,认真思索开来。从今年三月相识至今,崔二公子来得委实突然了些。
饶是如何绞尽脑汁,桑正阳也没能想到自家二妹妹身上。
他一快及冠的公子,成日不着调,连个心仪的姑娘也无。痴男怨女之事,哪是他能明白的。
不及褚夫人再问,外头有人叩门,言道:“此间可是桑祭酒夫人,仆奉我家夫人之命,来请夫人到渭水雅间叙话。”
连个名帖、姓氏、官职也不报,就遣人来请,委实不将人放在眼里。就是相熟之人也得遣人来道上主家名讳,约定时日才是。
桑钰嫣急道:“母亲可是认识?”
桑沉焉方起身打算去问对方是谁,就被二姐一把拉了回来。
脚步奇快的桑正阳,一个错眼已迈出去一脚。见着门外是个生脸的老媪,正欲问话便被赶来的顾妈妈一把拽回来。
褚夫人脸色越发凝重,估摸着来人是崔府内眷,将桑正阳一通呵斥,“你给我回来,我去去就来。你好好在这里呆着,照顾好你妹妹。”
明德楼的高台不是个齐整模样,渭水雅间恰巧就在拐角,若非四下环视,难以发现。
崔府老妇在前引路,褚夫人安顺地跟着,并未问话,也未着急。都到眼下这地步,都是为人父母的,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呢。
渭水雅间很是狭窄,万不是崔府内眷该来的地方。目下程夫人老神在在端坐于主位,身旁就一个丫头候着,多余的,再也没了。
如此朴素,却无半分平易近人。
因着主家并未通名,褚夫人佯装不识行了个平礼,惹来程夫人拨冗一眼。而后,褚夫人于仅有的另一官帽椅上落座。
一时静得可怕,丫鬟仆妇的呼吸声都好似消失不见,仅听见高台上明德楼少东家高谈。
说着今儿的文会来了何人,洋洋洒洒一箩筐。末了,分外隆重地说起京都二公子,并一位高人亦是来此会文。
此言一出,众人顺着少东家的目光,齐刷刷望向三楼。那处只有一个雅间,宽敞透亮,可揽星河,可摘明月。
名曰——魁星。
京都二公子,一是崔相公次子,崔道之,二是宋侍郎三子,宋禀。他二人一褚色圆领长袍,面如冠玉,一月色交领长袍,云容月貌。
不必去管另一高人是谁,随着他二人起身四下行礼,鼓乐声四起,喧嚣声四射。
而渭水雅间显得更为清雅了。
程夫人无话,褚夫人自然也不会说个什么。
随着侍者高捧诗作而出,于高台之上誊于绢布,立于围栏,各处喝彩。或是有连词的,或是有相和的,再由侍者照旧抄于绢布,悬挂游廊。
文会渐入佳境,程夫人借着饮茶的功夫,偷偷瞥了褚夫人好几眼,终是忍不住。
“听闻府上二姑娘还未定下亲事,也不知可有人家上门探话。”
虽然是问话,可这哪里是问话。
对于程夫人所言,褚夫人心知肚明。没得在这儿瞎闲话的功夫,她径直道:“是有些人家上门。不过夫人也知,我府上不过是个国子祭酒,家里的孩子啊,打从还在我肚子里,听的都是些圣人之言,礼仪诗书,没一样是落下的。
而今两位姑娘,也渐渐到了出阁的年岁。我这个做母亲的,自然是希望他们都能寻个知冷知热之人,相互扶持,贫贱富贵都好好的。
万不会像别的人家,拿姑娘的亲事做跳板。
也不指望他们寻个什么样的如意郎君。夫妻之间过日子,是相互扶持,是相互照看。哪里是门第、家世所能决定的。
不管蓬门小户,还是高门望族,我只指望我两个姑娘,一辈子平平安安,顺心顺意。”
言罢,褚夫人心气顺了不少。
她母家不过是小吏,丈夫也仅仅是个国子祭酒,大不了,他们一家五口回家种地去。
用得着受你这个窝囊气。
