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避免严重伤害,狼群展开了配合战。
围着兔窝打转的小调皮、糯糯、眼线和神气自动自觉地回到了奔跑的队列中,从两侧向前去给猎物制造压力。
只要狼獾有回头的迹象,处于其正后方的灰狼就会主动放慢脚步,让这四头年轻灰狼在侧面展开撕咬,撕咬持续的时间不长,牙刀切得也不是很深,但这个战术的目的被很好地完成了——
猎物从直线狂奔转为了原地打转。
狼獾向左向右扭动着身体,试图把正在撕咬它的灰狼挣脱下去,此时此刻它就好像足球场上练习抢圈时站在中间的那个球员,不仅被团团围住,还要面对默契十足的戏耍。
空气中的血腥味越来越重。
当它终于意识到自己不可能用凶猛的还击将狼群吓退时,血液已经浸透了后半身的皮毛,体力流失也非常剧烈,挂在头上的宝剑已经快将那根细线完全撕裂了。
不甘心的狼獾只能做出最后一搏。
它做了一个向前的扑击,成功把挡在正前方的伤疤必退了几步,安澜发出一个小小的吠叫声,其他灰狼立刻追上去补位,在后方留出了一个小小的空间,正巧能容纳一个体型较小的猎物通过。
狼獾几乎是像抓住救命稻草一样以毕生最快的速度朝着这个缺口激射而去,在因惯性落下的血珠还没触及地面之前,它的脑袋已经冲出了狼群的包围圈,前方不到三米处就有一棵参天大树,狼獾以高超的攀爬和跳跃能力闻名于世,到那里去就能逃出生天——
但它到死也没有能跑到大树底下。
一个漆黑的阴影牢牢地挡在了路中间,诺亚弓起身体,低下脑袋,露出牙刀,这是灰狼的进攻预备姿势,也是许多猎物生命中见到的最后一个画面。
然后……山岳倾塌了。
大黑狼从正面把猎物顶翻,甚至是顶飞了出去,旋即以不可阻挡的力量压制住了还在地上翻滚想要起身迎敌的猎物。
狼獾徒劳地挣扎着。
但更多的灰狼已经赶到了。
安澜和诺亚对视一眼,正把牙刀深深埋入猎物喉咙的大黑狼就松开牙齿,往后退了一点,悠哉悠哉地舔舐着前腿溅上的温热的血液。
带着血沫的气泡从气管破开的空洞里不断向外溢出,三只一岁大的小狼被莫莉推了上来,壮着胆子补完了最后一点终结动作,嘴上沾了一层湿漉漉的粉色。
猎杀是掠食者的本性。
牙刀切下去的时候,就连平时最文静的眼线都表现得极为兴奋,它下意识地咬合,几乎要把猎物的脖子分成两段,颈骨崩裂的沉闷声响将野性从血脉之中唤醒,于尖牙利爪之下释放。
这是安澜乐意看到的景象。
她知道只有让狼群中最脆弱的成员都具备一定的作战能力,才能使整个谷地家族有足够的力量去应对黄石公园中激烈的竞争。
尽管有着9000平方公里的土地,但其中所有适合灰狼生存的区域都有自己的主人,外来者想要在这里安家落户,必然要从其他狼群手中去抢夺,从而引发新一轮的领地动荡。
类似的事每年都在发生,而今年成为搅局者、挑战者的会是谷地狼群——
只要它们能成功到达目的地。
这天夜里每头灰狼都分到了一点食物,没有一个成员饿着肚子赶路,安澜带着狼群星夜兼程,跑过了离开紫河领地后最危险的一段大平原地带,成功进入下一片山林。
为了寻找食物,灰狼一天可以奔跑两百公里,如果不计成本地加速迁徙,七百多公里路对狼群来说也就是四五天的脚程,然而这样的强度必定会把狼群的体力拖入低谷,根本没可能同养精蓄锐的黄石狼群去竞争。
