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刘本来有一万句斥责的话要说,可是看看因为介入家事尴尬到不知道手往哪处摆的小陈,又看看羞耻到满脸通红的孙女,最后还是摇摇头,没把话说得很难听:“我说不行是因为这边不方便。因为这边很快就要……就要……”
他看了一眼小陈。
“装修。”小陈灵机一动,接了下去。
“啊对,装修,装修队我都叫好了。”老刘说,“到时候这边一楼都要动土,全是灰,我们两个挤挤睡二楼卧室没问题,就是小陈要打地铺罢了。你想想,哪来的地方给天娇睡?”
刘洪亮的第一反应是不相信。
但他也知道自家老爸跟个老小孩一样想一出是一出,对鸟是掏心掏肺的好,有时候比对人都好,也不知道是为的什么。
鹦鹉除了逗趣还有什么用?
像上次那种训出来的能有几只?
真是说不通。
刘洪亮心里不满,脸上的表情还是保持得很诚恳,想要做做最后的努力,就在这时,终于听不下去的刘天骄隐秘地拉了拉父亲的衣角,眼睛里流露出一些恳求之色。
见父亲没有动摇,她又看向母亲,艰难地说道:“妈妈,爷爷这里不方便就算了,我有个学长在很好的单位工作,正好可以回去给他邮简历,说不定过阵子还会很忙呢。”
比起父亲,母亲显然更心软一点。
她们对视了一会儿,年长的女性撇撇嘴,终于还是架不住女儿哀求的目光。
接下来的对话是小陈这辈子听过的最尴尬的对话,好像大家都在尽力不说出些什么难听的东西,以免伤害到在场年纪最小的人的感情。
好在对话持续的时间不长,要不然他真担心自己会用脚趾在地上抠出三室一厅,硬生生给别墅加一层地下室。
刘洪亮和妻子离开的时候脸色都不太好看,刘天骄低着头跟在他们身后,穿鞋的时候磨蹭了一会儿,又借着帮忙拿保健品的借口磨蹭了一会儿,落在了很后面。
老爷子拍了拍她的肩膀。
“爷爷要注意身体。”刘天骄声如蚊蚋地说,“之前一直都没法过来看爷爷……其实今天爸爸开车载我过来我很高兴。”
小陈想说那你可以打的。
但是想想刘洪亮那家伙在家里估计也不会表现得特别尊重孩子的意愿,指不定还会盘问她一天到晚人在哪里,就没说出口。
老刘叹了口气。
“爷爷不是不喜欢你住在这里,只是爷爷更希望你能早点找到工作,能够独立地生活。你爸爸……算了,不说也罢,你这么用功考上好大学,不是为你爸爸考的,也不是为我考的,是为你自己考的,路得你自己走,明白吗?等你找到好工作了,有假期再到爷爷这里来住吧。”
刘天骄抬头看他。
老爷子也不指望她能一下子改变,这些年她的教育他从来也插不进手,哪怕这次直接把人留下,儿子肯定会借此机会一天三趟来回跑,指指点点、指手画脚,还是得自己立起来才行。
“天骄,你的名字是我起的,你知道为什么要给你起名叫天骄吗?”他温和地问。
刘天骄摇摇头,顿了顿,又点点头。
“那就好。”老刘说。
他伸手想摸摸孙女的头发,又怕把她梳得平平整整的发丝弄乱,最后只是摸了摸她的脸颊。
“去吧……下回来看爷爷,不要再带东西了。就算要拎也要拎你自己赚钱买的东西,那样爷爷才会收下,知道了吗?”
刘天娇又点点头。这次点得非常用力。
等一家三口都坐进轿车,等车开得看不见了,老爷子的脸色才彻底黑下来,扭头就对小陈说道:“快,快去联系一下最近的施工队,叫他们最好明天就来,我非得把一楼都拆光不可!”
小陈有满满的槽要吐。
但——因为他是经过千锤百炼的坚强的年轻人,他才不会被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打倒,所以当天晚上就联系好了装修方。
于是别墅就变成了现在这个样子。
安澜从头听到尾,听得整只鸟都不太好了。
她是真没想到刘洪亮竟然这么不要脸,虽说老爷子留下的遗产估计比他一辈子奋斗出来的还要多,可是为了修复关系继承遗产就把孩子自己的路断送掉,这真是正常家长干得出来的事吗?
