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两个自己也是毛茸茸啊!
想到这里,安澜眼睛一亮,立刻看向了因为吓哭整个僵住的大黑狼诺亚,用力给他使眼色,紧接着在对方先是一愣、然后投来不可置信的眼神时,轻轻地点了点头。
诺亚如果是个人,这会儿估计已经跳起来了。
但很不幸,他是一头狼;更不幸的是,诺亚也知道他们两个之间还是他自己的“演技”更胜一筹,当年曾有过各种骗狼骗牛骗鹿的壮举。
这个倒霉差事根本逃不掉。
他悲愤地喘出一口气,在安澜期待的目光中,在人类幼崽震惊的注视下,慢慢地、慢慢地侧躺到地上,然后以一种不知道从哪里得来的熟练度,在地上打了个滚,摇晃尾巴。
安澜忍住没有发出声音,看向对面。
小女孩已经停止了哭泣,两只把脸颊擦得通红的手也定格在了半空,嘴巴微微张着,半晌,揉了揉眼睛,又揉了揉。
似乎……有效?
安澜大喜,赶紧让搭档继续。
在刚才的几个动作之后,诺亚完全进入了一种什么都无所谓的状态,好像已经参破了人生真谛一样,现在叫他去随便干什么都不会再觉得丢脸了。
听到同伴的轻“唔”声,大黑狼认命地又在地上打了第二、第三、第四个滚。
这回可能是滚得离小女孩太近了,而且他的毛色即使有月光照着看起来还是太黑了,人类幼崽不仅没有继续放送,反而又重新警惕起来,用手撑着往后倒退。
空气里再一次弥漫开眼泪的咸味。
诺亚整只狼都在地上僵住了,他继续滚也不是,翻回去也不是,只好扭头看看安澜,就像她刚才给他使眼色一样,也给她使了一个眼色,意思很明白:别看好戏了,赶紧来想办法!
安澜:“……”
她没法反驳,因为她真的在欣赏这旷世奇景。
好吧,好吧,有福同享,有难同当,黑狼不行,白狼总行了吧。
顶着一身在月色底下泛着柔和波光的厚实长毛,她毫无攻击性地趴在地上,脑袋老老实实地靠着前腿,耳朵在脑袋顶上时不时抖一下,尾巴在身后有一搭没一搭地摇晃。
大概小女孩真是因为黑乎乎一坨看起来很恐怖才又被吓到的,换了安澜上去卖萌简直立竿见影,她脸上的恐惧在不断地退去,属于孩童的天真烂漫和好奇心随之浮了上来。
试探性地,小女孩把后仰的身体向前倾,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安澜,手指缓慢地向前方伸出,在半空顿了顿,收回去一点,然后再次伸出。
两头大狼始终没有动弹。
他们不知道要怎样对待人类幼崽,只能采取人类对待野生动物时的方法,率先表示友好,展示自己没有携带武器,也没有攻击欲,紧接着就是等待,等待对方适应自己的存在、主动朝这个方向走来。
所幸这种等待是有回报的。
在一番慢动作的试探后,小女孩终于鼓起勇气,把一根手指放在了安澜的耳朵上。这个部位被触碰实在是有点痒,安澜忍不住用力抖了抖耳朵,然后甩动脑袋做了螺旋一样的放松动作。
人类幼崽立刻缩回了手。
但她大概是从耳朵的抖动和脑袋的甩动中找到了乐趣,隔了几秒钟,又过来小心地摸了摸安澜的耳朵,露出了一个很细微的还有点紧绷的笑容。
……实在是太可爱了!
一生沉迷吸幼崽的安澜差点心花怒放,特别是当诺亚尝试接近结果不出意料地再次失败、那么大一只委屈巴巴地趴在那的时候。
这家伙就没有吸人的命——
曾经当过保护区吸人标兵的狮女王盖戳道。
几分钟后,小姑娘胆子渐渐变大起来,原本只敢摸摸耳朵,现在也敢顺着下午摸摸脸颊、脖颈和脊背了。她摸的时候都只是轻轻的触碰,并没有用力抓或者揪,看得出来受过良好的教养,并不是没有礼貌的熊孩子。
安澜看看时间差不多了,就从趴卧改为侧躺。
人类晚上是要睡觉的。
她和诺亚用穿越得到了这一血泪教训。
成年人尚且需要几个小时的睡眠,作为一个小孩子,今天一直担惊受怕,放松下来也应该要困了,指望孩子走夜路连夜赶到狼营肯定不行。
事实也的确如此。
小女孩在短暂的迟疑之后就因为朝着狼身上靠了过来,夜晚的荒野还是冷的,因此她也贴得非常紧,几乎半个身体都埋在安澜还没换掉的厚实冬毛里,硬质是有点硬质,不过至少很保暖。
等她睡着之后,诺亚从另一侧靠过来,把露在空气里的那边也严严实实地给盖住了。
因为这个姿势,诺亚和安澜几乎也贴在一起。
平时狼群晚上都会出去狩猎,偶尔才会选在晚上休息玩耍,今天既没有猎物可以杀,也没有追逐游戏可以玩,甚至连身体都不怎么能动,两个人只能坐在原地大眼瞪小眼。
找点事做?
