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有直面狼的卡恩最清楚。
他能清晰地感觉到:这两头灰狼完全明白人类是怎样的存在,也完全明白人类可能会带来怎样的伤害,因此就像他选择展示出无害的一面一样,这两头狼也选择展示出无害的一面。
这个认知让他更加激动了。
凯莉和诺亚是特别的,并且它们还是谷地这个大狼群的阿尔法,如果能够得到它们的友谊,无疑可以促进与狼群里的关系,将来甚至有一定可能可以发展成石滩狼群那样可以共同生活或者不定期拜访的关系,记录下无数珍贵的资料,也给外界传达更多狼的信息。
这么想着,他一动不动,只是等待。
终于,黑狼走到了他面前。
当距离缩短到十几公分时,卡恩低下头,很艰难地模仿着狼对首领的示好动作,尝试去舔舐大狼的吻部。
此时此刻他的感觉大概跟所有和家猫打起来之后想去咬它一下或者舔它两下让它知道谁是老大的铲屎官一样……舔的时候不觉得什么,完事之后嘴巴里全是掉落的毛发。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他一动作,黑狼的眼睛瞪大了,而边上原本就瞪着眼睛的白狼甚至把眼睛瞪得更大了,脸上的神色仿佛还扭曲了一下。
但是片刻之后,阿尔法狼给出了明确的信号。
黑狼用鼻子顶了顶卡恩的脸颊,而白狼则凑上来嗅了嗅,侧过身体时,大尾巴在他身上友好地轻轻拍打了一下。
看到此情此景,卡恩这才放下心来,呼吸也不屏着了,双手也敢动了,从两侧抬起来,落在灰狼身上,然后一手一个极轻极慢地揉搓了一把。
没有一头狼对此做出反应。
人和狼互动的时间并不长,但在他返回之后,营地里到处都是压抑着的欢呼声,等两头阿尔法狼稍稍走远一点、退到树林里去进行它们自己的交流时,欢呼声骤然变大,变得震耳欲聋起来。
丽芙因为扛着摄像机不能和他们一起蹦跳,但是脸上的笑一直没停过。
场中唯一一个不高兴的大概只有薇拉。
作为一个小孩子,现在她能体会到的唯一感觉就是自己的小伙伴“大狗狗”被大人抢走了,而且他们还不允许她出去和新朋友玩耍,当所有人都在庆祝时,她坐在原地嚎啕大哭起来。
这一哭就哭了足足二十分钟。
卡恩给她送水时她在哭,丽芙打电话通气时她在哭,警察和家庭教师一起赶到狼营时她还在哭,导致被通过气的警官们还以为是发生了什么事,一个个都把眼神往树林里的两头灰狼身上瞟。
等他们确定狼真的只是来“看看情况”,并没有做出任何袭击动作,也没有做出任何威胁动作,最神奇的是,还确实就是这些狼救了薇拉之后,原本古怪的脸色就变得更诡异了,好像很有吐槽欲望,却不知道该吐槽些什么。
其中一个警官大概是薇拉家的熟人,同时也比较热心,等和家庭教师一起把小姑娘劝上车,又在这边做完了对研究员的问询,他就把卡恩拉到一旁,悄悄说了点话。
大意是这样的:
首先薇拉肯定不会回到家里去了,她的姐姐因为有重大嫌疑已经被控制住,她自己应该会暂时跟着家庭教师一起生活一段时间;ICU里的姨妈情况似乎有所好转,可能不日就会清醒;另外就是狼救人这件事。
这件事太离奇,不说警方暂时要反应一下,就连人家家里到时候可能都要研究一下该怎样感谢自己的“恩人”,倒是有一件事是可以提前关注的,那就是最近镇上多了不少猎人。
原来小镇上最近在办狩猎活动,有的猎人是跟团来的,有的猎人是独自来的,还有的明明没有狩猎资格,但是报了个类似的旅行团,准备摸摸猎枪过过瘾。警方连日调查,控制住了不少涉嫌违法的个体,但还有很多个体是合法的。
猎人多了,野生动物就危险了。
原本这话不该由身份特殊的人来说,但撇开身份,只作为一个朋友,一个想对此事做出一点报答的人,这位警官认为狼营最好采取一点措施,比如把狼先预防性地“救助”起来,省得这两头“好狼”在接下来的狩猎节里被人杀死。
卡恩听到这里,心下一沉。
现在各个地方都在喊着要杀死一定数量的野狼,甚至是90%的野狼,政府大力支持,民众又有杀狼习俗,猎人更是没法在观察到狼的瞬间分辨出哪些是普通成员,哪些是阿尔法,所以有很大可能会直接把处于领导地位的个体杀死,从而间接摧毁一整个狼群。
他不愿看到这样的事发生。
可是他也没法把整个谷地狼群关在这里。
不说他们刚刚建立起来的关系可能会就此被破坏,就说次数吧,这块区域一年到头有猎人出没,难道每一次他都得把狼关起来吗?那么这些狼还是野狼吗?
