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老师最后一个被扶着退回来。
他走过时右手捏着左手,左手在不停地往下滴血,估计是被后来爆裂的玻璃碎片割伤了。
哪怕贴着胶布,风大成这样,该碎的时候还是得碎,而且因为风太大,碎下来的大块玻璃仍然会被卷飞一段距离,没伤到更严重的地方已经算运气不错。
谁也没想到这么短的时间内风力会攀得那么快,现在谁也不敢下楼、也不敢坐在没有遮挡的地方,小熊老师从衣柜里取出药箱就往外跑,一边跑一边招呼咪子和两只鹦鹉躲藏起来好好待着。
安澜倒是想好好待着——
如果不是后背在发凉的话。
在很多个世界里,灵魂和肉体对危险的感知都救过她的命,因此她第一反应就是信任这种危机预兆,立即再次往靠墙的地方退,边退边喊了一声“咪子!”
大猫迷蹲在床尾的地面上,被床遮挡着,从桌子这里只能看到两只圆圆的亮亮的眼睛,但它似乎能够察觉到正经的呼唤和非正经的呼唤,犹豫了片刻就想往他们所在的地方跑。
可是已经来不及了。
“砰!”
残破的墙皮、瓦片和树枝从窗口劈头盖脸地卷了进来,雨水哗啦一声,瀑布般倾泻到地面,窗帘布被瞬间打湿,旋即掀翻到天花板上,合上的门被巨力撕开,摆在书桌的打印纸散得到处都是,花瓶摆件直直砸到对面墙角,碎成了千片万片。
咪子惨叫一声。
安澜尖叫着大猫的名字,但是被惊恐笼罩住的猫咪已经听不到了,它像没头苍蝇一样在房间里到处蹿了几圈,然后找到唯一的出路,游鱼般消失在了门外的黑暗当中。
“要命!”
诺亚大叫起来。
两只鹦鹉躲在桌子底下不敢往外走,桌子顶上流下来的雨水把桌洞改造成了水帘洞,地上的积水在缓慢地朝他们逼近。
可是这会儿谁都不在乎会不会变成落汤鸡了,猫在这种情况下跑出去,要是不赶快找到,说不定就再也找不到了,更何况他们也不能待在这个房间里,谁知道还会吹进来多少东西,必须尽快找到安全的地方转移。
新闻说江水水位早已超过警戒线,万一江水决堤,积水水位再度上涨只是一瞬间的事情,那时一楼变成水下世界,二楼还是躲避球赛场,三楼住着人的房间都成了废墟,到处不得安宁。
安澜盯着房间里龙卷风过境一样上下翻飞的纸张看了片刻,扭头对上了诺亚的视线。后者冲她点点头,张了张翅膀。
两只鹦鹉几乎在同一时间穿过水帘,在狂风肆虐的狭窄空间里,他们都没敢振动翅膀飞行,而是用比较笨拙的奔跑的方式尽快离开了房间,穿到走道上,和听到响动跑出来的小熊老师兜头撞到了一起。
“咪子跑了!”安澜说。
小熊老师大声地骂了句脏话。
这还是他们第一次看到他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胸口剧烈起伏,手指不停地机械性地把头发往后撩。大约过了十几秒钟,他才下定决心,敲开身后的房门,想让张老师照看一下两只鹦鹉。
“我们也去。”诺亚立刻拒绝。
“你们去干什么?”小熊老师下意识地斥责,但他觉得自己嗓门太大了,又定定神,勉强说道,“我自己下去找找,正好看看有没有办法用刚才拿下去的帆布把几个比较大的洞堵一下,再把一楼摆的沙袋检查一下。”
“等等我!”张老师在里面喊。
“怎么啦?”打开门的姚老师询问。
“猫。”小熊老师咬着牙说。
他把安澜和诺亚一手一个拎起来塞进张老师房间里,扭头就往走廊里跑,知道外面都是水,就算再受到惊吓,猫咪也不可能自己扎进水里,只会在教学楼楼房内逃窜。
要在被狂风刮得乱七八糟的到处破洞的楼道里找一只受惊的猫,还要注意闪避各种各样的建筑碎片,难度简直大到无法想象。
可是……
是他把咪子接回了家,让它成为自己的伴侣动物,自己的家人,是他天然地对咪子负有一份责任,现在外面这么危险,怎么能把这份责任、这份风险转嫁到其他人身上呢?