因此安澜选择了控制速度。
但也正是“控制速度”这个决定,使她必须去应对迁徙路上最大的难题:食物供应。
从谷地领地向南走到萨蒙河流域,继续向东溯源,可以进入蛇河干流流域,后者发源于黄石公园地区,因其蜿蜒曲折的河道得名,也因其干流和支流河道上大量的水坝工程而闻名。
人类活动的频率较高,必然导致野生动物活动的频率下降,更不用说还有许多被完全开发了的聚居地存在,以这些聚居地为辐射中心,几乎找不到规模可观的鹿群。
狼的耐力和适应环境的能力决定了它们可以进行长距离迁徙,曾经有一头戴了项圈的母狼被人类观测到在两年间行走超过14000公里,但这种迁徙并不是没有代价,许多灰狼会死在迁徙路上,甚至有整个家族因为改变找不到食物而彻底消亡的。
谷地狼群是个大家族。
在固定区域里,大家族给它们带来了无与伦比的优势;在流动路程中,大家族也给它们带来了不可忽视的负担。
离开家园第六天,十二头灰狼靠近了一座小镇。
到这时候,它们已经有两天没有进食,每头灰狼都忍耐着巨大的饥饿感和长途奔波带来的疲惫感,行走时脚步沉重,相互问候的动作变少,玩耍更是几乎看不到了。
这里距离目的地还有两百公里远。
安澜站在半山腰上注视着这个依山而建的小镇,权衡了一下是冒险靠近小镇去寻找食物,还是忍饥挨饿继续前行等待进入下一个人烟稀少的山区,最终还是决定先去探探情况。
如果不对人类下手,野兽在城镇上获取食物的方式无非就那几种:
要不然去偷镇民晒在院子里、放在窗台上的食物;要不然去猎杀游荡的流浪犬或者散养着的护卫犬下手;要不然去观察一下“食物”被丢弃的地点,然后趁没人的时候去把它们搜索出来、再次利用——俗称翻垃圾桶。
安澜当保护动物时还有第四种,那就是大摇大摆地去找两脚兽蹭饭。
现在饭是没得蹭,闯进别人后院危险性有点高,万一撤退得慢一点或者碰到个没睡踏实的屋主,或许就要折损一些成员。想来想去,还是只有第三条路可以试着走一走。
也不知道是不是运气来了,安澜和诺亚刚刚能看到房子的轮廓,就在街道边上看到了可以翻一翻的垃圾桶,边上不远处还放着一个铺盖,似乎是有流浪汉居住在这里,只是人暂时不知所踪。
堂堂灰狼竟然沦落至此,怎么想怎么心酸,但量头阿尔法狼在互相看过对方无数洋相之后已经完全对一切都无所谓了,都摆出一副世界上没有什么东西能让他们难堪的大无畏态度,看好了边上没有人也没有监控,就往垃圾桶跑去。
这事本来应该没什么阻碍才对——
本来应该。
无论是安澜还是诺亚都没有想到,这年头连翻垃圾桶这种事竟然都有竞争者,而且还不止是一个竞争者。
就在两头灰狼走到离目的地不到三十米的地方时,风向陡然一转,带来了一股浓郁的臭味,活像食物腐败发酵后又加上了点排泄物的味道。
这好像垃圾成精一样的气味让两头阿尔法狼齐齐在心里皱眉,看向了上风口处,但这一看,他们俩就都愣住了。
街道尽头出现了五只流浪狗。
不……仔细看,那或许不是狗,而是郊狼!
是的,是了,他们都读过郊狼入侵美利坚城镇、足迹遍布全国各地的相关报道,这种动物出现在城郊从垃圾桶和垃圾堆里翻找食物,不是再理所应当不过的事吗?