其实就是眼红小陈一直赖在这栋别墅里,油嘴滑舌,花言巧语,哄骗了老人家,觉得“本该”属于自己的钱都在往小陈的地方飞过去吧。
两脚兽的事真是复杂啊。
要是在动物世界里,这种不听话的小孩可能已经遭到长辈的毒打伺候了,几辈子下来被她教训过的小辈算算还真不少,没有上百也有几十,生了还不如生块叉烧的那是真少见。
现在这个世界里她只是只一岁多的小鸟,参照紫蓝金刚鹦鹉正常的年龄,说是幼鸟也不为过,一生才刚刚起步,人类的关系太复杂,她只要照看好、陪伴好、帮助好自己喜欢的人类就可以了。
这么想想,咪子的喵生观竟然显得特别有道理。
怀着一种对猫咪心态的诡异认同,安澜在焕然一新的房子里找到了自己的定位,也找到了最喜欢蹲的地方。
曾经是书房现在是小植物园的房间里有一个分叉的人造树枝,两根分叉厚度和高度都正好,一根可以拿来休息,一根可以拿来晒太阳,完全符合她跟诺亚的生活习惯。
最近诺亚情绪不太高。
安澜也不知道他怎么了,猜测大概是老刘家里的破事触发了他自己当人类时有过的一些感受,所以体贴地没有发问,只是每天从厨房给他捎小零食吃。
小陈发现袋子里的核桃越来越少,越来越少,而且还发现有观察能力强的金刚鹦鹉跟着她一起进去为、非、作、歹,顿时气得跳脚。
“总有一天把你们都卖到动物园去。”他在一次鸟赃并获时虎着脸说道,“我给你说,动物园,你知道吧,到时候叫你一天十个小时站着接待游客,就问你怕不怕。”
安澜翻翻眼睛:“不怕。”
诺亚更绝,直接叫起来了。
场外援助老爷子人还没走到厨房,声音先到了,小陈拔腿就溜,在院子里绕了一大圈,最后从侧门若无其事地走回家里。
欢天喜地、鸡飞狗跳的日子过了一个月。
到山上枫叶都变红的时候,因为年老和突发的疾病,一只玄凤鹦鹉和一只牡丹鹦鹉先后离开了。剩下的牡丹鹦鹉,就是早先想要出笼子打架的那只,因为失去伴侣不吃不喝,怎么介入都没有用,没过多久也离开了。
老爷子很伤心。
小陈煮了重口味的菜安慰他,还热了点老酒,晚上一老一少对酌几杯,可能是有点喝高了,老刘像个小孩子一样吵个不停,又是唱歌,又是划拳,等到夜深人静时才安分下来,迷迷糊糊,大着舌头,忽然冒出一句:“一起走了也好。”
当时安澜正在看电视,听了这话心里挺不是滋味,就把被港剧催眠得昏昏欲睡的诺亚从沙发背上呼了下去,啪叽一声掉在沙发垫子上。
诺亚一下子惊醒,原地懵住。
这个画面被小陈拍下来做成了表情包,因为顶冠处于半打开状态,显得有些乱糟糟,表情又特别憨傻,配上配字“刚睡醒,什么事”竟然有种恰到好处的感觉,最后还流传了出去,把每个看到的人都笑得半死。
伤心归伤心,日子还是要过的。
因为少了三只鸟,二楼的鸟房一下子空了很多,又加上一楼被改造得很宽敞,三楼也曾经被改造过,老爷子就想着要不要再胆大一点把上下打通,给它们做个可以攀爬的转梯或者滑梯玩。
只是算来算去,漏算了家里能和金刚鹦鹉、凤头鹦鹉和亚马逊鹦鹉和平相处的小鹦鹉竟然只有汤圆,就算做了滑梯也是被大鹦鹉占据,其他鸟根本不会来碰。
汤圆倒是很高兴。
这只蓝太平洋鹦鹉至少给一楼活蹦乱跳的六只大鹦鹉喂过饭、拔过羽管,平常偶尔也会被小陈放出来在客厅活动活动,有着这么一点气味熟悉的缘分在,更不用说还有安澜这个常常去二楼鸟房探亲的异类在,一被放出来就轻车熟路地往大鹦鹉那里轮流跑。
体型大的鹦鹉有时候更加温顺是真的,正如体型大的狗往往比小型犬更安静、更稳定、更不容易突然爆发一样。
汤圆到处乱窜,只有闹闹张了张嘴巴,其他鹦鹉都很好奇地盯着它瞧,没有什么太激烈或者太有攻击性的反应。
