保护区官网记录里采用制片人说的话,写道:
“这头雄狮被允许加入了西岸狮群的生活,就像吃饭喝水那么自然。”
这些话是制片人在邮件里发给向导的。
这个纪录片企划最早只是要讲个狮子家庭故事,是那种可以用一个旱季或者一个雨季拍完的短片,后来却被不断修改剧情、增加设定,废掉的草案能塞满邮箱。为了做到尽善尽美,三名制片人风里来雨里去,来回辗转五个营地,跟拍了足足四年。在他们的镜头下,新一代西岸狮子从嗷嗷待哺的幼崽长成了威震一方的霸主。
原本在小分队回家后拍摄行程就可以结束了,山姆、加加罗和萨曼莎都舍不得,这才拍到了王子的故事。眼下素材已经完整得不能再完整,剧情都要溢出了,他们只能选择停下脚步、打道回府,告别保护区,告别心爱的狮群。
抱着一点点伤感情绪,制片人不仅盯着后期团队加班加点,请数名导演来指点粗剪,甚至还联系电视台,请他们花大价钱联系知名配乐家谱曲,最终打造出了一部故事完整、画面精良、音乐震撼的年度大作,被许多人列为一生中必须要看的十部野生动物纪录片之一。
这部《勇气:回家之路》也给保护区和西岸狮群吸了一大波关注者,讨论量指数上升。人们关注着强大的狮女王,关注着团结的西岸狮子,关注着即将离群发展的亚成年,关注着在水坝领地的父子联盟,也关注着珍稀的白狮王子。
在一个名为“展望西岸未来”的帖子里,楼主提出西岸的独狮王模式隐患重重,可能会复刻马赫蒂当年的失败。围绕着这个观点,东方大猫迷展开了激烈讨论。慢慢地,帖子沉下去了,没想到数周后的新闻又让人把这个帖子挖了出来。
【小巴沙死了,我到现在还不敢相信,谁来掐我一把。】
【向导在推上发的消息,大意我翻一下:有个伤心的消息要告诉大家,护林员发现了一具尸体,根据牙齿对比,确认身份是巴沙青年。前一晚有人目击到它和兄弟在朝西岸领地前进,可能还没放弃占领这里,第二天我们就发现巴沙狮子只剩下一头。它拖着伤腿,在领地边缘呼唤自己的兄弟,不幸的是,对方已经死去多时。】
【也就是说巴沙想进去打王子,结果反被阻击,直接拆伙了。】
【关键不可能是王子杀的啊,王子啥样你们不知道吗?我看《勇气》的时候简直目瞪口呆,导演到底是怎么拍的啊,是有多厚的滤镜,能把它拍成那种级别的大帅哥,搞得我单身久了看只狮子都觉得眉清目秀。】
【确实……我翻了好几个护林员的推,他们觉得大概率是西岸杀的,但都不清楚母狮群到底是怎么把雄狮杀了的,历史上母狮杀雄狮的记录非常非常少。不管怎么说,今早有游客拍到猎牛视频,小希望和肥美王妃身上都带伤了。】
【懂了,一死一重伤,王子喜提巴沙领地,真是得来全不费工夫。】
【我就想知道是哪个向导给它起的名字。这名字起的好啊,不是国王是王子,上面有女王顶着,下面有王妃陪着,每天不是在陪小狮子玩就是在被小狮子玩,拍到的近照看着越来越憨,无忧无虑到毛都爆起来了,那围脖大的像裹了三层一样。】
【老王:啊?你们在说什么?一觉醒来朕的江山怎么又变大了,赶紧回去再睡一觉。】
可怜的王子。
如果它能听懂人话,现在一定非常委屈,因为这次它真的尽力了。
连安澜都没想到平时老爱躲在后面的狮群吉祥物这回能表现得这么英勇,她的惊讶程度都快赶上当年看尼奥塔硬刚象群了。不单单是王子,和母狮并肩作战的还有三头雄性,它们都是黄眼母狮的血脉,四岁大,只比安澜自己小一岁。
四岁的雄狮早就该离群了,但是王子总不赶,一副这事不归它管的模样。先前安澜只能通过吼叫声对黄眼阿姨晓之以理动之以情,希望它能放开手,让她安安稳稳地把大狮子驱逐出去。现在好了,巴沙兄弟垮台,巴沙狮群失去了地主,可以直接拎包入住了。
刚成年就有领地分配,世上还有比它们更幸福的狮子吗?