既然看不上她家姑娘,好好管好自家儿子便是了。来问责她家姑娘,是觉得她家姑娘没人撑腰么。
褚夫人这般脾气秉性,极少出门同高门贵府内眷交际。
程夫人更是从未料到她是个炮仗性子,一点就着。
崔府诸人替崔道之相看亲事,从去年便开始。年初之前,好说歹说,他还愿意出门见见,不知从三月起,还是四月起,渐渐地不拘是谁,谁提一句亲事就跟谁急。
程夫人又急又气,好一番打听才知他近来同桑五郎颇为交好。桑家不过是小门小户,哪里用得着他儿子上赶着去亲近。
这不,又打听到桑家还有个待字闺中的姑娘。
程夫人一口气堵得心口疼。
若不是崔道之的亲事迟迟定不下来,她也不会做这个讨人嫌。
一拳还未出去,就被人几下乱拳打回来,程夫人吊着的一口气,顶得脑门突突得跳。
饮茶,顺气,程夫人方道:“万望夫人记得今日之言。届时府上姑娘定亲,遣人来告我一声。多多备上添妆,送府上姑娘。”
“如此,提前谢过夫人了。”
褚夫人从善如流谢过。既然已经怼了回去,她又岂是个记仇之人。
二人你来我往,相互哈哈几句便作罢。
维持着官眷夫人的颜面,褚夫人从渭水雅间出来,仍旧由崔府老媪引路,正欲回到自家雅间。
忽闻一片鼓乐声中,像是有人争吵。褚夫人循声望去,猛然间瞪大了眼睛。
这不着调的三个小的,出门前叮嘱,出雅间前叮嘱。这就又出事了。
原是二楼一处雅间,三五个姑娘,隔着屏风吵吵起来。
自家姑娘的声音,身形,当娘的还有什么看不出来听不出来的。
绷紧了面皮,同老媪别过。褚夫人还未行到那处雅间,就见着桑沉焉满是愤怒,气得热泪盈眶,双眼微红,
大喝道:“纪府公子如何,也是你能编排的!府上坐堂先生是何人,教习嬷嬷又是何人!”
褚夫人真是冷汗直流。
如此得罪人,她们一家五口真得回家种地去。
作者有话说:
桑桑:看我替先生出气

眼下的雅间,不过三五个姑娘并一众仆妇,连个能主事的长辈也无。
褚夫人脚步飞快往前,又听见桑沉焉愤怒道:“你说你是好人家的姑娘,可这般背后说人坏话,道人是非,是好人家姑娘所为?
你从未见过纪公子,你怎的知晓他如何!
我告诉你,纪公子,当是这世上最好之人,比京都二公子还要好。
你如此编排,你当真侮辱你身上的这身行头……”
不待她说完,对面一绯色衣衫姑娘身后走来一婆子,颇为壮硕。看模样极为护主,一个迈步上前,一手将自家主子护在身后,一手推攘姐妹二人。
桑沉焉和一直拉架的桑钰嫣,都是娇滴滴的小姑娘,如何受得住这巍峨如泰山的一掌。登时一个不稳,往屏风处倒去。
她二人势单力薄,跟来的顾妈妈、紫衣等几个丫鬟仆妇,被人趁着混乱压着不得动弹。
主家加上仆从,乌泱泱一帮人眼睁睁看着桑沉焉姐妹扑到在屏风上。
登时“哐当”一声,险些盖过高台的喧嚣鼓乐。
顾妈妈、紫衣等人惊呼:姑娘!
褚夫人不过是慢了一步,便亲眼瞧着两姑娘被人欺负,霎时间双眼发蒙,“我儿!”
跌跌撞撞往前,扑在姐妹二人跟前,顾不上身后之人是谁,她只瞧得见跟前两孩子。
“可是还好?可有何处碰着了?疼不疼?让阿娘好好看看……”
褚夫人身影有些不稳,双手有些颤抖。她好好照看长大的姑娘,才离开不到一个时辰,就成了这模样。
姐妹二人跌坐一团,听见褚夫人的叫喊,纷纷起身,收拾收拾衣裳。不及回话,褚夫人的声声关切入耳,皆是红了眼眶,分外委屈。
桑钰嫣率先低头抹泪,而后佯装坚强抬起小脸,扯了个笑容。
“阿娘,我无事!”
