求生在动物世界—— by撸猫客
撸猫客  发于:2023年07月19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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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难临头了!
西岸狮群听到了地主雄狮的哀嚎,记忆瞬间又被拖回马赫蒂落败的那一天。破耳母狮又气又急,它知道三头母狮无法和巴沙兄弟相匹敌,孩子们更加不是成年雄狮的对手,于是连声吼叫着催促它们逃命。
但入侵者来得太快了。
眼看亚成年就要被追上,破耳母狮豁了出去,硬是兜头挡在了路中间。
巴沙兄弟不想伤害母狮,试图从两侧绕行,但很快又被从旁赶来协助的黄眼母狮挡住了。束手束脚从来不在雄狮的基因里,它们很快就不耐烦起来,准备给这些“不识相”的雌性一些教训。三对二,不消多时,为了掩护姐妹的破耳母狮就被抓住破绽、按倒在地。
雄狮龇出牙刀,准备给它重重一击。
忽然,它受到了一记从侧面而来的迅猛冲撞。第一下没能撼动什么,紧接着就有了又重又急的第二下、第三下。巴沙雄狮险些栽倒在地,它大受冒犯,回头就咬,没想到新对手滑得像条泥鳅,一下子就从牙刀底下蹿了出去,徒留它自己站在原地惊疑不定。
那是一头母狮子!
巴沙雄狮要是人类,现在大概在疯狂揉眼睛。
一头,不,是三头母狮从亚成年逃跑的方向狂奔而来,加入了这场不对等的战局。这些家伙根本违背了一切雄狮所知晓的自然规律,非但没有流露恐惧,反而像吃错药了似的,主动对雄狮发动攻击。
见有强援加入,破耳母狮翻身跳起来,恶狠狠地咆哮着。新援中最大的那头母狮看着比破耳母狮还要凶恶,快得像一道闪电,牙齿长得像四柄匕首,尽管对上雄狮有先天的重量劣势,但它一副不依不饶、悍不畏死的样子,看着就唬人。
这是从哪里来的疯狮子?
这还是母狮吗?
巴沙雄狮从没觉得这么委屈过,一直到被赶出领地还在怀疑狮生,想不通为什么一块已经失去防御的肥肉还能自己长腿溜走,甚至在溜走前还伸手给了它们一巴掌。

在敌人离开后,安澜抖了抖耳朵。
她带着小分队在河边耽搁了太久,险些来不及赶上救援。但当时也没别的好办法。河水很深、水流又急,保险起见,小分队只有在水位退下去一点后才能勉强渡河,就算这样,也有一头小狮子差点被水流冲走,还是苏丽眼疾手快叼住了。
王子跟在后面过了河。
这头白狮子爬上岸就朝最近的树林钻去,说什么都不往前走了。安澜猜测它可能是听到了异响,不要说它了,小分队所有成员都听到了,那是从南方传来的雄狮在生死搏杀时发出的咆哮声,伴随着的还有越来越凄厉的哀嚎。每头狮子都明白:西岸领地正在遭到入侵,地主雄狮正在节节败退。
母亲把小狮子都赶到了一起,尼奥塔竖着耳朵,苏丽来回走动着,好像在等待一个指示。
它也等到了这个指示。
安澜当然不能坐看惨剧发生。
她和布氏兄弟没有一茶匙的感情,当年就是兄弟三个把老父亲赶下台去、迫使小分队离群流浪。对于有宿怨的敌人,不落井下石已经算仁义,帮忙是肯定做不到的。因此她在短暂的衡量后就带着两个姐妹直奔核心领地,这才及时把破耳老母狮救下。
眼下危机暂退,母狮们就有时间来解决族群问题了。