……除了王子之外。
白狮子的幸福是毋庸置疑的,自从被狮群接纳,它的脾气是一天好过一天。离奇的是它好像只把自己当做狮群的一份子,在标记领地这件事之外并没有把自己当作地主看待。安澜从来没听它要求过先吃饭,也从来没见它和不愿意交配的母狮动手,或驱赶亚成年,或对小狮子龇牙咧嘴。
如果说过去的王子找不到定位,那么现在的王子就是定位找的有点……偏。
它好像真把技能点点在带崽上了。
两个月前苏丽生下了四只幼崽,安澜像照顾母亲一样来回跑着照顾它。这波幼崽全是雄性,让她很是捶胸顿足了一会儿,唯一值得安慰的是其中有一头白狮。等幼崽两个月大归群,事情就有点不对劲起来。王子开始寸步不离地看着幼崽,如果不是它没法喂奶,可能都恨不得把孩子挂在脖子上。
这么想想,当巴沙兄弟入侵领地时,王子反应激烈好像也有原因了。
那天晚上巴沙雄狮发动了第六次还是第七次进攻,它们一路朝核心领地跑,根本不把地主雄狮放在眼里。在它们看来,只要将幼崽杀死,再将亚成年都驱逐出去,领地自然而然地就会更改归属。
在过去所有冲突中,安澜总是慎之又慎,一闻到入侵者就让母亲带着小狮子先走,剩下六头母狮留下来拦截。通常王子会留在战场附近,但它总是跟着母狮群一起前进,一起后退,鲜少有直面雄狮冲撞的时刻。
这一次不同。
安澜正盯着三头自愿留下的西岸小年轻,就听到背后传来一声恐怖的狮吼。她一回头,顿时目瞪口呆——王子朝巴沙兄弟猛扑过去,那架势,简直像要跟人家同归于尽一样。
不仅她愣住了,巴沙兄弟也愣住了。
它们和西岸地主打过几次交道,知道这头雄狮空有体格,打起架来像只狐狸。它也不是不出力,总会嚎两嗓子,扑两爪子,咬两下子,但真正做到的很有限。不过话又说回来,像它们这么了解西岸地主的雄狮也不多,一般的流浪狮子,除非是三头及以上的联盟,都不会贸然挑战体格硕大、看起来很能打的地主。
王子和老巴沙扑成一团,彼此前臂用力想把对方摁倒,大概是平时玩耍玩出的默契,三头西岸小年轻冲着敌人的屁股就奔了过去。作为雄狮,它们无师自通地把对方掀翻,撕咬它的后腿,老巴沙被四头雄狮围住,连起身都不能。
眼看哥哥受困,小巴沙怒吼一声就冲进战场。
安澜等的就是这个机会。
趁巴沙兄弟分心乏术,她带着母狮从背后围了上去。通常母狮不会冒着无法狩猎的风险死战,以免雄狮临死反扑,而且如果被雄狮按倒咬瓷实了,在力量差距面前,母狮很容易就会瘫痪或者死亡。但这回安澜决定冒险。巴沙雄狮屡屡入侵,西岸已经不甚其扰了。她不断吼叫着,向狮群发出急切的催促,意思很明白:我们必须把它留在这里。
听到首领的命令,尼奥塔咆哮一声,直接蹿到了小巴沙背上。当对方惊怒万分、回头要咬的时候,苏丽从另一侧咬住了它后腿上的皮肉,黄眼母狮咬住了它的尾巴。雄狮吃痛,赶忙扭回来,巨大的爪子拍打着,尖利的牙齿咬合着,时不时就有母狮被它拍到脑袋,重重往地上一顿。可在六对一的情况下,它完全是顾此失彼。
小巴沙害怕了。