曾经和偷猎者作战,现在狼被移出保护动物名册,还有政府背书,猎杀活动完全合法,卡恩再努力,也只能从猎人手里保下那些带着幼崽的母狼,其他个体实在是无法干涉。
无能为力的感觉很糟糕。
送走警察后,卡恩沉默地回到栅栏门边。
白色和黑色的大狼还端坐在树林里,彼此倚靠得很近,光这样看根本看不出来为什么今年没有幼崽出世,他看着它们,就又想到刚才抚摸野狼时心中泛起的触动,想到那两双似人一样柔和的眼睛,想到曾经在他手底下成长、最后又死在疾病和枪口下的石滩小狼。
鬼使神差地,双脚自己挪动了起来。
卡恩在营员的疑问声中朝着树林走去,两头阿尔法狼发现人类靠近,同时抬起脑袋,但坐姿并不紧绷,仿佛不担心会在这里受到伤害,也十分信任彼此提供的支撑。
它们显得那么放松。
它们不知道自己会遭遇什么。
“驯鹿要迁徙了。”卡恩于是开口说,“猎人都在镇上,要去寻找跟着驯鹿的棕熊和狼群,接下来半个月都会很不安全……”
可是和狼说这个有什么用呢?
几乎在说出第一个字的时候,他就感觉到自己不像个学者,反而像是个仍然相信童话的小孩,拼命祈祷狼真的能听懂人话,快快躲起来,不要去追逐驯鹿群——可世界上哪有能听懂人话的狼。
卡恩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白狼看着他。黑狼也看着他。
它们明白了吗?
它们知道自己正处于什么样的危险之中吗?
它们是否听过祖祖辈辈流传下来的见闻,是否亲眼目睹过猎人完成击杀后把棕熊或灰狼摆成趴卧姿势然后坐在猎物身后、身侧乃至身上拍照的场景?
“要小心。”最后卡恩只能这样说。
他意识到这段无用的对话与其说是警示灰狼,不如说是对这些年感受到的痛惜的一种发泄,这天夜里他一直在帐篷里辗转反侧,迷迷糊糊间听到了无数首曾经被唱起过的现在仍然在被传唱的狼之歌。
第二天清早,约翰打着手电出去看了一眼。
狼群已经离开了。
安澜当然听懂了研究员说的话。
事实上,她和诺亚一听到镇上要组织狩猎节日的时候就归心似箭,恨不得立刻扭头跟狼群会合,带着它们去安全的地区藏匿,以免发生不必要的伤亡……但是为了不表现得太“成精”,他们还是硬撑到了入夜时分才匆匆折返。
狩猎节对谷地狼群来说绝对是噩耗中的噩耗。
谷地领地的位置和地形非常独特,在树林中夹杂着几个宽阔的大平原,而且还有三条大河小河给动物提供水源,是动物迁徙的必经之路。
往年猎人主要在南边几个领地活动,是因为南边更接近农场主的私人牧场,狩猎可以得到几十年前“赏金猎人”一类的补贴奖励,并且这些老猎人对南部的地形更加熟悉,不容易迷失在山道上,或者忽然遭到野兽群的袭击。
另外,去到谷地唯一好走的路径是通过东部的小镇,那里离狼营很进,有很多野狼保护组织的员工出没,万一碰到大概率会被“缠住”,没有大型活动一起抗压,个人是不太愿意承受这种压力的。
新来的“旅游团”可不会在乎那么多。
商业狩猎旅游业近年来发展得如火如荼,从非洲到俄罗斯到北美都有类似的服务提供,一般来说这些机构会在熟悉地形、能确保猎获的场所活动,但有人出来组织狩猎节日,噱头打出去了,能借着这股东风拉到客源,何乐而不为。假如今年打得好,把这块区域发展成常驻地也不是不可以。
拿了客人的钱总不能让客人空手而归,不管能不能打到灰狼,谷地和附近几块领地被狠狠犁一遍肯定是板上钉钉的事。
除了地形,安澜还有一个更深层次的担忧。
