求生在动物世界—— by撸猫客
撸猫客  发于:2023年07月19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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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次他不仅带来了救助小组,还带来了一个负责人,一个摄影师,一个油管主播和两个研究人员,五人同属一个项目组。
该项目组主要研究狮子,当初也是他们跟高层合作,给图玛尼、马赫蒂等狮子戴上定位圈。他们大多数时候在做学术研究,有时也会运营油管账号,用来向大猫爱好者提供一手资料并制作科普视频。了解情况后,他们致电营地,询问是否有合适的跟拍机会。
赵博士一听这个就不困了。
他当时就调出地图,发了一份电子版到对方的邮箱里,非常与有荣焉地给西南区标了个红戳。用他的话来讲,西岸狮群狮子众多,而且离疫源地也最近,没有雄狮控场,首领母狮又“异常聪明”,假使要兼具节目效果和安全性,可以跟拍这里的防疫行动。
负责人一看邮件,觉得真有道理。
他们一行五人光速收拾行李,坐上最近的航班,飞也似地赶到了营地。头天晚上赶到,第二天清早就和医疗小组碰头,踏上了记录数据和制作节目的路。
这天温度还不算太高,天气也不错,医疗小组坐一辆车,项目组坐一辆车,沿着小路摇摇晃晃地朝狮群前进。
油管主播是项目组最近才聘请的,目的是策划节目,和年轻人接轨,让更多人有机会看到这种本来有点枯燥的官方性质的研究成果、了解狮子、并意识到狮子保护的重要性。这名新走马上任的主播名叫阿尔伯特,他还是第一次到保护区来,看什么都很新奇。
车开了约莫二十分钟,阿尔伯特就在向导的指点下见到了第一头狮子,也是今天的目标狮子。摄影师尽职尽责地把镜头摆了一下,没等阿尔伯特开始说话,前面的医疗车上忽然有动静,镜头又转回去了。他探头出去一看,只见从前车后座也探出半个身体,兽医哈赞正朝着狮子……挥手?
阿尔伯特有点懵。
“图玛尼,图玛尼!“只听哈赞喊着,比喊自家小辈还亲切自然,”这里,好姑娘。”
他朝草地上一看,就见那头一直趴着、肚子瘪瘪的健壮母狮掀起眼皮看了一眼。不知道看出了点什么,它打个哈欠,站起身朝车子的方向走过来。
“她能听懂!”阿尔伯特忍不住叫出声。
出人意料地,开车向导用一种非常理所当然甚至还有点受冒犯的语气肯定道:“那是头明星狮子,大家都喜欢她,她当然知道自己的名字。”
阿尔伯特福至心灵,意识到节目效果就该落在这头狮子身上了。
等对方不急不缓地走近,哈赞又探出叫它,手指还点点远处,又点点前方。
神奇的一幕发生了。
狮子停下脚步,甩了甩尾巴,发出低沉的吼叫。听到叫声,一头威风凛凛的白狮从哈赞指点的方向站起来,紧跟着是一头看着有些年老、耳朵破成花瓣样的母狮。三头狮子会和到一起,这回不是朝车子走,而是朝前方走。
“真是令人印象深刻。“负责人感叹道。
阿尔伯特偏头一看,只见平时严肃的老板正在兴致勃勃地扒着车窗,而摄影师也没好到哪去,手虽然稳稳地扛着摄像机,但两条眉毛都快惊讶地飞到车顶上去了。两名研究人员在后座估计也很心痒难耐,一直探头张望个不停。
向导又说话了:”上次要给图玛尼戴脖套,赵都没用麻醉,就这么过去就戴上了。“
阿尔伯特于是问道:“你觉得能这样给她打针吗?”
