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思着,沉思着,她的目光就又盯住了远在三十公里之外的西岸。
那是一艘即将沉没的巨轮。
没有新鲜血液注入,这块原本辉煌的土地终究会被周围的狮群吞并,从此失去姓名。如果是一头平凡的母狮,一辈子都不可能产生这种野望。但安澜不仅仅是一头狮子,她还是……她自己。
既然注定有狮群要得到这片土地,为什么不能是她的狮群呢?
保护区里出了条大新闻。
从一年前就扎根在水坝北区的西岸小分队开始有动作,四头成年母狮带着六只一岁大的小狮子不断向南移动,眼看着就要走进水坝领地的核心区域了。
怎么回事呢?
从社交平台到专项论坛,大猫迷们百思不得其解。
有人说是因为最近水坝母狮太过分了,一次又一次朝北区推进,把西岸小分队挤得没地站,要集中力量反推一次;有人说是因为失去两头雄狮,西岸和水坝的力量对比失衡,要快快另谋出路;也有人开玩笑说可能是想回老家探亲。
结果几天后,大家发现这个开玩笑的猫粉可能才是真正的看穿一切——西岸小分队绕开了核心领地,继续南下,眼看着就要走到领地边缘了。
朝着回家的方向。
意识到这一点之后,整个互联网平台顿时一片唏嘘。
都说落叶归根,落叶归根,它不仅仅是属于人类的美好期冀,也是狮子们的愿望。
狮王恩格拉拉里克在暮年穿过克鲁格的魔鬼领地,回到了家乡萨比森;狮王疤面,我们亲爱的船长,在死前回到故土,在自己出生的大草原上平静地离世;仅剩的马蹄吧雄狮,狮王马五,在生命的最后时刻仍然在朝曼也拉缇前进……想家了,想妈妈了,老狮子们拼尽全力想离家近一些。脱离沉疴日重的躯体,灵魂或许会变回当年那头小狮子,在草原上自由自在地奔跑。
西岸狮子呢?
他们会记得自己出生的地方吗?
面对漫漫归家路,它们又能否得偿所愿呢?
关注这件事的人越来越多,各大媒体纷纷转载,人们开始用私信轰炸向导和摄影师的博客,希望得到一手消息,最好精确到走了多少路、走到了哪里,如果能开个位置图就更好了。
为了保护工作人员的神经,保护区官方干脆在网站上给西岸小分队开了一个特别板块,实时更新狮群动态。首页附链接的图片经过精挑细选,最后用了萨曼莎拍的一张家庭照。
画面上方是蹲坐在石头上的苏丽和尼奥塔,左下方是草地上躺着的尼娅斯比。小狮子们从左往右以各种各样的姿态分布着,最右侧是站着的图玛尼,它正低下头,而其中一头小狮子则好奇地抬着头,一只前爪举着,好像要去拍一拍姐姐的鼻子。
不用再私各种向导、摄影师、护林员和兽医询问消息,也不用再因几天没听到音信而担惊受怕,大猫迷们都乐疯了,成天泡在特别板块里。
但开了动态区,提心吊胆也是少不了的。
这是一条漫长的归家路。
狮子的奔跑速度可以达到每小时六十多公里,跑三四十公里路看似只用花半小时,其实相差甚远。一来中间有地形和其他动物阻隔,二来狮子是耐力很差的动物,无法长距离奔跑,即使在狩猎时也会因为追逐距离太长而放弃猎物。
成年狮子尚且如此,更不用说一岁大的小狮子。加上中间的休整、捕猎、睡眠,再加上为避开水坝狮群绕的路,走出南区就花了整整三天。
最后一天还发生了回家路上的第一个险情。
加加罗和萨曼莎是看着险情发生的。
这天下午突然大雨滂沱,路上都是积水,车不好走,他们只得停在很远的地方。
越野车的车载屏幕有定位圈显示,因此他们能很清晰地看到水坝狮群在朝西岸小分队快速靠近。像收到什么信号一样,两个狮群各自带着的小狮子就滞留在了大后方。
仗着雄狮外出巡逻、无法及时赶回救援协调,水坝母狮倾巢出动、来势汹汹。可它们忽略了一点:图玛尼姐妹三个已经长成,不再是刚到北区时的亚成年了。
