狼群安全了!
在狂奔出将近八百米的距离后,整个狼群才在诺亚和安澜的调整下渐渐放慢速度,从极度分散的状态重新聚合到一起。
十一头灰狼静默地捡着自己的呼吸,阿尔法狼没有出声,其他成员也没有出声,它们都在倾听着从树林深处传来的哀呼。
安澜抬起头。
狼群开始了嗥叫。
它们呼唤着自己的孩子、兄弟和同伴,请求它不要放弃希望,请求它继续向前奔跑,请求它拼尽全力回到它们身边。
大约过了半分钟,哀嚎声忽然中断了。
当所有灰狼都开始躁动不安的时候,从近处的灌木丛里忽然传出来一个踩踏的声音,而那血腥味也随着这个声音的响起变得更加浓厚。
兔子惊恐万状地从树林里跑了出来,准确地说,是跳了出来,一条后腿上半部分蜷缩着,下半部分晃荡着,就好像那不是身体部位,而是什么挂在身上的没有生命力的棍子。
呼啦一声。
整个狼群都围了上去。
它们用急切的舔舐和嗅闻表达着自己的关切之意,诺亚更是直接走到伤腿一侧,用肩膀撑住了兔子的肩膀。
安澜绕到他边上低头看。
子弹正中腿弯,巨大的冲击力将整个关节撞成了碎片,只剩下一点皮肉还藕断丝连地挂着,怎么看都没有任何恢复的可能,甚至不敢打包票说能止住血,片刻功夫,地上就积了一滩。
在这种伤势的影响下,即使康复过来,兔子也可能穷其一生都无法继续像正常灰狼一样奔跑跳跃。
但它还活着。
它没有被猎人杀死,变成某间展馆里放着的填充了稻草的标本,或者某张壁炉旁大床上摆放着的狼皮被褥,或者某个孩子脖子上挂着的“象征勇武和强大”的狼牙制品。
这对谷地狼群来说,对两头阿尔法狼来说,都已经足够好了。
第184章
黄石国家公园、大提顿国家公园和周围其他几个森林公园一起组成了著名的“大黄石生态圈”,是无数野生动物最后的乐土。
2015年的统计数据显示,在这个生态圈里生活着大约528头灰狼,其中约有95头(后来增长到107头)生活在黄石国家公园园区内,而野生动物最多的拉马尔山谷也因此成为全世界狼迷心中数一数二的观狼圣地。
安澜和诺亚在决定迁徙之前进行了无数次讨论,每次都会把最终目标设在这里,还总是拿“谷地狼群”这个名字到时候都不用改来开玩笑。
理想要勇敢地定,步子要小心地迈。
王冠上的明珠谁都想伸手去抓,掠食者凭着本能也会往猎物多的地方走。竞争那么激烈,如果谷地狼群不能恢复到最佳状态,别说控制拉马尔山谷了,就是在边缘找机会游荡游荡、分一杯羹都是痴人说梦。
现在状态最差的就是兔子。
没有灵活的手指,也没有实用的工具,两头阿尔法狼不得不采取最原始的方式来止血。
诺亚把整个身体的重量施加在兔子身上,不让它因为疼痛乱跑乱跳,安澜则趁它走神的机会狠狠心直接把那半条耷拉着的腿给拽了下来,以免将来死腿腐烂拖累全身,造成严重的细菌感染。
然后是漫长的挤压。
在整个治疗过程中,兔子一直在发出哀嚎声,惹得其他灰狼时不时就要过来查看情况,个个都把耳朵缩得消失不见,尾巴死死地夹在后腿中间。
安澜和诺亚仿佛看到一口黑锅从天而降。
好在他们的“恶霸”行径并非毫无作用,折腾了半天,血慢慢地止住了。
兔子被放起来时浑身上下的毛都乱得一塌糊涂,眼睛也有点发直,简直成了只鸡毛掸子。它低头嗅了嗅自己脱落的一截伤腿,又试着用剩下三条腿蹦跳了几步,最后才小心翼翼地缩到了莫莉身后。
看来是疼得狠了,所以只想去找妈妈。
莫莉表现出了异常的温情,用不间断的舔舐和蹭头安抚这个险些穿过死亡之门的孩子。
年轻灰狼有的围在它身边,有的围在两头阿尔法狼身边,从长辈和首领的镇定中汲取继续前行的能量和勇气。
太阳照常升起。
夜幕降临之前,它们踏上了受保护的土地。
在狼群朝着理想乡缓慢移动时,黄石公园服务中心边上的野狼保护办公室正在收到从世界各个角落发来的私信轰炸。
用负责人诺林·安德森的话来说——“我打开社交软件,在不到一秒钟的时间里就成了被猫头鹰雨淹没的费农·德思礼。”
事情还要从一通来自爱达荷州的电话说起。
昨天下午三点,诺林正在编辑官网上的灰狼主页面,把同事们通过实地观察好不容易总结出来的狼群势力分布图贴到固定位置,取代前一年的分布图。
电话铃声就是在这时响起来的。
诺林在接起电话之前还以为是昨天约好的管道维修工,没想到接起来一听,对面还是个老熟人,可能也是很多野狼爱好者的老熟人。
“我有麻烦了。”卡恩·怀特这么说道。
“什么样的麻烦?”诺林问,“‘我又跟猎人组织打起来了所以需要点法律援助’类型的麻烦,还是‘有某个野狼家族出现了一些无法解释的举动所以需要联系黄石狼研究中心’的麻烦?”