向导从后视镜看看他,又看看摄影师:“不清楚,要看他们怎么安排,安全肯定是第一位的。今天还要称重,还要量肩高,打针都要好几针。我只能说上次抽血的时候是麻了的。”
好吧……
这本来是件理所应当的事,可后车里的项目组成员竟然都微微失落起来。
他们的失落只维持了五分钟,等庞大的西岸狮群整个出现在视野范围内,还能看到小狮子在边上玩耍打滚时,这种失落就瞬间消失无踪了。
因为有带崽母狮,向导并没有允许任何人下车,而是开车让他们换着角度拍了一些画面。前车似乎是为治疗流程起了点讨论,后来卫星电话响了,说组长赵博士拍板,先试试能不能把狮女王引出来打针拍摄,要是不能,再像上次一样分波麻醉。
两辆车停在离狮群差不多有七八十米的地方,十几个人呼啦啦地下了车。阿尔伯特对镜头说着自己写好的开场词,结果他的词都还没说完,在没人呼唤的情况下,狮女王踱着优雅的步子,已经走到离他们只剩十几米的地方了。
人在电视上可能看不出狮子有多大,但当一头狮子真正站在跟前时,那种看到猛兽的恐怖感是无可比拟的。阿尔伯特朝两侧看了看,发现向导和医疗小组的表情比较一致,都是警惕而不紧张。他想了想,还是选择继续把开场词说完,接着让镜头拉到狮子近景。
仗着有过一次接触经历,赵博士站在人群最前方。当狮子过来时,他做了个奇怪的举措:他铺开方布,打开医疗箱放在地上,然后蹲下身。母狮用一种慢得让人心急的速度走完最后几米,低头轻嗅着。
有那么一瞬间,阿尔伯特觉得它好像真能明白里面装着的是什么东西。
他觉得自己有点不正常。
比他更不正常的显然是拥有两个博士学位的赵博士。
只听老先生用非常严肃非常正式的语气对一头狮子说道:“你也知道自己差点出事了,对吧?我给你说,这个保护区要不太平起来了,西边那狮子死得多惨,要真得了病,你也得死成那样,这么说是不是觉得很害怕?诶,怕就对了,我们还是得抓紧时间快快把针打好。”
阿尔伯特:“……”
他张张嘴,有心想说狮子肯定听不懂这些话,又怀疑赵博士是个有童趣的老小孩,哄狮子像哄孩子一样,半晌说不出口。等他思来想去,决心把这个片段也剪进科普视频用来活跃气氛时,就发现狮子竟然状似不耐烦地在地上敲敲尾巴,又抖抖耳朵,趴下了。
这!不!科!学!
主播先生此时完全把自己的信仰抛在一边,脑子里只有科学一个词在飘来飘去。他无意识地和老板手扶着手,看着赵博士慈眉善目地从医疗箱里掏出针头,又掏出药水。发现狮女王没有反应,一直很喜欢它的哈赞也走了过去,很快,一整个小组都忙碌起来。
人类忙活的时候,狮子一直坐在地上,没有做出任何动作,甚至在针快碰到皮毛的时候,也没有做出什么异常反应。在十几双眼睛的注视下,那根针头就这么戳破了狮子大腿上的皮肤,进到肉里,将整管疫苗注射了进去。
负责人啧啧称奇。
“你肯定是在跟我开玩笑。”摄影师震惊地说。
“我觉得这不适合当做科普视频,”阿尔伯特附和道,“否则我还得在视频上打上各种警告标记,以免某些蠢蛋真的跑到大草原上去找只狮子以为能给它打针。”
他们三个在那里感慨,两位科研人员却已经被兽医们鼓舞得支棱了起来。他们干净利落地也掏出自己带的各种工具,就准备上去给狮子测量各种长宽度数据,在测量脖围时,其中一个还没忍住薅了把软乎乎的耳朵,结果被狮子看了一眼,又缩了回来。
负责人又啧啧称奇。
等研究人员搬出一台秤,试图哄狮子站到秤上面去时,赵博士就坐在方布上,还在用他们听不懂的话唠唠叨叨。这次不像是跟狮子说话了,倒有点像是习惯性的自言自语。
“你说说你,你现在了不得了,整个西边都打下来了,怎么这么出息呢?“
他摸了摸狮子的侧面,那里有一条被爪子抓出来伤疤,显然是个战斗勋章。他并不知道这个印记是什么时候抓上去的,从深度和长度来看,这一把肯定相当凶险,只能是以命相搏时才会用出这种力气。
”唉,能打架好,能打架活得久,哈赞还在那瞎操心,回去一做检查看到没问题乐得直拍大腿。我就给他说,万一是不喜欢白狮子呢?”
