求生在动物世界—— by撸猫客
撸猫客  发于:2023年07月19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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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声哀嚎就像冰冷的针一样没入了瓦皮帝湖灰狼的耳朵,使它们睁大眼睛,瞳孔紧缩,尾巴僵硬,脚下不由自主地向后退去。
和它们相反,谷地灰狼越战越勇。
眼线一条腿不能动弹,似乎是腿骨被和它交手的敌人折断了,但它仍然还在英勇地奋力撕咬,和自带眼线的秀气外表截然不符。
年纪最小的糯糯也毫不示弱,身上沾满了翻滚得来的草屑、尘土,以及慢慢洇出来的斑斑血迹。
葡萄、罗密欧和小调皮默契地同四头灰狼周旋,抓住敌人彷徨的时机,小调皮悍不畏死地冲入敌群。受到它的震慑,那四头灰狼下意识地扭头就想逃离,其中一头却被罗密欧咬住了尾巴,只是重重一扯就从中间生生扯断,令它发出了撕心裂肺的惨叫声。
最惨烈的是和棕熊处于一处的小队。
当它们的意志动摇时,躲闪的脚步就变得无比沉重,而棕熊的牙齿和巴掌都是夺命之物,只需要挨到一下,拔出来就成了破裂的气球。
狼群在能见到胜利的曙光时是英勇的,可一旦接近失败之门,那股勇气就会像掌中流水一样飞快地消逝,将整个家族像多米诺骨牌般一一推倒。
复仇的火焰熄灭了。
蛇毒般的恐惧占据了上风。
从第一头开始,瓦皮帝湖灰狼接二连三地朝着河流的方向逃窜,品尝着数年以来第一次尝到的象征失败的苦涩滋味。

失去首领的狼群是脆弱的。
父母狼是整个家族的精神支柱,也是维系狼群血缘关系和等级关系的基石,一旦在战斗中、狩猎中或人类的猎杀中失去其中一位,剩下的一位就必须在心伤中做出选择。
莫莉就曾做过这样的选择。
现在这个重担被压在了瓦皮帝湖母狼王身上。
谷地狼群踏过黄石河后的某个夜晚,安澜在狩猎中听到了从领地边缘传来的歌声,似乎有无数灰狼在对着月亮诉说着自己的心事,正是在那时,她知道选择已经被做出——母狼王离开了。
它留下了一个支离破碎的狼群,两个空悬的阿尔法狼的位置,以及许许多多还沉浸在死亡带来的阴影中无法自拔的家庭成员。
这个消息对瓦皮帝湖狼群来说无疑是不幸的,因为它们很快就会迎来围绕权柄展开的站位和争斗,假如在短期内无法把局面稳定下来的话还可能就此分崩离析;但这个消息对谷地狼群和东北部的几个小狼群来说却是有利的,让它们都把目光放在了失去稳固防御力量的土地上。
安澜比任何一个狼群都要早采取行动。
作为战果的制造者,她决不允许自己亲手打下来的土地白白落到其他家族手中,发现猎物群活动异常的第一个下午,谷地狼群就在她的带领下朝着更东侧的区域进发。
这本来应该是一次探索活动,通过大面积的搜索确定还有几头灰狼在附近活动,顺便确定哪些地区是瓦皮帝湖狼群曾经常用的以后可以被用到的猎场,但这次探险活动在半小时后就变得有些无聊起来。
倒不是说没有狼的踪影。
恰恰相反,整片东区都充满了灰狼活动的痕迹,只不过这些痕迹太浅淡也太谨慎了,几乎都是独狼或两三头狼留下的。
任何一头灰狼在侦查到这样的景象后都只能做出一个判断:完整的狼群已经不复存在了,它就像掉在地上的水晶球的一样被摔成了碎片。