安澜用眼神示意。
诺亚想了想,用爪子在地上画了个圆,在边上画了个叉,又画了两个圆,连成一线,然后扭头殷切地看着她。
……行吧。
反正也没有别的可以玩了,安澜默默想开,爪子一伸抹平浮土,开启了新一轮游戏。
结果玩着玩着好胜心起来,谁也不想输,很快这个下棋游戏就变成了比谁画的快游戏,又进一步变成了狼爪在上定理游戏,最后干脆变成了顶牛游戏,还是身体大部份不能发力的那种顶牛,没过多久两头大狼就都累得够呛。
天蒙蒙亮时,狼群不放心,找了过来。
安澜先是看到树林里探出来的糯糯的脑袋,紧接着又看到了葡萄和罗密欧,看到了眼线和神气,五只在那里推推搡搡、挤来挤去,又好奇又警惕地朝这里张望。
伤疤、宽耳和兔子都在不停嗅着空气里的味道,显然是以为两头阿尔法狼找到了什么猎物并把它控制住了;小调皮更直接,闷声不响地就往草地上跑,两只眼睛都要放光。
诺亚立刻发出一声嗥叫。
小调皮被阻拦在半道上,歪着脑袋,颇为不解地在阿尔法狼和人类幼崽之间来回打量。因为距离上一次进食时间很短,狼群还不是很饿,所以倒也没有硬要发动袭击。
狼嗥声不仅呵住了小调皮,也惊醒了人类幼崽。
刚刚睡醒的时候还有点晕乎,她没有第一时间察觉到自己正在被狼群围观,约莫几秒钟后,昨天发生的一切回笼了,她的表情越来越垮,嘴巴长得越来越大,看起来正在酝酿一声尖叫或者一场号啕大哭——
安澜赶紧把耳朵塞了过去。
手里有个东西捏着,人类幼崽勉强镇定下来,但还是怕得瑟瑟发抖,可是要把她送回狼营肯定会用到狼群的帮助,光凭两头阿尔法狼,要是在路上碰到什么麻烦,一边要保护幼崽,一边要应对危机……想想都难。
显然诺亚和她有着一样的看法。
大黑狼从刚才那声严厉的制止开始就在不断地嗥叫,将阿尔法狼的意志传达给每一头属于这个家族的灰狼,要求它们对阿尔法狼的决定表现出尊重。
如同往常一样,莫莉第一个响了这种号召。
仰仗从祖先那里流传下来的生存智慧,它可能是整个狼群里除了阿尔法之外最明白直立行走的动物有多危险的个体,在位时远远看到研究员都恨不得能绕出三里地。
在前任母狼王之后,其他灰狼也一个接着一个加入到了这首狼之歌当中,小调皮虽然还有些心痒,但在大事上从不含糊,此时此刻也放慢脚步,平静地和安澜蹭了蹭脸颊。
狼嗥并没有持续太久。
人类幼崽在嗥叫声里抖得像筛糠,安澜和诺亚达到目的后就干脆起身,先是和一夜没见的家人们进行了一番社交,然后才开始缓慢地朝东南方移动。
正如他们所预设的那样:只要建立了一些联系,当狼群移动的时候,人类幼崽就会跟着移动,因为她不知道在这片荒野中还有哪里是安全的,还有哪里是更好的去处。
安澜非常肯定狼营是眼下唯一可行的选择。
但在她的计算中,要想从这片草甸挪动到研究员们生活着的地方,一共有大约十四五公里的路程,而且并不都是平坦的原野路。
十五公里对狼群来说就是二十分钟的事,但对一个幼童来说没有五六个小时根本下不来。
当年有个新闻报道说一个小学生去报道,凌晨五点起床,走了几小时才走完十五公里,赶到自己将来要就读的学校。
报道中的孩子一看就是长期在做农活的,而且走很远的山路也不是一次两次,而眼前这个小女孩怎么看都不像是能走能跑,再加上还饿着肚子,不敢给她喂生食,估计一个白天都要消耗掉,而且会越走越饿。
趁现在刚睡醒体力还跟得上,先往目的地走一段距离再说,省的夜长梦多,把小孩放在山上,不管有没有狼群看着,终归是不安全的。
当狼群移动起来后,幼崽的变化也的确很明显,
一开始她还能左手右手按着安澜和诺亚的背,拿他们两个当支柱,一边撑着走路,一边撑着玩;慢慢地她的速度就慢了下来,走路时喘气的频率也增加了;走出六七公里,她干脆一屁股坐在地上,含着眼泪揉着脚踝,看着就可怜。