比它更害怕的是被四头雄狮团团围住的老巴沙,它受伤惨重,后腿血流如注。等老巴沙艰难地撑起身体,它就看到了让它绝望的一幕——四头母狮像推倒山岳一样推倒了人立起来的小巴沙雄狮,它们按住它的身体,轮流在它身上撕咬,其中一头甚至抓瞎了它的眼睛。当小巴沙雄狮挣扎着抬起头、准备为生命殊死搏斗时,从它背后突然出现了一头巨型母狮,一口就咬住了它的脊柱。
安澜发狠地把犬齿合拢。
在强壮肌肉的支撑下,她凶猛地甩头,把雄狮拖得在地上滑动。牙齿和骨头相接有种奇异的触感,当一记沉闷的重响和一阵轻微的挫动传来时,她才松开口,看着自己造成的伤害。和当年袭击王子时相比,她的犬齿更长,力量也更大了,这是她第一次成功杀死同类。
随着脊柱被断,雄狮身下发出令人难以忍受的气味。
为了防止它临死也要拖个垫背的,母狮群潮水般后腿,隔着一段距离相互舔舐身上的血迹和伤口。四头原本都不会参战的西岸雄狮很快加入了它们。在狮群的注视下,小巴沙在地上抽搐着,而老巴沙则抓住机会,摇摇晃晃地站起来,朝家的方向走去。
没有狮子去追。
它们只是冷眼看着,等待着秃鹫飞来,享受这顿美味大餐。
每一头狮子都知道,要变天了。巴沙兄弟的统治已经随着这次失败的入侵而终结,三头母狮可能会带着幼崽到处流浪,而现在坐拥十八头狮子的西岸狮群必然会向南部扩大活动范围,渐渐挤压它们的生存空间——除非巴沙母狮愿意接受几个新领主。
安澜舔着前臂,目光飘向黄眼的三个儿子,思索着这是不是它们此次留下来参战的原因。
这个问题在几天之后就得到了回答。
不需要任何狮子去驱逐,也不需要妈妈去劝说,雄狮三兄弟在一顿饱餐后默默地同亲人的道别。它们相互倚靠着,离开家园,踏上了前往南方的路。
西岸三兄弟和平占有了巴沙领地!
这个消息像长了翅膀一样从向导那里飞出,朝世界各地的大猫迷那里飞去。他们恍惚间才意识到,在小分队回归后,西岸已经不能算是小型狮群了。一头地主雄狮,七头壮年母狮,一头瘦小但其实已经成年了的母狮(小不点),还有六只两岁出头的亚雌和亚雄。这股势力放眼整个保护区都很能打,也就是和平原狮群没法比。
参考官网发的领地图,以“7”字型的河流为界,保护区可以大致分成三个区域:西南部,东南部和占地最大的北部。眼下西南部除了最西边挤着个小小的砂石狮群,东侧一长条都被西岸系占领了。从北到南分别是西岸狮群、巴沙狮群(西岸三兄弟)以及南部狮群(早年被马赫蒂赶出去的马二马三两兄弟)。如果再加上位于水坝狮群(马赫蒂父子联盟),西岸血脉已经占领了四块领地。
在这个新兴王朝的阴影下,砂石小狮群危如累卵。
尤其是小狮群的两头雄狮还曾经尝试过入侵西岸,结果差点被图玛尼带队打得有来无回,战斗力之弱可见一斑。这也不能怪它们,这两头雄狮从没吃过流浪的苦,成年后就接手了叔叔的狮群,西边靠着牧民活动区域,不会有狮子来,南边北边东边都有狮群帮忙挡住,一直经营到现在。
不管是为了寻仇,还是为了扩大领地、养活更多潜在幼崽,西岸都有可能对砂石挥动屠刀。