西岸狮群剩下的成员是破耳母狮、黄眼母狮和一头断了犬齿的母狮,姑且叫它断牙母狮,对小分队姐妹,当年它们都是搂抱过、舔舐过和照看过的。尽管分开了近三年,安澜相信它们还能认出孩子们的气味,就像她认得出它们的气味一样。
双方保持着一定距离,彼此打量着。
最先行动的是黄眼母狮。
它一定是认出了自己的孩子,顿时急切地叫了起来。面对母亲的呼唤,苏丽和尼奥塔没有丝毫犹豫地跑上前去。姐妹俩不是小狮子了,妈妈的前臂也早就抱不下了,但它们仍然紧紧地贴着黄眼母狮,不停摩挲着它的脖子,一刻也不愿意分开。
比起姐妹俩受到的欢迎,安澜受到的就比较冷淡了。
黄眼和断牙都和它蹭了脑袋,大意是还认得她是谁,也承认她的身份,接纳她为狮群的一份子。但破耳老母狮从头到尾只是凑近嗅了嗅,就在远处坐下,谨慎地评估着。
它倒不是在表达敌意,只是在思考。
安澜几乎可以看到在它脑海中碰撞的种种思绪:作为西岸母狮首领,破耳一定明白它们现在的处境有多危险。没有地主雄狮庇护、没有足够血脉延续,随时随地都有覆灭的危险。
野生动物的搏杀都是惨烈的、致命的,许多伤势根本等不到救援,等到了也没用。
譬如刚才经过战斗区域时看到的布氏兄弟。
金发雄狮布隆迪躺在枯枝上,进气少出气多。它的脊柱被入侵者咬断了,从腰背到后腿全部被血色覆盖,这种伤势太过严重,救援队来了也只会给它安乐死。兄弟布朗也没好到哪去,它本来就跛脚,现在另一条后腿看着也脱臼了,尾巴根上两个深深的牙印,下腹一片血糊,大概是被撕掉了关键部位,救不活了。
两头雄狮在生命末期依靠在一起,地上有道长长的血痕,看着像是布朗在努力爬到兄弟身边。
看到这种惨状,连安澜都有点不忍心。
地主雄狮的下场也在一定程度上坚定了破耳母狮的立场,在数分钟的思索后,它终于走过来和她擦肩而过,皮毛刷着皮毛,露出一种友好的姿态。所幸它也不是全然冷淡,至少这天晚些时候,母亲受到了极其热烈的欢迎。破耳母狮每隔几分钟都要看看它,舔舔它,联想到双方的年龄,安澜甚至开始怀疑它们有没有更深层的亲戚关系,或者是阿姨,或者是母女。
总而言之,小分队在西岸顺利地安了家。
谨慎起见,无论安澜还是破耳都没有急于把两个狮群归拢,而是隔着五六百米分开生活,让母狮们先交流感情,让小狮子们先习惯彼此的气味。在首领的约束下,孩子们出现了一两次小摩擦,但都被化解了。
尽管有一岁多的年龄差,分队小狮子们却不总是下风方。
母群亚成年统共剩下四头,三雄一雌,显见是先前那头被套伤腿的没活下来,还另外折损了两头雄性。
这群亚成年不光数量可怜,体态上看着也很可怜。几头两岁多的雄性看着都和一岁没什么两样,有的甚至还不如母狮肩膀高,唯一一头亚雌更是小得出奇。
比体格更让人担心的是它们的神态。
小分队亚成年对什么东西都很好奇,别说鬣狗花豹水牛角马,就是碰到犀牛它们都恨不得上去比一比。玩累了,只要一觉得饿,它们就会开始叫唤,唠叨个不停。母群亚成年和它们形成了鲜明对比,说是反向发展也不为过。这些小狮子总是表现出警惕、畏缩和忍耐,它们惯常抢食,而且相当凶暴。
安澜就目睹过好几次抢食场景。
三头母狮牢牢霸住最好的位置,在它们没吃饱前,任何想来分一杯羹的亚成年都会被吼,甚至是遭到猛烈攻击。这在从前是根本没发生过的事。而当亚成年终于能上桌时,个个都恨不得把猎物拖走,相互威吓、殴打是常有的事,逼急了还会真下死口。