三姑娘桑沉焉可没二姐这般懂事乖巧,跌到褚夫人怀中,直哭泣。
“阿娘,我好疼啊!摔着手了。”
不待褚夫人问话,桑沉焉啜泣着说起雅间中的几人,是如何欺负她们姐妹二人的。
才说了个头,方才那护主的仆妇又投来恶狠狠一眼,像是要将人生吞活剥。
褚夫人一面好生安慰两姑娘,一面将顾妈妈、紫衣等丫鬟仔仔细细眼神收拾一番。冷不丁瞥见这饿狼似的眼神。
冷笑道,“不知这是谁家府上的恶奴,你主家是放你出来咬人的,还是放你出来做鬼的。你可知我现在就能让人拿了你,去京兆府衙门!”
对面三五个姑娘,因着闯了祸,又被人母亲寻上门来,个个鹌鹑似得焉着。面对恶奴欺人,面对褚夫人回怼,居然一个敢出来道个名讳的也无。
如此越发寂静,只见褚夫人一手拉着个姑娘,一个眼刀大杀四方。
一时又听她怒道:“怎的,敢做不敢认了。几个姑娘纵容恶奴欺辱我家姑娘。我也是为人父母的,不跟你们几个姑娘计较。京都就这般大,不管是明儿还是后儿,等我寻见机会,我挨个上门拜访。
好好请教请教,令尊令堂都是如何教育子弟的。”
说着,又四下刀人,这才领着姑娘们,浩浩荡荡回到自家雅间。
收拾不能护主的仆妇丫鬟不急在这一时,方让桑沉焉和桑钰嫣拾掇完毕,见着并无甚要紧的伤势。
褚夫人那口还未散去的恶气,已然忍不住。
不及归家,就着明德楼的地方,厉声问道:“你二人,何故去招惹那些泼才?”
桑钰嫣正要上前一步去解释,被桑沉焉一把拉了回来,不解回头。
只听桑沉焉又生气又委屈,抽抽搭搭道来。
原是褚夫人方走,她二人便瞧见了钱弗若的丫头在二楼。桑沉焉嚷嚷着要去同人说说话。桑钰嫣不放心,便陪着一同前去。
岂料,还未到钱弗若所在雅间,她二人路过不知何人所在之地,听见内间几个姑娘在谈论纪府公子。
桑沉焉听了一嘴,猛地顿住,在廊下听着她们继续道:
“而今官家鼎盛,还有他纪府什么出头之日。那个快要及冠的纪府公子,听说之前考了个举人便再未参加春闱了!”
“也是!他能有个举人的名头,也不知是哪个老货,不知好歹,现在已然不是他纪府的天下还不知晓。”
“估摸着这纪公子也是知道自己谁也比不过,这才龟缩不出。听说成日在家温书呢。”
“还真是,从未听说他出门访亲会友什么的……”
桑沉焉听得双眼通红,捏紧了双手。
纪大公子霁月风光,学富五车,哪是她们这些嚼舌之人能明白的。
先生不在乎外头的闲言碎语,可她桑桑不能不在乎。
身为先生弟子,别无长物。
替先生争辩一二还是有这个本事的。
是以,在桑钰嫣一个错眼之下,桑沉焉健步上前,跟人吵吵起来。
“纪府公子如何,也是你能编排的!府上坐堂先生是何人,教习嬷嬷又是何人!”
往后的,褚夫人已然知晓。
听罢,褚夫人险些气得捏不住手中的茶盏,“就是这般?”
姐妹二人低头认错。
“你二人就这般不济!她们几个不过是仗着人多,欺负你们。都有胆子找上门吵架,却没胆子动手。你说,你们二人还是我姑娘么?”
这话听着像是不太对。
姐妹二人低头相互看看,四目相对,都觉得确实不太对。
见人并未听明白,褚夫人道:“既然你二人无甚要紧之事,我们这便回去。一路上,你们姐妹好好想想,今儿错在何处。”
桑沉焉不合时宜插话:“阿娘,五哥还没回来呢!要不等等。”
褚夫人已然起身,听见这句,登时走得更快了。
“他要是不回来,就别回来了。横竖你大伯和二伯,早已有四位公子了。桑府,最不缺的就是公子。”
如此这般,一路无话到得桑府花厅。在姐妹二人以为无甚大事之际,忽听褚夫人呵斥,
“跪下,可是想明白了错在何处?”