他本意只是想调侃一下,没想到对方真的陷入了长达三秒钟的沉默,然后才把事情的经过如此这般地说了一遍。
诺林挂掉电话还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他坐在办公椅上用铅笔尾巴挠了挠头皮,转过身去问同事:“最近有陌生的狼群出现吗?卡恩的基地那边报有狼群失踪,而且是没有戴项圈的狼群……最后一次被目击是在西边的小镇上,离园区只有不到一百五十公里。”
“肖肖尼湖边上报有陌生的狼群。”一个脑袋从办公桌后面探出来,“不过我们仔细认了一下,好像是从大提顿那边的狼,估计是跟着麋鹿群过来的。”
“没有别的了?”诺林问。
大黄石生态圈的灰狼备受关注,统计得也很频繁,许多狼群里都有成员戴着项圈,有些狼群甚至整个家族都戴着项圈,每年统计出来的数量误差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多了一个狼群,而且是像卡恩·怀特说的那样超过十个成员的大狼群,应该很快就会被工作人员、研究人员和游客发现才对。
这天下午办公室里没有任何收获,只是讨论了一番竟然有狼群愿意离开猎物丰富的地方往其他地方跑,而且还是跑出了这么远的距离。
猎人活动有这么大的影响?
“没吃的就会调头了。”有个同事揣测,“不是说饿到靠近居民区抓郊狼了吗?狼又不笨,见势不妙肯定会做调整。”
大家都对这个结论深信不疑。
结果第二天上午,整个办公室的脸都被打肿了。
西黄石小镇的野狼保护中心发来消息说有游客在来小镇的路上看到一群共十二头灰狼,其中一头受伤严重,远远看着好像是被夹子夹断了腿,而且是新伤,希望园区派工作人员去摸排一下。
这个消息倒没什么特别的。
工作人员一年能收到无数个从游客那里得来的预警信息,其中一些是虚假的,另一些则很有用,帮助他们处理了好些偷猎者和跑进禁止通行区域的闯入者。
但有一件事是特别的。
这位游客拍了狼群的照片,西黄石小镇把照片和消息一起传了过来,办公室里的员工凑到电脑前面一看,都觉得这个狼群有点陌生。
无他——黑狼并不算稀有,可以说到处都是,可整个大黄石地区拎起来抖一抖估计都抖不出几只接近白色的成年大狼来。
稀有代表着关注度。
工作人员能把每一头白狼的生平经历说得分毫不差,闭着眼睛都能指出这些美丽的大家伙各自出生于哪个家族,活跃在什么区域,厉害点的还能认出每头白狼的外貌特征,而这一头肯定不是黄石狼。
“我觉得我好像见过类似的组合和类似的家庭构成……”其中一个实习生说道,“黑白配并不多见,我肯定在哪看过然后记住了。”
另一个工作人员说道:“巧了,我也有一样的感觉。”
他们看向了负责人。
诺林……诺林比他们加起来的既视感还要重。
他闷声不响地打开了和卡恩的聊天记录,看了看这位老朋友和狼群成功互动后发来的一长串信息,然后打开电脑,输入了狼营的名字。
三分钟后,所有人都对着油管页面陷入了沉思。
“我不敢相信。”诺林问边上的同事,“这群狼本来生活在落基山北部地区的野狼恢复区,这会儿却从西北边跑到黄石,你见过这样的事吗?你呢,你见过吗?”