说到这里,他突然来劲了。
“前两天营地送来头黑鬃,从东边救助的,一个抗一窝鬣狗被咬伤了。那体格,那身段,那叫一个威猛,那叫一个好看,到时候把它弄出来给你们凑一对,怎么样?反正王子是个省心的,不见得会打起来,干脆凑个黑白双煞!……”
狮子人性化地半合眼睛,就像在翻白眼 ,然后用尾巴球朝他小腿上拍了一下。
“……黑鬃不喜欢?”老爷子沉吟,”没关系,我们接触的狮子还很多。之前有人联系保护区想放归狮子,那头据说还有巴巴里狮血脉,漂亮得不得了,要不给那头弄来瞧瞧?“
狮子又拍了他一下,这回用的力气更大了。
“说说你还不乐意了?”老爷子吹胡子瞪眼。
负责人在旁边第三次啧啧称奇,仿佛化身为一个无情的啧啧啧机器。
大概坐了有十几分钟,赵博士絮絮叨叨地聊到天南海北,忽然随队向导提醒众人都站起来。阿尔伯特抬头一看,才看到那头雪白雪白的大狮子正在人群走来,但速度也不太快,甚至有点小心翼翼,好像它只是想来看看情况,并没有要攻击的意思,
他下意识地就想往后退。
“都别动!”向导警醒地说。
王子走到离人群二十几米的地方,视线在母狮和人类身上来回游走。阿尔伯特就看到狮女王非常自然地从秤上下来,走到雄狮身边,和它礼节性地贴了贴。
不知是不是闻到了药水的气味,还是认出了这些人是几天前把它麻倒的人,白狮子有点不安地踱着步。狮女王连声低吼,它才在原地坐下。当它张开大嘴打哈欠时,阿尔伯特发现那上下两排牙齿间能塞下一个人的脑袋还绰绰有余。
向导轻声给他科普,意思说这头雄狮其实也被人类救助过,在散养地一直表现得很机警,见人第一反应是躲,不是扑咬。现在放在野地里几年,看着毛色都光亮多了,胆子好像也大了点,竟然会朝这里靠过来。
但即使它被救助过,医疗小组也没有尝试直接打针的意思。一来白狮子从未表现出对人类的亲善,有时还会对游客观光车表现出烦躁;二来它是头雄狮,哪怕不攻击,因为吃痛反抗起来也不好控制。再怎么缺乏打斗技巧,再怎么不爱打斗,力量差距总在那里。
于是一直在闲逛的负责麻醉的组员终于有活干了。
因为短期内进行第二次麻醉,虽然是不得已而为之,对动物身体可能也会造成不利影响,他在给药上非常谨慎。当他最后调试好,问志愿者拿过麻醉枪时,被麻醉枪打过好几次的王子一下子警觉起来。两只耳朵从毛茸茸的大围脖上方竖了起来,一直在摆动的尾巴也停住了,眼睛紧紧盯着枪口。
如果不是图玛尼坐在边上,大家都不怀疑它肯定已经夺路而逃了。
兽医举起麻醉枪。
王子站了起来。
一个巨大的巴掌糊到了它脸上。
王子又坐了下去。
“唉。”赵博士又叹气了,”好好的你打他干什么,你看看后面母狮子都在看的,小狮子也在看的,干什么一直打它,不就是个麻醉吗,跑了不也一样麻。“
图玛尼吼了一声。
白狮子委屈巴巴地抱着前爪,粗壮的尾巴绕着身体盘起来,好像要把自己团成一个团子。

医疗队在西岸领地辛苦工作了一段时间。
他们利用这段时间拉扯追踪着狮群,不仅给大多数狮子打了疫苗,还给曾接受过救助的狮子进行了复查。整个领地没接种的只有在哺乳期的苏丽和其他两头怀孕母狮,因为兽医怕药物对幼崽产生潜在的不利影响。
几天后,医疗组终于可以在营地享受一个安逸的清晨,而项目组则又踏上了归国的班机。主播阿尔伯特将剪辑好的节目放到官方账号里,并邀请许多狮子专家做联动。没过多久,这条视频就突破了百万点击,朝千万狂飙而去。
对很多大猫迷来说,这是《勇气》之后能磕到的第一口粮;而对偶然间点进视频的观众而言,他们也很容易地就被西岸狮群吸引了注意力,个个都看得津津有味。
从古至今,由西到东,在人类文明史上,许多动物都被认为是有灵的。古埃及的许多神明都带有一种或几种动物的特征,中国古代亦有关于仙鹤、虎、龟等祥瑞之兽的说法,即使生活在当今社会,黑猫、黑狗、白色驼鹿等动物仍然被认为有着传说般的神秘意味。