兄弟们抢不过母狮,亚雌抢不过兄弟们。
某次狮群猎杀水牛,西岸狮子把猎物团团围住,只剩下一个最危险的位置。牛群不仅没离开,还站得很近,只有六七米远。小姑娘冒着被踩死或顶死的危险都要蹭到那个位置去埋头猛吃,让安澜看得胆战心惊。
这种情况在两周后才得到改善。
不知出于什么心态,可能是破罐子破摔,或者是病急乱投医,小姑娘在那天下午小心翼翼地靠近了分队狮群。当时狮子们刚刚抓到一头斑马,正齐齐上桌大快朵颐,尼奥塔离它最近,也最护食,一发现小姑娘就低吼起来。后者不敢再往前走,只是趴在草丛里,眼睛瞪得圆溜溜的,眼巴巴地看着。
总得让孩子吃饱饭。
安澜在心里叹气,让出一个位置。
从那天开始,被她起名为小不点的亚雌就像被分队收养了一样。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它已经没有妈妈了,也没什么好留恋的,竟然再也没回过母群。小不点和其他亚成年一起玩耍、一起睡觉、一起学习狩猎,虽然总是有些瑟缩,却不知怎的被尼奥塔放在了心上。
破耳母狮在远处冷眼旁观着这一切的发生。
它明白自己的时代已经过去,过去能撕碎牛皮的指爪变得脆钝,过去能咬断脊柱的牙齿变得松动,过去能顶住外敌的身躯变得干枯。它对狮群的价值已不在于战斗,而在于贡献自己积攒了一生的经验和教训。
它老了。
但它体内还流着西岸狮子骄傲的血,它还没有穷尽,它还没有跨过死神的门,它必须亲眼看着改变,看着狮群重新繁荣起来,看着领地重新壮大起来,看着孩子们一个接着一个变成勇敢坚韧的大狮子——哪怕没有雄狮。
太阳总在西方落下,但到了夜里,燃烧的恒星也可以成为黑暗中不朽的希望。
它日日夜夜盼着希望。
现在希望来了。

保护区官网为小分队顺利回家专门拉了一条庆祝弹窗。
这是一场罕见的零伤亡迁徙,不仅工作人员心里的大石头落了地,世界各国的大猫迷们也都欢欣鼓舞、喜气洋洋。他们中有条件的当场开始排年假,准备直奔东非;没有条件的则选择打开专区,写下一条又一条祝福,盼着西岸狮群能一改先前的风雨飘摇,重新站稳脚跟、繁衍生息。
程序员们日日为网站丝滑操碎心,向导们倒是很愉快,有些还见到了回头客。
比方说当年的一家三口。
上次是爸爸带儿女出来见世面,这回却是妹妹主动求着要来看“她最喜欢的小狮子”,哥哥在边上哼哼唧唧,半句反驳的话都没说。虽然向导一再表示图玛尼已经是个很大的大狮子了,但戴着八百米厚的滤镜,一个孩子看到的是个很炫酷很能打的毛茸茸,另一个看到的是个很亲切很友善的毛茸茸。
全车唯一一个比孩子们更狂热的大概只有爸爸。
他的眼睛从车子开出营地的第一秒就开始不得闲起来,时而盯着资深向导的定位仪,时而朝路边的灌木丛东张西望。等车开到一处开阔草原、远远地能看到西岸狮群时,他更是激动得把半个身体都探出了车外。
向导数了数,一共十六头。“运气不错,今天全员都在了。”
随着他们继续靠近,满地摊着的猫饼中就开始支起一对对耳朵来,有些狮子干脆翻身趴坐,甩着尾巴,打着哈欠,露出长长的尖牙。卧在狮群中间的是两头母狮首领,据向导所说,合群才刚刚没几周,现在它们俩还处于争夺话语权的时期——或者说是末期。
过程可能是反复的,坎坷的,但结果几乎是注定的。