目标丢失让谷地狼群以从未想过的迅猛速度占领了东区的大部分猎场,并留下了新鲜的领地标记,但化整为零的老对手也给狼群带来了一个新的难题——
入侵者。
在黄石河西岸,谷地狼群或许和瓦皮帝湖狼群一样熟悉地形,但在黄石河东岸,它们还没有足够的时间去熟记地图。
陌生地形会给防御带来瑕疵,特别是当狼群出发去狩猎、将幼崽和保姆狼独自留下的时候。
八月上旬,留在暂栖地的莫莉、兔子、眼线和小调皮遭到了一次袭击,入侵者是三头来自前瓦皮帝湖狼群的灰狼。
莫莉在入侵者出现在山头上的第一时间就用嗥叫声向狼群发出了预警,随后更是同三个儿女一起死战不退,保护那些还没有自保能力的幼崽。
四头保姆狼远远超出正常狼群需要的保姆狼数量,但它们被留下要不是因为年龄大了,要不是因为腿脚不方便,其实主战力只有小调皮一名。
如果那天不是忽然下起雷雨来,等安澜和诺亚带队回去支援的时候估计只能看到一地尸体,即使如此,眼线也受伤惨重,在两周后因为伤口恶化离开了尘世。
这次失利使安澜下定决心对新领地进行扫荡。
整个九月和十月,谷地狼群处决了六头进入新领地范围的入侵者,不管它们是外来客还是这片土地来不及撤离的旧主。
频繁的杀戮使得其他游荡者从狼的哀嚎声和尸体的腐臭味中得到了应该得到的讯息,贸然闯入的独狼数量一下子变得稀少,即使偶尔有闯入者也做得比往常更加小心,轻易不会留下什么容易追踪的活动痕迹。
强化防御在行为上是残酷的,但它收到了该有的成效,给处于快速发育期且对世界充满了好奇的幼崽创造了一个安全的成长环境。
十只幼崽就这样慢慢长到了半岁。
这个年纪的小狼在外形上已经非常接近成年灰狼,就是耳朵和脑袋的比例较之成年灰狼来说还是要大上很多。
它们身上披着的棕色毛发差不多褪完了,套上了雪地泼墨般经典的北美灰狼外观,眼睛里朦胧的蓝色也早已消失不见,就像拨开云雾之后露出天空一样露出了本来该有的色彩。
随着幼崽不断成长,研究者、园区工作人员、狼迷和游客对谷地狼群的关注度也越来越高,这种关注在纪录片播放后到达了一个顶峰。
无论是跟踪拍摄到五月份的摄影师还是一直在追踪狼群成员变动的卡恩小组都没想到竟然真有一个狼群能养活十只幼崽,因为这意味着它们要么是通过某些经验规避了幼崽成长道路上的一切风险——饥饿;寒冷;疾病;掠食者;玩耍受伤……要么就是在这一年里有着老天保佑般的好运气。
事实上,就连安澜自己都被半岁六分之一的死亡率给吓了一跳,毕竟她也经历过幼崽因未知疾病死亡而所有灰狼都无能为力的时期,深知这些小狼在自然面前的脆弱。
唯一让她有点不高兴的大概只有瞳色了。
活下来十只幼崽,葡萄的四只幼崽更是全活了,竟然只有一只继承到了它葡萄石般美丽的绿眼睛,其他都褪成了和爸爸罗密欧一样明黄色的眼睛。
最重要的是,这头幼崽还有点像兔子。
性格软糯代表着它争夺交配权的概率很低,甚至能吸引到异性结成配偶的几率也很低,要想有更多绿眼睛小漂亮还得靠葡萄,而且大概率只能等后年或者大后年。
对此,两头颜控阿尔法狼很是“不满”,导致罗密欧有段时间都觉得背后要被盯出四个洞来,还以为自己哪里做得不好惹了阿尔法狼生气,在狩猎中更加卖力。
但安澜和诺亚喜欢归喜欢,对所有幼崽还是一视同仁的。这里的一视同仁当然不是指一视同仁的优待,而是指一视同仁的严、加、管、教。
半岁大之后,所有小狼都被送到走路迟缓的莫莉那里接受“启蒙教育”,又被诺亚亲自盯着跟着狼群跑动参与狩猎,远远看去就好像一长串跟在大群后面的小萝卜头。
