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澜当着摄像机的面撕下一块肉条。
她不知道人们会用什么词来形容它,或许有些人会把它叫做屠杀,或许有些人会把它叫做竞争,或许有些人会把它叫做排除危险、一劳永逸,但她心里有一个更好的词。
也是整个谷地家族最需要的词。
叫做复仇。
丽芙花了三天时间制作视频。
她考虑过要不要拿掉一些太血腥的部分,也考虑过要不要附上文字解说,最后干脆什么都没动,只打了年龄限制和预警标签,干干净净一个长视频放到了官网上。
掠食者打斗,而是还是以死亡分出胜负的掠食者打斗,在动物圈子里总能吸引一大波话题度,而而且在往后很多年里都会被拿出来当做某些论点的佐证素材。
眼下狼迷论坛就为这个视频炸开了花。
【我没看错吧?真给杀了?我好多年没看到灰狼杀熊的视频了,之前网上能找到的基本都是驱逐,要不就是被抢,谷地狼群NB我说倦了!】
【楼上别忘了还有松树场七头狼在这,两个狼群加起来才给杀了的。话说凯莉是真的刚,克洛丝也是真的靠谱,这个年纪了有架她还是真打。】
【我记得凯莉和克洛丝之前不是闹得特厉害,光老白放出来的冲突视频都有好几个,而且还有贝塔狼挑战的事情在,现在竟然也愿意帮忙。】
【就是说……有没有一种可能,克洛丝只是单纯想打架,毕竟当年她看谁不爽就打谁,而且战斗力爆表,独狼也杀了好几头。】
【我不管狼为什么打架,这头盯上狼群的棕熊被处理掉从狼群的视角来看真是千好万好,没人抢东西吃也没人会来掏狼窝,熊真的太危险了。】
【 1。我一直记得去年的事,前一个礼拜老白还发照片说看到谷地狼群在守窝,估计是有崽子出生了,结果还没高兴多久,又拍个视频说有噩耗,不仅崽子没了,崽子爸爸也没了。那个礼拜我还过生日,我谢谢棕熊全家。】
【老白不是还拍了个解释的视频,背景里好几个研究员小姐姐在嚎啕大哭,估计当时他们过去看到的景象应该挺惨,所以只拍了个侧面。】
【我也记得那次,老白猛男落泪,还以为谷地会散掉,还好稳住了。现在凯莉当家,我看好谷地后面的发展,不说别的,今年两个新成员是真的漂亮,谁看了不说一声灰狼yyds。】
【卧槽,你说这个我可就不困了啊,罗密欧和格林美到我想开飞机去吸汪,这要是以后能成一对生崽,生出来得美成什么样。】
【同意!!!!!】
网友们的讨论重点被带歪,一个个脑洞大开,到处去翻找官网和摄影师博客发过的年轻灰狼照片,P出一大堆安澜看了会沉默、诺亚看了会流泪、两个人一起看了会做梦笑醒的美貌幼崽。
然而热闹是两脚兽的,狼什么也没有。
在棕熊问题得到妥善解决后,谷地狼群和松树场狼群齐心协力,把精力转到越冬上来,它们之间的合作越来越娴熟,错漏也越来越少,最多基本能做到每隔两三天完成一次猎杀,保证充足的肉食供应,整个冬季都过得如鱼得水。
比起去年的地狱,今年简直是天堂。
每天睁开眼睛不用想“我还能不能吃上饭”,而是可以想“是吃牛还是吃鹿”。
等到二月份,松树场狼群动身朝北方折返,安澜才不情不愿地从这份安逸里脱出身来,开始更仔细地观察其他家庭成员,为即将到来的交配季节做准备。
首先要解决的是狼穴问题。
所有狼群在孕育后代之前都要找到合适的洞穴作为“产房”和“婴儿房”,没有这个洞穴,母狼在分娩时就不会感觉到安全,幼崽在出生后也可能因为暴露在风中失温而死。可是狼穴内部空间狭窄,不是给大群住的,假如特地开挖了新穴,或者修缮了旧穴,最后却没有主人住进去,那就是白费力气了。
可现在什么都不能确定。
安澜有时候甚至想给狼发调查问卷。
变数那么多,她也不想浪费精力,最后干脆翻出去年这时候自己曾经有过的关于山洞里嵌套狼穴的设想,觉得按照这个照,进能抚养幼崽,退能供大群遮风挡雪,再加上领地里喜欢掏狼窝的棕熊已经死了,不必担心被堵在洞里,这个主意更多了几分可行性。
诺亚对此表示同意。