后来它玩腻了,就飞到了安澜身边。
没过几天,汤圆就胆大到敢直接蹲在她和诺亚的头顶上了,远远看去仿佛一只蓝色的肥啾,毛茸茸的一团,托着它就像托着一片云。
家里的生活总是那么无忧无虑,每个方面都舒舒服服,但安澜和诺亚毕竟过过忙碌的日子,一开始还行,等到十一月就有点闲不住了。
老爷子也“看腻”他们了,大手一挥就把两只鹦鹉统统赶走,赶到了雅芳奶奶那里。
这次安澜和诺亚各自带了一个学生,但没课的时候还是住在一起,心情好就出去散散步、晒晒太阳,心情不好就跑到窗口去逗一逗咪子。
大猫咪一开始还会生气地打喵喵拳,被逗的次数多了,它的血条就变厚了,脸皮也变厚了,摆出一副万事看淡的样子,还有余力卧薪尝胆静待时机钻进鹦鹉教室来偷羊毛毡玩具。
猫和鸟之间的宿敌关系一直持续了一整年,直到第二年夏天才迎来了意想不到的转机。
第216章
这年夏天从第一场雷暴开始就显得有些非同寻常,气温上升得很快,全国各地的读数都飙破了极值,热浪把植物打蔫,白天出门看到的空气总是扭曲的,堵车时掏出锡纸就可以在地上煎蛋。
安澜再也不出门晒太阳了。
来自巴西的鹦鹉扛热,但没有那么扛热,她可不想年纪轻轻就变成烤鸡,抱着空调房就不撒手,吃的喝的玩的都等着两脚兽送上门。
诺亚比她躺得更平。
大家都说夏天出门别穿黑衣服,他这倒好,一身黑羽毛长得死死的,脱也脱不掉,稍微晒会太阳温度就直线上升,好像马上要着起来。
……还是免了吧。
太阳什么的有缘无分。
既然选择不出门,也没办法飞到大楼背面窗台去调戏咪子了,两个月来唯一一次看见它还是在走廊里。
大猫咪跟着小朋友走出来,尾巴翘得老高,一副雄赳赳气昂昂理所当然的样子,没走出几步迎面撞上刚刚从楼梯走上来的小熊老师,顿时吓得跑出了《猫和老鼠》里才有的转弯打滑步伐。
温度还带来了一点意想不到的影响。
本来晏晏妈妈打电话和雅芳奶奶说今年想在机构里给他过生日,感谢大家长期以来的付出,也让大家看看这一年社会化教育的结果,但是在生日前两天晏晏热得中暑了,聚会计划彻底泡汤。
安澜失落了好几天。
一来是因为她真的有点想念自己帮助的第一个孩子,二来是因为雅芳奶奶提早让大家准备了几个小节目,两只鹦鹉分到的是唱歌。
讲道理,让两个泥石流歌手在聚会上发光发热炒气氛已经够绝望了,但是连心理建设都做好了却被告知不用唱了似乎更绝望。
到了八月,气温再次上升。
这回不仅仅是小孩子扛不住要中暑了,在家和工作地点之间来回的老师们每次走进教学楼的时候也都浑身是汗、“奄奄一息”,前台还因此准备了一大堆藿香正气水和仁丹。
小熊老师来鹦鹉教室送玩具的时候脖子上全是刮痧刮出来的紫色印记,雅芳奶奶则被强硬地留在了教师公寓里,理由是大家不放心她一个人住,总觉得有点危险。
确实是这样。
安澜自己都特地托人打电话回家叮嘱过老爷子,让他千万别为了省电晚上关空调,鹦鹉会不会热死先两说,反应迟钝、体温调节功能差的老年人一热一个准,每年夏天都能看到各种中暑到热射病致死的报道。
热浪还不是最困扰人们的事,毕竟城区大部分人都能往空调间里躲,但有一件事是他们怎么防都防不住的——
长期暴晒导致河流断流、池塘干涸、水库水位急剧下降,市区里开始阶段性地断水停电了。
超市里的桶装水成了抢手货,充电宝的销量翻了一番,从前长期播放各种心理讲座视频的前台电视也被拨到了气象预报的频道。
大家都在盼望着一场大雨。
考虑到时间越来越接近九月,台风也可以。
毕竟沿海城市的水库储量实在和夏季台风有着不可忽视的联系,如果某年夏秋一个台风都没擦过的话,供水就很有可能会出现问题。