这是人类的推测,也是安澜一开始的计划。断牙和尼奥塔相继怀孕,接下来狮群可能会迎来更多幼崽。成员数量增加意味着食物消耗增加,也就意味着需要更多猎场。
之所以说“一开始”是因为这个计划很快就没有执行的必要了。
这年雨季末尾,牧民和狮子发生了激烈冲突。起因是两个小孩为了在牧区边缘玩耍,碰到了狮群。砂石雄狮大概是为了保护妻子,冲他们发动攻击,其中一个小孩伤得不轻。后赶来的牧民当场射杀了一头雄狮和一头母狮。紧接着,护林员就发现有人在砂石领地里投毒。当他们呼叫救助队时,几头小狮子已经没命了。失去幼崽的母狮彻夜哀嚎,听得人心酸不已。
野生动物的生存区域太小了。
要说这件事情是狮子不对吗?可狮群带着小狮子,本来就攻击性很强。但要说这件事情是人类不对,人类活该?牧民只是在牧区边缘活动,并没有进入狮子的传统领地。非要说的话,可能是来自东边的压力太大,砂石狮群主动迁向西边,结果遭遇不测。
安澜为此很是难受了一段时间。
一方面,这确实是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哪怕狮群争斗,也可以说是堂堂正正地落败,但毒杀这种死法没有一头狮子可以预见到;另一方面,她意识到最近顺风顺水,过得太惬意了。难道小时候在河边的场景都忘了吗,危险可能来自每一个角落,任何时候都不能放松警惕。
而这个警醒救了整个狮群的命。
因为西南角不在大迁徙的路径上,旱季捕食者们更倾向于待在河边和水塘边。砂石领地里的大水源非常靠近西岸领地,安澜有好几次都能望见仅剩的砂石雄狮带着妻儿喝水。她没有急着去弹压这些狮子,没想到有一天,这些狮子竟然反过来入侵西岸。
确切地说,是砂石雄狮孤身一个朝着西岸挺进,它的狮群站在了交界线上。
安澜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她无法理解为什么一头失去盟友的孤狮也敢来下战书,更无法理解为什么这头雄狮不是直奔目的地,而是在草原上左走走、右跑跑,行色诡异,像喝醉了找不到方向一样。处在巡逻中的三头西岸狮子被这奇景震慑住,齐齐停下脚步。
砂石雄狮离他们只有一百米远,就这一百米,它走了快十几分钟,还没有走完。到最后几米的地方,安澜正准备进攻,它却表现得像忘记本来目的一样,突然朝反方向跑了几步,然后原地打转,躺倒在地。数秒钟后,它的前爪开始像土拨鼠刨地一样僵硬地挥动着,身体以一个古怪的姿势扭动,俨然是陷入了抽搐状态。
就在这一瞬间,明悟击中了安澜。
她喉咙紧缩,连连后退,头也不回地扭头就跑,边跑边呼唤着。王子虽然不明所以,也立刻跟上了她,和她并驾齐驱。破耳老母狮稍稍犹豫,但在她一声接着一声催命般的召唤中放弃了过去了结敌人的想法,也朝着核心领地跑了起来。
狮子们不知道自己在从什么东西边上逃开,做过研究的安澜却清清楚楚。
砂石雄狮发病了!