于是两头阿尔法狼一合计,就开始在巡逻时绕长路,上山坡,下河谷,仔细观察那些以前没留意过的微观地形,一边找一边交流着对山洞的附加要求:地势不能太低,不能是往里倾斜的,通风不能太差,但同时保暖效果要好,不能离活动范围太远,不能太靠近边界线……
也不知道是不是走了好运,最后竟然真被他们找到了一个合适地点。
这个巨大的山洞位于谷地核心区域偏西侧,洞口上方有一条凸出来的长条状的岩石,形状和遮阳棚有异曲同工之妙,内部大体是石质,最深处有一个天然天然凹陷,可以当做母狼安顿幼崽的小窝,外侧空间宽阔,可以容纳十几头灰狼一起休憩,又因为向外倾斜,不容易在雨天积水,平时还能舒舒服服地躺着晒太阳,离几个猎场也很近。
只能用完美来形容。
安澜充分体会到了看房看到梦中情屋时会有的感受,当即拍板,决定把这个山洞利用起来,和过去莫莉时期开外的几个狼穴一起作为谷地狼群的备用巢穴。阿尔法做了决定,其他灰狼当然不会有意见,反正这几天正好在下雪,有个地方挡挡再好不过。
“住宿问题”解决之后,剩下的便是重头戏了。
繁殖季节既然是繁殖季节,归根结底还是要两头灰狼做出交配行为。在这一点上安澜什么都不能干预,必须付出十二万分的耐心去等待,并且将正确的信号——下放交配权的信号——传达出去。
说是“下放”,其实就是不作为。
繁殖季节时狼群最焦躁不安的时期,每头性成熟的灰狼都会在本能的驱使下尝试留下自己的后代,那些平常就有配偶或者密切往来对象的会去寻找彼此,那些没有固定对象的,就会把注意力放在阿尔法狼和贝塔狼身上。
乱象由此产生。
许多狼群里出现过公狼王同时和两头或数头母狼交配的情况,也出现过母狼王同时和两头或数头公狼交配的情况,更出现过父母狼之外的配偶狼繁衍后代的情况,为了避免交配权旁落,影响地位,也影响狼群的数量控制,阿尔法往往需要在繁殖季节表现出超乎寻常的独占欲和攻击欲,需要通过呵斥、驱逐或厮打的方式捍卫权力。
那么反过来想。
如果阿尔法狼在这段时间没有表现出激烈情绪,而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装作没看见,其他灰狼当然会立刻意识到这是在释放准许的信号。
安澜对其中的道理心知肚明。
整个二月份她都像人类世界里那些喜欢捧着茶缸在纱窗边上晒太阳的老头一样安稳,不是半眯着眼睛端坐在洞口晒太阳,就是跟小狼们在离山洞不远处的小河边上玩碎冰,对暗流涌动的成年狼社会不闻不问、不管不顾。
莫莉妈妈一如既往的沉稳,但对伤疤偶尔去接触其他母狼的行为基本不管束,兔子还没胆大到这个地步,罗密欧整天追在葡萄屁股后面跑,所以她这边是没有公狼会跑过来献殷勤;倒是诺亚那边情况“凶险”,每天睁开眼睛就会看到还想努力一下的宽耳母狼,过了不多会又会看到抱着不试白不试念头晃来晃去的小调皮,想躲清静都没机会。
某次他好不容易脱身,看到另一头阿尔法在洞口晒太阳摸鱼,就一个劲地拿眼神往这里剐。
安澜也不好看热闹看得太明显,于是搜肠刮肚找出了点珍贵的同伴情谊,先是咬了宽耳母狼的脊背,然后又咬了小调皮的后腿,把两个姐妹都驱逐到六七米之外,这才让可怜的阿尔法公狼有时间坐下来喘口气。
小调皮约莫是看不上其他公狼,经此一役彻底没心思了。
年纪稍微大点、机会已经不多的宽耳还不死,阿尔法狼那里没有机会,它就把目光放到伤疤和罗密欧身上转个不同,又因为伤疤在那场战斗后地位一落千丈,目前可能还比不上罗密欧,它的重点攻略对象就成了这头刚刚到三岁的年轻公狼。
它们两个的互动经常把安澜看笑。
每回都是宽耳母狼率先靠近,然后一边舔舐对方的耳朵,一边嗅闻对方的尾巴,罗密欧常常会在气味的驱使下返过来嗅一嗅宽耳的尾部,可如果对方再有什么其他动作,它就会像被踢了一脚似的亡命狂奔,躲到积满雪的灌木丛里,脑袋放在前臂上,眼睛抬着,耳朵竖着,喉咙里咆哮着,简直跟躲空袭没什么两样。