然而小熊老师没考虑到他并不是唯一一个把咪子当做家人的存在,好几个老师都在门边张望,姚老师动作最快,把探出脑袋的两只金毛往回一推,关了门就冲出来,边冲边喊:
“我去帮忙就行了,你们去把杂物间收拾一下,风太大,房间不安全了,等会儿我们都撤到那里去!”
杂物间位于三楼走廊尽头。
在不停有窗玻璃被狂风击碎的前提下,它成了这栋房子里唯一一个绝对安全的房间,因为它是整栋房子里唯一一个没有大窗户的房间。
雅芳奶奶当年装修的时候把一楼二楼都当做教室来设计,三楼则是当做教师公寓(宿舍)来设计,所以专门腾出了这么一个房间不做大窗,只做墙面顶端的横向狭长小窗,加挂厚窗帘,用来放置公用物资和替换下来的家具。
其实一楼、二楼也有类似的房间,但是在洪涝灾害随时可能发生的时候,肯定是住得越高越好,没人想往一楼跑,所以眼下大家要做的就是用最快速度把它收拾出来。
放在墙角的沙发去年被小朋友踩出了一个洞,垫个垫子应该可以睡人;进门看到的断了一只脚的拼接床直接把床垫扔地上应该也可以睡人;摇摇晃晃的桌子塞个纸团放放鱼缸和荷兰鼠笼没有问题;有一阵子因为老师们相互“攀比”被跑坏的跑步机……就让它坏着吧。
张老师这个伤员惨遭“排挤”,没人想让他待在房间里,于是他只能自己给自己找点事做,拿着拖把拖起外面的走廊来。
三楼走廊尽头没有窗户,如果能在这里堆点沙袋、课桌或者其他有效的阻挡物,也能隔出一个小空间来供人类或者动物生活。
尤其是他养的羊驼。
谁家宠物谁自己知道,“呆毛”碰到雅芳老师养的小马就想冲人家吐口水,碰到咪子更是要追着人家吐口水,再不然就是空嚼嘴巴,露出牙齿给别人看一副讥讽的表情。
也就是看它在小朋友面前表现得规规矩矩,而且不知道为什么特别热衷于上班,不让它上班还要生气失落,张老师才“勉为其难”地把它带在身边。
这不——
他一个错眼没盯着,呆毛又开始作夭了。
两只鹦鹉被关进新房间后找了个衣柜蹲,脚爪底下的空间还没蹲热,就看到有只通体雪白的毛茸茸的动物歪着脑袋朝上瞧,然后摆直脑袋,抖了抖耳朵,嘴巴里发出奇异的破裂声。
安澜:“……”
诺亚:“!!!”
面对陌生狼群和猎枪,他们会守护彼此的后背;但是面对这种能喷射三米远直接把人熏死的口水攻势,两只鹦鹉没有半点要为对方打掩护的意思,第一秒钟就用行动诠释了什么叫做“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
诺亚呼啦一声降落到桌子上,安澜则是使出毕生最高速度飞扑到了衣架上,惊魂未定地回头打量。
羊驼呆毛显然是个口水惯犯。
这一下喷出去它就知道没有击中,立刻又转向衣架,虎视眈眈地张开嘴巴。
本着“有福同享有难同当”的美、好、品、质,安澜还没站稳就再度起飞,精准地越过单人床,越过人体工学座椅,落在了黑鹦鹉身后。
诺亚……尖叫了一声。
根据安澜对他的了解,此时此刻他的内心估计很有波动,甚至还产生了某些殴打国家二级保护动物的不法念头。
但是还没等两只鹦鹉相互掐起来,呆毛又啪嗒啪嗒I地跑到了桌子边上,逼得他们在房间里跟这只羊驼打起了游击战。
“我有个主意。”
诺亚在第六次起飞后叫道。
“我也有。”安澜在第七次坑害他之后叫道,“一楼,小熊,咪子。”
之前两脚兽下楼修补玻璃时他们俩因为帮不上忙反而会添乱才原地待命没有动,现在进行的是搜索工作,会飞的动物肯定能帮上忙。
面对口水不如面对疾风。
于是等张老师拖完地回来,刚一打开门,就看到两只鹦鹉以逃命似的速度从门里飞掠了出来,边飞边喊着“咪子”和“帮忙”。
他追了两步没追上,只得看向了自家这只不省心的伴侣动物。
面对主人磨刀霍霍的视线,呆毛先是讨好地走过来和他贴贴,被按住嘴巴之后非常没有骨气地低下脑袋,仿佛无事发生。