没有一个人点头。
不过震惊归震惊,园区里多了一头白狼是个好消息,两个工作人员跟着诺林上了车,准备到西大门去碰碰运气。
大概是因为他们三个人都太久没中彩票了,太阳快要落山时,又有游客在社交平台上报了和狼群的偶遇,位置离得非常近。
汽车开出去九公里,这个崭新的狼群第一次暴露在黄石狼研究者面前,那可观的规模、超出平均水平的庞大体型和形成强烈对比的配色都给他们带来了无与伦比的震撼,也带来了不可避免的担忧。
十二头灰狼。
如果进入园区,这个数字可以使黄石狼的数量立刻增加十分之一,并且对上任何狼群——除了最大的那几个——都有一争之力。
它们的到来会拉开这个年度的领地争斗。
完全可以想象,每年都在更新的领地势力分布图一定会在明年迎来一次巨变,这简直就像一直在发布小更新包的游戏突然宣布要进行一次版本大更新一样。
而且……
“母狼王。”诺林吸着气说。
边上的同事都在点头表示认同。
这个狼群在发现人类活动的踪迹后迅速进入警戒状态,几名年轻强壮的成员稍稍离开了大群一点,靠近车辆停留的地方来查探情况。但只跑出了一小段距离,白狼就仰头嗥叫起来。
所有的狼都回撤了。
就连黑色的大狼也撤了回去。
作为野狼研究者,工作人员都知道在狼群里真正做决定的往往是雌性阿尔法,尤其是在狼穴选择和猎场选择上,但在进入战斗姿态后仍然处于绝对强势地位的雌性头狼并不多,显然这头母狼对自己的战力和判断力都非常自信。
它远远地看了车辆一会儿,诺林百分之九十九确定它是在判断这车人的性质,随后才带着家族不紧不慢地往前奔跑。
这个狼群还没有完全进入黄石公园的范围,诺林就已经看到了又一头明星灰狼、又一个明星狼群的诞生,此时此刻,他充分理解了为什么卡恩会对它们念念不忘。
思及此处,诺林掏出手机,拨通了号码。
“我找到谷地狼群了。”在对面接起电话后,他直截了当地说,“十二头,一头不多,一头不少,就是有头公狼受伤很严重,游客说是夹子,这肯定不是夹子,估计是枪打的。”
电话那头没有回音。
半晌,诺林听到卡恩像狂风过境般从营地里卷过,一会儿要收拾这个,一会儿要收拾那个,把所有研究员都指挥得脚不沾地。
“怎么啦?”同事问道。
“有个老朋友要到黄石来了。”诺林回答道。
安澜隔着老远就看到这辆车了。
她本以为会在这个地方开车的可能是游客,等靠近了仔细一看,才发现车身上绘制的是黄石公园的官方图样,便把跑出去侦查情况的灰狼都给叫了回来。
诺亚跑到跟前时递过来一个眼神。
安澜明白他是在问要不要把兔子带到车边上去碰碰运气,看工作人员会不会采取救护行动,毕竟这伤口怎么看都是人为造成的,符合某些机构的救护标准。
老实说她有点心动。
但只要回头瞄兔子一眼,心动就变成了心死。
这头公狼从小到大就是软绵绵的性格,鲑鱼洄游季发现自我价值之后稍微起来了点,比起其他灰狼来说还是差着一截。
当初那段幼崽录音已经把它吓得够呛,后来又是迁徙又是中枪,如果要让人类救护,必定要孤身一人,弄出什么精神问题来反而不好。
看安澜没有动作,诺亚就明白了。
于是两头阿尔法狼默契地把车辆抛在了脑后。
狼群任劳任怨地跟着首领奔向未知,这片森林里唯一让它们感到熟悉的只有麋鹿排泄物的气味——或许还有几分钟后在遥远山岗上响起来的狼之歌。
三公里内有同类。
这对谷地灰狼来说是个绝佳的好消息。
掠食者不会在荒芜的地方栖息,眼下是育幼季节,大多数狼群会在领地里离猎物群最近的地方活动,只要能把竞争者驱逐出去,今晚就能吃上一顿饱饭。
前提是能把它们赶出去。
安澜在某个时间点驻足倾听,数着对方家族的大概成员数,最后发现参与这次大合唱的共有五名成员,不排除存在少数一两头没有参与家庭活动的懒汉选手。
有机会!