为了让它们早点适应黄石公园里频繁的群间斗争,安澜还大幅降低了它们彼此发生争斗时长辈介入劝架的频率,虽然短期代价是十只小狼个个带伤,但在一番摔打过后,竟也有几只表现出了和小调皮年幼时如出一辙的进攻欲来。
就这样一边熟悉领地、巩固防线,一边对新成长起来的成员进行严格训练,谷地狼群在十一月时将领地面积推到了极限。
再继续扩张下去只会增加无意义的巡逻体力消耗,在确定东部猎场足够使用后,安澜做主放弃了象背山附近的领地,把活动区域圈在了黄石河两岸。
约莫是察觉到了风暴的降临,也察觉到了谷地狼群现在和将来都会是黄石公园里一股崭新的可以左右领地格局变动的力量,十一月底、第一场雪落下来的时候,工作人员踩着雪道进入东部领地,对诺亚实施麻醉并给他套上了电子定位项圈。
他们的预料当然是正确的。
冬季是灰狼活跃的季节,也是最需要食物支撑的季节。
这段时间的休整使谷地狼群重新焕发出了生机,而小狼们也都有了自保能力,可以适应北方一团乱麻般的局势。
狼群在追踪一群驯鹿首次踏出了新领地的边界线。
进入黄石公园后第一次,它们见到了被誉为“狼迷乐园”的拉马尔山谷,也嗅到了风中飘来的至少三个狼群活动的气味。

第193章
监护电子定位器信号的工作人员最近每天上班都很忙碌,因为大黄石生态圈的内的狼群势力范围每天都在产生变化,而这些变化最初是由玛丽峰-象背山地区的动荡引起的。
仅仅用了半年时间,狼群相互挤压、崩散引起的风暴便从内圈刮到了外圈,此时内圈本身的变化还没有停歇。
诺林一大早就被叫到了办公室。
同事们有的端着咖啡杯,有的举着三明治,但无一例外的都困倦得耷拉着眼皮,指着房间里最大的那台显示屏,让他去看电子定位系统的狼群活动报警。
灰狼保护办公室的工作人员每天上班时检查有无信号消失或停顿的情况,下班时拉一张活动范围图和昨日对比,平时哪怕起来倒水经过电脑时也要瞥一眼,个个都把不同狼群的信号记得滚瓜烂熟,因此诺林一走过去就睁大了眼睛。
在蓝色、黄色、绿色、紫色、红色的层层叠叠歪歪扭扭的线圈中,有一条白色线条正在直直朝其他几个线圈盘踞的地方延展。
这根白色的线非常孤单,从醒目程度上来说完全比不过其他数量众多的颜色,但此时此刻它显得那样醒目,直直抓住了所有工作人员的眼球。
“这是……谷地狼群?”诺林转过身向同事寻求肯定,在得到一个点头作为回应后就陷入了长达半分钟的沉默。“才稳定了几个月就又换地方了啊……”最后他说道,“从一开始搬家到黄石来我就觉得这是个很奇怪的狼群,现在看来还真没想错,竟然一直在搬家,不像正常狼群的活动习惯啊。”
“只能说还好挂了追踪器。”同事点点屏幕。
他们都很担心继续向东北方移动的谷地狼群会和常年在那附近出没的几个狼群发生冲突,虽然大规模的群间战斗每年都有,但发生在陌生对手之间的总比发生在老对手之间的更加摸不到对方的底线、更加难判断对方的动向、更加激烈,也是一个事实。
北部地区总被他们调侃成拳击场是有理由的,因为地理条件优越、有蹄动物活动频繁,许多狼群都对这片土地有想法,盘踞在这里的相互纠结的各色线条也是最多最密集的。
“出去看看吧。”诺林叹了口气。
从线条来看,白色一直在移动,其他几个颜色截止目前也没有停下来的迹象,说明被套上项圈的灰狼都还活着,是好事。
只希望他们能赶在冲突发生之前到达现场,即使无法插手野生动物之间的竞争,能为动物研究记录下一些宝贵的资料也是好事。