从去年到今年,研究员频繁出现在谷地狼群周围,把它们的故事搬上新媒体,让世界各地的观众更加了解野狼,使得许多谣言不攻自破。
关注度是把双刃剑。
目前谷地狼群可能是当今世界上最出名的几个野生狼群之一,名声使灰狼们从动物爱好者那里得到了许多爱意,也会使它们从厌恶野狼的人那里得到许多恨意。
甚至有时候都不需要恨意驱动,只需要知道枪打出头鸟的道理——
世界上最著名的母狼王、美利坚国家地理频道记录片《黄石公园的狼女王She wolf》的主角06,在一次(也是唯一一次)不慎离开公园范围跑入合法狩猎区时遭到猎人枪杀。
蒙大拿州狩猎的口子一开,同样出名的黄石狼群魅影湖(Phantom Lake)一共20名成员先后被杀,无一幸存,整个狼群都在这场劫难中被抹去,从地球上彻底消失。
对一些猎人来说,狩猎野兽没什么了不起,狩猎明星动物才是值得吹嘘的功绩。
在狮子世界里安澜就明白了这一点:“鬣狗杀手”狮王银泰杜梅拉和津巴布韦国宝级雄狮塞西尔都是死于指定目标的狩猎。
如果谷地狼群身上有箭靶的话,她和诺亚两个肯定是逃不掉的大靶子,其他成员多半也没法幸免于难,所以在接下来的半个月里一定要小心小心再小心,不能行差踏错。
为了有足够的力气去躲避风暴,安澜和诺亚一回狼群就组织大家寻找猎物,准备先饱餐一顿、储存点食物,再作其他打算。
这天中午狼群在靠近西部迁徙通道的地方花费巨大的力气猎杀了一头雄性驼鹿,从年纪最大的莫莉到一岁的糯糯都吃得肚皮滚圆,随后整个家族在安澜的命令下开始肢解猎物剩下的部分,每头狼都叼着一点肉,不能空着嘴巴。
狼群负着重上路,
离开山洞不到三天,它们又回到了山洞里。
此时此刻安澜无比庆幸自己为了迎接幼崽收拾出来这么一个遮风挡雨还可以用来防弹的“家”。
虽然山洞估计被拍过很多次,但研究员也不会那么短视,必不可能在视频里放出山洞的具体位置,应该是拉近镜头怼脸拍的,所以隐秘性暂时还有保障。
最妙的就是山洞的构造,为了给要生崽崽的母狼留出足够的安顿空间,这个洞穴并不是笔直的构造,而是在最里面有个折角,如果把所有灰狼都塞在一起,至少不用担心睡觉时飞来的子弹。
要想攻陷这个山洞,除非人类自己跑到洞里来,或者在外面放火用烟熏,但——谁赶在山上放火?一点点失误,估计就要把小命丢在这,还没算要承担的经济赔偿和刑事责任。
安澜是玩过很多生存类沙盒游戏的,诺亚更是个沙盒游戏爱好者兼枪械爱好者,能把许多武器都说得头头是道,他们都明白一个比较安全的庇护所是生存的重中之重,只有先有了庇护所,才能进一步去解决外出搜索“物资”过程中会遇到的困难。
这个困难……就比较多了。
在灰狼狩猎被解禁之后,州政府不仅允许猎人突破季节限制去年杀狼,还允许他们使用能够想到的任何不违法的手段。
举些例子。
只要有充足的财力支撑,猎人们可以开着直升机在树林上方经过,把狼群活动的主要范围探索出来,然后直接在飞机上架着枪对地面进行降维打击;也可以选择开着全地形车在树林里碾压,一边追逐狼群一边在车上突突。
如果觉得白天打狼没有意思,猎人们可以用大射灯打光往树林里照,还可以上各种夜视仪,进行一场现代化的围剿。
要是连动都懒得动一下,只想要个猎物发推去炫耀,那么他们还可以选择在私人土地和不违法的土地上设置陷阱,虽然可能会打击到其他野生动物,甚至打击到不小心经过的游客,但谁在乎呢,对吧?