没想到翻个垃圾桶竟然还有意外之喜。
眼下整个谷地狼群都在挨饿,阿尔法狼身上背着的担子很重,恐怕只能和这些自古以来就存在一定竞争关系的近亲说声对不起了。
安澜一秒钟都没有犹豫,朝着这个因为看到灰狼而震惊不已的郊狼家族就冲了上去,在她身后慢了两个呼吸,诺亚也跟着冲了上来。
五只郊狼顿时吓得魂飞魄散,以比来时还要快上两倍的速度就朝着街道另一头狂奔了出去。
克里斯汀觉得自己需要去配一副眼镜。
因为工作繁忙她有许多年没来镇上拜访爷爷奶奶,这次好不容易调出年假过来,原本想着可以感受一下依山傍水的原始风情,没想到原始是原始没错,就是太原始了。
早上起床出去晨跑至少能看见三只郊狼从马路上穿过,而且个个还身怀绝技,不仅能在房子上飞檐走壁,还会蹲在车流等红灯;中午想着在院子里野餐一下,刚把吃的摆出去,栅栏上就齐刷刷站了一排乌鸦,胆子大点的几个还会飞下来合作拉开背包拉链,直接从里面偷东西吃;晚上没有宵禁,散步时总能看见在路边一晃而过的黄色眼睛,简直像在拍恐怖片……
不过再离谱也没有今天晚上离谱。
克里斯汀被一个噩梦惊醒,本想打开窗户吹一吹外面清新的山风,没想到才一拉开窗帘,首先看到的不是什么静谧的街道、昏黄的灯光,而是在柏油马路上飞奔而过的狼。
“活见鬼!”
她拉上窗帘。
几秒种后,再次拉开。
狼还在那儿。
五只小小个子的郊狼被追得晕头转向,为了逃命竟然直接蹿到了停在路边的白车上,底下两头巨大的……那是灰狼吗?那是灰狼吧?追到车边上,也不急着往上跳,就围着车身打转,时不时人立起来把前爪搭在车顶上。
作为这辆白车的主人,克里斯汀好险憋回去一句字正腔圆的脏话,心里祈祷着刚刚补过的漆千万不要又被这几头狼刮花了。
大约对峙了半分钟后,其中一头郊狼找了个空隙跳下白车,飞快地往栅栏底下一钻。剩下几只郊狼也想跟着往下跳,结果灰狼已经反应了过来这里有暗道,直接等在底下,当场就把一只郊狼咬死了。
按说克里斯汀应该为车身上溅到血沫而感到生气,但她忙着担心郊狼和爷爷奶奶家养的拉布拉多犬发生冲突,这会儿实在是分心乏术。
可让她没想到的是——
十岁大的老狗稳如泰山地坐在正门外的石头小道上,既不搭理溜进庭院的郊狼,也不搭理在栅栏外面晃来晃去因为体型太大钻不进来正在生闷气的灰狼,一派看破红尘的模样,只在哪头狼格外靠近正门时才会龇一龇牙。
不会吧……
克里斯汀揉了揉眼睛。
自家宠物竟然跟这些野兽还是老熟人?