张老师挑起眉毛。
呆毛假装四处看风景。
张老师的眉毛飞到了天花板上。
在一人一宠进行“友好交流”的时候,安澜和诺亚已经飞快穿过半条走廊,稳住身形掠过洞开的卧室大门,收拢翅膀降落在了楼道旁。
二楼是狂风肆虐的躲避球游戏现场,楼道里本来就不适合飞行,眼下更是成了鸟类屠宰场,飞起来就会被风往不确定的地方撞,两只鹦鹉都没自大到觉得能对抗风暴,所以老老实实地采取了攀行的方式——
幸好楼梯扶手底下是雕花栏杆。
一路爬下两转楼梯,来到二楼平台,他们才看清楚鹦鹉教室所在的这层楼被摧残成了什么样子,到处都是不断飞舞的碎屑,安澜只是站了几秒钟就不得不起跳,敏捷地踩住了……一支笔。
破损的窗口给风制造了最完美的游戏场。
风太大了。
无论哪种鸟类都无法在这种环境里安全地飞行,更何况安澜和诺亚原本打算前往的就是能够发挥鹦鹉最大作用的一楼,所以他们理所当然地没有在这里停留。
又爬下一转楼梯,风势小了许多。
安澜借着外面透进来的昏暗的天光观察着底下的环境,发现脏水不已经突破了沙袋构筑的防线,在一楼地面上积了一掌高,而且每时每刻都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不断上涨。
江水溢出了吗?
还是一个上午的疯狂降雨自然形成的?
脑中闪过无数念头,安澜警惕地又爬下几格,一边倾听着潜在的响动,一边张开双翼用每一根飞羽试探着风的动向。
诺亚在她身后做着同样的准备工作,甚至比她更早振翅起飞,闷声不响地朝大厅滑翔。
一楼也不是完全没有风,他在起飞后三秒钟就不由自主地摇晃了一下,但是很快稳住身形,在大厅沙发背上一停,重新起飞,转向了左侧走廊。
安澜会意地飞向右侧。
大多数教室都关着门,只有少数教室的门因为玻璃窗碎裂被大风吹开、吱嘎摇摆,又因为水在慢慢积起来,受到水的阻挡,它们摇摆的速度正在普遍变慢。
按照积水的速度推算一下,咪子跑出房间的时候一楼应该还没有积水,不能完全排除它躲在一楼教室里的可能性,而且如果它真的跑到了一楼,这会儿肯定躲在哪个家具上面下不来了。
大多数猫不乐意在水中行走。
人类也不应该在这种脏水中行走。
虽说从昨天开始教学楼里就停电了,但官方并没有发停电告知,而是说电路故障。
故障这种东西谁说得准?
万一什么时候电又突然来了,小熊老师和姚老师一没准备橡胶雨鞋,二就算准备了雨鞋也跟不上积水上涨的速度,行走在这里就有触电的风险。
再说光积水本身就不是什么好东西。
没有明确目的地、而是需要地毯式搜索去寻找猫咪,他们肯定得在水里浸泡相当长的一段时间,回到三楼又没法洗澡,随便来个小伤口说不定都要感染了。
这可不行。
既然有“空中力量”,地面部队还是老实待着,等到确定目的地之后再出动吧。
安澜拔高身体抓住音乐教室大门的上沿站稳,朝着房间里面看去,寻找耳朵、尾巴或者灯泡似的眼睛。
一无所获。
她想了想,大声叫道——“咪子?”
没有回音。
这猫平时确实不爱叫,也就是需要它撒娇的时候或者受惊的时候才会勉强叫两声,上次被雷暴吓到,上上次被鞭炮吓到,它都是最开始叫了两声,迅速躲起来,然后就一声不吭了。
安澜定定心神飞进房间当中,落在了讲台上,然后一排一排一列一列地在课桌桌兜里寻找,发觉全部没有收获之后又飞高摸了一遍柜子顶部。
这个教室可以排除了。
她飞了第二个教室,第三个教室,边飞边感慨积水还做了件好事,要不然猫能到处乱窜,根本没法完全排除任何一个选项。
一直飞到第四个教室安澜才察觉到一些端倪。
从房门上沿的高度可以清楚地看到柜子上趴着一团巨大的白影,它趴得非常靠内,要让人类来找的话估计得踩着桌子才能看到,也不知道是怎么飞檐走壁爬上去的。
“大黑!”