这种猎杀数量不限,目标不限(包括幼崽、怀孕母狼和正处于哺乳期的母狼),说是种群屠戮都不为过。
安澜和诺亚不太担心飞机或者全地形车,也对陷阱有着比较深入的了解——毕竟都是在非洲大草原上差点被套过的人——真正让他们担忧的是“诱引”和“蹲点”这两个猎杀手段。
因为狼懂得避开直立行走的动物和任何散发着汽油、硝石味道的东西,即使最资深的猎人也无法通过步行搜索在漫漫大山里轻松找到狼的踪迹,要成功狩猎,首先要确保能看到猎物。
所谓诱引指的是通过各种声音、气味和真假猎物将狼群吸引到视线范围内。近年来比较常用的是仿生哨,可以准确模仿野兔、狐狸、鹿和野牛的叫声;还有一种常用的是小播音机,这种装置可以播放狼受伤后会发出的悲鸣声,以及幼崽感觉到恐惧时会发出的呼唤声,可以说是引狼利器。
所谓蹲点就更好理解了。
猎人在狼常常出没的地点弄点草堆和木头把自己遮起来,有的干脆蹲在大树上、藏在沟渠里,就等着野狼什么时候从面前跑过,得到一个清晰的视角。
然后——
“呯!”
一切都结束了。
枪对任何动物都是致命的。哪怕对人类也一样。
安澜不敢说自己能分辨出所有仿生哨和真实猎物之间的差别,也不敢说当外面长时间播放幼崽惊恐万状的声音时她一定能把所有家庭成员都看住不让它们到外面去乱跑,更不敢说自己在狩猎后进餐时永远处于移动状态。
而死亡需要多久?
只需要那停顿下来的一秒钟。
在狼群跟着阿尔法跑到山洞里的时候,她和诺亚商量着要出去踩踩地形,把山洞附近几个容易被用来架枪的地方摸一遍,做到知己知彼。
于是这天晚上,两头阿尔法狼把狼群丢给认命了的前任母狼王莫莉和一直在争贝塔地位的宽耳小调皮两姐妹,自己踏上了巡逻的道路。
为了避免“引怪”,他们一路上都没有用嗥叫声向其他领地里的灰狼发出位置示警,反倒听了一耳朵的家长里短,得到了松树场狼群今天狩猎失败、而褐岩狼群又添新丁的消息。
一直到确定整个领地外围都没有人类活动的踪迹,安澜才发出嗥叫声,用狼之歌提醒这些老邻居们危机的降临,嘱托它们小心直立行走的动物,并在得到回应后特地点出了驯鹿群的“危险性”。
这个夜晚过去之后,从山洞所在的位置几乎听不到邻居的叫声了,想来它们也从一代一代的传承中明白接下来可能会发生什么事,用各自家族习惯的方式去应对危机去了。
安澜和诺亚回到山洞时,狼群正在洞前的空地玩耍,几只大狼趴卧在边上懒洋洋地晒着太阳,糯糯和眼线在场中间打得不可开交,咬着彼此的嘴巴,屁股拱得老高,就想把对方扳倒在地,证明自己才是一岁这波里最强大的小狼,而神奇这头长得越来越像哈士奇的家伙就歪着脑袋在边上看热闹,不太聪明的样子。
她正想把家庭成员都往山洞里赶,让它们不要杵在空地上当活生生的枪靶子,还没开口嗥叫,耳边已经先听到了一阵奇怪的响动。
无论是安澜还是诺亚都不会错认这个声音。
尽管通过几个山壁的回荡撞击,这股响动已经变得如地狱一般空洞而恐怖,但他们都心知肚明,源头必定还不在这里,而是在几公里之外的天空中,是直升飞机的螺旋桨正在发出啸叫。
不管这些人是为整个狩猎节所有猎人一起来查看情况的先头侦察兵,还是某些直接把真刀真枪都带上了的土豪狩猎小队,被他们发现行踪没有任何好事会发生。
必须尽快躲藏起来!