判断形势优劣是每头灰狼的必备技能,因此家族中也并非只有安澜一个意识到了机会的存在,好战的小调皮早就有点按捺不住,频频从侧翼向前插,恨不得一马当先跑上去开路。
三只小狼也很兴奋。
它们还太年轻了,不懂得群间战争的危险性,也不懂得什么是死亡造成的分离,如果不是莫莉妈妈一直压着,恐怕早就跟着姐姐一起放飞自我准备去凑热闹了。
跑到离嗥叫声很近的地方时,谷地狼群已经做好了准备,速度快的、身体强壮的个体跑在最前面,年轻的、衰老的、受伤的个体跑在最后面,随时准备脱离战场。
此时对手已经停止了歌唱。
这些灰狼主要在玛丽峰活动,因此被工作人员简单粗暴地叫做玛丽峰狼群,和此前此后无数个得名的狼群一样。
玛丽峰狼群在去年经历了一次重大减员,眼下只有九个成员:正值当打之年的头狼夫妇,一头三岁公狼,一头两岁母狼,两头一岁狼和三只刚出生不久的幼崽。
一岁狼和幼崽的战力可以忽略不计。
对谷地狼群来说真正需要面对的敌人只有四名,而且还得一边战斗一边保护狼崽不被杀死吞食,可以说胜券在握,只是大胜和惨胜的区别。
玛丽峰灰狼也明白这一点。
入侵者来袭时,它们正在用玩耍消食。
一岁大的哥哥姐姐在草坡上跳来跳去,诱引三只才刚刚学会跑步的弟弟妹妹往它们那里追,这些小狼崽子个个都吃得圆溜溜,远远看着就像三团棕色毛球,根本不像在跑,而像是在地上滚动。
其中一只小狼因为始终追不上哥哥而气得火冒三丈,干脆一屁股坐倒在地,开始了半点悲伤都欠奉的哭嚎。
听到幼崽的叫唤,两头父母狼嘴上用轻轻的嗥叫声安慰,尾巴却在用力地拍打着地面,身体也诚实地瘫倒在草场上一动一动,可见对这种场景有多习以为常。
这一幕十分温馨。
安澜跑出树林时第一眼就看到了三只崽子,一边觉得可爱,一边觉得有顶属于“恶霸”的帽子正在从天而降,牢牢地扣在了她的脑门上。
不过——
饭还是要吃的。
架也还是要打的。
这回她不是为了借道,也不是为了合作,而是目的鲜明地要从对方手中抢下一块狩猎区,把它们驱逐出可能生活了数年的土地,所以根本没有必要遮遮掩掩地用什么小伎俩。
安澜在离玛丽峰狼群还有三四百米远的地方就开始了高声嗥叫,听到阿尔法狼的呼唤,其他谷地灰狼接二连三地加入其中,很快就组成了不可阻挡的洪流之音。
处于上风口的玛丽峰狼群被宣战信号吓了一跳。
草坡上奔跑着的年轻灰狼立刻停止玩耍,叼起了年幼的弟弟妹妹;而刚才还懒洋洋躺在地上的父母狼则迅速起身,耳朵高高竖起,喉头微微抽动,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入侵者来犯的方向。
它们在判断局势。
谷地狼群对玛丽峰狼群来说完全是陌生人,别说是面对面交过手了,在今天之前甚至连气味都没有闻到过,领地里忽然出现了一个这样的强敌让两头阿尔法狼都极度不安。
出于理智,它们不该战斗。
兽群冲突时决定胜负的第一要素永远是硬实力,第二要素才是经验。
比数量,玛丽峰狼群处于四比七的极度劣势之下;即使要比经验,它们中年纪最大的成员也才六岁,对方家族中却有一头九岁母狼。
可是……它们脚下踩着的地方是狼穴。
为了保护幼崽,狼群成员可以做出任何牺牲。
公狼王深深吸了一口气。
安澜能清晰地看到它的胸腔因为这个动作而鼓起,使得整个身体看起来更庞大、更有威慑力,能对任何不够自信的敌人造成强烈的精神冲击。
其他三头灰狼接收到了战斗的讯号。
它们跟着头狼从山坡上往下奔跑,一直跑到离谷地狼群只有不到八十米的地方才重新站定,旋即用力地吠叫起来。
吠叫在狼的语言中能够传达许多种意思,但其中最常间的用途就是进行威慑和表达不满,换句话说,就是战斗之前放点狠话和垃圾话。
人类会打嘴仗,野兽也一样。
听到玛丽峰狼群的吠叫声,谷地灰狼坐不住了。
先是小调皮吠叫起来,旋即是年轻气盛的罗密欧和葡萄,最后就连腿断了状态不佳的兔子都鼓起勇气回喷了好几句。
两个狼群叫得你来我往,又凶又急,最后还是谷地狼群仗着人多嘴巴也多,把玛丽峰狼群牢牢地压制在了底下。
玛丽峰公狼王气得呜呜叫。
一看它有炸起背毛、发动攻击的迹象,诺亚就抖了抖身上的毛,准备和这头大公狼一较高下,可他才跑出去两步就停住了,回头跟安澜对对视线,后者干脆命令整个狼群大举压上。
开什么玩笑。
七打四的局,讲什么武德!
