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振作导致的后果就是老母亲又提得动刀了。
安澜和诺亚在幼崽学会嗥叫之后就老老翘家,恨不得直接搬到研究员的帐篷里去居住,一开始莫莉只会在天亮了准备出发去狩猎的时候呼唤他们,次数多了,它就换了个招数。
咬耳朵。
牙齿磨平了,咬起来不疼,只是表明态度。
在带崽这件事上狼群非常仰仗老狼的生存智慧,再加上莫莉是父母狼,现在又没有交配权的争斗,血脉相连的灰狼多多少少都愿意听它的话,两头阿尔法狼也一直非常尊重它。
老妈都耳提面命了,再躲就有点不给面子了。
不就是带崽吗?
后来安澜咬咬牙心想。
又不是没带过,带,怎么不能带。
她是英勇无畏的阿尔法,为狼群受过伤,流过血,尾巴上现在还带着一块伤疤,反正还有其他的公狼和母狼帮忙,岂会因为区区几只幼崽就被击溃意志。
当时安澜还没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
幼崽从一个多月大时就会慢慢建立起等级意识,而这一波出生的小狼格外多,导致它们彼此之间都能在玩耍时形成一个小小的狼社会,早早明白了什么是强势性格,什么是弱势性格,什么是示好,什么是尊重。也正因为等级意识的建立,使它们本能地盯上了家族中地位最高的两头大狼,缠上了就不撒手。
在玛丽峰-象背山时情况还好些,狼群每天都要出去狩猎养家,顶多在休息的时候被骚扰一下;搬到黄石河边上后,活动时间减少,陪玩时间增加,那是真的永无宁日。
每天安澜都不用睁开眼睛就知道身上又压着至少两只幼崽,尾巴边上还围着两只,正拿着她的尾巴当磨牙棒磨牙,毛都被咬得一撮撮掉。
吃过饭后更加夸张。
明明都可以断奶吃肉了,而且因为鱼多顿顿都把孩子们喂得很饱,这些幼崽还是表现得肚腹空空,逮着哪头大狼就要舔它的嘴巴,跟沿街乞讨没什么两样。
安澜是被舔了一次又一次,一次再一次,起先还会被撒娇撒得心软吐点东西给它们吃,后来发现喂了一只还得喂九只,于是干脆高高抬起脑袋,坚决抵抗狗狗眼的诱惑。
也就是这会儿还能抵抗住。
九周大的幼崽眼睛颜色还没褪掉,仍然是出生时那样朦胧的蓝,要再过几个月才能看出是什么颜色。
一般应该是深浅不一的黄色,有时也会是偏棕色,但活下来的幼崽里有四只属于葡萄,万一遗传到漂亮的绿色基因,可怜巴巴地盯着长辈们一瞧,别说是安澜,估计诺亚都顶不住——
毕竟他现在就一副顶不住的样子了。
发现这个小秘密还是在某个傍晚,太阳快要落山的时候,那会儿安澜正在莫莉妈妈的嗥叫声中重操旧业,蹲在石头上用甩来甩去的尾巴当做钓竿钓小狼崽子玩,心里暗暗可惜这个世界没有长尾巴球,眼睛往侧面一瞥,就看到了被五只幼崽围住的黑狼。
诺亚正在……发挥自己的表演天赋。
两只体格稍微大些的雄性幼崽扒着他的后腿想要往他背上跳,一边跳一边上下压动耳朵,从喉咙里发出呜呜的代表进攻的威吓声。
黑狼体型太大,哪怕尽力往地上贴了,两只幼崽还是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爬到他背上,然后就像踩着恶龙脊背的勇士一样奋力从长毛里拔出腿来往脖颈那靠。