诺亚没办法,只好试试能不能背。
还别说,北美灰狼体型庞大,看起来跟头小熊似的,扛个幼崽真是绰绰有余,就是背上的人兴奋得像在骑大马,背人的狼满脸生无可恋,怎么看怎么喜感。
安澜怀疑这次风波过后诺亚可能会去挤压松树场狼群的地盘,毕竟越往南走人类聚居地越多,人狼冲突也越剧烈,估计短时间内他是不会想再看见直立动物的了。
就这样艰难地一路行进,他们终于赶在中午把已经饿得走不动路的幼崽带到了狼营附近,运气好的话此事了结之后还能回去好好睡一觉。
穿越到这个世界以来,安澜还从未见过人类的营地,不过她曾经见识过狮子保护区里的营地,虎豹国家公园里的巡护员小屋,还有放归虎鲸用的野化营地,大略知道动物保护者一线工作者们会有的思路和判断。
她很有分寸,在离营地半公里远的地方就停下脚步,先转到高处去进行观察。
狼营建在一条小河边。
现在大概是午睡时间,营地里有点过分安静。
前面一片区域规整地摆放着四个像蒙古包那样庞大的帐篷,后面有一栋双层建筑,大体是用木材搭建的,形状很漂亮,从外观上也看得出是经过了精心保养。
确认安全后,狼群才挪动到两百米开外。
安澜顶了顶人类幼崽的脊背,示意对方向前走,回到有人类待着的地方去,看对方一直没有动作,她想了想,干脆咆哮了一声。
路上走过来都好好的、前一秒钟还在给她揉耳朵的大狼忽然翻脸成凶神恶煞的模样,小女孩当即吓得飙泪,朝着对面一看就是人类居住的地方跑了过去。
可她似乎还有点舍不得,一边哭一边跑一边还要回头看,时不时就有些踉跄,安澜和诺亚真是看得提心吊胆。
好在哭叫声的穿透力很强,再加上地形因素,很快就在整个狼营里回荡开,把那些躺在吊床上和沙发上的研究员挨个地从梦中惊醒。
先是双层建筑的窗户边上出现了一个女性研究员,再是左侧帐篷里跑出来一个皮肤黝黑的男性研究员,两个人一看到眼前的情况就当场宕机,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最后出来的是负责人卡恩。
这位被网友爱称为“老白”的研究学者昨夜一直在整理资料,今天凌晨才入睡。听到营地里的骚动,他匆匆和衣掀开帐篷门往外一看,整个人一动不动地僵住了半晌,然后像怀疑自己睡觉还没睡醒一样,转身走到帐篷里去了。
卡恩·怀特的一生颇具传奇色彩。
他亲手养育并放归了十七只幼崽;他和偷猎者抗争、并成功把其中五个送上法庭;他还与猎人起过正面冲突,顶着三杆猎枪黑洞洞的枪口护住了生活在褐岩领地的一头怀孕母狼……
但如果有人要为卡恩写一本传记,让他自己选择哪段经历应该成为书中的高潮部分,他一定会毫不犹豫地指向女孩薇拉跑进狼营的这一天,因为正是这一天把他的人生从《落基山脉北部地区北美灰狼种群数量变更与习性研究》变成了《奇幻森林》。
卡恩第二次走出小帐篷、走向双层建筑时,眼神还在一个劲地向栅栏外的树林看,但不管他怎么看,一黑一白两头大狼还是在那里端坐着,随着人类的走动而转动脑袋。
这场景实在离奇。
更离奇的是双层建筑里正在发生的对话。
卡恩走进去时研究员们刚刚把哭泣不已的女孩安抚住,约翰给薇拉带来了毛毯、热可可和刚烤好的松饼,丽芙和尼亚特则半蹲在沙发边上,前者仔细检查女孩身上有没有伤痕,后者则小心地把黏在衣物上的狼毛用镊子夹起来放进取样袋里。
缩在毛毯里喝完一整杯热可可,自称为薇拉的女孩才有力气在引导下断断续续地把自己的经历说出,时不时还要停下来抽噎两声。