桑钰嫣含泪道:“身为待字闺中的姑娘,不该同人大庭广众吵架,不该……”
话未说完,被褚夫人打断,“你一旁去。我知今儿的事,非出自你本意。你是因着我们好打包不平的三姑娘,这才惹了这场祸事。
我的说可对,三姑娘?”
这番话,说道最后颇有些阴阳怪气,尤其是那声三姑娘。
问得桑沉焉突然抖了抖,阿娘已经许久没这般同她说话了。
她试图撒娇卖乖,试图逃避,“阿娘,儿知道错了。饶了我好不好。儿都磕着手了呢!”
“你……你,”褚夫人气不打一处来,半晌没找到个合适的词,“真跟你那个不着调的五哥,一般模样。
可你是个姑娘,你是个姑娘!你知不知道。
你五哥不着调,大不了晚几年成家,若是再不行,我对人姑娘好些。可你是个姑娘,你找上门跟人吵架,
你想没想过后果。
若是我没能及时赶到,你们姐妹二人不定得被那恶奴欺负成什么样。
再说,明德楼那样的地方,泰半个京都的贵眷都在,惹出什么乱子,不用等到明日太阳升起,晚上就能满京皆知。
到了那时候,你让你二姐如何说亲事!
你自己也十四了,该说门亲事,定下了。
等出了门子,阿娘就管不到你们头上。到时候管着你们的,是夫家,是姑舅,是外界传扬的名声。
桑桑,你该长大了。”
桑桑,你该长大了。
“你十四了,阿娘快护不住你了。我儿!”
“你怎的还这般不知轻重。”
一番话,褚夫人说得越来越慢,越来越无力。话到最后,桑钰嫣起身抱着褚夫人,
泣道:“阿娘,我长大了,我能护着阿娘,能护着桑桑。我们往后都不会被人欺负的。阿娘。你放心。”
到了此刻,桑沉焉才痛恨自己的冲动莽撞。
她险些害了二姐,又害了自己。
“阿娘……我错了。我……我……”,说着,她却是不知道该如何继续,哽咽着,埋头痛哭。
呜咽之声,在整个花厅回荡,本就不大的桑府,头一次显得这般空落落的。
倘若有股穿堂风,能从大门径直刮到后罩房。畅通无阻。
“阿娘……我知道错了……可是,我做不到。
我不能看着别人……这样侮辱先生……
先生教我念书、习字,先生是顶顶好的先生……
先生合该于朝堂大放异彩,为何得偏居一隅,成日在家温书……
阿娘,我做不到!”
作者有话说:
桑桑:先生是最好的先生!

◎妄念,纪明生了妄念。◎
不知在何处鬼混后归来的桑正阳,还未进得花厅,远远地在廊下就听见屋内三姑娘的哭嚎之声。
他虽是个不着调的哥哥,日常也欺负自家妹妹,可那都是闹着玩儿的。在他记忆中,打从桑桑跟着纪明念书,越发稳重之后,母亲甚少言辞激烈,桑桑也很少嚎啕大哭。
遥远的记忆中,如此震天响的呜咽,得是当年桑桑知晓自己豁了口,不能寻个合心意的夫婿之时吧。
桑五郎在廊下站定许久,正午的烈阳照不到他身上,却能瞧见他恍若浑身冒着火气。炎炎夏日,热汗淋漓。
他走到跪在庭院的仆妇中央,厉声问道怎么回事。顾妈妈等人,你一言我一语答了。
刚说道是西湘雅间,只见桑五郎一阵风似地去了。
他走后,几个丫鬟仆妇依旧跪在庭院中。烈日炎炎打头顶径直而下,他们几个却是冷得缩了缩脖子。
桑正阳一阵风驰电掣到得明德楼西湘雅间,见着两个壮硕的仆妇守门。冷眼一瞧,心中便料定是她欺负自家妹妹。也不问话,莽撞地直往里闯。
两个婆子虽出自武将之家,素日里却是围着自家姑娘转,哪里推攘得过壮年男子。因大庭广众,也怕引人多瞧,坏了自家姑娘名声。
如此,一个气性上头,一个有所顾忌,三两下功夫,桑正阳阔步一迈,进得雅间。
内间仅有个桃红衣衫姑娘,并一个有些柔弱的丫鬟。桑正阳一瞧,不是顾妈妈所言的人多势众,当即冷笑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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