约莫是郊狼踩着花坛往院墙上爬时窸窸窣窣的动静把爷爷吵醒了,从隔壁传来拉窗户的“哗啦”声,一盏灯“啪”地被点亮,旋即老爷子清清嗓子,咳嗽了一声。
就这么一声。
拉布拉多犬从它趴着的地方蹭地一下冲到花坛边上,中气十足地就对着入侵者们吠叫起来,边叫边人立起来往上面蹦跳,只不过是雷声大雨点小,四只还活着的郊狼都上了围墙,也没见它跳到花坛上。
这狗还是个戏精。
好在郊狼轻易是不敢招惹住在民房里的人的,它们沿着只能供一只狼通过的围墙顶端飞快地跑到房子后方,等克里斯汀跑到厕所去打开那里的窗户往外看时,就见到这群不比野狗大多少的动物非常利索地拿邻居的轿车垫脚落到地面,转眼就把追兵甩开了。
小镇里的民房大多是联排,两栋房子的连接处虽然有过道,但为了安全,都有木门拦在中间,要想追上郊狼,那一黑一白两头大灰狼得绕到整排房子的边缘才行。
有这个时间,估计郊狼早就跑没影了。
克里斯汀认为这场追逐战已经落下帷幕,于是带着对这座小镇的崭新认知重新爬上了床,结果第二天一早,她还在往吐司上刮果酱,就看到邻居满脸八卦地进了门。
“昨晚上有郊狼给灰狼咬死啦!”琼斯太太一走进客厅就兴奋地宣布,“不知道从哪来的灰狼,一路追到老车场,把窝都给掀了个底朝天。今天莫里斯警长带人在附近搜了一圈,没看到灰狼的影子,估计是又往山里走了。“
“真是好事。”克里斯汀还没出声,沙发上带着老花镜正在看报纸的奶奶就附和了一句,脸色肉眼可见地亮堂了起来。
“这些流浪狗!”爷爷也跟着啐了一口。
克里斯汀想了想,没说话。
不怪琼斯太太情绪激动,说实话,任凭谁前后养了四只宠物猫都被闯进花园的郊狼咬死吃了,小孙女出门的时候还差点被攻击,估计都没法对郊狼产生什么好感。
郊狼泛滥和流浪狗群集结是很多城镇的心病。
佛罗里达社会新闻之前还上了推特趋势,说是有人想抄近路回家,没想到正好和附近流窜的流浪狗群撞上,被一百多条流浪狗撕成了碎片。
一百多条啊。
狼都集结不到这个数量。
按理说犬科动物里块头最大的北美灰狼应该更让小镇居民感觉到恐惧,可因为它们来得快走得也快,无形中就把这种恐惧消除了不少。
小镇居民其实并不经常看到灰狼。
他们虽说是依山而居,前几年还饱受夏季森林火灾冬季雪灾雪崩的苦楚,但被大型野兽骚扰的经历还真不多,一只手就能数过来。
山上野生动物太少,兔子还有些,鹿很少看到,没有有蹄动物群,很难养活大型掠食者,自然也没有什么灰狼家族愿意在这里定居。
不过琼斯太太刚才说……老车场空出来了?
克里斯汀顺着问了出口。
老车场是两个街区之外一座被废弃停车场,她刚住到镇上时曾路过那里一次,只记得停车场一直在散发出恶臭味,恰巧开着外循环空调的她差点被熏晕在汽车上。
但克里斯汀并不知道,这座停车场对人类来说只是“臭”,对灰狼来说简直是随时随地都要掉san值的精神污染。
昨晚安澜和诺亚从两座民房中间一米多高的木门上跳过去后,追了好久才把郊狼堵在老巢里,结果刚一靠近那由无数硬纸板箱和皮毛碎片搭成的用来养育后代的小窝,他们两个差点直接原地蒸发、穿越到下一个世界。
停车场边缘堆放着六个圆形的不知道多久没收拾了的垃圾桶,地面上到处是臭烘烘的脏水坑,边上散落着已经风干变硬了的骨头碎片和毛发,每寸地皮都在散发着不尽相同的恐怖臭气。
难怪这些郊狼臭成这样。
安澜叼着猎物离开时还不小心踩到了一个腐烂了的老鼠脑袋,诺亚则是在战斗中不慎把毛茸茸的大尾巴拍在了散发着猫咪气味的排泄物上。
两头阿尔法狼吃是吃饱了,甚至还有余裕各自叼了一只郊狼往回走,但是谁都没有为这场胜利感觉到酣畅淋漓的快乐。