安澜当即叫道。
诺亚从前听到她这么叫还会抗议,现在已经完全佛系了,他连问都没问发生了什么事就放弃了搜索,穿过走廊,直奔楼梯,消失在墙体背后。
现在安澜能做的只有等待了。
她忽然发现自己似乎总是在等待。
滴水成冰的积雪天非常危险,狂风骤雨的台风天非常危险,但是有一个声音在说:诺亚可以被信任。既然他答应了会和她一起做到这些事,那么无论如何,他最终也一定会做到。
这是好的变化吗?
或许是的。一定是的。
安澜换了一只爪子踩在门沿上,感受着空气的扰动,萦绕在每一个生灵身周的风呼啸着击入回廊,又沉入另一条回廊,在拂过飞羽的同时似乎也带来了另一个熟悉的沉稳的心跳。
几分钟后,急促的脚步声从楼道里传来,小熊老师冲下楼梯,艰难地踩着水,一只手打着手电,另一条胳膊挡在脸跟前。
他先是扫了一眼安澜站着的位置,嘴唇蠕动了一下,好些在组织些担忧的责怪的话语,但终究还是什么都没有说,只是叹了口气,感激地摸了摸她的尾羽。
诺亚收拢翅膀停到门沿上,看起来行动自如,并没有受到什么伤害,安澜仔细地扫视一遍才放下心来,跟他一起飞到讲台上。
小熊老师立刻用力地拉上了房门。
“柜子。”安澜揭秘。
小熊老师点点头,脸上看不出什么异样,甚至没有什么特别的表情——好像手臂在流血的人不是他自己一样——走到柜子边上叫了两声咪子的名字,请求它到他这里来。
咪子没有回应。
安澜飞到吊扇上找了个看热闹的角度。
猫猫仍然蹲在刚才那个位置,明明是超级大的一只,现在却尽可能地缩成了小小一团,非常可怜、非常无助的样子。
小熊老师又叫了两声“咪子”,在温柔中又有那么点……咬牙切齿?
仍然没有回应。
“快下来!”他终于怒喝道,“再不下来明天就把你抓去炖汤!”
仿佛旱地惊雷。
咪子“喵嗷”地尖叫一声,连滚带爬地从柜子上飞了下来。
第219章
小熊老师在拎着咪子回三楼的路上对它进行了深刻的思想教育,经历了一番“物理说服”之后,咪子完全瘫成了一张猫饼,四条腿和大尾巴随着步调生无可恋地晃荡着。
这景象值得两张电影门票。
安澜愉悦地想要哼歌,不仅仅是为了“宿敌”出糗的画面,更是为了小熊老师和姚老师的安全:现在他们都可以回到三楼去避难了。
没人触电。
没人被水下的杂物伤到。
没人需要待在危机四伏的二楼进行地毯式搜索。
来到康复机构后碰到的两脚兽都很善良,张老师会读书给他们听,姚老师会自掏腰包买零食给他们吃,小熊老师会戳羊毛毡挂件给他们玩……安澜实在不愿意看到任何意外发生。
比起人类,咪子反倒成了救援行动的搭头。
不过利息还是要收的。
猫大了,掉下来的毛一定很多吧?
掉这么多毛废物回收利用一下织个可以踩可以叨可以当抛接球的猫形玩具不过分吧?
到时候她跟诺亚就站在猫咪教室的窗台上玩,让咪子蹲在房间里看,指不定就能突破忍耐极限欣赏到好久没欣赏过的喵喵拳,别提多有成就感。
然而让安澜没想到的是——
事情好像往奇怪的方向发展而去了。
老师们给鹦鹉安排的位置在杂物间的旧书桌上,左边摆着荷兰猪笼,右边放着金鱼缸,后面还有两只小乌龟。
因为要省电,安澜和诺亚整个下午唯一的娱乐活动就是蹲在笼子边上看两只荷兰猪吃提摩西草,打赌它们会不会亲到一起,赌输的那个要去桌下横杠上做五分钟倒立。
安澜不喜欢倒立。
应该说——她不擅长倒立。
每次爪子朝上脑袋朝下挂在某样东西上的时候就有一种天旋地转的感觉,看什么东西都像在看用P图软件扭曲过的鬼畜版本。
咪子就是在这个时候跳到桌子下面来的。
它看起来完全恢复了活力,不再是那副“吓得我尾巴都掉了”的模样,而又是那副“全世界都应该来朝拜我应该我最棒”的模样了。
被这样一只精力充沛的大猫咪直勾勾盯着是……恐怖的,安澜张开翅膀扇了扇,借着诺亚的爪子成功从倒吊状态扭回站立状态,若无其事地走到了笼子背后。躲到了笼子背后。
两只荷兰猪可能这辈子都没这么无语过,顶着大猫的眼神,它们咀嚼草叶的动作越来越慢、越来越慢,直到完全停滞。
半分钟后,咪子跳回了沙发上。
“我觉得它是有什么东西要给你。”不知何时出现在书桌旁的小熊老师半是抱怨半是喜爱地说,“这只蠢猫有时候可以变得非常固执,所以我最好还是盯着它让它把事做完。”
有东西要给她?