意识到对方的拒绝,几天之后宽耳母狼也懒得动弹了。
大概是觉得不管成不成反正老娘该做的都做了,它又回到从前那种懒洋洋的状态,成天和其他三个亲姐妹一起躺在山洞外面的雪地里晒太阳,糯糯已经长得很大只了,安澜现在一点都不想给它跟小调皮当枕头,可恨每次都甩不开,只能被压在下面共同摊成团格外厚实的汪汪雪饼。
到最后大家都对繁殖季节丧失兴趣了。
整个谷地狼群里只剩下罗密欧和葡萄还会凑在一起,有时候紧紧靠着咬耳朵,有时候给对方舔舔毛,有时候肩并着肩跑两步,这两只小家伙“蔫坏”,明知它们一动起来,其他大狼就会把目光转过去,看看今年有没有幼崽可以吸,结果十次转过去里面十次都无事发生,这全村人民最后的希望也变成了沉船。
安澜只得安慰自己算了。
可是她知道这个繁殖季节没戏了,两脚兽却不知道,卡恩带着研究员在附近山上守了整整半个月,想给观众拍到难得一见的狼的繁衍知识。狼迷在官网蹲着等,知识是没蹲到,最后蹲到了“老白”对谷地狼群血泪控诉——
“……我们一开始蹲在临时营地里,原本以为能拍到,可是拍到的东西都和繁衍没什么关系……最夸张的一次追到河边,然后发现凯莉和诺亚竟然坐在那玩了半个小时野兔,把尼亚特和约翰气得当场就开车回去了……”
一部分观众在哈哈哈,一部分观众在问新阿尔法明年会不会有小狼,卡恩和同事一直推测可能是今年新接纳了两个成员所以狼群认为不必再扩张,可按野狼的存活率,一年的变数其实很多,常理来说是会有的,听到这个问题,便下意识地答了一句“大概”。
刚说完他就后悔了。
谷地狼群它能按常理推测吗?
这天夜里卡恩梦到自己被做成“我不懂狼”表情包,印在了每个野狼爱好者的马克杯上。
安澜也把希望放在了明年。
今年没有幼崽可以带,狼群里有一点点冷清,不过罗密欧和葡萄相处得不错,至少给她打了一针强心剂。
繁殖季节过去,两头年轻灰狼还是那么如胶似漆,平时走路都要黏在一起走,就像从前公狼王还活着时和莫莉妈妈一起走路的姿势一样。
想到莫莉安澜就有点绝望。
摸鱼一时爽,被抓火葬场。
从二月过后这位曾经的母狼王就总是不错眼地盯着她,走路也盯着,吃饭也盯着,如果不是知道狼没有太复杂的情绪,安澜简直要怀疑它是在恨铁不成钢。
不知道是不是最近操心幼崽操心得太多了,老天爷有所感应,二月过去,谷地狼群离开山洞朝北部猎场进发,走着走着,就在路上碰到了一件怪事。
当时安澜正带着狼群翻过草坡。
三月冰消雪融,土地也变得干燥温暖,脚掌踩下去非常舒服,因为昨天刚刚饱餐过一顿,她也没有着急赶路,而是慢悠悠地欣赏着斜阳。
阿尔法狼走得慢,年轻灰狼们于是抓紧机会,在后面谈恋爱的谈恋爱,追逐打闹的追逐打闹,偶尔有跑出几百米离开大群的,莫莉妈妈就会站出来高声呼唤,把玩疯的小孩子抓回家。
嗥叫声在原野上回荡。
同时响起来的还有轰鸣声。
其他地区的野狼可能对这种轰鸣声不太熟悉,但生活在狼营附近的几个家族都能把轰鸣声跟恐怖两脚兽联系在一起”。
安澜比它们更进一步。
穿越至今碰到过的所有人类她都记得,而且她还能准确辨认出属于调查员的几辆越野车和雪地摩托,知道什么时候可以放宽心活动,什么时候要警惕点带着狼群避开。
这片领地人迹罕至,但也不是完全没有人。
除了驻扎在狼营的研究员,会出现在这里的还有附近村镇上的居民、考察水草情况的牧民、带着枪进来打熊打狼的猎人以及来踏青、露营、摄影、约会乃至拍综艺拍电视剧的游客。
这些人通常会开车沿着林地外修好的马路前进,有时候还会把性能比较好的车直接开进草地或者树林里,因为法规调整,追逐、猎杀野狼在很多情况下都不违反法律,狼也不是傻瓜笨蛋,被打过几次之后,躲车躲得更加厉害。
可问题是现在太阳都快落山了,而且刚刚莫莉才嗥叫过,就算有汽车的金属外壳挡着,哪个看风景、露营或者做调查的会在天色就要乌漆墨黑时迎着狼嗥往前开,又不是嫌命长。
难道是来拍纪录片的?