不知道是不是在心里认真请求起了作用,汽车一路开到罗斯福塔区调头向东行进时,办公室里打来电话说谷地狼群停下了脚步,而且有游客看到它们在吃东西。
诺林二话不说就给老友卡恩挂了个电话。
卡恩也很清楚现在打这个电话是为了什么,于是也懒得寒暄,直接说出了自己一路跟踪时看到的景象,得出的结论是——“狼群是因为追踪一头母鹿进入拉马尔山谷的。”
“所以它们会在狩猎结束之后离开?”诺林直戳核心,“通常因为追踪猎物离开领地的狼群都会在狩猎结束后第一时间回到比较熟悉的区域,领地标记会让它们焦躁不安的。”
“前提是领地标记本身没有问题。”卡恩指出。
的确,如果按照追踪图上显示的狼群活动轨迹来,那么至少有四个狼群都有可能在从罗斯福塔区到拉马尔山谷的范围里做过标记,这就意味着任何进入这片区域的外来狼群都会感觉到混淆,而且还会感受到机会。
用现在比较流行的话来说——既然你们(规模甚至还不如入侵者的狼群)都可以在这个地方留下标记,那我也可以吧。
“谷地狼群是很有进攻性的狼群。”卡恩在挂电话前说道,“或者也可以说,阿尔法狼很有目的性,我跟踪研究它们已经有很长时间了,老朋友,我可以负责任地说,我认为凯莉和诺亚完全明白自己在做什么。”
所以事情大概率是没那么简单。
诺林深吸一口气,做好了充分的心理准备,他挂断电话(还不忘提醒一句“大黄石生态圈里的灰狼都没有官方名字只有编号顶多是研究员私下叫叫”),然后给正在跟踪其他狼群的研究员发去了信息。
又不能干涉狼,又不能干瞪眼看着,所以还是抓紧这难得的不同狼群间交流的机会,大家就准备好迎接从拉马尔山谷晕开的冲击余波,一起好好做研究吧。
抱着这样的心态,他在到达目标停车区、看到正在对峙的谷地狼群和救援溪狼群后简直是心如止(死)水(灰),也就是转眼看到谷地狼群后面跟着的幼崽军团时抽了抽脸皮。
那些都是半岁大的小狼。
换了别的狼群根本不可能把这一大票在战斗中毫无作用的半岁狼放在离陌生狼群不到三四百米的地方,可是谷地狼群就有这么勇,就有这么大摇大摆,那架势一看就不是一时兴起狩猎狩出了领地范围,而是早有预谋。
偏偏救援溪狼群还真就跟被镇住了一样,两头阿尔法狼看看挡在前面的成年灰狼,又看看远处的小狼,罕见地表现出了犹疑不决。
它们早就习惯了北部地带的活动“规则”。
活动范围重叠、领地不排他……这些在丰富的食物资源面前都算不上什么大事,只要这里还有数不尽的鹿群供应,它们就能做到无视那些抢食的邻居,只专注在自己的家族身上。
大家都在遵守这个规则。
因此当强势的瓦皮帝湖狼群向东北施压时,所有在这里活动的规模较小的狼群都没有退缩,而是共同扛起了自南向北席卷而来的洪水般的压力,并最终将强敌拖在了边界线附近,没有让它们染指那些丰饶的猎场。
既然成功做到过一次,那么就必然能做第二次,只是灰狼们无法预料到竟然会出现这种不打招呼就拖家带口长驱直入的敌人,冲突发生时只有救援溪一个狼群在这附近。
这不是什么好现象。
一旦让入侵者不管不顾地闯到了猎场附近,再想将它们驱逐出去,势必要付出更长的时间和更沉重的代价。
说来惭愧,狼是更适合顺风作战的动物。
小狼群组成的阵线在看不到胜利的曙光时很容易就会因为彼此血缘关系不紧密而分崩离析,假如入侵者的独占反应不激烈,那就会更糟,只要能在猎场边缘混一口饭吃,恐怕这分崩离析还会来得更早些。
然后会怎么样呢?