四个研究员或多或少都能听懂一些西班牙语,作为摄影师跑过很多地方的丽芙更是能进行无障碍的口语交流,薇拉每多说一点,他们的表情就变得更严肃一点,到最后丽芙干脆绕到帐篷外面直接报了警。
这无疑是一起恶性案件。
他们简直不敢想象如果没有被送回营地的话这个女孩身上会发生什么事,总之肯定不是成功开启荒野生存之旅,也肯定不是找到正确的路独自奔向人类世界。
说到送回,研究员们就难免要想到狼。
营地里资历最浅的丽芙跟踪野狼也有快七年了,这么长时间跟下来,完全可以说比世界上大部分人都要了解北美灰狼,尤其是生活在落基山脉北部地区的北美灰狼。
他们知道狼并不是没有感情的物种,恰恰相反,作为高度社会化的动物,狼不仅有着丰富的情感,还会像人类一样分化出不同的社会角色,并围绕这些角色发生冲突与合作。
可知道狼是有智慧的动物、是有感情的动物,并不代表着能够理解一群野狼为什么把被丢在荒野里的人类幼童送回聚居地。
单单是听薇拉还原整个过程,研究员们就纷纷陷入了自我怀疑状态,还以为是在听什么童话故事或者民间传说故事。
简直闻所未闻!
要完成整个流程需要具备什么条件呢?
首先,谷地灰狼要能够精准辨认出女童不是用来猎杀的食物,也不是应该被驱逐的竞争者,而是某种需要谨慎对待的个体,是“幼崽”,这样一来才能解释为什么薇拉没有在一个照面下就被袭击致伤致死。
其次,谷地灰狼要能明白这个幼崽需要“帮助”,需要回到其他同类身边去。虽然没有尝试喂血食(因为没有储备),也没有尝试哺乳(因为今年没有狼崽),但狼群保护薇拉睡了一个好觉,为她取暖,为她指引路线,并且还在行走时提供了支撑。
最后,谷地狼群还得知道在狼营能够得到帮助。它们平时活跃的区域和营地之间隔着很长一段路,而且在此之前狼营从未组织过对因自然因素受伤或死亡的野狼的救助,和这个狼群目前生存着的灰狼之间没有过任何直接接触,既然如此,信息又从何而来呢?
……活见鬼。
卡恩不是东方人。
如果他是的话,现在脑子里冒出的三个字一定是“成精了”。但即使他不懂得“成精”这个概念,也无法避免地想起了一些在过去研究中从土著居民口中听到的“狼的故事”——
因纽特人相信狼是有灵性的。
想到这里,卡恩走到窗边,看向原野上的狼。
大部分灰狼并没有出现——据他所知,谷地狼群一共有超过十名成员,算得上是规模较大的家族——现在出现在视线范围里的只有两头非常好认的阿尔法狼。
黑色和白色的对比感非常强烈,这种搭配在附近几个狼群十几年的历史中屈指可数,它们一起在外面活动时能够冲击任何人的眼球。
卡恩回头看了看。
坐在沙发上的薇拉也在往窗外张望,看得出来她现在没有刚跑过来时那么害怕了。这个年纪的情绪来得快去得也快,因此当被吓唬的恐惧淡去之后,她立刻又想念起自己的新朋友来。
于是研究员们就被迫听了一耳朵“大狗狗的耳朵号柔软”和“骑大马感觉腿好疼”之类的碎碎念,不是酸得冒泡,就是在酸得冒泡的路上。
倒也不是他们一把年纪了真的想去骑狼——北美灰狼中体型最大的几个亚种也驼不动成年人,为了研究狼群等级关系时不做驼运作用的那种跨骑还能试试——只不过他们想要一个深入狼群做研究的机会太久了。
受到早期野狼研究学者的影响,也受到所有对社会性较强动物进行研究的知名学者的影响,世界上大部分致力于揭开野狼神秘之处的研究员都想成为某个狼群中的一份子,从而更好地观察它们、了解它们、学习它们的语言。
这也正是为什么一些在某种动物研究上有了超常进展且真正能融入的学者被人称为“狮语者”、“豹语者”、“狼语者”,因为人们相信这些学者能够真的像一头狮子、一头豹子和一头狼那样生存。
卡恩难道不想成为这样的学者吗?