或许是前几次西岸为保护幼崽退让给它的自信,或许是天性就如此有攻击性,水坝母狮首领连招呼都不打就扑向了尼娅斯比。后者因为腿伤拖累无法自如地跳跃,转眼间就陷入了被动。
眼看首领上前,其他四头母狮也赶了上来,把敌人团团围住。它们的目的昭然若揭:通过围杀使小分队迅速减员。只有打击竞争者,把它们都赶走或者杀死,狮群和幼崽才能更好地生存下去。
“真狠。”加加罗咋舌。
但他话还没说完,就见西岸狮群里扑出来一头巨型狮子。图玛尼咆哮着朝水坝首领扑上去,前爪看着比人脸还大,只是冲侧脸重重一巴掌,加上泥地打滑,对方竟然被扇得在地上打了个滚。
这架势,就和雄狮打母狮一个样。
水坝的首领年纪不小,已经到了三分靠力量、七分靠经验的阶段,碰到同样有经验的图玛尼就有点不够看。但一方是五头,一方是四头,还有一头腿脚不便,一时间两个狮群打得是有来有回。
时不时就有狮子被图玛尼摁倒在地,咬住后腿和脊背,疼得直嗷嗷叫,它的同伴很快就会上来解围。狮子能够做到一打二,但狮子不是超人。五头水坝母狮配合默契,忽而上前拖住敌人,忽然抽身形成夹击,竟然也把战局拖住了。
“尼奥塔还是不太会打架。”加加罗评价道,“但凡尼娅斯比是完好的,或者尼奥塔没划水,现在西岸应该都赢了。我算是知道前面几个月为什么西岸总是退了,的确只有两个能打的。”
他顿了顿。
“图玛尼实在是太大只了,这体型差距是真实存在的吗?明明是我们看着长的,怎么一晃眼就长这么大了。”
萨曼莎坐在他边上监视画面,闻言摇摇头。
是啊,当初一个小不点,谨慎又沉静……现在说是保护区里个头最大的母狮之一也不为过。一晃快三年了,真就像看着自己的孩子长大一样。
她对狮群是很有感情的,就像人不舍得看自己的孩子受伤一样。面上不能去干预,心里却时时在祈祷。
人不舍得看孩子受伤,狮子也不舍得。
屏幕上的定位圈显示又发出了亮色警报,萨曼莎定睛一看,只见另一个蓝色小点正在朝战场快速靠近。
“爸爸来了。”她笑了。
马赫蒂像一阵风一样卷进了两个狮群之间,连雨帘都要为之让步。黑耳朵和托托紧紧跟在它背后,吼叫着隔开双方。水坝母狮拼命想绕过地主雄狮去攻击敌人,但它们的阵型已经被拆散了,无法进行像样的合围。
“劝住了。”萨曼莎松了一口气。
地主雄狮够不够聪明是两个狮群发生冲突时会不会造成减员的最关键原因之一。
劝架失败者如雄狮朱尼尔,在它治下Mbiri狮群杀死了Koppies狮群的一头母狮和两只幼崽;还如保卫者雄狮,在它们的统治下渥太华母狮杀死了一头赛姆格威母狮。
当然也有劝架成功的。
坎布拉狮群围攻查拉拉狮群的暗鬃女时,地主雄狮伯二和伯三努力周旋,不但频频查看它的伤势,还用身体挤在双方之间阻挡进攻,直到把整个坎布拉驱散。
制片人们感慨着,草原上的安澜也在感慨。
还好老父亲来得快。
她看着水坝狮群在暴雨中走远,这才抖了抖毛。不过打了一会儿,双方已经是个个带伤,虽然狮子伤好得快,但泡在水里还是很不舒服的。
等险情完全解除,母亲才把幼崽从后方领了过来。
一岁的小狮子已经不小了,坐着的时候还能抱在怀里,行动的时候叼是已经叼不起来的了。因此它只能时不时停下来等待,再用鼻子推推某些脚底打滑的小淘气。
三头雄狮都没有离开。
马赫蒂甚至在小分队开始行走时挪动脚步,紧紧地跟在了背后。狮子们一路无言,连地吼声也无,只是沉默地在雨水中向前,向前,再向前。
密密的皮毛能挡住一部分雨珠,但身上还是冷了起来,小狮子们都在发抖。安澜迫切需要把它们带入前方的树林里去躲雨。
但小分队可以继续往前走,马赫蒂却无法再走了。
在水坝和平原领地的交界处,它停下脚步,终于发出了一记轻轻的吼声,好像在询问:你准备好了吗,你真的准备好要离开了吗?