最心累的事还在后面。
当他们把猎物带回狼群时,安澜对天发誓自己看到至少三头灰狼在上前与不上前之间犹豫,本想凑上来热切欢迎头狼的小调皮甚至巧妙地转了个圈,表现出一副它本来就打算用绕圈欢迎根本没想过要来舔嘴乞食的模样。
安澜没忍住,往小调皮脸上糊了一巴掌。
这也就是灰狼的前肢力量比不上东北虎,放在几个世界之前,这一巴掌估计就能把小调皮跟金橘一样糊到地里去。
糊完之后才是分食环节。
安澜和诺亚当时都是狼吞虎咽地把能吃的东西都吃下去了,这会儿能反刍不少点肉出来,再加上带回来的两只郊狼,差不多能让每头灰狼都有点东西垫垫肚子,不至于饿得前胸贴后背。
狼群一边进食,他们一边帮彼此做着清理工作,解决掉啦诺亚背毛上藏着的一块脏兮兮的口香糖,以及安澜鼻子边上挂着的很难扯掉的一小块黏糊糊的汉堡包装纸。
清晨,狼群再次踏上了迁徙的路。
在接下来两天里,谷地狼群在安澜的带领下往东跑了一百多公里,终于到了距离目的地不足五十公里的最后区域。
因为中途又得到了一次补充,目前看着所有灰狼的状况都还算不错,就是兔子仍然显得有些萎靡,年纪最大的莫莉则总会在跑动时发出较重的喘息声。
安澜替妈妈检查了一下爪垫。
和往常一样,没有什么特别的事情发生。
这头上了年级的母狼还在谷地领地时就不太爱动弹,每天只想趴着晒太阳,这一通长途跋涉肯定是累到了,希望能顺利打下一块领地来,让它好好休息休息。
虽然这么想着,但无论是安澜还是诺亚都没有因为距离黄石公园越来越近而放松警惕,恰恰相反,自从路上偶尔能看到国家公园的景点方位标记后,他们的耳朵就始终高高竖着,没有放下来过。
两头阿尔法狼都深深明白一个事实——
前方还有迁徙路上最后也是最危险的一道关卡。
过去数年,持证猎人和偷猎者们像“守卫”一样游荡在黄石公园边缘地带,随时随地准备给那些不幸踏出园区保护范围的灰狼、鹿和其他动物来上一枪。
有充分的的证据显示,一些猎人和偷猎者甚至会利用食物和仿生哨把本来处于园区范围的野生灰狼诱引出来,然后再通过枪击或陷阱的方式将它们“处决”。
对谷地狼群来说,这最后的几十公里路就像包围着乐土的一道天堑,又像是包裹着美食的一层剧毒外壳。
跨过去,才有以后。
跨不过去,一切都会终止于此。
这天傍晚,安澜和诺亚坐在一起交流了一下讯息,爪子熟练地画出各种只有他们两个才明白的符号,最终锁定了一条最终路线。
半小时后,狼群摸黑踏上了征程。
狼群在银河洒下的光辉中前行。
安澜没有选择平坦开阔的原野,而是带着整个家族往最费事的坡地树林里钻,把树木当做防御的天然屏障。
夜晚对狼来说相对安全。
猎人常用的夜视仪最远只能看到百米左右,相比起白天那些动辄就能隔着几百米进行狙击的步枪瞄准镜来说完全是小巫见大巫。
再说了,一般猎人闲着没事干也不会半夜三更跑到无人区里去蹲着,山区的夜晚杀机四伏,万一被什么野兽从背后盯上,很容易就会从猎手转变成猎物,得不偿失。
不过例外总是有的。
一些人就喜欢找刺激,另一些人则缺少资质。
谷地狼群跑到两片树林中间夹着的空旷地带时,风中传来了混合起来的血腥气,大部分属于鹿,少部分属于野兔。
这个味道不可能天然形成。
安澜立刻意识到眼前的山坡上有人类活动的踪迹,她观察了一番地貌,发现山坡上有几棵格外高大的树,完全有能力为一个身材壮硕的成年男性提供遮蔽。
不止如此。
胆子大到敢在荒野中放血,无差别吸引所有顶级掠食者,包括会爬树的棕熊、猞猁和美洲狮,这背后的人要么就是愚不可及,要么就是准备万全。
有同伙互为策应?