安澜从荷兰猪笼子后面探出脑袋,正正和跳上书桌的咪子对上了视线,后者不情不愿不舍得地把一个看不出细节的球状物放在桌面上,装出一副用前爪左右拍打着玩耍的样子,直到左爪用力过猛把球拍到了书桌中央。
诺亚看看安澜,看看咪子,又看看球,迟疑地把毛球按在爪子底下,大猫后腿一蹬,尾巴一甩,就从桌面上消失了。
“啊,是这个啊。”小熊老师戳戳毛球,“这个是去年为了庆祝——不是,为了对咪子变成公公表示同情才织给它玩的球,这东西它平常还挺宝贝呢。”
安澜狐疑地看着他。
小熊老师咳嗽一声:“这猫就是这样,不喜欢你就要抢东西,喜欢你就要送东西,我刚收养它那会儿住在家里,每天早上醒的时候枕头上都有什么死老鼠、蝴蝶翅膀、虫子……”
这是什么人间地狱?
安澜想了想一觉睡醒跟死老鼠面对面的景象,忍不住背后发冷,顿时觉得被猫玩过一年的毛线球已经算得上是SSR级礼物了。
说实话这不是她幻想中的猫咪报恩。
尤其是这天晚上两脚兽坐在一起啃干粮,她和诺亚蹲在一起吃滋养丸,咪子忽然又跳上桌叼过来一根猫条的时候。
她不知道要怎样告诉一只猫鹦鹉不吃猫条,就像小熊老师不知道怎样告诉一只猫人类不吃死老鼠或者虫子一样。
咪子期待地蹲了一会儿,两只小灯泡似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他们瞅,发现鹦鹉们没有一只表达出对猫条的喜爱,那双眼睛里的期待就变成了不解,然后变成了鄙夷,仿佛在说“你们怎么不懂欣赏美食”。
这天晚上安澜做梦都梦到了死老鼠,吓得她第二天醒得特别早,那会儿从房间到走廊到处都是此起彼伏的呼噜声,其中一只金毛打得最响亮。
她听了几分钟这摩托车炸街般的呼噜声,又低头整理了一会儿翅膀和背上的羽毛,这才意识到空气中好像少了点什么。
“没风了。”
被动静吵醒的诺亚说道。
昨天这个时候外面风声大作、骤雨未歇,而眼下竟然只有人和动物的声音,完全听不到任何天灾带来的恐怖声响。
超强台风过去了吗?
安澜从桌面腾空而起,越过走廊,飞进卧室。
昨天被摧残过房间里一片狼藉,该碎的东西仍然碎在地上,床单还在往下滴水,天花板上的窗帘布倒是重新垂落下来了,卷成死不瞑目的形状。
窗外……非常安静。
没有风,没有雨,什么都没有。
两只鹦鹉不安地在窗框上停留了一会儿,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后还是默契地从窗口飞了出去,预备到房顶上去看看情况。
这一飞,他们都感觉到不对劲了。
气流是飞行的助力,但有时候也会变成阻碍。
安澜做金雕时曾在迁徙路上参与组成过壮观的鹰柱,那时所有猛禽都在为强大的上升气流欢呼雀跃,她知道好的气流是什么样子的。
现在出现在这片区域里的气流对鸟儿来说绝对不是什么值得赞赏的类型,当她张开翅膀划过天空时,每一份每一秒都在和一个向下的力做对抗。
按说这种天气没有鸟愿意到处飞。
可是当安澜和诺亚在屋顶停下观察远方时,目所能及的范围里到处都是上下翻飞、形状各异的黑影,乌压压的一片,自东向西。
在经过街道对面一栋建筑宽阔而平坦的楼顶时,其中一群鸟脱离队伍降落下来休整,它们看着非常陌生,不像是常出没在城市里的类型。
即使处于休息状态,这些外海来的过客也都显得非常不安,随时随地都有落单的鸟振翅起飞,仿佛有什么东西追在背后威胁着它们的生命一样。
安澜和诺亚能够切身感受到同样的不安——
因为他们都看见了从远处倾压过来的通天彻地的云墙,听见了这环状云墙内侧绝对的凝固般的静谧,感受到了云墙外侧蕴含着的灭顶的力量。
台风眼!