这种无法控制肢体活动的姿态,显然是中枢神经系统在遭到侵害。联想到砂石狮群曾经和牧民有过近距离接触,再联想到牧民喜欢饲养的动物,这是什么疾病昭然若揭——
犬瘟热。
所有研究狮子的人都听说过的疾病,死亡率高达八成以上,传染性极强。在非洲大草原上,曾经有一段时间流行过这种疾病。野生动物接触了人类散养的狗,或者杀死了携带这种病毒的野犬,都容易导致患病,然后相互传染。花豹,猎豹都可能感染这种疾病,而诸如非洲狮、非洲野犬,胡狼和斑鬣狗这种大规模群居的动物,假如有一头感染,那简直是一窝一窝地死。犬瘟热在爆发期杀死过数千头狮子。
安澜越想越觉得背后发凉,带着王子和破耳老母狮跑到狮群边上,隔着两三百米就不敢再靠近了。她咬咬牙,找了个下风口蹲下,摆出一副今天不准备回家的样子。幼崽的嗷嗷叫声从这里可以听得很清晰,而母亲延续了一路的呼唤声却欢迎变成了疑惑,仿佛在问:发生什么事了?为什么你们要坐在这么遥远的地方?
忧心忡忡。
心脏在胸腔里猛烈跳动着,朝四肢输送着维系生命的血液。但她忍不住去想,病毒是否已经顺着风向进入身体了呢?此时此刻,它们是不是正在体内行进,撕开一条通往大脑的血路?如果在这个世界消亡了,她的灵魂又回去哪里呢?
作为野生动物,安澜完全无法用语言表达来求助,人类也不会每时每刻都出现在求助范围里。她自觉已经冷静地做出了最佳选择,在意识到情况不对劲的第一时间逃命,没有让任何同伴上去补刀,但仍然会为未知的东西而胡思乱想。
如果能一直长长久久地活下去,走到无法再走就好了,但大部分狮子都不能拥有这种自然死亡的幸运…….那么,如果能在保护领地的时候死去就好了,为了保护姐妹和年幼的小狮子,哪怕战死也是一种荣耀的归宿,还可避免老迈时力不从心的苦闷……再不济,如果能因一次迅速的猎杀而死去也可以接受,至少不必像一些南非的狮子一样,承受被牛结核折磨四五年的痛苦。
患病的野兽是多么悲惨啊。
它们生存所需的强健体魄被全然夺走,只剩下一具干枯畸形的残骸,连平时根本不敢进犯的动物也会把它们当做晚餐。牛结核、猫传腹、猫瘟、犬瘟热、细小、炭疽……那么多可能导致大猫死亡的杀手潜藏在看不见的地方,一旦发作起来,简直无计可施。一些疾病还给动物抗争的机会,一些疾病患上了就是等死。
安澜拍着尾巴,把大脑袋压在前臂上。
王子和老母狮都被赶到离她几十米远的地方分开待着,无论没了哪一个,对狮群来说都是重大损失。眼下周围都没有什么游客,本来是难得可以不听八卦本本分分巡逻完睡觉的日子,结果反而睡意全无。为了她自己,为了狮群,也为了大草原上许许多多的动物,安澜祈祷着人类能快点发现这个异常,早早采取行动。
或许是一直念着念出了效果,第二天清早她就嗅到了护林员的气味。
另一边,在发现砂石雄狮的尸体后,护林员神情严肃。他们不怕那种有明显外伤的,就怕肉眼看不出伤害的。不是每一头动物死了都会被送去尸检,每当这时,他们只能根据经验判断可能是蛇毒,可能是小伤口感染或者疾病。关键在于有的疾病只带走一条性命,有的却能带走无数条。
其中一个护林员想了想,给营地打了个电话,询问是否有异常。对方愣了一下,回答说这片区域活跃的两只花豹前天死了,另外从昨天开始,有些定位圈就没有动过。
”是谁的?“护林员问。
“王子,”对方回答,“还有图玛尼。”
“两个都没动?”护林员严肃起来。他一时半会儿想不到两件事情间有更深层次的联系,只以为双方可能发生了冲突,砂石雄狮不知怎么的死了,西岸的两头明星狮子也至少是个重伤,动弹不得。情况危急,他先是跟着指引去寻找,确认两只狮子都古怪地趴着后,当机立断地呼叫了救援队。
专车来得很快,里头坐着的还是个老熟人——对安澜和王子都算。
赵博士像脚下踩了个风火轮,带着小组就急吼吼地冲了过来。安澜本来还想给兽医模仿一下砂石雄狮死前的样子,帮助他们缩小怀疑范围,结果因为要抽血,麻醉医生干脆二话不说给三头狮子一人来了一枪。
迷迷糊糊,她听到赵博士在说:“要不把数据也测了?”