安澜喷了个鼻息。
冲突越演越烈,倘若哪天救援不及时,水坝狮群就可能杀死母亲,或者杀死小分队的幼崽,她必须在西岸也被人占领之前回到那片土地上去。
她很想把一切都解释分明,这些话却无法通过简单的吼叫声表达,雄狮也不见得能明白其中的含义。但不知怎的,安澜总觉得父亲能理解她的决定。
雨下得很大。
雨点打在马赫蒂湿漉漉的毛发上,流淌到地里,溅起带着泥腥味的水花。黑耳朵和托托在更远的地方吼叫着,短促而哀切,一声拖着一声。
其他三头母狮已经带着小狮子快走到树林边了,只有安澜还在草原上徘徊不前。她迟疑着,衡量着,明明早已下定决心,事到如今又有点不舍。
父亲抬头看了看天空,走上前来舔舔她的脸颊。
雨声震耳欲聋。
安澜深吸一口气。
她最后一次把脑袋埋在父亲耷拉下来的大毛领里,和它抵着脑袋,贴着身体,然后不再犹豫地奔向了树林。等她跑到母亲身边,再回头时,就看到雨中那个身影还立在那里。
马赫蒂没有吼叫,也没有转头离开,只是站在领地边缘,遥遥地朝这里张望着。
像被定住了一样。
带着父亲的思念与祝福,孩子们踏上了回家之路。
从进入平原领地开始,安澜就催着小分队赶路,不敢有丝毫懈怠。布莱克雄狮和它们治下的狮群就好像一把把悬在头上的铡刀,随时可能出现,随时可能发动攻击。
她边走边回忆向导说过的话。
平原猎场集中在东部和西部,中间地带反而显得贫瘠。原本主狮群在东部核心区,三个小分队像卫星一样拱卫在附近。后来布莱克联盟驱逐地主、收服拉巴利狮群,领地才扩张到西部地带。平原是巨型狮群不假,但拉巴利也不是吃素的,七头雄狮拉不住架,双方屡屡发生流血冲突。等小狮子出生后,它们才达成默契,各退一步,隔岸相望,虎视眈眈。
在这种状况下,中部可以说是目前最安全的地方。
但安全是相对的。
少有狮子出没,这里就成了其他捕食者的天堂。才走出几里地,安澜就远远地看到了斑鬣狗群两次。鬣狗女王盯着小狮子就像饿汉盯着桌上的肉,别说母亲怒不可遏,连最没心没肺的苏丽都坐立不安。
为了拉开距离,狮群不得不加快速度,可这又带来了新的风险。
除去明面上的敌人外,大草原上还有一种看不见的敌人——
安澜停下脚步。
在其中一只小狮子跑上去之前,她低下头,叼住尾巴把它拉了回来。眼看女儿不再迈动脚步,母亲虽然不解,但也从善如流地停下了,两个妹妹更是没有二话。它们警惕地观察着,搜索着潜在威胁,最后都把目光定在了草丛里。
那里有一条盘起来的鼓腹咝蝰。
鼓腹咝蝰是非洲最常见的毒蛇,也是每年造成野生动物和人类伤亡最惨重的毒蛇之一。它们的分布区域很广,且适应能力很强,无论在草场、树林还是沼泽地都能活得非常滋润。这些家伙可以长到近两米长,体型非常粗壮,一次撕咬注射的毒液量相当可观……至少狮子是绝对扛不住的。
在非洲无论哪个保护区里,每当工作人员发现有狮子倒毙、又看不出什么致命伤时,往往会第一时间怀疑是蛇毒作祟。有的亚雄在被赶出家门流浪时看着势头很好,动辄三兄弟、四兄弟,一副分分钟雄起变成大联盟的模样,可要是倒霉起来,那就是接二连三地被蛇咬,几个月后就剩下可怜巴巴的一个了。