诺亚一直保持着趴卧姿态,只有当觉得痒的时候才会用后腿挠挠耳朵,就好像在平静的海面掀起波浪,总能把两个小冒险家晃得东倒西歪。
花了它们一分半钟才到达目的地。
约莫是见过长辈们“处决”鳟鱼和偶尔路过喝水的其他哺乳动物时的模样,这两只幼崽一板一眼有模有样地作势要去咬诺亚的脖子。
露出来的小奶牙就只有白色的一丁点,估计连油皮都擦不破,但大黑狼发挥了自己精湛的表演技巧,在被咬的第一时间就假装不敌,侧身躺到在地,歪着脑袋吐着舌头装死。
这个举动他做了很多很多次。
每次爬上背的都是不同的幼崽,但无论爬上去的幼崽性格如何,在一次成功的“猎杀”之后都会把脑袋抬得很高,尾巴翘得更高,像脚底下装了弹簧似的一蹦一跳地蹿到草地上。
很快,围在安澜边上的几只幼崽也跑到了新的“游戏场”边上,磨着它们的阿尔法狼要求一遍一遍地玩这个“勇敢者的游戏”。
成年灰狼各自躺在各自的位置上旁观。
安澜看到几头母狼都在慵懒地摇晃尾巴,时不时还会倒头小憩个十几分钟,似乎对这个新上任的“保姆狼”感到非常满意。
这可有点出人意料。
记得她刚穿过来的时候,这头大黑狼还是个不折不扣的幼崽社恐,看到小狼往他那跑,他就恨不得当场找个洞钻进去或者找棵树爬上去,碰到再可爱的个体也顶多远远地吸一吸,让他陪玩是不可能的。
但是现在……
看看眼前正在发生什么。
难道是因为当了阿尔法狼,认为自己应当为家庭承担更多,所以觉悟到了?还是因为这波幼崽特别可爱,而且可能会长出好几只绿眼睛小漂亮,所以在提前培养感情?
安澜盯着他,百思不得其解。
不过她很快就安慰自己,黑猫白猫能抓到老鼠就是好猫,公狼母狼能带好幼崽就是好狼,既然想不明白,干脆就懒得再想。
接下来两三个星期,诺亚仍然表现出了极高的容忍度,不仅会陪着幼崽玩游戏,还会在幼崽离群玩耍时及时追出去把它们叼回来,因为耗费精力多,反刍的食物也多,原本乌黑的皮毛看着都没以前那么油光发亮了。
围在安澜身边的幼崽慢慢围到了诺亚边上,让她能腾出手来增加巡逻频率,顺便好好观察观察瓦皮帝湖狼群的动向。
她很快发现了端倪。
不知道是不是在东北部战线遭到了其他家族的重创,瓦皮帝湖家族再次出现在黄石河附近时成员减少了三名,而且还有四头成年大狼身上带伤,其中一头走起路来一瘸一拐。
这似乎是一个很好的切入点。
抓紧机会的话,未尝不能把边界线再往东推进一段距离,甚至有可能把这个庞大的家族直接赶出这片中心地带,将双方的领地调换过来。
瓦皮帝湖狼群也发现了谷地狼群打量的目光,公狼王心中充满了焦虑,它本想放一放西部全力向东部挤压,毕竟东部的猎场可比西部的猎场要丰饶得多,可东部的几个狼群竟然死战不退,反而把压力转嫁到了变成夹心饼干的瓦皮帝湖狼群身上。
现在河对面的狼群如果还要前压,它们别无选择,只能死战,给予其迎头痛击,重新把没那么好的西部领地握在手里。
瓦皮帝湖公狼王不认为是自己决策失误。
作为一头见多识广的阿尔法狼,它接触过的狼群数量如繁星一样多,通常情况下外来者只要有一片土地能容身,能大略喂饱整个家族,就应该觉得很满意了,狼是聪明的动物,争端并不是它们的第一选择。
可是河对面的狼群就是不满意。
难道从象背山到黄石河的大片土地还不足以容纳下这些奔跑的灰狼吗?难道让出一块交界地带还不能把它们稳住,让瓦皮帝湖狼群集中精力去对付东北部的那些老对手吗?