日盼夜盼,盼来盼去,还真给盼着了。
九月初气象部门监测到洋面上有一股热带低压升级成了热带风暴,风暴中心正在以缓慢的速度朝着西北方向前进。当天傍晚,气象台将其升格为强热带风暴,并在次日上午再次升格为台风,眼看着就能带来久旱之下急需的甘霖。
结果这个台风它……好像有点过分出息了。
升格成台风后不到一天就升格成为强台风,旋即再次加强成为超强台风,踩着步点直奔海岸线而来,迅速占据各大社交平台的热门搜索。
安澜蹲在小熊老师边上看他刷手机,发现论坛上还有追风者在讨论这个台风的风眼多么多么干净,形态多么多么好,万一登陆必然造成不可想象的经济损失和人员伤亡,底下还配了好几张台风的云图。
说实话——那云图看起来很美。
白色漩涡当中的风眼标致得如同用圆规画出来的一样,而且面积非常小,任谁看了都能说一句精致,说一句完美,可是在完美之中却潜藏着大自然摧枯拉朽的可怖的力量。
当它裹挟着水汽直奔海岸线而来时,其中一条旋臂甚至还没有接近陆地,已经引发了沿海滔天的浪潮,以及天盖碎裂般倾盆而下的大雨。
康复机构大楼地势较高,且不处于山区或海岸等危险区域,因此他们并没有被要求撤离,反倒是一个生活在地势较低的平层中的老师收拾东西搬进了三楼的公寓。
安澜和诺亚都觉得有点不安。
他们一直在担心家里的情况——建在半山腰的房子、一个行动不太利索的老人、一群无法保护自己的鹦鹉……万一山体滑坡了怎么办?
好在老刘经验丰富。
超强台风到来前一天,外面已经呼呼地刮起风的时候,他发挥钞能力带着全家所有的活物一起搬到了小镇某座酒店的顶楼套房里。
安澜是没想到还有这种躲避天灾的方式,更没想到老爷子魄力十足、说搬就搬,一下子又觉得有点好笑,又觉得放下了心口的大石。
既然家里安然无恙——人和鸟安然无恙就足够了,房子什么的管它去吧——眼下需要操心的就只剩下诺亚和她自己了。
在风暴面前,机构中七个两脚兽和大群小动物的命运被紧紧地连到了一起,伴侣动物必须依靠人类的智慧才能安然度过这次危机,而人类,谁知道呢?或许也有需要依靠动物来救命的时候。
周三下午,老师们在窗玻璃上按米字型贴好了胶带,又把堆放在一楼杂物间的前几年用过的沙袋拿出来堵住了正门进来的大厅,然后又花了点时间把这几天购置的物资清点好堆到三楼,这才开始安抚教室里的小动物们。
动物可以感觉到自然灾害的发生。
大雨哗哗地下,狂风呼呼地刮,以往都很安静的狗狗教室那里竟然传来了两只大金毛的吠叫声,显然是感觉到了环境变化带来的压力,十分焦躁不安。
安澜也觉得不太舒服。
空气湿度很高,因为下了两天雨,大家的鞋底都是湿的,走廊里的地面也一直是湿的,教室里铺着拼图地垫还好,只是窗户边上不停地在渗进来水汽,玻璃也朦胧一片。
雅芳奶奶看完自己的小马之后就过来看他们,添了点水,加了点食。她的表情很忧虑,可能是因为新闻里说城区的排水不太好,有些地方已经开始积水了。
六点左右,更糟心的事发生了。
整个教学楼的灯光在某个节点上忽然同时熄灭,正在运转的空调完全停摆,电视屏幕漆黑,放在房间里充电的手机屏幕反而亮起。
“停电……”诺亚咕哝着。
“过来点。”安澜说。
鹦鹉的夜视能力太差,外面阴云遍布,房间里更是一片暗色,要是这会儿不碰头,晚点可能就得搞出什么听声辨位的操作来,会有不必要的麻烦。
诺亚听话地飞到窗台边的横木上,跟她一起用翅膀擦了擦玻璃,借着那几道不规则的清晰线条观察着大雨中的天地——直到走廊传来的光一闪而过,从门上的玻璃窗穿到房间里。
“安安!”
“大黑!”