人们在讨论爱猫爱犬时,总说它们“非常通人性”,“好像能听懂人话”,“会主动给予安慰和关心”,而当饲养的宠物发生不测时,许多人会悲伤地说,“再也找不到像它一样懂我的存在了”。
这里的人性所指的从来不是人性化的行为,而是一种情感上的共通共鸣,一种同理心。
一只会骑车的猴子,一头会人立拱手的老虎,一匹会跳小步舞曲的马……其实都不算什么。真正能引起人们触动的,是一只天鹅失去伴侣时绝食殉情发出的哀鸣,是一群猩猩在同伴逝世后手挽着手送别时淌下的眼泪,是一头大象在知道自己命不久矣时留给象群的眷恋一瞥。
它们是动物,但人性在它们身上闪着光。
所以人人都爱小希望。
在油管视频像野火般疯狂传播时,被观众们爱着的狮女王却陷入了烦恼之中。
防疫措施后,安澜很是度过了一段快乐时光。
因为两头砂石雄狮都死了,而且砂石领地地理位置比较特殊,很长一段时间内都没有新的地主雄狮走马上任。没有雄狮保护已经够难了,为了不让它们灭群,兽医又带走了半数染病个体去救治,仅剩的母狮只好带着亚成年和几个月大的幼崽东躲西藏,有时候还要捡花豹剩下的饭吃。
等待幸存个体归群时,砂石狮群的活动范围已经从西边和南边被无限压缩。抓住没有雄狮守护的机会,西岸三兄弟出入领地如入无人之境,边界线基本上名存实亡。
安澜在整个过程中冷眼看着,只是道声可惜,没有去阻挠。
牧民活动是个定时炸弹,虽说官方派人去宣传了,但谁知道他们还会不会再次对砂石领地进行报复性投毒,她认为这是一个不值得去冒的风险。
她不去,当然不能阻止别人去。
旱季中旬,三兄弟进行了数次尝试,一直推进到保护区最西端。它们重创了一头反抗激烈的母狮,然后屠杀了狮群内所有不到一岁的幼崽,驱逐了将要三岁的亚成年,完全占领了砂石地区。
这是三兄弟继巴沙狮群之后称王的第二个狮群。
自此,整个大河西南角全部归于西岸血脉的掌控之下。
当它们开始游走于两个狮群之间、辛辛苦苦地经营时,安澜已经带着狮群前往水源地了。
在水坝领地,旱季可以吃大迁徙福利,不太需要担心猎物;但在西岸领地,旱季是个难熬的时节。猎物们都聚集在水源边上,大群大群地出没。猎场收缩、竞争加剧、反抗凶猛……这些都有可能导致狮群减员。
安澜刚穿过来的第一年旱季就是在河边过的,当时她还是个遇事只能逃跑的幼崽,如今却已经成为狮群的主宰,令人不得不感叹时间的魔力。
在西岸狮群傍河而居后,“老朋友”们也都冒了出来。
几头经常被狮群追的花豹在树上端坐着;鳄鱼在水里排布,就像连成一片的树根;斑鬣狗在遥远的地方集群,和它们隔得不远的是非洲野犬;秃鹫早早地在河流上方盘旋,同时出现的还有其他一些食肉猛禽。
统领着一个大狮群,这些都不被安澜放在眼里,她的目光始终盯在河对岸的同类身上。
东岸狮群。
面对旱季,这个日益衰落的狮群倾巢出动。在树荫下或坐或卧着的是四头东岸母狮,它们背后有六头亚成年,两头雄狮则坐在最远处。东岸雄狮年纪大了,身体看着有些瘦弱,牙齿也有很严重的磨损,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它们毕竟还是雄狮。
让安澜在意的是她没有看到一只幼崽。
比起不需要保护幼崽的敌人,西岸这里不仅有四只幼崽,有后腿不便的母亲,有两头即将生产的母狮要离群,还有暂时不太经打的小不点,真正能参战的其实也只有一头雄狮和四头母狮。
旱季才过了一半,接下来还有很长时间要在河边同各种各样的敌人周旋,发生冲突对西岸来说是不利的。等到明年,小分队亚成年长起来,小不点养得壮些,整个队伍的战斗力会有质的提升。
但决定权并不在安澜手上。
接连好几天,东岸狮群的首领母狮都在高地上远远地观望。它在用自己精明的头脑判断局面,用自己多年战斗造就的毒辣眼光审时度势,判断是否应该下场抢夺这一头或那一头猎物,判断是否应该推进到西岸的领地里,判断是否应该在敌人坐大前痛下杀手。
它看着四只幼崽,就像看着四块嫩肉。
来者不善。