它无法理解。
站在暮色沉沉的黄石河边,瓦皮帝湖公狼王死死盯着那十只在原野上玩耍的幼崽,头一回感觉到了处理入侵者的急迫感。
既然不能安抚下这些对手……
那么就不能给它们任何壮大种群的可能性!
第190章
瓦皮帝湖狼群的首领在心里策划着一次进攻,但它不知道的是,坐在河对岸的谷地狼群也在策划着一次进攻,或者说——偷袭。
不同狼群有不同狼群的活动习惯,安澜曾经借道过的紫河狼群就是一个春夏季节很分散后来才改掉的家族,而原本生活在谷地领地东侧的坡地狼群也不是什么每时每刻都黏在一起的大家族。
瓦皮帝湖狼群亦然。
在她的观察中,这些灰狼仗着数量众多、往往是战斗的发起方,其实很少进行防御性的集群活动,平日里她坐在河边休憩时总能听到对面领地里传来的南一下北一下的歌声,只有当跑到黄石河沿岸来巡逻边界线时才能看到整个家族陆陆续续会合在一起的身影。
最理想的进攻无疑是像尖刀一样直接刺入东岸领地,抓住落单的北美灰狼并将其斩首,然后从容地退回黄石河西岸来。
不过在实施进攻之前,安澜和诺亚必须先安顿好家里的幼崽,确保它们能够转移到对方反扑时扑不到的地段,而且还要避开其他掠食者。
这个任务理所当然地被交给了年长有经验的莫莉、后腿残缺无法进行快速追击的兔子以及战斗力和随机应变能力都非常出众的孔雀。
安澜在出发前把整个突击小队重新检视了一遍,最后把后来加入的年长公狼棕眼睛也派到了跟着幼崽的队伍中,担忧它和狼群磨合的时间还不够长,不足以在群间发生战斗时跟上狼群的步伐。
这样一来,最后越过黄石河的只有十头灰狼。
这十头灰狼里有经历过无数次风吹雨打的宽耳,也有成年后首次被卷入领地冲突的糯糯、眼线和神气;有战斗力惊人攻击欲强盛的小调皮,也有锐气不足机敏尚存的伤疤……可以说集合了整个家族最强大的力量。
面对这样一股力量,任何落单的敌人都只能调头逃窜,否则便和螳臂当车无异。
瓦皮帝湖的年轻人小分队就尝到了厉害。
说是小分队,其实更像是会结伴在某片区域活动的三头“独狼”,年龄均为两岁出头,该学的技巧都学完了,长辈的管束也放松了,正是最适合离开大群探索世界的时候。
它们常常在山地到河谷一带游走,通过嗥叫声和家族取得联系、参与集体活动,平时不是在磨练狩猎技巧,就是在跟踪入侵者的气味,寻找组建家庭的机会。
今天也不例外。
至少二十名游客在停车区用望远镜观察到了这三头在树林边上晃荡的年轻灰狼,而这二十名游客接下来也都看到了一生中最离奇的景象——
从西边跑来数头强壮的巨狼,它们在一头白狼和一头黑狼的带领下没有片刻犹豫地跑上了栈道,然后踩着栈道突入东岸领地,直奔三头瓦皮帝湖灰狼而去。
狼……用人行道过了河。
尽管这条栈道因为维修处于封闭状态,没有任何游客在上面步行,但狼群能这么自如地利用人类架设的改变自然的建筑,还是让所有在旁观的游客大吃一惊。
接下来发生的事就不是用吃惊可以形容的了。
一共十头灰狼用比游泳不知道快了多少倍的速度冲过黄石河后,又持续加速,目标明确地朝着敌人狂奔。
其实瓦皮帝湖家族这三头灰狼活动的区域并没有特别靠近边界线,而是在其上游地带,只是它们太专注于远处低头吃草的鹿群,同时也没想到敌人会在两个月的平稳活动后突然暴起,因而在发现危机降临时已经来不及拉开距离了。