小熊老师在外面叫。
“你们两个还好吧?别害怕啊,我拿了玩具来……这鬼天气,姚老师只找到六个应急灯,不过我们买了很多蜡烛,停几天电能挺过去。”
他一边说一边用钥匙打开了房门。
这些话让安澜定了定心,她也知道大家准备的物资很充足,十天半个月不出门都没什么问题,只是没有电就没有电子产品可以用,他们两只鹦鹉也没什么娱乐活动,光是这么站着,从早上站到晚上,对心理都是种极大的考验。
小熊老师把一个玩偶放在鸟笼边上,一只手蒙着手电筒往斜了打,借着漏出来的这点光挨个摸摸他们的脑袋。
“大水。”诺亚说。
安澜也点了点头。
他们能感觉到一种黏腻的触感沾染在羽毛表面,一股模模糊糊的感应在诉说着接下来湿度会更高,降雨会更剧烈,应当尽快寻找躲避的地方。
“我知道。”小熊老师回应说,“气象预报说这次台风从开始影响到彻底结束影响估计得下很多很多天的雨,所以我们把该做的防备工作都做了,剩下的就不是人力可以决定的事了。”
“无聊。”安澜又告诉他。
“这个我也知道。”小熊老师叹气,在笼子边上站了一会儿,思考着什么,最后忽然想到——“把你们都挪到三楼去?反正这两个礼拜肯定没有学生来,我们都住在三楼,三楼热闹点。”
他一拍手掌。
“对了,咪子也在我房间……你们还愿意去吗?”
安澜:“……”
安澜:“去。”
到处都停电,跟着人类一起起居还可以蹭蹭他们的手机、平板和充电宝看,自己待着那真是完全没有可以做的事了。
大猫咪怎么也想不到铲屎官只是下楼一趟,回来的时候两边肩膀上就各长出了一只鹦鹉,而且还是跟它合不来的鹦鹉,顿时向人类投去被背叛的谴责眼神。
可是现在太暗了,小熊老师靠着手电筒才能活动,安澜和诺亚也只能勉强看到个猫猫轮廓,这个眼神属实是投给了瞎子看。
咪子又尝试去扒铲屎官的裤腿,想跟爬树一样爬到他身上和“入侵者”大战三百个回合,可是才扒拉了一下,小熊老师就因为受惊把手电筒往下晃了晃想看清楚路省得摔倒,反倒把猫猫晃得找不着东南西北。
等到大家凑在一起看平板里存好的电视剧,小熊老师抱着它心肝宝贝地哄了半天,这才哄得猫主子回心转意,晚上太太平平地在枕头边睡了,而鹦鹉们则被安顿到书桌旁的鸟笼里。
安澜睡不着。
那是一种类似心悸的感觉,但外面太黑了,除了呜呜的风声和玻璃窗被雨水拍打的噼里啪啦声之外什么都无法感知,她只能贴紧诺亚,听着他因为紧张也在不断加快的心跳声。
第二天天亮的时候,鹦鹉们才知道这股心悸感是从何而来——
外面晒场上黄色的线标不见了。
整个世界一片泽国。
而雨还在下。
出去查探情况的姚老师回到三楼时说。
这是城市排水功能被击穿导致内涝了,可能海平面本来就因为潮汛在顶点,所以水下不去,只能堆积在市区里越涨越高。
风的呼啸声也让人着急。
超强台风还没登陆就有这样的威力,等到它登陆正面袭击这座城市时也不知道会是怎样一副光景,电力供应会恢复吗?江堤能撑住吗?会不会引发洪水呢?要是被困住的时间太长,别说物资够不够用,墙面和地板都要泡烂了。
在场的老师基本都是本地人,从小到大经历过的台风数不胜数,早已习惯这种天象会带来的负面影响,心里都做好了最坏的打算。
雅芳奶奶倒是很乐观。
“政府能看的肯定比我们能看到的多。”她安慰大家,“十几年前都有坐着冲锋舟来挨家挨户送物资、协助撤离的救援队呢,现在经济更发达了,怎么也不能被水困死。”
这是大实话。
待在楼房里的居民顶多就是被困得下不去一楼,如果有地下室,那么地下室里的东西全部都要打水漂,人身安全上应该是没有什么问题。
反而是行走在外的和被困在低洼地的居民需要面对城市内涝、海水倒灌带来的危险,这会儿能行动起来的力量估计正在给他们提供帮助……
“总之离窗户远点。”雅芳奶奶补充道,又殷切地叮嘱了几句,才挥挥手让大家赶紧回到自己的房间里去紧闭门窗。
风刮得越来越响亮。