“一起测了,那头老母狮的牙也一起看了。”哈赞同意,旋即补充道,“要不给图玛尼再多抽点血安排个其他检查吧,半年都快过去了,一点好消息也没有,而且她体型特别大,会不会是因为雄性激素过于发达导致的不孕啊?我盼着她的小狮子头发都快盼白了。”
安澜:……
她还是晕了吧。
第25章
救援队在抽完血后并没有急着离开,而是在附近守候,等待狮子从麻醉状态恢复清醒。他们中的志愿者和向导都带着武器,一是为了防止狮子暴起,二是为了防止其他捕食者趁狮子沉睡的机会来偷袭。
无事可做,工作人员们大多在聊天,有的干脆掏出手机。
其实这也是常态了。
非洲的保护区,凡是开设观光项目的,一般都不鼓励游客靠野生动物太近。大型国家公园如塞伦盖蒂或克鲁格都会在官网和营地张贴告示,重点说明自驾游不得下车、不得触摸挑逗野生动物、拍照时不得使用闪光灯、离象群犀牛远点等等,以免打扰到自然活动或威胁到人身安全。
园区工作人员比游客多了一项福利——他们可以在野生动物被麻翻时进行近距离接触。
不管是麻醉施救还是麻醉上定位器,只要动物动弹不得,就会有人对它们“上下其手”。打开社交平台,点开各大保护区关联账户,翻阅工作人员发的日常,随随便便就能找出一大堆他们和动物的“亲密视频”。
猛兽,尤其是名声响亮的个体,是“重灾区”。
某些狮子王因为经历过于传奇,整个救助小组都是粉丝,那才是真的晚节不保。别说猫耳朵,猫尾巴,猫爪子,连猫铃铛都会遭难。摸完还要把玩一下,最后再拍照留念,争取做到一觉醒来全世界都知道受害狮猫铃铛的尺寸。
真是狮生多艰。
此时此刻,安澜也发出了这样的感慨。
就像她能看到颜色一样,穿越大概对药物作用也有点影响,她被麻倒的时间只是兽医计划的二分之一。刚醒她就发现自己的尾巴球被人抓在手里,爪子也被人抓在手里,等她抖掉眼睛上蒙着的布套再往远处一看,好家伙,王子边上围了六个人,个个都举着手机,不知道的还以为发生了什么事。
眼看狮子醒了,志愿者用飞一般的速度放开。
他们退到安全距离,等待其他两头狮子清醒。就这么等啊等啊,等到狮子们纷纷能站起来,能不摇晃地走路,也没等到它们朝狮群走。确切地说,其他两头狮子想走,但被狮女王喝止了。
奇也怪哉,身上没有明显外伤,快速诊断也没发现蛇咬伤,为什么不回到狮群里去呢?