双方相距不到几百米时,入侵者没有急着往目的地直线进发,而是分成两个队伍从两侧的树林中加速前追,朝着这三头灰狼包抄而去。
当距离进一步缩短时,其中一头灰狼发现了端倪,并带着两名同伴朝远离白狼小队的方向逃窜,正正把自己撞到了黑狼带着的小队身上。
然后闪电般开始又结束的战斗。
许多游客从来没见过这样残酷的一幕,入侵者并没有讲究什么一对一二对二的规矩,而是一拥而上围住了瓦皮帝湖灰狼,有的用撞击掀翻对手,有的压制住脊背,有的牵扯住后腿,有的上去锁喉折颈,一个照面就把它们撕成了碎片。
太快了。
当游客好不容易整理完不知是激动还是恐惧的心情,重新观察场上的局面时,却发现已经只有一头瓦皮帝湖灰狼还在奔跑了。
对黄石狼熟悉一点的狼迷也许能认出这是一头脾气比较凶悍的两岁公狼,平时对自己的父亲也偶有顶撞,但面对敌人狂风暴雨般的袭击,再凶悍的狼都凶悍不起来。
用惊恐万状都不足以形容它此时此刻的状态。
在无数人的注视中,这头年轻公狼埋头逃窜,一直跑到视野开阔的半山腰上、把慢下脚步的敌人甩在身后才停下来,仰起脖子,冲着天空颤颤巍巍地发出了示警和求救的叫喊。
可以清晰地看到:当第一声狼嗥发出来时,原本就从突击状态转为小跑状态的谷地狼群甚至跑得更慢了,紧接着,它们默契地聚集到白狼身后,跟着母狼王一起调头回转。
谷地狼群反应很快,对手的反应也不慢。
瓦皮帝湖公狼王一直在等待着冲突的发生,也一直在策划着一场袭击,它只是没想到自己竟然成了被先袭击的那个,气得眼睛里都要冒出绿光来。
十五头灰狼在它的带领下朝着入侵者发起了勇猛的反扑,但它们才刚刚抵达战场,就看到敌人已经像滑不留手的泥鳅一样缩回了自己占领的西侧地区。
这简直是在狼群的底线上疯狂跳舞。
任何一头阿尔法狼都不可能看着家族成员被屠戮而不作出回应,因此瓦皮帝湖公狼王立刻组织狼群从狭窄处过河追击。
敌人在向远处逃离,但这种逃离并不像是全线溃败时的仓皇逃窜,每当瓦皮帝湖灰狼加速上前想对某头谷地灰狼进行合围的时候,总会有同伴及时回援,将它带出致命的封锁圈。
可是这有什么意义呢?
一直回头只会拉低速度,永远不可能摆脱追踪。
十五对阵十。
它们只需要一路往前追,就像追踪奔逃的猎物那样,抱着不杀死几头也要把敌人直接驱逐出黄石河西部地带的决心,最终一定能取得成果。
所有瓦皮帝湖灰狼大略都是这么想的——
直到它们一路追出河边平原,追入稀疏的树林,追到池塘边,看到了自己有生以来最不想见到的敌人。
出没在同一片领地里的棕熊和灰狼大多数时候都处于竞争关系之下,在黄石公园里,狼的猎物有超过60%最终都会成为熊的美餐,而在饭桌之外,它们往往会无视彼此的存在,除非碰到需要战斗的情形。
而眼下就是处于这样一种情形中:七月是棕熊发情交配的月份,公棕熊会跟踪母棕熊,围绕着它们发生争夺战,并在取得胜利后待在它们身边长达三周以上,毫不留情地驱逐任何潜在的竞争者和其他威胁。
此时此刻站在池塘边的就是一公一母两头棕熊,从状态来看,母棕熊表现得极为不耐烦,一直在回头朝着公棕熊低吼,而后者也因此变得十分暴躁,连连做出回应的咆哮。
狼群再强势,也不会选在这个时候去挑战它们。
但是这两头棕熊为什么不攻击谷地狼群呢?