配备了杀伤力巨大的武器?
还是在饵食附近设置了什么陷阱?
安澜一边在脑海中飞速地思考着,一边用轻轻的吠叫声示意狼群分散开,准备进行一场不停歇的“追击”。
全家十二头灰狼都处于饥饿状态,早在她下达命令之前,年轻的小狼们就有点蠢蠢欲动,恨不得直勾勾地往血腥味传来的地方扎——而这正是安澜最想避免的情况。
为了保住这些灰狼的小命,她不得不下狠劲压制住它们强烈的觅食欲望,糯糯和小调皮都被尾巴抽了一记,罗密欧更是被顶得找不着北,紧接着在屁股上挨了一口。
刚刚还有点躁动的狼群瞬间冷静了下来。
当它们再次开始跑动的时候,安澜落到了第二位,让诺亚跑在前面开路,以免遇上潜在的可能已经被血腥味吸引过来了的其他猛兽。
穿过平原地带只花了狼群三分钟。
安澜几辈子以来最最最漫长的三分钟。
每时每刻她都在担心不知道会从何处射来的子弹,更担心下一秒钟,有哪头灰狼就会在呜咽声中倒地,在整个狼群心中留下一个悲伤的空洞。
但她忘记了一件至关重要的事——
在星空投递下来的光芒之中,有些动物不需要被夜视仪精确地捕捉在画面上,只需要用肉眼观察,都已经显得足够瞩目。
当狼群跑到距离第一棵树还有十几米远的地方时,安澜忽然心中一跳,耳朵里能听到的声音都在慢慢淡去,随之而来的是一股莫大的恐怖。
正是这种恐怖迫使她走到原野上去寻找温度骤升的原因,正是这种恐怖让她意识到棕熊带来的危机,也正是这种恐怖迫使她在奔跑中强行转变体态,硬生生把自己扭向了左前方。
“呯!”
首先感觉到的是……泥土。
子弹击打在地面上,穿过松软的土层,溅起无数泥点,劈头盖脸地打在了她的鼻子和嘴巴上,带来一股浓烈的土腥气。
安澜能感觉到血液在冲刷耳膜,一瞬间,心脏就像被什么东西紧紧攥住似的,让人简直怀疑它下一秒钟就会停止跳动。
然后,她听到了……声音。
那种万事万物都被一层薄膜笼罩着的寂静和朦胧迅速退去,耳中又被脚掌踩踏草甸时发出的声音、剧烈喘息的声音和狼的叫声充满。
也是在这是,她才发现自己正在咆哮。
这并不是某种由人类灵魂精心计算过的应对措施,而纯粹是野狼身体对未知危险的反应,甚至不带有任何具体的需要被传达的信息。
但在这近在咫尺的咆哮声之外,还有另一个咆哮声在前方不远处持续不断地响起。
是诺亚。
作为跑在最前面的那头灰狼,他承担着引路和开路的重要责任,也承担着调控整个狼群奔跑节奏的重要责任,根本没法停下来回头,即使如此,他也能通过声音确认究竟是谁遭到了袭击。
任何一个成员的死亡都是不可容忍的,但如果要失去另一头阿尔法狼,失去一个可靠的伙伴、一个忠实的朋友,失去一个可以在另一层面上沟通交流的“同类”,无疑更加让人心碎。
因此他本能地做出了反应。
谷地家族的雄性阿尔法狼以一种前所未有的紧绷叫声威吓着不知藏身在何处的敌人,那声音穿过平原,刺入树林,在整个峡谷里来回撞击,渐渐扩大成不似活物发出的嗡鸣,能使任何听众为之胆寒。
最重要的是,两头阿尔法狼发出的咆哮声引起了其他灰狼的应和,无数声响从不同方位发出,交杂到一处,在山间冲撞,使得本来死死对准白狼的枪口犹豫地停顿了片刻。
安澜抓紧时间朝前飞奔。
几乎在她进入树林的同一时间,因为第一枪颗粒未收,从不同方位射来了第二枪,然后是同一方位的第三枪。
“呯!”