安澜知道它可能会生事,但不知道它什么时候会生事,眼下她能做的只有在战斗来临前尽可能给狮群提供更多食物。
时间一直流逝,某天,当西岸猎杀到一头水牛时,东岸狮群悍然发动了进攻。
那一瞬间,安澜有种“果然来了”的想法。
时刻五年,它们的身影却和她记忆中的身影重合了,都是一样的不管不顾,都是一样的气势汹汹。
在血腥味飘到河对岸的第一秒钟,亚成年留在后面,雄狮打头,六头成年狮子穿过河流,朝猎场围了过来。
两头老雄狮边跑边喘得像拉风箱,嘴巴缝里满是唾沫干涸后形成的白色物质,眼角耷拉着,头顶因为掉毛而显得稀疏。四头母狮状态相对较好些,它们在河水浅处灵活地蹿跳,三双眼睛死死盯着猎物——还有一双则始终盯着那四只幼崽。
察觉到危险,母亲在几十米开外催着小狮子和亚成年快走。
苏丽回头看了一眼,顿时怒不可遏地咆哮起来。它凭借体格优势用肩膀扛住敌人的攻击,动都不动,旋即后爪用力,兜头就把扑上来的东岸母狮顶翻在地。王子二话不说就朝一头雄狮扑上去,破耳老母狮勇猛地迎上了另一头。
它们并没有和对方缠斗,而是护住后背、长大嘴巴、龇出牙刀、用前爪扑击。这是一种且战且退的策略,是狮女王连声催促下的结果。
安澜不是个莽夫。
眼看对方已经按捺不住发难,她立刻决定退出这片猎场。
当天在附近的游客都看到了这场大撤退,西岸几乎是毫无保留地从河床附近离开,没有留下一星半点被抓单的机会。等向导载着游客逆流而上时,他们发现西岸狮群也没有回核心领地,而是转移到了一片新猎场。
说是猎场,其实又不太像猎场。
这一段河谷从进入旱季开始就被非洲象群把持着,它们用这还算干净的水源来饮用、泡澡、玩耍,有时在河边的泥地里打滚,这样做既可以杀菌,也可以在泥土干了之后防止蚊虫叮咬。一大家子足足三十多头大象就在这里度过最艰难的几个月,然后才回到草原上。
接回前话。
大象对捕食者来说等同于一块大型的肉,本身就被写在它们的食谱上面。但有一个非常严肃的问题:这块大型的肉不仅皮糙肉厚、长着尖牙、吨位巨大,而且还群居。
不到万不得已,草原上没有狮子会去打大象的主意。
可对西岸狮群来说,现在就是万不得已的时候了。
作为狩猎主力,安澜心情沉重。她在过去的五年多时间里都不曾猎捕过这种巨兽,只能凭借过去学习的经历和穿成狮子后狩猎的经验来做尝试。
她带着狮群在河谷边的高地坐下,搜索着目标。
不幸中的万幸,大概正是因为很少受到威胁,这群大象以三两只为单位散得很开。其中大部分聚集在河床边,但有一大两小三头非洲象在靠近草原的地方卷树上的叶子吃。两头小象中的一头看着非常小,只有妈妈的膝盖那么高,另一头则稍微大点,看着有两三岁了。
安澜站起身。
不需要她再用吼叫示意,已经合作狩猎多时的其他母狮都自然地跟上。但她最后还是吼了两声,因为王子还趴卧在后面,有点后怕的样子。狩猎大型动物需要多头母狮齐心协力,眼下加上小不点都只有五头母狮,那么就必须要有雄狮压阵了。
王子狩猎技巧不佳,但本来安澜也没打算让它干什么需要技巧的事,只需要那身体重和力气。
她指挥狮群移动到一个适合包抄的位置上,力求务必把三头非洲象,尤其是小象,同象群分隔开来。当各就各位后,她才深吸一口气,开始了奔跑。
游客就看到六头狮子以最快的速度朝猎物扑去。
受到刺激,三头非洲象惊怒交加,起先确实朝着狮子围攻的反方向逃跑了一段距离。紧接着,体型巨大的母象仿佛意识到这样做的危险性,它停下脚步,牢牢护着不到一岁的小象,用长鼻驱赶着敌人,用叫声呼唤着亲人的帮助。
河谷里顿时一片骚动。
但在象群赶到前,母象无法分心二顾。作为一个母亲,它下意识地将全部精力放在了自己的孩子身上,忽略了那头属于其他姐妹的两岁小公象。
于是,在它做出一次回击、并对一头母狮造成伤害时,狮群抓住机会,将这个小分队做了再一次分割。
它们用凶猛的撕咬和虚张声势的扑抓,完全把小公象吓破了胆。两岁大的小象慌不择路地朝草原奔跑,殊不知这一分散就是给自己签下了死神的契约书。