是台风眼在经过此地!
任何人看到这样的景象都会觉得壮阔,然后是遍体生寒,一波肉眼可见的更强猛烈的打击正在到来,云墙所过之处,万物将都被笼罩在自然的伟力当中。
安澜不敢再看这压倒性的景象。
两只大鸟原路返回,将人类从睡梦中唤醒。
趁着台风眼过境的这段时间,老师们把二楼的垃圾清扫到杂物间里,又用帆布和打钉机在较大的空洞上做了临时修补,受伤的张老师没有去工作,带着需要溜圈的小动物来回跑了一会儿。
放风的时间很短暂。
如同瞬间进入静谧一般,狂风暴雨在不到几秒钟的时间内再次降临。
直到夜晚都没有人敢离开避难所。
第三天早上风势渐渐变小,雨却还是下个不停,积水淹到了楼梯转角,把整个一楼的大半部分都吞没了,里面漂着无数看不清样貌的脏东西。
康复机构大楼还算是地势高的,不知道那些地势低的地方要怎么办,难怪从新闻里放出来的景象上看到处都在组织救援和转移。
房子就跟直接建在湖里一样,街道看不见了,汽车仿佛沉船,红绿灯灯杆剩下一半,好好的行道树变成了湿地植物,整座城市化身水乡。
然而人民群众是坚韧的。
这个民族似乎有一种独特的韧性,使得他们能在最危难的时候发挥主观能动性互帮互助,发挥创造力改善生活条件,并且……苦中作乐。
空无一人的街道很快就热闹了起来。
倒不是说有谁能在汪洋大海里开车,毕竟水积到这种程度就是开着国产代步神车都开不过去,只是不能开车,还可以开船——
或者任何能当船的东西。
彼时两只鹦鹉正在楼顶上舒展翅膀,诺亚才刚刚飞过几圈,在阳光下抖动着因为长期不见太阳显得有些黯淡的羽毛,就在这时,两架竹筏从街道上划了过去。
安澜:???
诺亚:?????
这还不算完。
虽然新闻上一直说让大家尽可能不要出门,但当天晚些时候,整条街道完全成了各种“交通工具”的乐园。
橡皮艇,轮胎船、铁皮船、婴儿澡盆……他们甚至还看见一个家用充气浴池在水面上漂来晃去,外壳上画的拟人动物本来是在用吸管喝饮料,这会儿饮料杯被浸没在水里,吸管和水面直接连接到一起,看着简直让人窒息。
又过了半小时,一艘明显是从城市内湖景区逃逸出来的老式木船慢悠悠地划过街道,大摇大摆地划进了城区,船身后面还跟着一大群鸭子,也不知道是从哪个养殖户家里逃出来的。
街道上这么热闹,蹲在家里的人也坐不住了,纷纷靠在窗边上对着外面喊话,有的还挺真心实意,有的就完全是在凑热闹。
——“师傅,XX路走不走?”
——“师傅,我妈在两条街外XX小区住着,去接一趟多少钱?”
——“师傅,能不能去超市送个外卖啊?”
康复机构大楼外面也没空着,有个住得近的学生家长划船来给老师们送物资,因为站立的高度正好到达二楼窗口,铁丝网又早就被各种杂物撞得稀烂,所以雅芳奶奶甚至可以跟对方“面对面”说话聊天。
安澜看了一会儿,觉得这个把物资你推来我推去的手法几乎跟她还是人类时每年推红包练成的太极手法一模一样。
新闻里不断报道着这次超强台风登陆造成的险情。
洪峰到来时有一栋五层的楼房和一栋四层的楼房直接被冲塌,另外还有无数铁皮厂房在那之前就被狂风掀翻,还好居民早早撤离,要不然肯定会造成严重的人员伤亡。
但好事也在不断发生。
各个省份支援的赈灾物资通过种种途径运送进来,抢险救灾人员连夜工作,一边转移群众,一边运送物资,一边抢修供电、供水、供气设施。
第五天上午,大楼里有了灯光。
第六天傍晚,安澜在台风过境后第一次看到了地面。
灾后重建工作开展得很有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