小熊老师最开始还坐得住,只是频频刷新台风论坛和台风吧的追风帖子,观察台风的动向和强度,等到钟敲过九点,一刷新刷到一则说江水水位危险的实时快讯,顿时如坐针毡。
咪子不知道人类为什么着急,兀自在那里用平板玩捉鱼游戏——其实就是专门设置的动态小鱼屏保,只要打开来就吸引猫猫的注意力,让它蹲在屏幕边上静坐一整天。
可是这一天注定是不平静的一天。
下午两点,从云图可以看见超强台风北侧的旋臂被甩上了岸,带来了一波声势浩大的降雨和地狱开门似的狂风。
安澜小心翼翼地凑到窗户边上去张望了一下,发现晒场边种植的大树已经被吹成了四十五度角弯折的样子,树冠在狂风中无能为力地挣扎着,每分每秒都有折断的树枝和树叶跟一浪又一浪的水汽一起被卷到半空。
远处街道上撑着伞的行人全身力气都被花在抓紧雨伞这件小事上,压根看不到凌空飞来的树枝,被击中之后才反应过来,朝着最近的建筑狂奔。
忽然,一根树枝重重地砸到了窗户上。
安澜被这突如其来的袭击吓得颈毛都蓬开成花冠的模样,猛地向后一退,旋即沿着桌子边缘爬到地面,干脆躲进了桌子底下安全的空地里。
诺亚这回没有跟进来。
他从早上开始就站到了更高的衣柜上,借着柜子设计装饰的阻挡来安全地观察天象,全然沉浸在了大自然不可匹敌的伟力之中。而这份伟力不消多时就回应了渺小物种的注视——
“砰!”
“噼啪!”
一声爆炸般的巨响从楼下传来,旋即是接二连三地碰撞和碎裂的声音,是骤然变得更响亮、更尖锐、更撕心裂肺的风声。
“天呐!”有人大声说。
隔着一面墙,安澜听到了隔壁房间“噔噔噔”的急促的脚步声,听到了门被拖拽开的“吱嘎”响动,而且不止一个。很快,走廊里就传来了在风中听不太真切的对话声。
等小熊老师穿好雨披打开门的时候,外面已经站了六个人,年纪最小的姚老师也在,年纪最大的雅芳老师也在,所有人的脸色都很难看,被应急灯一照更是显得格外苍白。
“玻璃破了。”雅芳奶奶说。
“我下去看看情况。”小熊老师立刻说道。
几个年轻力壮的老师严词拒绝了老太太也想跟着下楼这件事,相互检查了一下雨披,又拿了点扳手、帆布和胶带之类的工具,就关好门急匆匆地跑下了楼,隐没进了风声里。
安澜既不想出去添乱,也不敢站到窗边上去挑战玻璃的坚强程度,只能继续蹲在桌子下面,连声催促诺亚跟她一起站到更安全的地方来。
这回诺亚从善如流地采纳了这个建议。
房间并不是完全密封的,窗户的缝隙里仍然有风在漏进来,门缝底下也有灰尘在不断地被风扬起,无论他们站在哪里都能感知到风的存在。
正如虎鲸对水流变化非常敏感一样,鹦鹉对大气扰动也非常敏感,安澜直觉风力似乎还在不断加强,二楼的窗玻璃被风卷起来的杂物击碎可能只是个开始。
果不其然。
才刚刚数过三百次心跳,楼下又传来三声“砰”的响动;又数过两百次心跳,天花板上剧烈地一震,瓦片断折崩塌的声音从顶上一直传染到边缘,外头地面上一声脆响,好像有什么大东西直挺挺地拍进水里了似的。
诺亚冒险爬上去看了看。
原来是架在楼顶的太阳能热水器被风刮断底座,整个滚落了下来。它的悲惨命运并没有到此终结,都砸在水塘里了,露出水面的部分还在经受摧残,结构一层层地被狂风剥离。
恰在这时,门开了。
穿着雨披的小熊老师浑身上下都湿透了,一边走一边拧衬衫,鞋子咯吱咯吱响,拧出来的水哗啦哗啦流,裤子上破了道大口子,巴掌大的布料翻在底下,看起来还有点潮。
“别去了!”他回头喊,“小姚,小朱,别下去了,太危险了!要吹什么就让它吹吧,反正之前都收过一轮了!”
“我也这么说!”姚老师也在喊。
他们下去之后估计没碰到什么好事,大概率也没能成功把窗户遮起来,反而被刮破了衣服,说不定还刮伤了身体。
眼下楼道里传来的不仅仅只有风穿梭的声音,还有被卷进来的建筑碎片和被刮起来的杂物撞击墙面时发出的咣当和噼啪声。估计整个二楼都已经变成地狱难度的障碍物躲避游戏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