或者是带着夜视仪的猎人?
安澜拿不准来者究竟是谁,保险起见,就命令整个狼群向后退到树林里去,借助背坡、大树和夜幕遮挡自己的身形。
半分钟后,一辆破旧的二手车出现在草地尽头,动力看着不怎么强,底盘看着也有点低,挡风玻璃上糊满了灰尘和泥点,给人的唯一一个感觉就是:这玩意压根不适合在野外行驶。
现在猎人都混成这样了?
迷惑之情促使安澜看向黑狼诺亚,后者晃了晃脑袋,眼神传达出和她一模一样的困惑之意。
这种困惑在几秒钟后达到了巅峰——
二手车在开过草原之后就放慢了速度,车窗被摇下,驾驶座上的女性探出头来朝外面张望,似乎在寻找什么东西。她看起来很年轻,非常年轻,几乎像是个刚拿到正式驾照不久的高中生。
等汽车再开近一些,视角就更好了。
透过车窗,安澜看到这名司机时不时抬手把垂下来的头发别到耳后,每当这么做时骨节就会在脸上轻轻擦一下,把精致的妆容擦出一道痕迹,片刻之后,她又去抹了一下嘴唇,这下口红也糊了,更衬得没涂到的地方白得可怜。
诺亚忽然轻轻嗥了一声。
安澜下意识地看过去,只见他在地上画了三个倒品字状的圆,就和几个月前她解释为什么要接纳葡萄时画下的符号一样。
她狐疑地扭头。
风向不好,只能依靠视力去观察,这一回仔仔细细盯着看了半晌,还真让她找到了一点端倪:女生头发挡住的地方有一个小小的黄色色块,看起来像是一顶小帽子,因为车身高,狼趴在地上,所以刚才一下子没有看到车里后座还有第二个人。
傍晚时分,荒郊野外,带着幼童。
这三个要素加在一起,安澜直觉有什么糟糕的事情要发生,就下令让狼群在原地休整,准备等等看情况如何。
太阳落下去一半的时候,伤疤在后面打了个喷嚏,似乎有些不耐烦,但它不敢直接违抗命令,只是自顾自地在那哼哼唧唧,惹得诺亚不太高兴地龇了牙。
就在这时,车里有动静了。
安澜能听到一点朦朦胧胧的声音,应该是车里两个人在说话,但因为狼群在上风口,所以有些模糊不清。
为了听得更清楚些,她向诺亚使了个眼神,决定凑近些去会会这一车大概率不是猎人而是游客身份的两脚兽,留下宽耳和小调皮照看狼群。
两头阿尔法狼小心翼翼地穿过树林,走到最靠近草地的大树根部卧下,借助根系处隆起的突破掩护自己,以免被人类发现。
狼的夜视能力很强,即使天色暗沉,他们仍然能清晰地看到正在发生的事,而人类不借助工具则很难做到这一点。
从这个角度,安澜很容易就意识到车里坐着的幼童也是女性,并且此时此刻她不知为何正在哭泣,一边哭一边和开车的女孩发生争执,两个听起来都有些歇斯底里。
她们说的不是英语。
凭借对几个词的熟悉感,安澜判断出这可能是在说西班牙语或者葡萄牙语,但二者她都没有系统学过,以前只是背住了几个查论文要用到的专业关键词,后面就靠翻译。
这就有点抓瞎了。
或许……
她看向诺亚。
可是大黑狼也摇了摇头,表示自己对这种语言完全没有头绪,只是在地上画了个哭泣符号,又歪歪扭扭地写下“吵架”这个词,然后习惯性地用爪子抹掉了。
小语种害死人啊。
两头大狼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同时陷入沉默。
听是听不懂了,但两个都是未成年,一个还是五六岁的小孩,就这样放着不管总觉得心里有点不上不下。思来想去,安澜只好跟诺亚继续挤在树后面,期间还敞开嗓子嗥了一阵子,希望能把这两个女孩惊走。
对方愿不愿意走安澜还不知道,但她明显觉得狼嗥声响起后坐在驾驶座的年轻女孩更紧张了,原本就白的嘴唇完全变成了惨白。
过了一会儿,她像下定了什么决心似的,手指飞快地把头发往后一勾,扭过头去连珠炮般说出一长串话,然后就作势要去拉车门。
安澜当即傻了眼。
没等她做出什么反应,“咔哒”一声,车门开了,可是开启的不是驾驶座的车门,而是另一侧后座的车门,透过车底的空隙,她能清楚看到两只穿着皮鞋的脚踩在了地面上。
不要命了?!