母狮子们如临大敌。
它们盯着正盘出威胁姿势的毒蛇,小心翼翼地后退。小狮子正是调皮捣蛋的年纪,它们不能理解为什么会有这种长条状的还会活动的生物,也不能理解为什么天不怕地不怕的大狮子要撤退,即使有姐姐节制、有母亲敦促,有几只胆大的还是猫猫祟祟、跃跃欲试。
安澜不得不给这群不省心的家伙一人一口,把它们吓得嗷嗷直叫唤,才一个个地老实听话起来。
结果小狮子是顺服了,没过两天,大狮子又整出了幺蛾子。
变故是在一场狩猎中发生的。
中部地带远离最好的草场,狩猎选择自然不太丰富,加之要避开游荡的平原分队,安澜只能把目光放在一群非洲水牛身上。这种猎物狩猎难度极大,但回报也极丰富,喂饱队伍中的十头狮子绰绰有余。
唯一的问题是:在失去黑耳朵和托托后,她们已经有很久没有猎杀水牛了。
尽管很久不猎水牛,但安澜对狮群的狩猎能力是绝对信任的,因此也很快做出了战术分配。后腿不太灵便的母亲作为驱逐手,由两个姐妹包夹,她自己来完成锁喉的工作。这个战术的要诀是在锁喉之后快速支援,对猎物进行进一步的压制,接着要么封口,要么断腿,要么活撕肚腹,使它渐渐丧失行动能力。
但当安澜锁住水牛喉咙时,心猛地往下一沉。
水牛并没有被压制住!
猎物一直站着,她能感到在身体下方猛烈踢蹬的蹄子,前臂中上下挣动的脖子,和那对像弯刀般在空中挥舞的牛角。有无数次,牛角险而又险地擦着她的臂弯划过,皮毛被切割,渗出一串血珠。再又一次惊险万分的躲闪后,安澜心下发狠,指爪抓得死死的,越发把牙刀朝猎物的喉咙里穿去,用平生最大的力气撕咬着喉管。
血液喷涌而出,甚至飞溅到她的眼睛里。
水牛像拉风箱般粗重地喘息着、低沉地叫唤着,缓缓地跪倒在地,直到不甘心地咽下最后一口气。等它躺在地上动也不动时,安澜才站起来,冷冷地打量着局势:母亲正在撕咬猎物的后腿,苏丽扯着另一条后腿,而尼奥塔却人立而起,两只前爪搭在牛背上。
这不是一个压制的姿势。
安澜还记得自己看过的一些视频资料,有时候明明是四五头母狮在围攻水牛,结果只有两头在努力,其他的都在划水。压制的地方不对,造成猎物有疯狂挣扎的空间,最后伤及主力母狮。不说别的狮群,光说西岸分队自己吧——一年前母亲就是这么伤的。
当时她没看清是谁在节省力气,这一次她看得清清楚楚。
在首领母狮的沉默中,没心没肺的苏丽开始撕咬牛腿、大快朵颐,母亲先是气喘吁吁地趴了一会儿,才和雀跃的小狮子一道吃起了牛肉,显然是有些力竭了。尼奥塔放下前臂,抖抖耳朵毛,正当它准备上前用餐时,安澜正面挡在路上,垂下头,直接把它顶翻在地。
这一下丝毫没有收敛,尼奥塔简直是四脚朝天,在翻身起来时还不敢相信自己刚才遭受了什么。它挪了挪脚步,狐疑地看了安澜一眼,又靠上来,然后第二次被掀翻,第三次,第四次,直到它勃然大怒,跳起来高声咆哮。
然后第五次被掀翻。