明明前面十头灰狼大摇大摆地从它们边上经过,其中两头甚至还勇到从离池塘不到三十米的地方穿过,隐入了更深层的树林里,却没有遭到任何驱逐性袭击。
为什么?
瓦皮帝湖公狼王百思不得其解。
在狼世代相传的生存智慧中,保有许多和其他动物合作的经验。
这种合作最多的发生在狼和乌鸦之间——乌鸦给狼指明猎物的方向、提示即将到来的危险、并从狼的狩猎行为中获益。有时候年轻的灰狼还会有自己的乌鸦朋友,它们敢于在狼休息的时候直接跳到某头狼的身上或者两头狼之间的空地上,并不害怕会遭到袭击。
但是棕熊……它没听说过。
这些大个子无疑是危险的,从祖先留下的教训中灰狼们知道要远远地避开,尽量不和它们起什么正面争端,哪怕在食物受到抢夺时也要掂量掂量,能忍气吞声就忍气吞声,狼掺和进熊的争斗,或者熊掺和进狼的冲突,这种合作绝无可能。
不,那一定不是合作。
或许只是双方活动的区域比较重叠,或许是彼此路遇的频率太高,或许是先前发生过冲突但因为狼群规模不小导致毫无成效、不了了之,久而久之,这两头棕熊熟悉了谷地狼群的气味,知道追上去没有意义,所以对它们视若无睹。
两个月过去,瓦皮帝湖狼群反倒成了更陌生的更值得警惕的来客。
要赌一赌吗?
现在继续往前追的话,也许它们也会像对待谷地灰狼那样对待瓦皮帝湖灰狼,可是如果真的被卷入到和棕熊的斗争中,还要面对在远处树林里停下脚步虎视眈眈的谷地狼群,对瓦皮帝湖狼群来说就会变成腹背受敌的大不利场面。
对手如果一溜烟逃跑了它还好下决心,可对手反常地停下脚步,反而让它犹豫不决。
瓦皮帝湖公狼王不安地嗅着地面。
它需要立刻做出决定。
安澜在等待着对手的决定。
将瓦皮帝湖狼群引到这个池塘来是原本就被她和诺亚定好的战术,因为他们知道这附近总是有两头刚刚确定关系不久的棕熊在活动。
这两头棕熊自从被发现踪迹后平均每天都要被安澜派家庭成员出去骚扰三到四次,又因为母熊比较懒、公熊不想离开母熊太远,每每追出不到两百米就得调头折返,连根狼毛都咬不到,久而久之,它也知道出击没有意义,干脆把谷地狼群当做可以屏蔽的空气。
然而对外来者就不是这样了。
动物分辨敌友靠得是——气味。
母棕熊还好一点,公棕熊原本就是因为到处寻找配偶才游荡至黄石河西岸里来的,怎么可能熟悉早在交配季节一开始就退让到东岸的瓦皮帝湖狼群的气味呢?
碰到陌生的掠食者,做出防御理所应当。
安澜在跑过池塘的第一时间就站在高地扭头回望底下的景象,正如她所预料的那样,两头本来在绕着池塘上演她逃他追插翅难飞戏码的棕熊一见到陌生灰狼就露出了警戒的姿态,公棕熊更是张大嘴巴摇晃着脑袋,希望将潜在威胁震慑在数十米之外。
敌人会来吗?