赵博士当时就若有所思。
等他去看了砂石雄狮的遗骸,又询问了砂石领地的异状,脸色就不太好看了。和牧民接触后染病,领地内大量野兽离奇死亡……这让他想起了一个很糟糕的可能性。再加上狮子的尸骨已经被斑鬣狗和秃鹫啃得所剩无几,风险大大上升,这一刻,赵博士简直是惊悸不安。
回到工作室一运行检测,结果果然对上了他的想法。
犬瘟热。
这可是会影响整个保护区乃至整个东非草原的大事。
赵博士第一时间向管理者说明情况,有了二十世纪九十年代的惨剧,高层对这件事非常重视,连夜给野生动物保护署打电话。他们最终决定启用一套可能是保护区史上最大规模的保护行动,为了封堵住疫源,还紧急从隔壁马赛马拉抽调了部分兽医。
这个行动分为三部分。
首先,要缓和牧区和狮子活动区的冲突。
主要措施比如说建造铁丝围栏。其实建围栏这事从几年前就有了,不过投入和收益并不成正比。非洲保护区很少有加盖的,狮子常常从一个保护区流浪到另一个保护区,这些保护区边上又分布着星星点点的牧民区。工作人员只能说在砂石领地边缘先把围栏紧急加盖起来。
官方还向附近村落派出了宣讲队。这些志愿者不是要劝说人类为野兽牺牲利益,而是向他们说明如何观测狮子,如何防范狮子,如何向官方求助。志愿者同时还承担一些普法工作,告诉牧民投毒是不对的,可能要被罚款,乃至被判刑。
他们还给更多狮子戴上定位圈,跟踪行踪,以避免和牧民发生冲突。
第二,要处理掉传播犬瘟热的源头。
野生动物保护署派出专门小队调查并检测保护区附近的犬只状况,他们发现这里有很多散养狗,这些狗和野狗碰到一起,又孕育了一大片无家可归的狗群。等小队把这些犬只收容起来,一边找领养一边处理时,不查不知道,一查吓一跳,何止是有犬瘟热病毒,有些犬甚至携带有狂犬病毒。一想到这些疾病传播给野兽会怎么样,兽医吓出一身冷汗。
第三,就是在保护区内进行防疫。
时值旱季开头,动物活动相对集中,也方便了工作人员进行监控和排查。他们从过去犬瘟热传播时最易时感染的动物中受到启发,集中精力检查砂石领地内的豹子和狮子,同时将一些生活在西岸领地边缘的野兽合理向东侧稍作驱逐。被发现感染的个体将被收容治疗,必要的时候进行安乐死。
这些野生动物会在两个地方,一是保护区自建的短期散养区域,二是和保护区有合作的散养区域。部分合作方常常接纳从各大保护区移交过来疗养的狮子,帮助它们恢复健康,然后再放归自然。
这么一波下来,砂石狮群有一半都被麻翻带走,剩下的一半在接受密切观察。
接下来,保护区开始给离牧区近的野生动物打疫苗。
这可以算是整个行动中工程量最大的一部分。野生动物不是圈养动物,光是找到它们的踪迹就够难了,找到后还得想办法给尽可能多的个体打上疫苗,有时一个被麻倒,其他的会逃跑,还得上演一出它逃他追插翅难飞的戏码。
不过官方也有取舍。
最重要的目标是大狮群里的大狮子,然后是成年流浪狮子,最后才是其他狮子。说来残酷,但野兽本来就可能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死去。成年狮子,尤其是明星狮子,要是没了几头,对工作人员、对喜欢动物的人、对整个保护区乃至国家旅游业来说都是重大损失。
诚然通过麻醉打疫苗存在一定风险,但这一套组合拳下来如果能把传染病控制住,比让它从一个点炸成一片要强太多了。
为了让麻醉风险不白冒,官方在行动前还向几个合作项目组说明情况,询问他们是否有需要收集的数据,或者让他们直接派人过来,加入到行动当中。
反正麻都麻了,干脆一次测量出保护区内雄狮和母狮大致的体格状况,检查它们是否患有其他能被检测出的疾病,为一些本来就带着伤但还不足以出动一整个兽医小组的个体提供简易治疗,另外把不冲突的必要疫苗一次性打掉。
动保小组摩拳擦掌,接到消息的研究人员也非常高兴。
在砂石雄狮死后第三天,十几辆专用车从各个营地出发,其中一辆直奔西岸狮群的核心领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