他当然想。
上世纪引进灰狼时,美利坚最著名的野狼专家,即生活在爱达荷州索图斯山下狼营的达彻夫妇,亲手喂养被送来的灰狼幼崽,然后放归,培养出了一个熟悉人类的狼群。
当时生活在狼营附近的野狼根本不害怕这些学者,很多时候他们在营地里休息,狼就底下的草地上玩耍,通过近距离观察,达彻夫妇最后写出了改变一代人对狼看法的著作《与狼同行》。
除了这两名学者,还有很多研究员为了理解狼的生活习性孤身走入它们的世界,留下了许多报告和纪录片,其中不乏有一年大半时间跟着同一个狼群生活,或者干脆搬进某个圈养狼群里生活的故事,这些都是为了得到一个更好的观察视角。
卡恩当年还是一个初出社会的小年轻,在看到狼的故事后,他大受触动,通过多年的学习研究和同知名学者的不断书信,最终慢慢走上正轨,自己也写出了许多研究成果。
但这些还不够。
他得到的近距离研究机会不够多。
当年索图斯山下的狼营可以采取抚养幼崽的方式来进行研究,是因为当时那片区域几乎没有灰狼存在,且大体上人们支持将狼重新引进,因此政府部门专门投放了一些灰狼,当地民众也同意设立一个让狼自由奔跑的保护区。
现在一切都不同了。
近年来灰狼数量不断增加,附近已经生活了数个狼群,没有投放的必要,批准投放也很难,培养亲密度然后进入狼群观察的方式不管用了。
卡恩曾经放归过的幼崽建立起来的石滩狼群早在五年前就彻底宣告消亡,最后一名成员死于犬瘟病毒。它们离开后,这片土地的主人变成了远到而来的坡地狼群。五年后的今天,坡地狼群也走向消亡,可见野狼生存的不易。
至于谷地狼群,卡恩可以说自己了解每一头狼的来历,也了解发生在它们生活中的重要事件,看着它们从幼崽长成大狼,可要说能够走进狼群里、成为狼群的一份子、跟着狼群生活,那简直是痴人说梦。
薇拉的故事让他嗅到了一点转机。
还不等他想好该怎样抓住这一点转机,小女孩就眼睛一亮,朝着大门跑了过去。几个研究员赶紧想把她拉住,但她跑得这么快,身材又那么娇小,一下子就闪过工作人员跑出大门、跑下台阶,踩着营地帐篷间的草甸和铺设的木板,飞快地奔到了栅栏边。
丽芙追出去的时候,就看到她趴在栏杆上,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外面,那两头大狼原本就蹲坐在树林边朝营地看,这会儿似乎是被她“大狗狗”、“大狗狗”的叫声弄得有点焦躁不安,起身走了两步。
眼看狼有回应,薇拉喊得更欢快了。
同样追出去的卡恩就看到了一件让他跌破眼镜的事——
在连声的呼唤中,黑狼率先启动,白狼在它身后轻轻地嗥叫了一声,似乎想要阻止同伴,但没有起到太大作用,于是也只能跟着往前走,一直走到离栅栏只有两三米远的地方。
安保:拿枪的手,微微颤抖。
“大狗狗!”薇拉兴奋地叫道,“来!”
没人怀疑这些狼能不能听懂西班牙语,因为这根本是不可能存在的事,然而就是有这么邪门,小姑娘这里一喊,白狼就人立起来,搭着栅栏看了看,隔着木栏杆的缝隙,一人一狼可以说是脸贴着脸,只是暂时无法越过来而已。
所有工作人员都有点紧张。
薇拉却感觉不到他们的紧张,不仅要贴在栏杆上,还要把手从缝隙里伸出去。
一旁站着的卡恩赶快抓住她的胳膊,但在他抓住时,那伸出去的指尖其实已经碰到了白狼的身体,并且还在沿着脖子往脸颊上走去。
白狼打了个喷嚏就要低头。
“薇拉,放开!”丽芙下意识地叫道,“凯莉!凯莉!别咬她!”