年龄差距摆在那里,大狮子即使跑得赢对方也跑不赢岁月,更罔论还有实力差距的时候了。诚然其他狮群母狮首领不一定是狩猎主力,也不一定是最强大的个体,但图玛尼威望素著,又十分聪明,亚成年都在朝它靠拢。
最近破耳母狮大概也意识到自己地位动摇,在巡逻时主动落在了对方身后。眼看西岸的权力争斗即将迎来尾声,工作人员都感慨万千,颇有长江后浪推前浪、一代新人换旧人的体会。
但孩子们才不管这么多。
他们只知道自己最喜欢的狮子要成为“狮王”了。
妹妹抓着绘本,爸爸抱着她,指着狮群,念着它们的名字。坐在后座的哥哥时不时就要努努嘴,嘟囔说他认错了,这一头明显是尼奥塔不是尼娅斯比。
也不知道小男孩私下看了多少照片,竟然连一些诸如疤痕之类的小特征都说得出。母狮本来就比雄狮难认,许多游客说起雄性一套一套,说起雌性就会抓瞎,他年纪这么小竟然观察得这么仔细,认得也八九不离十,让向导颇为侧目。
和他形成鲜明对比,妹妹只认得一头狮子,并且坚定地认为人家的名字是“圈圈”。她扒着车窗叫了几声,见狮子只是在抖耳朵,没有过来互动的意思,就忍不住露出点失落来。
向导想了想,安慰道:“昨天晚上我们有看到狩猎,今天它们肯定都吃饱了,懒得动弹。早上还有报告说巴沙雄狮又在领地边缘活动,也有可能是要养精蓄锐。”
“它们还在打?”爸爸惊讶地问,“可是这个狮群不是没有雄狮吗,我还以为上次只是不熟悉,慢慢地会接纳呢。保护区里这么多狮子,单个狮群没有雄狮保护可怎么行。”
“我们也在观察。”向导苦笑。
大部分工作人员都看好巴沙雄狮最终入主西岸,但这个时间可能需要三个月或者四个月,等待这波亚成年具备独立生存能力。两头巴沙狮子刚刚流露老态,战斗力不弱,而且巴沙狮群只有三头母狮,非常需要占领现在拥有七头成年母狮的西岸,不然兄弟两个自己都能为交配权打起来。
除了客观因素之外,还有主观因素。
在向导看来,巴沙兄弟俩都是非常自负的狮子,从出生开始就没遇到过大挫折。它们不会把上次的冲突看成拒绝,而可能会认为这是护崽反应(事实也相差无几)。再等一段时间,等亚成年可以自己狩猎,母狮子说不定就会回心转意。
但等啊等啊,等到亚雄毛领都快长完了,也没等到擦出爱情火花。
向导说:“我们也看不透了。”
爸爸疑惑:“难道是看不上它们?”
向导都想叹气了:“总不能都没看上吧。”
尽管同一狮群的母狮会在相差无几的时间发情,方便一起抚养幼崽,但一来不是所有母狮都会怀孕,二来也不是所有狮群都状况稳定,在部分地主雄狮流动性强的区域,或者领地冲突非常剧烈的区域,总有母狮还可以发情。
基于这个原因,同群母狮对入侵者的态度可能会大不相同。有孩子要保护的更倾向于反抗,一些年轻的不带孩子的则可能顺应天性,冷眼旁观,等待决斗出更强大的雄狮。
但过去四年,西岸都是同进同退的,连分出来的小分队也是同进同退的。工作人员不得不接受这个事实:只要还有一头亚雄没养出,现在的西岸就不可能接纳新地主。
他们愁白头发,狮子们自己却适应良好。
图玛尼和破耳每隔一段时间就会离群巡逻,完全和雄狮没什么两样。一旦发现有入侵者活动的迹象,除了尼娅斯比留下照看幼崽,其他五头母狮都会行动起来,通过恐吓和战斗驱逐入侵者。西边小狮群跃跃欲试的雄狮差点有来无回,南边的巴沙被打得灰头土脸,东岸老雄狮根本当做世界上没有西岸这个地方,一时间领地里最大的问题竟然是疯狂繁衍的斑鬣狗。