子弹深深地嵌入树干,破碎的树皮和木屑在空中划过一道无能为力的曲线,纷纷扬扬地洒在了暗绿色的草毯上。
安澜下意识地停住脚步,但在不到一秒钟的时间里就强压下身体的本能反应,迫使自己跑动起来,躲开了因她停下而瞄准了的第三枪。
“呯!”
这一枪距离极近。太近了。近到她能感觉到子弹擦着尾巴飞过的古怪触感,旋即是火辣辣的疼痛,有一股热流迅速涌出,沿着尾巴朝地上流淌。
一定要跑到更茂密的树林里去!
安澜全然不管皮开肉绽的尾巴,也不在乎因为距离缩短终于能发挥作用的夜视仪,一门心思只顾埋头往前跑。
片刻之后,似乎是更换了目标,枪声仍然在不断响起,她的周边却再也没有任何物体被子弹击中会响起的噪音。
这个认知不仅没有让安澜放松下来,反而让她的心更加高高提起,因为她知道跑在最后方的是哪些成员——
状态不好的兔子和年迈的莫莉。
它们不像年轻有冲劲处于速度巅峰期的两岁狼、三岁狼,也不像处于壮年同时有人类世界生活部经验的阿尔法狼,甚至不如勉勉强强还能跟上的宽耳和伤疤。
当整个狼群冲起来时,兔子和莫莉有时能被拉开七八十米到一百米远的距离,往往要等到前方狩猎结束之后,它们才会姗姗来迟。
安澜无法不担心。
更糟糕的是,就好像在回应这份担心一样,在第五声枪响过后,她先是听到了和此前截然不同的沉闷的击打音,旋即听到了一声呜咽。
血腥味在空气中炸开。
这一回不是鹿,也不是野兔,而是狼。
无数和子弹有关的不知道从哪读到的知识碎片在她脑海中胡乱地闪过,一会儿是空腔会造成什么样的伤害,一会儿是击中后野生动物会有什么表现,一会儿是那些被猎人拿来炫耀的巨型猛兽的尸体……
安澜感到自己的血液越来越冷,每一步跑动时四条腿都像灌了铅,前进的速度也越来越慢,有一股不可阻挡的力量正在把她往后拉去,要让她去看一看究竟发生了何种惨剧。
阻止她行动的是第二记呜咽声。
这一回安澜听清了,被击中的是兔子,但它并没有被完全击倒,因为第二声比第一声离得近些,语气中的哀求也更明显些。
兔子在请求家族的帮助。
不幸的是,在人类的武器面前,家族没有力量帮助一头受伤了的灰狼;即使她愿意折返,也无法通过扛或者背的方式把它带走。
安澜朝着前方发出一声嗥叫。
有些迟疑的诺亚在听到叫声后立刻加快了速度,带着狼群直接往海拔更低处跑去,他准确意会到了另一头阿尔法狼的意图:不要奢望通过翻山来摆脱追踪者,因为害怕在往高处爬的过程中狼会因为无可避免的降速而受到严重打击。
事实证明这个决策是正确的。
只要不是角度刁钻的陡坡,下坡一定比上坡省力而且迅捷,对任何动物来说都是颠扑不破的真理。
最后一声枪响响起来时,安澜没有听到任何近处传来的子弹拍击声,说明他们已经在森林里跑出了足够远的距离,远到这枚被发射出来的子弹尚未到达就在中途被树木拦截了。
人类不可能放弃埋伏漫无目的地在山上狂追,在这样漆黑的夜里,在这样危险的森林里,离开树木对他们来说是致命选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