想到这里,安澜立刻向整个狼群发出指令,诺亚的行动更加直接,他把平常就比较活跃碰到什么危险都想第一个冲上去的罗密欧直接用脑袋顶了个踉跄,又推又挤,整个塞进了山洞里。
整个家族十二头灰狼全部在洞里躲好之后,飞机的轰鸣声越来越大,震得狼耳朵都在嗡嗡作响,发出疼痛的信号,胆子比较小的兔子眼睛都有些发直,全靠其他成员的安慰才没有当场吓出什么问题来。
安澜和诺亚坐在山洞折角的最外侧。
透过洞穴的甬道,他们都在沉默地看着外面的阳光,祈祷这架飞机没有配备任何强大的热成像装置,只是在用目测的手段搜索猎物。
不知道是不是听到了狼的祈祷,直升机并没有在洞穴上空停留,而是稳当地沿着河流朝着另一侧山壁飞去,飞向了西南方。
西南边生活着的是褐岩狼群。
这个家族在最辉煌的时候成员数量直逼双十,光凭嗥叫声就能斥退想来碰运气的入侵者和竞争者,牢牢把控着繁华的西南迁徙走廊。
不过那都是过去的事了。
连年多灾多难,二十头褐岩灰狼同时奔跑的盛况已经再也看不到了,庞大而丰饶的褐岩领地也在不断缩水,变成汪洋大海上狂风暴雨中一艘仅由四名水手驾驶着的破船。
幸好这艘破船也不是毫无长处。
作为狼营方圆百里内人狼冲突最激烈的地区,褐岩领地孕育出了一批空前敏锐的成年灰狼,当别的家族还处于见人就躲的初级阶段时,褐岩家族已经能凭经验躲避常见的陷阱了。
今年春季有三只幼崽出生。
这些还很脆弱的小家伙是狼群未来的希望,为了给它们最好的照料,硕果仅存的四头大狼都忙得脚不沾地,不仅狩猎时拼尽全力,警戒巡逻范围也空前增大,真是捧在手里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
大范围巡逻使它们没有错过谷地狼群的袭击预警。
褐岩家族对危险从来是宁可做多不做少,因此一整天都待在狼穴附近保护着母狼王和幼崽;又因为狼穴挖在遮蔽性较好的山石底下,直升机飞过来、飞过去,硬是没看到任何异常。
这架直升机属于鹿魂公司。
鹿魂主要做高端商业狩猎,打出的旗号是“从签证到狩猎许可证到熊、鹿、狼等物种的单独狩猎许可标签到猎枪许可到接送吃住到教学到实战全都不用游客操心”,游客要做的只有开枪、摆拍、打开社交网络炫耀,极致简单,极致舒心。
因为服务妥帖、设备强大、教官实力雄厚,再加上运营得当、广告一波一波地上,近年来鹿魂生意越做越大,赚得盆满钵满。
直升机上坐着三个乘客,一个是教官,两个是老板,虽说后者本来不用参加这种前置活动,但一想到能从天上看见奔跑的狼群和棕熊,在营地里就怎么待也待不住了。
可惜今天运气似乎没有眷顾他们。
大清早从镇上出发,一路向南飞了一段距离,然后转向西方,绕着北美灰狼常常出没的地点飞了半圈,竟然无事发生,别说是狼群了,就连落单的孤狼都没看见一头。
这个事实让大家的心情都很不美妙。
又绕了一圈没找到狼,其中一个老板就提议转回东边,去仔细搜搜那个“有名的狼群”,最好能找到那两头颜色黑白的大狼。
“谷地狼群?”教官也做过功课。
“应该是这个名字。”老板回应。
“没错,没错,就是那个。”她的丈夫补充道,“我们家女儿老在网上翻那几个视频,这次出门就央求我们一定要把狼带回去给她看看。但是……你知道,狼这种东西也不好养在家里,能把标本带回去就已经很好了,想必她看了也一定会觉得高兴的。”
教官:“……”
驾驶员:“???”