安澜用实际行动告诉它——没有全力以赴,就没有饭吃。
为了在草原上生存,狮子们结群活动,它们彼此信任、相互帮助,有些感情深厚的可以说是同生共死也不为过。但信赖不是毫无来由的,信任是需要努力去赚得的。
时至今日,尼奥塔只在关乎幼崽的事情上出力,当狮群和其他族群发生冲突时,它却始终在游离,甚至不愿意做出战斗的尝试。这并不是因为它能力不济、不会什么战斗机巧,而是因为它胆小、懂得明哲保身,不愿意这么做。
你要保全自己,难道其他母狮不需要?
过去在水坝北区有地主雄狮的庇护就算了,哪怕在吃食方面有北区猎场、也不一定要捕食大型动物,安澜也可以算了,但现在,不行。如果尼奥塔能表现得更好一些,整个狮群的狩猎能力提高,食物选择范围就会更广、更有利于生存。她必须要让尼奥塔明白:如果它不能克服这种心理、在将来的战斗中率先逃脱,等姐妹们都死完了,它孤身一人只会被其他狮群生吞活剥。
安澜咆哮着进行威慑,撕开水牛肚腹。她没有把内脏吃完,而是在吃了几口后让出位置,示意苏丽来吃。
小肥美瞪圆了眼睛,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好像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又好像不敢相信竟然有这种好事从天而降掉到它头上。它先是小心翼翼地在边上试探了一下,见没人阻止,才低下头大快朵颐起来。平时它总是傻乎乎的,但对家庭非常忠诚,为了保护家人敢和雄狮叫板,安澜心里对它是非常满意的。
等大家都进餐完毕,尼奥塔才捡到几口饭吃。可那会儿秃鹫已经把猎杀暴露出去,斑鬣狗远远地赶了过来。狮群没等她吃完饭就朝远方撤退了,它焦急地吼叫着,时不时追上几步,又舍不得饭食跑回来,最终还是没敢和鬣狗群争锋,灰头土脸地追上了狮群。
这天晚上它孤零零地坐在离狮群较远的地方。
安澜下定决心整治狮群,就不会半途而废,就这么饥一顿饱一顿地高强度压迫着,哪天尼奥塔出力多了,就允许它上桌吃饭,哪天出力少了,就把它赶开。星星是聪明的狮子,不消多时,它就明白了母狮首领的意思,开始强迫自己扛着恐惧用心狩猎。
也是从那时开始,西岸小分队在捕猎水牛时再没出过错了。
甚至安澜没想到还压出了一个新技能。
不知道是不是饿多了,尼奥塔开始从各种犄角旮旯里翻出吃的东西来,而且在捕捉到之后总会第一时间叼过来和她分享。今天是一只大蜥蜴,明天是一条无毒蛇,后天是一头豪猪。
最令人惊奇的是它无师自通地培养出了捕捉豪猪的技巧,能通过快速运动把猎物晃得找不着北,然后迅速把它翻过来,咬住肚皮,完成杀戮。其他动物狩猎豪猪时可能会刺扎得从脸上到前胸到脚爪全部都是,但尼奥塔每次回来就只有三两根,随随便便就能清理干净。
这可真是……棍棒底下出奇迹。
安澜若有所思,把目光放在了六只正在疯玩的小狮子身上。可怜的孩子们还没意识到事态的严重性,正在母亲身上踩来踩去,浑然不觉它们的悲惨狮生即将开始。