小分队的回归就像一针强心剂,把坠落边缘的狮群拉了回来。
“……也许狮子们有自己的想法。”爸爸只好说道。
“也许吧。”向导的目光落在图玛尼身上,“也许她想自己当狮王呢。”
他开了个玩笑,却并不明白这个玩笑的价值。
在接下来的数年里,保护区会迎来一场巨大的变革,超过十二个狮群牵扯其中,无论是正待星火燎原的西岸王朝,还是始终如日中天的平原帝国,亦或者是早已日薄西山的东岸狮群,都将被卷入这场旷日持久的领地争夺战。一茬又一茬年轻狮子被这些狮群输送出去,雄狮争夺狮群,雌狮挤压猎场,它们有的成为划过天空的流星,在昙花一现后快速消亡;有的则稳扎稳打,成为大草原上的不朽传奇。
但那都是将来的事了。
向导不知道,狮子们也不知道。
此时此刻,安澜瘫倒在姐妹身边,回味着昨晚吃的那顿斑马肉。她边懒洋洋地用尾巴回应人类,边思考着该从哪里去找一头外形伟岸、性格稳定、最好还对幼崽比较友善的雄狮,给姐妹们解解闷,给狮群开开枝散散叶,间或去标记个领地什么的。
有没有那种心无大志的雄狮,愿意接受这份待遇从优、包吃包住、靓女环绕的工作。不需要特别会做饭,甚至不需要特别能打,重点是要有个好基因,体格越大越好,毛发越旺越好,品貌越端正越好。
她不能直接养成狮群中的亚成年,也看不上领地周围毛量还没老父亲一半多的个体,一时间竟然有些犯了难。
思来想去,当苏丽凑过来和她贴贴时,安澜忽然灵机一动。
她的目光穿越整个领地,落在了河边的树林。
这种雄狮还是有的。
眼下就有这么个银样镴枪头正杵在领地里睡大觉呢。

王子是头奇妙的雄狮。
我们曾说过它从出生开始就和其他兄弟不一样,毛色是一个方面,性格也是一个方面。
王子刚出生的时候,父亲林德雄狮正处于战斗力快速下滑的老年期,对很多事情都有心无力。或许是战士老去后需要时间默默怀念过去的辉煌,或许是每天都在被多年征战所造成的的暗伤隐痛困扰,林德兄弟总是表现出烦躁和严苛,没有一天向幼崽们施舍过慈爱。
面对大家长的强势弹压,当年四头水坝亚雄各有各的应对方法。
已经不幸遇难的老大喜欢和父亲对着干,两个小弟见到父亲就躲。王子既不像大哥一样有作为亲妈的母狮首领撑腰,也因为毛色不同,比不上两个小弟受关照,因此常在抵抗和逃避间拉扯,显得犹豫不决、优柔寡断。到后来它干脆练就了嘴皮子功夫,反正你大哥要打架,我做兄弟的就要讲义气,逃跑是不可能逃跑的,参战也不可能参战的,就只能站在不远不近的地方作势欲扑、声援一下这个样子。
等到四兄弟被马赫蒂赶出狮群,进入流浪生活,事情又变了变。
水坝狮群环境再压抑,至少也是稳定的,有个地方睡,有口饭吃,出来流浪就完全不一样了。一开始四头亚雄浑浑噩噩,日子过得很差。它们都不太会做饭,常常忍饥挨饿,要么就是弄得一身伤。到了生死存亡关头,反而激发出了狮子的凶性,在大哥带队第一次抢下鬣狗的食物后,王子骤然意识到自己不用再忍耐了,过去被父亲压制的自信好像随着在抢劫上的如鱼得水又回到了它的身体里。
直到在西岸小分队身上吃瘪。两次。第二次还差点把命都送了。
然后是数月的隔离治疗,重回狮群想挑起重任照顾幼弟,却被两个弟弟孤立。到了这个阶段,王子不仅被打回原形,还更谨小慎微了。它充分意识到狮子战争的可怖,意识到自己并非战无不胜、所向披靡——也从来没有过。它在脑海中写下了一个简易等式:战斗会带来痛苦,不如不战斗。