虽然他们两个觉得这个小姑娘看到喜欢的狼死了估计不太可能高兴得起来,但作为服务者怎么着也不能跟老板过不去,老板说要打那两头狼,没有条件创造条件也要去打到。
于是直升机掉头往谷地开。
为了避免猎人拿着研究成果直接用,野狼保护机构在官网发布咨询时一般不会把各个狼群的领地标记得很详细,资深老猎人也不需要那种标记,他们凭借着其他信息就能推测出个大概。
机载热成像在上次维修之后坏了,教官示意驾驶员稍稍开低一些,用手持热成像对着地面扫描,一边扫描一边分析,进行地毯式搜索。
高科技一上,野兽就无处遁形。
在仪器显示的图像上能清晰地看到哪些区域温度高,哪些区域温度低,温度高的地方往往还呈现出动物的轮廓,非常容易辨认。
但这些轮廓里并没有狼的轮廓。
“它们溜走了?”老板狐疑地问。
“狼一般不会离开领地。”教官摇摇头,指给他们看,“喏,这里,这里,还有这里,这些地方从天上看看不清,其实都是山洞、岩缝,狼多半躲着呢。”
热成像仪是没法像电影里放的那样直接穿透墙壁那么厚的石块的,穿山更是无稽之谈,但在实际操作中并不需要穿透过去扫到藏起来的灰狼,能扫到异常高温点就可以辅助判断。
现在天气还有点清凉,甚至都不需要是一群狼,单独一头狼躲在岩石缝里,从热成像上也一定能看出缝隙里不同寻常的高温,就跟夜晚中的蜡烛那么醒目显眼。
圈了几个最有可能藏着狼的地点,教官就让把直升机开回去,喊上另一个教官,换上陆地交通工具,带齐所有需要用到的武器和设备,目的性极强地朝着高点出发了。
约莫半小时之后,四个全副武装的人伪装完毕。
他们穿着颜色和草地、树皮颜色相近的衣裤,身上还额外放了用来遮蔽的树枝和草秆,这里距离被判断为狼穴的地方相对较远,所以不用趴着等那么累,可以直接倚靠在树干上,调整好姿势,借助枪的性能和射程来省力气。
所有人都靠好位置之后,教官清了清嗓子。
两个老板还以为他要说出什么真知灼见,却见他在清完嗓子之后直接搓圆嘴型,也不知道是冲着什么地方,发出了一声长长的嗥叫声。
众所周知——
当一个家庭饲养有许多只哈士奇的时候,人不需要太讲究像不像这回事,只需要随口一嗥,就能勾动一群狗嗷嗷叫;同理,当游客在路边碰到一群羊时,无所谓学的是“咩”还是“憋”,都能引得一群羊进行回应。
老板们看过教学视频,知道很多猎人就是靠着这一招确定灰狼和郊狼的方位的,因此在惊讶过后就变得期待起来,眼睛朝任何可能出现狼的方位扫个不停。
他们没有白等。
几秒钟之后,一声狼嗥从悠远的地方响起。
这声音很响亮,但同时又有点古怪的沉闷,光用听的就能确认发出声音的狼正待在某个洞窟里;关键它还很短促,刚刚起了个头就戛然而止,像被什么东西掐断了一样。
“它很警惕。”教官说,“不过再警惕也还是出声了,这就够我们知道该往哪个方向瞄了。你看那块空地上,仔细看,望远镜里应该很明显有个洞口,估计狼就在那躲着呢。”
“是有个洞。”老板应和道,“可狼不出来啊。”
“总会出来的……”教官说。
狼要吃饭,要喝水,要出来活动,要去巡逻领地、驱逐入侵者,它们根本不可能一直待在狼穴里,不然没被打死也得因为其他因素而死。
找到了地方,他们要做的所有事就是等。
“……不用着急。”
当猎人在山上蹲点等待的时候,山洞里的安澜和诺亚双双陷入了沉默,绞尽脑汁想要为家族琢磨出一条安全的通路来。
刚才眼线没忍住嗥了一声,安澜不怪它,因为听到嗥叫声要回以嗥叫声是狼群社交规则中最基础的部分,每一头灰狼从小到大都是这样被教育的,在之后的群体生活中也是慢慢这样强化的。
即使眼线不叫,对方多嗥两声,总有狼会叫的。
不能怪狼识破不了两脚兽的招数,只能怪人类太狡猾,总能想到用动物的习性来对付动物这种招数,可以说是屡试不爽。
现在外面有人在蹲着。
百分之百有至少一杆枪在那架着。
真到了这份上,安澜反而冷静了下来,知道最坏的情况已经发生了,接下来就是看谁更有耐心的时候,也是进一步见招拆招的时候。
在采取一些激烈手段之前,猎人们的首选肯定是等狼群自己走出去,或者用仿生哨把狼群引出去,一旦有一头灰狼没忍住探头出去看了,然后被击伤或者击杀,血腥味和痛呼声就会成为压垮狼群的最后一根稻草,驱使它们自乱阵脚、往洞口窜逃。
但是……有没有一种办法能出去呢?
办法还是有的。
当初选择这里当洞穴时,安澜曾经仔细检查过是否存在气孔,得出洞穴最深处拐过去的那边是比较松的泥地、适合放幼崽也能通气这个结论。
既然能通气,或许就能挖出一条通道。
不过不管用不用这个计划,何时用这个计划,都得有人到前面去守着,时不时制造点动静给猎人一点希望,想办法吸引他们的注意力才行。
或者……要不要去试探一下敌情呢?
安澜的视线扫过每一位家庭成员。
现在家里速度最快的是葡萄和小调皮,但让它们在无法理解发生了什么事的时候以发懵的状态出去试探,基本上和送死没有什么差别。再说出去了就一定要回来,回程的路更危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