谷地狼群因为长途奔波状态不算太好,但数量实打实摆在那里,又有食物这个胡萝卜吊着,一时间竟然发挥出了和全盛时期相当的水准,飞快地就朝着山坡奔去。
罗密欧和小调皮跑得最快。
一个是可以笑傲群雄的奋斗之王,一个上辈子估计本体是只战争号角,硬生生把其他灰狼都甩开了好几个身位,把同样出身第一梯队却因为战斗经验匮乏所以落在后面的葡萄惊得目瞪口呆。
几秒钟之后,先头部队就交上了手。
玛丽峰公狼王和罗密欧撞在一起,同时咬向了对方的侧颈;小调皮越过对方家族的两岁狼,又越过三岁狼,直勾勾地冲着阿尔法就过去了,反倒把那头母狼王震得退了两步。
伤疤、宽耳和葡萄在此时赶到,将三岁狼和两岁狼团团围住,安澜和诺亚则增援到阿尔法的战场,希望将它们的抵抗一次性击垮。
这个战术是传统的,也是正确的。
狼群的战斗归根结底是阿尔法狼的战斗,只要能够杀死或者击退敌方的阿尔法,往往就能瓦解整个狼群的斗志,从而加快速度取得胜利。
没有其他家庭成员的援手,玛丽峰母狼王在几次撞击之后就被小调皮咬住尾巴拖得后腿蹲倒,安澜则咬住了它的后颈,用力向下压,直到把它牢牢地按在地上。
这个动作再进一步就是致命的。
玛丽峰母狼王知道厉害,拼命呜咽着,情况也不容乐观的公狼王立刻试图抽身来援,结果被罗密欧和诺亚咬了好几口。
不过它最终还是冲到了母狼的战斗圈里,龇着牙刀就要咬过来,安澜便顺势松开了钳制,把还意犹未尽的小调皮也隔到一旁。
一个照面就被全面击溃,险些交代在这里,玛丽峰灰狼的反抗之心彻底粉碎了,它们已然知晓今天无论如何都不可能保住这块猎场。
母狼王面朝敌人谨慎地向后退,紧接着把两个年长一些的孩子都呼唤到自己身边,扭头就往其他孩子的所在之处狂奔,公狼王则留下殿后,为了引起敌人的注意,喉咙里仍然咆哮连连。
诺亚没有攻击它。
事实上,整个谷地狼群都只是懒洋洋地追了几步,旋即就回到了似乎对追击毫无兴趣的阿尔法狼身边。
小调皮追得最远,但即使是它也不愿意在一个陌生的环境里离开狼群超过两百米的距离,因此很快就不情不愿地调头回转。
安澜舔了舔它的脸颊以示嘉奖。
今天她并不想制造什么杀戮。
要是长辈都死了,那几只幼崽估计也活不下去,谷地家族才刚刚经历过险些失去家人的惨剧,短期内她实在不想再听见狼的哀嚎。
不过——
只有拥有压倒性的实力,才有资格谈论同理心,有资格谈论怜悯,有资格谈论放过。
眼下玛丽峰狼群不是谷地狼群的对手,但谷地狼群的对手从来也不是生活在黄石公园相对贫瘠地区的那些小型中型狼群。
在接下来的日子里,它们必须休养生息、不断发展扩员,只有这样才能得到更长时间的安宁,才有资格去谋求更多。
安澜走到狼穴边,仔细嗅了嗅草地上留下的气味,最终在好几块地方都发现了鹿血滴落的痕迹,一些土层里还有细碎的软骨。
味道很新。
说明玛丽峰狼群刚刚完成过一次狩猎。
谷地狼群顺着血的气味朝森林深处奔跑,在靠近河流之处找到了马鹿活动的踪迹,并成功围杀了一头雌性马鹿。
时隔数日,它们终于吃上了新鲜的、温热的肉。
玛丽峰领地面积并不大,谷地狼群占据的也只是其中的一小块,但这一小块的确是片实打实的猎场。
有东西吃,有地方睡。
这会是一个不错的起点。
五月是忙碌的一个月。
安澜花了很长时间带领家族熟悉地形、掌握资源点、巩固气味标记,同时还教导它们什么是热喷泉,什么是车行道,什么能攻击,什么要躲开。
黄石公园的游客实在是太多了。