如果一直像这样下去,王子可能就会变成第二头索罗。
巨型雄狮索罗一生都在颠沛流离,年少时母亲被鬣狗袭击失去尾巴,狩猎能力大大下降;后来父辈裂岩联盟被推翻,领地陷入了群雄争斗;再后来斯巴达狮群收留了它,但好景不长,一直在教授它各种生存知识的养父罗拉克斯特被坏男孩联盟袭击,徒留它一个带着年轻的弟弟们出逃。
为了活下去,索罗把自己磨砺成了生存专家和交际能手。不仅在狩猎技巧上颇有建树,还在弟弟们死亡后同来来去去的雄狮合作,甚至最后化敌为友。
索罗一生都没有长期占有过属于自己的狮群,只是在萨比森保护区里游荡。见识过雄狮争斗的残酷惨烈,它已然丧失了心气,大多数时间都在消极避战。对一些大猫迷来说,它是险恶小人,在面对危机时第一反应总是逃跑,以至于坑害了亲生弟弟和许多盟友;对另一些大猫迷来说,它是特立独行的浪子,是那个始终喜欢在上树休息的“小花豹”,一辈子都在探索自己究竟是谁,究竟为何存在,又究竟要往何处容身。它就像吹过荒野的风,抓不住也无法停留。
和索罗一样,王子也陷入了无家可归的境地。
但比起索罗,王子又是幸福的,因为它拥有爱情。
工作人员曾讨论过这段荒野爱情故事是怎么发生的,因为他们实在想不通为什么这两个冤家能走到一起。小分队专项论坛里关于王子的八卦也从来没听过,大猫迷们知道很多动物比人类都记仇,举例老虎希陶,当年希陶远远看到虎王罗恩的尸体,都要冲上去撕咬它早已断气的喉咙。
最后大家震惊地得出了一个结论:
王子可能潜意识认为苏丽是唯一一个比它弱小的、需要保护的个体。
父亲和大哥毋庸置疑比它强壮,弟弟们不需要它还驱赶它,图玛尼带着兄弟姐妹重创过它,只有苏丽没有参与这场战斗,而且曾经反过来被水坝四兄弟重创过。
雄狮的天性是保护领地、保护母狮、保护幼崽,组建家庭的渴望一直在白狮子的血液里燃烧,但哪里都不需要它。不敢回旧狮群,不敢打新狮群,不敢接近差点杀了它的西岸母狮,王子在这生命的循环中找不到自己的位置,直到它再一次遇见苏丽。
年轻的、鲜活的母狮子,非常美丽,非常忠诚。
王子抓紧苏丽,用仅有的一丁点自信心向它提供陪伴和保护,甜蜜又苦涩。
有了爱情的支撑,它鼓起莫大勇气,从水坝领地一路追到西岸领地,安顿在了犄角旮旯上的小树林里。白狮子没有想到,这份爱情最终也会成为它的契机,给它带来梦寐以求的东西——领地、家庭、幼崽和一点点好运气。
八月中旬,它见到了西岸领地的狮女王。
那天热得连狒狒都在树上蔫巴,滚滚热浪把营地派出去的观光车都烤爆了轮胎。在等待后勤车的时间里,游客们举着望远镜,远远看到图玛尼带着尼奥塔和苏丽沿着狭长的林荫朝领地边缘走。三头母狮都养得不错,皮毛油光水滑,肚子也鼓着。
“我感觉王子要挨打。”其中一个游客说。
“你根本不知道我有多害怕,兄弟。”另一个游客喃喃地说。
顶着旅行团八卦的目光,两头母狮在树林外停下了,让苏丽单独钻了进去。他们就看到那圆滚滚的身影渐渐消失,重新出现时背后已经跟上了另一个高大的身影。太阳穿过树叶,在狮子皮毛上留下亮色的华彩,那种质感是画笔无论如何都描绘不出来的,说是扣人心弦也不为过。