一个由九名成员(包括幼崽)组成的家族是无论如何都不可能同一个由二十三名成员组成的庞大家族相抗衡的。
救援溪狼群的阿尔法狼沉默地站在山岗上。
它们并不愚蠢,多年的生存经验已经让它们充分知晓在没有准备和后援的情况下贸然同数量数倍于己的入侵者战斗完全是求死的行径,在某些时候,它们必须等待,它们只能等待。
于是阿尔法狼做出了自己的决定。
至少今天,它们不会战斗。
在敌人冰冷的注视中,谷地狼群将队伍收拢,大狼保护着小狼,毫不犹豫地踩过了气味浓郁的三棵大树,进入了这片被共同占有着的土地。
待在停车区的工作人员放下望远镜,彼此交换了一个眼神,默契地保持了沉默。
诺林有种古怪的预感。
尽管今年从罗斯福塔区到拉马尔山谷的北部地带仍然处于混乱之中,但明年,后年,大后年,只消等待谷地狼群的这波幼崽成长起来,这个格局就会迎来巨大的改变。
而这也是安澜和诺亚最初的计划。
他们在入侵这片领地的时候就想好了将来应该怎样去面对危局,也做好了可能会在初期失去一些成员甚至一年两年不添加新成员以巩固统治的准备。
当一块游戏地图到处都是资源点、且还有大量资源不断在边界线上流动的时候,想要把所有竞争者挡在外面几乎是不可能的,唯有不断发展自身、强大自身,使整个家族牢牢凝聚在一起,震慑住那些入侵者,才是可取之道。
正如现在发生的一样。
从风中传来的讯息告诉安澜远处的山岗上有狼,谷地的树林里有狼,寂静的河流边也有狼,但此时此刻,这些灰狼只能不安地站在原地,伸长脖子朝着空中轻嗅,忍耐着猎场被占据后的恼怒之情,甚至不敢用嗥叫声进行什么有力的阻击,因为它们还没会合到一起,仅仅凭借自己的力量,它们畏惧可能会到来的打击。
强大是所有掠食者一生的追求。
谷地狼群眼下还并非无所不能——它们的成员数量比之灰狼记录中最高的近四十头还有很长一段发展距离;它们的队伍中还有不精于战斗的伤员和老年;它们还有比其他任何狼群都要多的幼崽需要保护和照看——但即使如此,安澜当上阿尔法狼之后长达两年的经营已经初见成效。
盘踞在拉马尔山谷的狼群或许能抵挡住许多曾经想涉足这片领地的入侵者,但却无法抵挡住谷地狼群,盖因后者并不是撞击在石头上就会轻易散去的烟云雾气,而是一把锋利的宝剑,直直地破开壁障、刺入内里。
谁也不能把它们赶走。

第194章
拉马尔山谷的领地动荡正如工作人员所料的那样造成了一系列的连锁反应,被暂时隔离在核心猎场之外的狼群不得不在边缘地带游荡,对其他狼群的领地造成挤压。
驻扎在黄石公园里观察学者都悲喜交加。
悲的是狼群相互挤压必然会导致冲突,冲突有很大几率会致使他们已经观察了多年的像朋友和孩子一样的灰狼个体丧生,严重的甚至可能导致整个家族被从记录中抹去;喜的则是得以观察到更多发生在种群间的社交行为,和缓或者激烈。
卡恩·怀特同样不会放过这个机会。
他谨慎地观察了一段时间,发现这回谷地狼群好像没有继续往其他地方挪动的意思了,才联系研究员们把狼营挪到拉马尔山谷附近来。