小女孩听到命令就没有动作。
让人震惊的是,就连白狼都没有继续低头,而是从善如流地定格在了原地,好像真的能明白人类在说什么一样。它隔着栅栏嗅了嗅,似乎对人不感兴趣,看向了狼营里的建筑和设备。
这一来一回吓出众人一身冷汗。
卡恩抓紧这个时间想把薇拉的手抽回来,但小姑娘很固执,看到白狼没有动弹,还是壮着胆子上去摸了摸它的耳朵,直到那只耳朵轻轻一抖,她才笑着把手从栏杆缝隙里抽了回来。
研究员……研究员目瞪口呆。
听到这个故事是一回事,看到又是另一回事。
他们简直无法理解为什么凯莉表现出了这个程度的友善,明明从各种拍下来的视频来看,这头母狼是个不折不扣的狠角色,平时偶尔会划划水,真到需要战斗的时候她冲得比谁都快,也比谁都凶。
不过没有攻击意图到底是件好事。
稍微放松一点之后,狼营里的人也就不那么紧张、可以像平时那样去观察分析野狼的行动了,这还是石滩狼群崩解之后他们第一次在五米之内看到野生的北美灰狼。
首先被注意到的当然是狼的目光。
从刚才开始,凯莉的视线就一直在营地里扫来扫去,时不时会在一些人类的创造发明上停留,丽芙中午喝了咖啡,当她说话时,凯莉还会抽动鼻子,似乎在辨认这股对狼来说应该很陌生的气味。
“她在看什么?”尼亚特忍不住问。
“狼总是对陌生的东西保持警惕但又感兴趣。”约翰不觉得奇怪,“你还记得当时之前南边被救助的不小心吞了烟头的小狼吗?我猜凯莉是对这些帐篷的体型感到好奇,她在判断这些东西会不会变成敌人。”
“有道理。”尼亚特被说服了。
他们当然不会想到眼前这头白狼和边上同样陷入沉默的黑狼只是想要看一看这些熟悉的设备,哪怕是一只开水壶,一张被贴在外侧的海报,看起来都是那么的让人怀念。
而另一边,丽芙从帐篷里取出了摄像机。
卡恩没有在意同事们的举动。
他站在薇拉边上,这也意味着他站得离灰狼最近,近到甚至能闻到它们身上皮毛被太阳暴晒后发出的气味,以及一些在野兽身上才能闻到的食用过生肉才会有的味道。
最重要的不是气味。
最重要的是他能看到的东西。
在某几个时刻,卡恩会和两头阿尔法狼对上视线,无论是黑狼还是白狼,它们的眼睛里都有一种特殊的柔和,仿佛带着些友善,又仿佛带着点审视,几乎让人怀疑自己是在和同等智慧的生物进行平等交流。
这太古怪了。
这根本说不通。
凯莉是狼营看着长大的,诺亚在加入谷地狼群前也不是从未被目击过,现在如果是两头被救助过或者被饲养过的灰狼,露出这样没有攻击性的眼神很正常,可野狼为什么会这样呢?它们对人类的认知到底有多少呢?
卡恩情不自禁地向外走去。
此时此刻想要刨根问底的欲望已经超过了他对自身安全的重视,安保人员急得猛抓头发,却也只能眼睁睁营地负责人坚定地一步步走到栅栏门边,手指按在了木门的最上方。
“怀特博士。”尼亚特试图阻拦他,但下一秒,卡恩就把栅栏门打开,没有选择在这里跟狼沟通,而是飞快地自己闪了出去,然后回头把门合上,确保其他工作人员的安全。
这下可捅了马蜂窝。
一时间营地里都是各种着急的呼唤,有的在喊“卡恩”,有的在喊“卡尔”,有的在喊“怀特博士”,但没喊两声,就被在嘴边竖起一根手指示意他们噤声的卡恩阻止了。
大声吵闹可能反而会激起狼的攻击欲。
卡恩回想着当年自己和石滩狼群的交流,非常谨慎地蹲下身体,先是展示了一番自己没有携带武器,然后缓慢地膝行靠近,始终保持处于一个很低的高度,模仿着低等级狼面对高等级狼时会有的姿态。
白狼微微瞪大眼睛。
发现阿尔法狼似乎有点反应,又没有那种很激烈、很有攻击性的反应,卡恩趁胜追击,完全豁了出去,直接坐倒在地上,露出了自己的肚腹和胸膛。
这时黑狼也走到了附近。
原本两头大狼面对一个手无寸铁的研究员应该让营地里的其他人感觉到紧张,但黑狼行走的速度太慢了,并且和白狼一样也没有做出任何攻击姿势,甚至没有从喉咙里挤出咆哮声,让他们一时半刻也拿不准主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