会来吧。
她站在狼群最前方感受着风中传来的焦灼之气。
灰狼家族中有高等级和低等级的分别,但家族在对外的时候总是团结的,谷地狼群每一次减员都会引起所有灰狼少则一周多则一月的沉郁,而当减员发生群间斗争时,面对那新鲜的尸骸和血气,很难有灰狼能压制住狂怒和恨意。
所谓决定,在最开始就注定了。
瓦皮帝湖公狼王无法就这样带着家族回转,尤其是当它们还占据数量优势的时候,如果它真的在这里止步服软,尽管家族当下会尊重阿尔法狼的经验和权威,但在接下来的日子里势必会产生对首领的怀疑。
不能放弃追击,不能挑衅棕熊……唯有绕行。
安澜瞥向小池塘右侧和左侧的山路,估量着哪一边更适合奔跑,最终将视线放在了没有太多倒伏树木阻隔的右侧。
果不其然。
几个呼吸之后,瓦皮帝湖公狼王一马当先地扭转方向,踏上了右侧的道路,其他灰狼立刻跟上,将下意识往右侧突击的公棕熊落在了身后。
见此情景,谷地狼群在安澜和诺亚的带领下顺势沿着左侧山路下到了倒塌的树木堆区域,再一次把“场景动物”置于两个狼群中间。
这一招非常卑鄙。
但是这一招也非常管用。
奔跑的谷地狼群不仅是在用近乎戏弄的举动挑衅瓦皮帝湖狼群,也是在用绕后的方式负面触发本就处于暴躁状态的另一种掠食者。
公棕熊肉眼可见地提高了追击速度,想要先行驱逐离自己最近的且正处于前行方向上的入侵者,然后再调头去处理那些闲来无事就要来撩拨两下的老邻居。
如果没有摆在中间的“场景动物”,安澜和诺亚无论如何都不敢在这么近的地方向一个数量上远超己方的敌人发起邀战,但有了棕熊做周旋,哪怕仅仅只是充当一个变数来源,就有了战斗的机会,有了无限可能。
比起谷地狼群的游刃有余,瓦皮帝湖公狼王的心情就没那么美妙了,狼群之间每年都会发生无数次冲突,可在冲突当中把其他掠食者拖进来的局面几乎很难遇到,因此完全打了个它一个措手不及。
眼看绕行一时半会儿起不到什么作用,公棕熊又在后面穷追不舍,它不得不做出了眼下最合理也是最有胜算的举动——
将十五头灰狼分成了两个小队。
十二头灰狼继续从上方绕行,而剩下的三头灰狼则留在原地,它们是狼群中正处于速度巅峰期的三岁狼,如果任务是斩杀棕熊,无论如何都做不到;但如果任务只是骚扰并拖住棕熊一段时间,难度就没有那么高了。
可它们忘了,“场景动物”并不只有一头。
在公棕熊被回头挑衅的灰狼拖住放慢脚步之后,见到最有可能成为配偶的雄性在守卫工作上受挫,母棕熊虽然大为不满,脚下动作仍然不慢,同样朝着这个方向奔来。
三头灰狼是拖不住两头棕熊的。
毫不意外地,瓦皮帝湖公狼王又从追击队伍里分出两头灰狼去加入战局,随着五头灰狼的停滞,这支追击小队的成员数量也从十五头下降到了和谷地狼群一样的十头。
为了确保殿后成员万无一失,将三分之一的有生力量分出去相互支援,自己把自己面对敌人的数量优势削减下来,把数量比拼变为质量比拼,如果是安澜带队,绝不会做出这种决策。
成员数量更多带来的……傲慢吗?
她在心里摇摇头。
就像经过千百次训练那样,谷地灰狼朝着在某个时间点上骤然回转,勇猛地朝着对手发起了冲锋。
这一下来得非常突然,以至于保持了半小时追踪节奏的瓦皮帝湖狼群在分秒之间难以习惯节奏的突然改变,阵型因手忙脚乱变得有些松散起来。
安澜没有错过这个机会。
在罗密欧和小调皮的掩护下,她和诺亚像两把尖刀一样直直扎入了瓦皮帝湖狼群的心脏,一左一右奔向了他们最大的敌人,在狼群中猛然回过神来的——
阿尔法狼!