虽然绕路来这里的游客就是专门等着看白狮子的,但过去一段时间真正能蹲到却很少。眼下看到这种电影画面,猛男游客几乎要兴奋地尖叫起来。他赶忙举起手机,开启录像,打定主意就算今天白狮要挨打,也要把挨打景象通通拍下来,留着到家里去回味。
只见王子跟在苏丽背后走出树林,嘴巴紧紧闭着,时不时停下脚步,抖动耳朵。几秒种后,图玛尼走上去,先是绕着走了一圈,然后靠近嗅了嗅气味。苏丽贴着白狮,好像要给它一点安慰。不知道狮子之间发生了什么交流,在图玛尼转身离开,两个姐妹立刻跟上了,迟疑了片刻,白狮子也跟上了。
向导用力拍了下方向盘,接着用力拍了下自己的大腿。
在他身后的游客就不用压抑兴奋了。他们中有的在吸气狂按快门,有的在举着手机找信号想要第一个发布震撼消息,还有的在叫狮子的名字。等后勤车过来,他们个个目光炯炯,恨不得三秒一催,敦促向导换好轮胎就出发,把车开到核心领地去看热闹。
核心领地也确实很热闹。
游客到达时,就看到图玛尼正和破耳老母狮放松地坐在阴影地里,断齿母狮好奇地抬头轻嗅着,尼娅斯比坐在它们背后,半阖着眼睛,像一尊诸事不管的大佛。亚成年在远处警惕地分散开,似乎在揣摩这头“新狮王”会不会对它们发动攻击。反应最强烈的是黄眼母狮。这位母亲挡在前方,背耳抬爪,连连哈气,威胁着三四十米开外的王子。
“太惨了,太惨了。”猛男游客沉痛万分地说。
打起来,打起来,猛男游客兴致勃勃地想。
可惜他的愿望注定要落空了。
在狮群背后,年轻的狮女王抖抖皮毛,站直身体。它发出沉闷的吼叫声,这是一种劝阻,一种安慰,但同时也是一种宣告。决定已经被做出,就庄严不可侵犯。面对这种声响,黄眼母狮先是甩了甩尾巴,等回头对上母狮首领的视线,才不情愿地后退了。
这样一来,整个狮群就静了下来,主动权被放到了雄狮手上。母狮们或坐或卧,亚成年们重新聚拢,图玛尼在地上敲着尾巴,似乎在等着看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王子站在大太阳底下,白得要发光。
在游客们的屏息期待中,它小心翼翼地打量着狮群,眼睛搜索着,判断着。
许久,它下定决心,先是和最近的苏丽贴了贴脖颈,舔舐它的脸颊;紧接着缓慢靠近,同几个胆子比较大的小分队亚成年交换气味,礼貌地相互嗅闻;最后缓慢地走到阴影地边缘坐了下来,把前爪抱到胸前揣好。苏丽追过去,在它边上也趴下了。
大概是很满意,狮女王在经过时用尾巴轻轻拍了拍白狮的肩膀。
这天晚上,狮群外出狩猎,它们没有像其他狮群一样让雄狮先进食,但在餐桌上给它分出了一个位置。
从这天开始,天天如此。
它被要求和两头母狮首领一起巡逻领地、参与标记,偶尔在领地里和其他母狮进行一些小狮子不能看但总是看到的行为。黄眼渐渐放松下来,接受了“新地主”,不再激烈反抗。
而王子自己也慢慢融入了这个大家庭。有一次向导竟然看到它在和年轻的雄狮们打闹玩耍。它们抓着对方打滚,试图把对方按倒在地,做出要扑咬的样子,时而变成二对二,时而变成三对一。当其中一头亚雄扑到它背上时,王子只是不太开心地打了个喷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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