第19章
西岸小分队的六只崽崽都有一岁大了,三只是雌性,三只是雄性,生得很平均,而且个个都被养得滚圆。
这一点安澜是非常自豪的。
幼崽们从出生开始就没被亏待过,没断奶前母亲总是被喂得饱饱的,有足够的乳汁供它们吮吸,断奶后则每隔三天就能吃上一顿好肉。尽管一窝崽里不可避免的有强弱,但最小的雌性也比其他同辈看着健壮。
安澜就像一个辛勤的农民一样,每天都盼着小狮子们快快长大、迎来丰收。尤其是家里的女孩子。雄狮都是泼出去的水,母狮子才是狮群的未来。
体格强健的、技巧高超的、忠诚的母狮。
而狩猎技巧是需要磨练的。
是时候给孩子们加点暑假作业了。
安澜思考着附近有什么合适的猎物群,最后发现平原领地中部实在条件有限,能够到只有非洲水牛。等狮群费尽九牛二虎之力把小水牛分隔出来、咬断前腿、供幼崽练习扑抓,她才体验到当年西岸母狮的心情。
扑得不像样的时候恨不得自己上手,扑得像样的时候又总担心它们摔着或者伤着,真是一刻都不能移开视线。
最让人委屈的是从头到尾好像只有她一个在担心,苏丽是看戏看得津津有味,尼奥塔在撕刚抓到的小鳄鱼,母亲则全程坐在边上打哈欠,一副甩手掌柜的样子。
怎么自己小时候要星星要月亮要学捕猎,母亲放在心上了,轮到弟弟妹妹就甩手呢?难道这就是养出一茬吃一茬的真实含义吗?
安澜不理解,但她大受震撼。
另一件让她大受震撼的事发生在数天后。
当时小分队刚刚和平原狮群隔着数百米邂逅了一次,这个足足由二十多头母狮组成的庞大狮群端坐在土丘上,对借道者冷眼旁观。
如果非要类比的话。它们就像大型犬。大型犬看着比小型犬凶猛、攻击力也强得多,但正因此反而拥有了相对稳定的性格,不太会为一些小事吠叫。
平原狮群在保护区横行数年,从来只有分小队出去的份,没有被外来者挑翻的时候。对于那些进入领地的过客,只要不是成年雄狮,它们保持警惕、持续监视、在对方走慢时驱逐,但不放在心上。
反应激烈的是拉巴利狮群。
五头母狮在去年失去了统治狮群两年的雄狮,幼崽也被布莱克联盟屠戮殆尽。今年它们好不容易转圜心意、开始诞育后代,却屡屡遭到平原狮群和小分队的阻击。现在连影子都能引起这些母狮的过激反应,安澜完全不想和它们打交道,以免引来地主雄狮的报复。
说到地主,小分队在平原领地走了一周,七头布莱克雄狮自始至终没有出现过,连风都没有带来过它们靠近的讯息。
直到有向导带着游客来,安澜才从闲聊中得知原因:布莱克联盟被拖在了东北角。
从水坝领地下来的流浪和跟着猎物迁徙的流浪团结到了一起,在两个领地边缘游荡。布莱克雄狮北上后,流浪汉被追得四下逃窜。大部分狮子聪明地和地主玩躲猫猫,但其中有一头像喝醉了酒,竟然开始朝南方跑。
安澜百思不得其解。
怎么会有流浪狮子觉得布莱克七兄弟比老父亲三人组要好对付?不往北走就算了,在领地边缘徘徊也可以,但一路向南,从东区——也就是核心区域横穿整个领地,是老寿星上吊嫌命长吗?