两头阿尔法狼压根不知道该做出什么反应,差点把眼睛瞪出眼眶,这还没完,小女孩下车后冲着车上喊了几句,可能是让年轻女孩下来,结果后者一边嘴巴里应着,一边按下了车门上的按钮,“哒”的一声就把四扇车门全锁了,然后猛地一踩油门,就往前面冲了出去。
被丢下的小女孩先是一愣,然后立刻大哭起来,一边哭一边追着汽车离去的方向,跑出几十米,踉踉跄跄地摔倒在地。
事情到这里已经超出了“让人困惑”可以形容的范围。
安澜意识到自己正在目击的可能是一场谋杀,早年间北美常常有抛尸荒野或者把人骗到野外去杀死的案件出现,盖因这里地广人稀,山上仍然有许多猛兽,不容易被人发现。
荒野是危险的。
那些经验丰富的登山客尚且常有因为迷路而冻死、饿死、被袭击致死的意外发生,女童恐怕连今晚都撑不过去,而她的死亡对坐在驾驶室的女孩来说一定有利可图。
动物世界里奉行直接了当的弱肉强食,人类世界里也自有它的一套诡谲暗涌,比起动物,有时候人心更加难测。
一场悲剧眼看就要在这里上演。
问题的关键在于……安澜不想让它上演。
无论是出于对曾经同类(而且是同类幼崽)的怜悯之心,还是出于对邪恶行径的痛恨之心,亦或者是出于对将来倘若尸骨被发现、附近村民误以为是狼群所为可能会下手报复的忧虑之心,她都认为这条命非救不可。
从诺亚不断竖起又放平的耳朵和渐渐坚定起来的眼神来看,他大概也有同样的想法。
可是该怎么救呢?
安澜觉得有点头皮发麻。
现在如果她还是人类,只要一通电话就可以解决问题,可现在她是头野狼,诺亚也是头野狼,他们总不能跑到镇上去搬救兵吧,还没靠近说不定就要出事了,再说这里离镇上估计得有二三十公里远。
研究员前两天才刚刚来观察过谷地狼群,按照规律,他们会把附近其他几个狼群都跑一遍才会回来,这么一拖最起码也要三四天,这三四天要是不动弹,他们又要拿什么来喂人类幼崽。
这又不是可以上网的地方,还能爬上去查一查:儿童可以接受生骨肉喂养吗?
怎么想都是不可以吧!
越想越头痛,安澜就把目光转向了诺亚。大黑狼正在地上按爪子,看到她看过来,他先是微微犹豫了片刻,然后在地上画了两个圆圈中间一条横杠,看起来又像眼镜又像望远镜。
安澜在心里叹了一口气。
找研究员,她也知道要找研究员,可是这里离狼营也有十几公里远,小孩子要走多久才能走到,就算能走到,难道就这么大喇喇地带着一个幼崽冲进去吗?她也担心负责安保的两脚兽二话不说先开枪。
要不先远远地跟着?