狼营搭建在半山腰上,视野开阔,又因为有树林的遮蔽,不登上用作眺望的双层建筑的话就能凭此避开底下公路上停车区游客的窥视,可以说是两全其美,大家都很满意。
唯一让研究员有些担心的只有使用寿命。
原本以为按照谷地狼群闲不住的性格,这一次搭建起来的临时营地又只能存活几个月,顶多是半年,但半年过去,一年过去,一年半过去,两年过去,营地里的陈设越添越多,慢慢从简陋的帐篷区恢复到比在落基山脉北部时还要完备的模样,狼群都没有再迁徙。
谷地灰狼就这样在拉马尔山谷安了家。
研究员们慢慢放下心来,开始把自己的生活同这片营地所处的位置联系在一起做新规划,一些需要长期跟进的项目也被提上了日程。
卡恩挂着这些项目总负责的名头,其实做的最多的事就是三天两头往狼群里跑,美其名曰收集资料,并培养后辈和实习生。
拜访并不是从狼营一落成就开始的。
头几个月里卡恩根本不敢徒步靠近在休憩的谷地狼群,因为那十只小狼仍然处于无法保护自己的成长期,而且救援溪狼群为代表的几个“土著狼群“还在不间断地寻找机会制造麻烦。
本意是要去和灰狼好好相处,要是反而被误会成是敌人或者不小心被卷入几个狼群之间的争斗就糟糕了。
转折点发生在冰雪消融的春季。
某天夜里卡恩在整理排泄物样本时听到附近山上爆发出一阵极为恐怖的咆哮声,等他匆匆冲到二层建筑和其他研究员碰头时,就听到从河谷和另一侧山头也传来了同样的声音。
狼嗥响了一个晚上。
第二天清早天才刚蒙蒙亮,研究员们就焦急地离开营地,带着无人机和热成像仪出去搜索狼群冲突留下的痕迹。
派出去侦查的无人机在昨夜狼嗥声汇集的地方发现了六头倒在地上的灰狼,有的早已变得僵硬,有的虽然还在喘息,伤势却很严重,似乎随时都会跨过死之国度的大门。
围绕着这些灰狼的是谷地灰狼。
显然它们想方设法坚守住了阵地,并且成功对敌人成功造成了四次减员,但这些减员不是毫无代价,因为此时此刻它们正在尸体边上穿梭,尝试着把属于家庭成员的遗体从战场中完好无损地拣出来放到干净的地方。
卡恩几乎是第一眼就认出了莫莉和它的配偶。
对任何一名抱着爱意和狼群相处的研究员来说,看到自己从小观察到大的还起了名字的灰狼死去都是一个十分令人心碎的景象。
这一年莫莉已经十分年迈,放眼整个园区的历史都可以算得上是长寿,大家其实多多少少都做好了失去它的心理准备,可是他们期待的死亡会发生在一个平静的夜晚,发生在一条被月光点亮的小河边,绝对不是在战场上。
没人能想得到。
谷地狼群曾经的行事准则在卡恩的记忆中已经有些模糊不清,但他看得很清楚,记得也很清楚,凯莉和诺亚上台后就构建起了一套崭新的行事准则,在这套体系中,年老体衰的灰狼和受伤导致残疾的灰狼基本不被要求承担任何战斗职责,只会被安排去看护幼崽,以及放哨。
他不认为这个原则会在一夕之间改变。
那么是为什么呢?
难道是敌人给的压力太大,导致两头前任狼王也必须参与到战斗之中,否则就会让家族里新生的嫩芽在开放前就被焚毁?