向导和游客啧啧感慨了一番,在把车开走前,游客特意说明想去看看这头不太聪明的狮子。然后向导打开车载屏幕,摇摇头说隔得不远。
这个动作实在有点眼熟,数小时后从树林里钻出来的身影也实在有点眼熟……
白狮子灰头土脸、气喘吁吁,身上脏兮兮的,看着没一块毛干净。估计是被揍了几次,鬃毛耷拉着,尾巴缩着,精神也有些萎靡。
在所有狮子没反应过来的时候,苏丽像个小炮弹一样迎了上去,和它贴在了一起。一个看着傻乎乎的,另一个看着也傻乎乎的,两个凑到一起简直是没心没肺、万事不扰。
安澜目瞪口呆。
她觉得自己好像变成了开普莱特,正在努力拆散罗密欧与朱丽叶。
这难道就是传说中的真爱?
马蹄吧雄狮联盟的老三姜黄,曾在冥河母狮被杀害后整整守了尸体一天,不允许任何捕食者靠近它最喜欢的母狮子,当发现自己无能为力,再也唤不醒对方后才缓缓离开;雄狮莫拉尼滑下很高的陡坡,又穿越湍急的马拉河,与对面的母狮团聚,真正做到了跋山涉水只为见你一面。
难道她也要见证一个荒原爱情故事?
安澜心里啧啧称奇,手上一点不含糊,当场把王子驱逐到了两三百米远的地方,不允许它近距离跟着狮群。
比她更心累的只有工作人员。
布莱克雄狮是明星狮子,图玛尼是明星狮子,王子也是明星狮子,手心手背都是肉,只要一想到有那么多明星挤在同一片领地里、随时可能打生打死,他们都恨不得去批发呼吸机,最好再一天祈祷三十次。
这种情绪一直延续到小分队踏出平原领地。
到了这个时候,回家之路已经过半,再往南就剩下两个小型狮群的领地边角,和一条浩浩汤汤的大河。河水在西岸和东岸领地间是南北走向,过了西岸就变成东西走向。
马赫蒂带着孩子们离开时选择了绕路,当时它们漫无目的、只是流浪,现在的小分队却旗帜鲜明。如果能直接跨河,就可以省下十几天,但现在是雨季末尾,河水水位很高,水流也很急。
一时间,狮群在河边踌躇起来。
等啊等啊,大猫迷们等到官网专区的帖子翻了数百页,都没等到它们行动,反而等到了西岸领地里的又一次冲突。
两面环河,西临一个小狮群,西岸受到的真正压力都来自南侧的巴沙,偶尔也有从各个方向赶来骚扰的流浪汉。因为这天然的防御,狮群才能苟延残喘长达一年之久。
仅剩的两头雄狮一头是当年打马赫蒂时怂恿兄弟们先上的狡猾首领,叫布隆迪;另一头则是险些被马赫蒂咬断脊柱的家伙,叫做布朗。
布氏兄弟中布朗后腿有旧伤,几乎无法奔跑,布隆迪状态好些,只是断了一颗下犬齿,摇摇晃晃地挂在嘴巴上。
它们知道自己已经走到了统治生涯末期,始终紧紧抱团在一起,从不落单,凭借经验和敌人斗智斗勇,一旦有落败迹象,它们就朝狮群移动。西岸母狮有一种铁血的基因,十分坚韧,为了保护小狮子也会毫不犹豫地加入战局。
但这次敌人来势汹汹。
巴沙兄弟早就盯上了西岸这块肥肉,能得到三头母狮是一方面,还有一方面是能抢下几块非常丰饶的猎场。它们摸透了布氏兄弟,知道只要隔开对方,就能逐个击破。兄弟俩做了一次前所未有的长时间入侵,等待着雄狮和狮群分开的契机。
当布氏兄弟外出巡逻时,它们当着地主的面开始标记领地,成功挑起了对方的怒火。在布氏兄弟因追逐敌人而短暂拉开距离时,巴沙雄狮围住冲在前头的布隆迪并且重创了它,旋即回身去料理拖后的布朗。
两头雄狮在瞬息间丧失了反抗能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