在游客的欢呼中,狮女王用它鹤立鸡群的跳跃能力从背后一跃,扑上了非洲象的背部。
甫一站稳,它就低头撕咬起来。象皮坚韧,加之体积实在庞大,要从背后咬断颈椎或脊椎是不可能的,它也并没有选择这么做,而是能造成多少伤势就造成多少,硬生生从小象背上撕下一块肉来。
受到首领的鼓舞,母狮纷纷人立而起,张大前臂抱扑着小象的臀部。白狮子就在这时加入战局,它和四头母狮一起,从侧面扑住小象,把它朝另一个方向推去。
在如此大的重量下,小公象再也无法支撑,它惨叫着,被重重扑倒在地,四条圆柱形的腿在空中狂乱地舞动起来。狮女王敏捷地跳下,绕到前方,咬住了那条据说由五万多块肌肉连接而成的象鼻。白狮子咬住了猎物的肚腹,四头母狮转向了它的四肢。
小公象的下场是惨烈的。
非洲象引以为傲的体型此刻却成了它受折磨的根源,因为无法通过锁喉立毙,狮子们效仿首领,通过直接撕咬的方式一层层加重着它的伤势,一直到它咽下最后一口气,停止呼吸。
这是一场成功的狩猎,也是一场幸运的狩猎。
狮子们狼吞虎咽着,以免象群突然赶来发动攻击,或遭到斑鬣狗和其他狮群的偷袭。
相机的快门声不断响起,游客们议论纷纷,在狮子撕肉时发出的低吼声中,安澜坐下来,享用着这顿来之不易的美食,她记挂着母亲和四只幼崽,记挂着两个离群的姐妹,更记挂着破耳老母狮的伤势。
刚才它被母象重重抽翻了一次,好不容易才翻身起来,现在走路还有点古怪。大猫的忍痛能力很强,表面看不出什么异常,往往却伤得很重。
她喘着粗气,冷静地思考着——狮群不能永远在这片猎场混迹,太危险了。但回到河边,就得面对东岸狮群的猛攻,很可能遭到重创或减员。得想出一个主意,最好能让东岸丧失心气,主动放弃这场河床争锋。
这个主意要快,要有效。
而且最好一劳永逸、斩草除根。

七月十二号对赵博士来说是个永生难忘的日子。
这天原本是他小孙女的生日,过去好几年他都会请假待在家里,和国内打一整天的视频电话,享受难得的亲情时光。可今年,运气仿佛并不站在他这边。
凌晨四点,天还乌漆墨黑,赵博士就被一通电话从床上叫醒。
打电话来的是值班,说他们接到超过两个营地的紧急报告,草原上可能爆发了大规模狮战。根据向导的描述,那是一种“像地狱一样恐怖的吼叫声”,“连最资深的员工都毛骨悚然”,并且他们毫不犹豫地相信“至少有一头狮子在这次混战中遇难”。
一听冲突发生在南部地带,赵博士去拿车钥匙的手都有点不利索。
谁都知道三兄弟忙着在砂石领地制造后代,暂时腾不出手去做别的事,眼下南部冲突最激烈的只有西岸和东岸两个狮群。几天前西岸才被东岸从丰饶河谷赶到大象河谷,当时的场景已经让围观者捏了一把汗,现在又起冲突,还造成了伤亡……
赵博士耐着性子开慢车。
除了安排的当班,兽医平时都不住在营地里,他们住的地方离保护区驱车只需二十分钟。为了方便工作人员上下班,这条路是铺设好的柏油马路,但并没有造围栏,以免影响野生动物通行。他心里着急,却怕开快了压到什么,简直就像被架在火上烤。
好不容易开到营地,上了专用车,早有其他组员等在那里。
老爷子从副驾驶回头一看,就见小年轻们一个个都如丧考妣,脸拉得比长还长,在手机屏幕的照射下显得颇为恐怖。他摇摇头,眼睛就朝最近的那个屏幕上瞄去,志愿者配合地把手机举起来,只见上面赫然是向导传来的事发现场照片,只看一眼就觉得触目惊心。
狮子的活跃期是夜晚,这也就使得很多追狮人常在夜里拿着手电筒工作。
这张照片下面附的上几行字表明他们是在东岸领地的路上找到的这头亚成年,因为是夜里,加上还要往前追,他们一时半会儿也没法判断究竟是哪个狮群的哪一头,但反正看着已经是没气了,尾巴僵硬得像根木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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