还是说莫莉像许多其他野生动物那样能够意识到自己大限将至,比起成为狼群的“负累”死去,它更愿意死在一场保卫家族的战斗之中?
卡恩不知道。
但他知道的是——在生命的最后时刻,脸上带着两道伤疤的年轻一些的雄性灰狼并没有放弃自己的配偶,也没有忘记自己作为一位前任首领对家庭该有的责任,因为它是躺在莫莉身边头挨着头肩膀挨着肩膀死去的。
光凭这一点,卡恩就非常触动。
而从行动上来看,谷地灰狼也为此震动不已。
有灰狼在对着天空发出哀鸣,年轻的小狼挤在外围不知所措,但行动都很迟缓,显然是也沉浸在不安和痛苦之中,凯莉和诺亚带着几头灰狼正在战场边的大树下挖狼穴似的挖洞,似乎是想要把遗体埋到泥土里去。
丽芙的相机忠实地记录下了每一秒钟。
这种埋葬行为很罕见,非常罕见,但也并非第一次被研究学者目击。就是在黄石公园里,曾有学者观察到灰狼挖坑埋葬乌鸦的行为,并且她非常确信这种行为是出于对陪伴多年的“老友”的纪念,而不是出于对“食物”的储藏。
卡恩研究狼的年限越长,就越觉得它们是种感情丰沛的动物,而这种认知也在接下来的一段时间里不断得到巩固——谷地灰狼连续好几天都在战斗发生的地方徘徊,每次徘徊结束之后还会在首领的带领下久久地嗥叫,无疑是在为同伴,不,长辈的逝去感到悲伤。
纪念持续了整整一周。
在这一周时间里,黄石公园灰狼保护办公室的记录屏幕上再也没有捕捉到其他颜色线条入侵白色线条盘踞地点的案例,大约在那场惨痛的战役中其他几个家族也受到了重创,丧失了入侵核心地带的动力,从此只在边缘游走。
邻居彻底安分了下来、小狼的自保能力不断提升、失去亲人的痛苦也在慢慢抚平……当谷地狼群彻底恢复到从前在玛丽峰那样轻松的样子之后,卡恩也顺势恢复了对狼群的拜访。
不过毕竟有一段时间没靠近狼群了,虽然知道狼的嗅觉和记忆力都很不错,由狼驯化而来的家犬更是过了几年都不会忘记自己熟悉的人类,但他在第一次尝试恢复联系时还是表现得十分谨慎。
所幸他并没有被排斥。
已经过了壮年期的凯莉和诺亚像迎接一个老朋友那样熟络地迎接了他,两头灰狼还破天荒地允许他按照社交礼节用亲吻吻部的方式对它们表达了自己的尊重和喜爱。
其他灰狼多多少少也还记得这个被阿尔法狼接纳的人类,当卡恩坐到离狼群只有四米远的地方时,没有一头成年灰狼表现出攻击欲,当年对他最有戒心的两头后加入的公狼也不过是保持了警戒状态,掀起眼皮朝这里看了两眼,就专注地做自己的事去了。
威胁最大的反而是那些一岁多大的小狼。
它们一方面对陌生的两脚兽充满了好奇,另一方面又因为己身战斗力还不足以和长辈媲美所以对任何危险的东西都充满了警惕,由此造成了一种徘徊状态,很是蠢蠢欲动。
卡恩倒是很想和谷地狼群的下一代搞好关系,可他也知道这个年纪的灰狼做事情没轻没重,很容易就会造成严重伤害,所以只是老老实实地坐着,时不时还会往后躲避。
凯莉和诺亚很快就发现了他的窘境,于是便坐到他身边不远的地方,把自己当做人类和其他家庭成员中间的隔离地带。如果有小狼靠得太近、表现得过于亢奋,做出露牙刀或者拱起身体的战斗预备行为,阿尔法狼就会从喉咙里发出滚雷一样的咆哮去进行大声呵斥,直到它们悻悻地垂着头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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