离核心领地不到两公里的地方就是山间通路,每隔一段距离设置着停车区供自驾游客泊车欣赏美景,又因为谷地家族迁徙这件事最近热度很高,前来寻狼的人络绎不绝。
莫莉妈妈一辈子见过的两脚兽加起来可能都没有这一个月见得多,年轻点的小狼更是动不动就被人类活动吓得弹射起步,但习惯是种可怕的东西,当大家发现这里的两脚兽不会带来什么损伤时,就从紧张状态转入了佛系状态。
五月中旬,游客里还出现了熟悉的面孔。
没想到研究员们真的会追到黄石公园来,安澜和诺亚都有点他乡遇故知的喜悦,正巧狼群在离停车区不远的地方做加强标记,他们干脆跑到附近去打了个招呼。
二十米距离、长时间停留。
那天这个停车区差点被游客挤爆。
前面的车怎么也不肯走,后面的车一直在赶来,有人扛着长枪短炮,有人调着手机滤镜,社交平台上黄石公园标签内随便刷一刷全是谷地狼群的照片,尤其是罕见的白狼。
不过也并非所有游客都表现得循规蹈矩。
五月上旬到六月上旬,谷地狼群一共碰到过三十多次尝试投喂的情况,平均一天一次,大多数时候人们丢出来的是各种肉类小零食,最夸张的一回还有人从车窗里丢出来半只火鸡。
安澜和诺亚对此管得很严。
一来玛丽峰领地猎物充足,狼群没有接受投喂的必要,很容易因此养成惰性;二来普通灰狼也很难分辨丢出来的东西能不能吃,万一这个习惯被养成,以后他们俩不在了,指不定就要吃出些问题来。
人类很快发现在玛丽峰投喂的食物都没有回音,狼远远地看见了也不会靠过来吃,纯粹是浪费,久而久之,丢的就少了。
狼群在七月份向东扩张了一次。
那时玛丽峰灰狼的幼崽正好三个月大,能跑能跳能跟着转场,长辈们担心谷地灰狼继续入侵,直接搬到了最东边的猎场里去和象背山狼群竞争领地,把西边大把大把的土地拱手相让。
安澜也不会跟它们客气。
既然不费一兵一卒,不笑纳简直对不起自己。
领地面积的扩张意味着护卫难度的提高,原本狼群每周只需要处理一头进入活动范围的独狼,现在就增加到了两头,有时候甚至是三头。
生活在大黄石生态圈的北美灰狼数量远远不如生活在落基山脉北部的北美灰狼数量,但安澜和诺亚在驱逐过几个外来客后就总结出了一个奇怪的规律——
这里的灰狼似乎更擅长交际。
过去他们碰到的狼都和罗密欧差不多,看到狼群都是躲着走,偶尔才会碰到一两个想拐狼出去当伴侣或者想加入狼群的;但现在他们碰到的狼似乎把社交当做第一选择,不管有没有希望都要上来打个招呼。
其中最热情的当属八月份进入领地的棕色大狼。
这头体格强壮的公狼出现在一个凉风习习的傍晚,当时整个谷地家族都趴在草坡上乘凉,只有几名年轻的成员还有力气奔跑着玩耍。
在某个时间点上,所有灰狼都停止了动作。
它们齐齐朝着土坡下方的原野上看去,看着一名年轻的外来客目的明确地朝着狼群所在的方位小跑着奔来,旋即在离狼群不到八十米的地方来回奔跑打转,表现出了一种超然的自信和勇气。
换个凶悍一点的公狼王这会儿可能已经要冲下土坡教它做狼的道理了,事实上诺亚也的确站了起来,但他一站起来,棕色大狼就把耳朵放平,尾巴收紧,从“展示状态”进入了“示好状态”。
……还挺能屈能伸。
诺亚一时间不知道是该冲下去揍它还是该继续看它表演,整头狼僵在了原地,不过阿尔法没动静不意味着其他灰狼没动静,还趴在地上的安澜余光看到至少三个成员表现出了跃跃欲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