面对突然扭头奔来的敌人,瓦皮帝湖灰狼下意识地就要拱卫在阿尔法狼周围,可离得最近的两头大狼被罗密欧和小调皮扑住滚开,留下了一个致命的空隙。
所有的策划都是为了这一刻。
人类世界战争中被广泛使用的斩首战术在灰狼的世界里也同样适用,安澜和诺亚没有半点犹豫,将速度提至最高。
作为一头大体型公狼,诺亚非常轻松地就将正处于奔跑状态的对手拦截了下来,甚至还把它向后撞了个踉跄,两头公狼翻滚了一圈,顺势撕咬到一起,雷鸣般的咆哮声不绝于耳。
趁着它被压制住的时机,安澜从背后咬住脊椎,将它重重朝后一拖,牙刀借着这股拖拽的力就往更深处的骨头和神经刺去。
瓦皮帝湖公狼王吃痛,松开嘴巴,扭转半个身体,就想用锋利的牙齿将自己从敌人口中解脱出来,可它不回头时要面对折断脊柱的危机,回头时同样要面对将整个侧颈暴露在另一个敌人面前的危机。
诺亚当然不会跟它客气。
不到两秒钟的时间里,瓦皮帝湖公狼王在感受从脊柱传来的痛苦之后又感受到了从颈部传来的痛苦,最关键的是两头处于不同方向的灰狼竟然还在朝反方向用力拉扯,几乎要把它的皮肉活活从身体上撕脱下来。
多年战斗积累的经验使它立刻意识到自己所处局面的不利性,一边挣扎,一边向家庭成员发出了请求支援的呜呜声。
它的请求是多余的。
瓦皮帝湖狼群在首领遭到袭击的第一时间就变得疯狂了起来,然而它们无法在短时间内突破由几头善战灰狼组成的防线,只能发出焦急而又痛苦的嗥叫声。
安澜拖拽的动作有了片刻的停顿,但她很快克服了内心深处的些微触动,将匕首般的牙刀向下扎得更深。
大狼群与大狼群之间很难和睦共处。
道理非常简单:
越强大的狼群能捕获的猎物越多,狩猎的成功率也越高,生存难度就会相对变小,但狼群的扩张需要用庞大而丰饶的猎场来做支撑,没有足够的空间,雌性就会自然而然地停止繁育,成年灰狼也会一头接着一头去开辟属于自己的天敌。
谷地狼群在故乡可以接纳松树场狼群,是因为它们的数量还没达到那片土地的承载极限,更何况那时松树场狼群的规模很小。
可瓦皮帝湖狼群不一样,它不仅规模可观,还明显打算在接下来的几年里继续扩大规模,这就导致了无可避免的领地冲突。
即使眼下没有纷争,对手甚至还退让了,但那都不是长久之计,在不远的将来,或许是这一茬幼崽成熟之后,或许是下一茬幼崽成熟之后,战斗一定会到来。
所以厮杀吧!
领地之战就是生存之战!
安澜沉下心来,放慢呼吸,四爪紧紧地抓着地面,上下颚用力咬合,感受着牙刀和脊柱摩擦时带来的奇异触感。
这感觉十分熟悉,太熟悉了,即使处于不同物种的身体当中,她本能地就知道该怎样固定切入点,该怎样发力,该从哪里把脆弱的脊柱折成两半,使敌人完全丧失战斗能力。
仿佛只有一瞬间那么短暂,又仿佛有半个世纪那么漫长,一阵沉闷的响动从牙刀传入头骨,被仍在用力的白狼所接收到。
脊柱折断的声音在二十头狼厮杀的战场中应当非常微弱,根本不可能被其他灰狼捕捉到,但它们却都在第一时间察觉到了死亡的降临。
安澜松开了对手。
阿尔法狼在地艰难地向前爬,它的后腿已经无法再被驱动了,仅凭前腿的力量不足以支撑起整个身体,很快就因伤势栽倒在地,发出濒死的几乎是有点令人毛骨悚然的哀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