可是天气虽然回暖了,晚上还是有点冷的,穿着春天的衣服,也不知道会不会冻出毛病来,真是怎么想怎么让人发愁。
两头阿尔法狼完全忘了一件事——
如果想要救助这只在危险区域落单了的人类幼崽,他们首先必须取得对方的信任,才能开展下面的所有工作,而这个取得信任的过程可能会让他们在下半辈子都对对方的黑历史有着数不完的可以让“鲑鱼”和“木刺”同时光荣退休的谈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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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安安:要怎么把外卖送回餐厅,在线等,很着急!
被丢在荒野中的女孩名叫薇拉。
薇拉从小没有父母,和姐姐一起被姨妈抚养长大,一周前,姨妈不小心在下楼时摔了一跤,当场磕晕了过去,现在还躺在重症监护室里,所以这一整周家里是由姐姐在照看。
昨天早上姐姐在庭院的游泳池边接了一个电话,自那以后情绪就不太对劲,中午睡晚午觉,姐姐告诉薇拉学校有个露营活动,可以在小河边睡觉野餐,跟小兔子、小狐狸、小鹿一起玩耍,准备带上她一块出发。
这是一个彻头彻尾的谎言。
如果薇拉大上十岁,她就会明白当富庶的长辈危在旦夕时,有些家庭会抱成一团,有些家庭会碎成散沙;她就会明白一母同胞并非天生天然就代表立场相同和亲切无害;她也会明白在一个没有什么监控的偏远小镇坐车进山有多危险。
但世上的事没有如果。
除了姨妈和姐姐,薇拉没有任何其他亲人,自然也没有谁能及时察觉并提醒她潜在的危机。作为一个年仅五岁的幼童,她不懂什么是ICU,什么是病危,什么是死亡,什么是遗产,只知道姐姐发出了露营邀请。
薇拉理所应当地同意了。
所以现在她被困在入夜时分的荒野上,周围空无一人,耳边只听得到风声和夜行生物活动时发出的窸窸窣窣,唯一能和家关联在一起的交通工具正在渐行渐远,留下两盏慢慢淡到看不见的金色尾灯。
她奔跑着。
可人要怎样追上一辆飞驰的汽车?
只跑出六七米远,薇拉就狠狠地摔在地上,手掌心和膝盖都被草地里的石子磨破了皮,她懵懵地在地上坐了一会儿,好不容易爬起来,一抬头,看见原本消失的车灯重新出现在了视线里。
姐姐没走?
薇拉惊喜地就要摆手。
正当她破涕为笑时,边上又亮起了两盏车灯。
这下薇拉就是再少不更事也知道情况有异了。平常看到的车不管来还是去都只有两盏灯,这里有四盏,而且它们的高度并不一致,大小也并不相当。
难道是怪物?
薇拉正在胡思乱想,其中两盏灯忽然往这里飘了过来,隔着四五米顶住,忽明忽灭地闪了好几下,简直和鬼魂没什么两样,差点把她吓得往后仰倒。
太阳完全沉没了。
借着月色,只能看到一团巨大的黑影。
两盏灯挂在黑影的眼睛位置,顺着眼睛的位置推算,它头顶上还支着两只尖尖的耳朵,背后则拖着一条长长的尾巴。
薇拉忽然意识到了这是什么。
每个出生在小镇的孩子都会被告诫要小心那些生活在树林里的动物,棕熊会摸到民房后面来觅食,美洲狮会在晨跑的山路上出没,它们都曾有过多起伤人的记录。但孩子们最害怕的并不是棕熊或者美洲狮,他们最害怕的动物永远都是——狼。
从《小红帽》到《小兔乖乖》再到《三只小猪》,似乎大多数童话故事里等着把主角吃掉的坏蛋都是狼,在镇上喊一嗓子“狮子来了”孩子们没有概念,但要是喊一嗓子“狼来了”,估计眼泪都能把整条街道冲走。
眼前站着两头狼。
这个事实对薇拉来说太残忍也太惊悚了,她一下子不知道该做出什么反应,哭也哭不出来,逃也没有力气逃,只知道愣在原地,小声又短促地往里吸气。
仿佛不知道自己有多可怕一样,那团黑影又往前面凑了凑,一边走一边微微伏下身体,摆出一副要闻闻她好不好吃的派头。
“别……别吃我……”薇拉鼓起勇气请求道,”我……我不好吃,我真的不好吃的……”说到委屈处,她“哇”的一声又飙出了眼泪。
这下把黑影和同伴都震住了。
四盏灯泡半晌没动,只是忽闪忽闪。
薇拉不知道的是——
面前这两头狼其实比她自己还要手足无措。
安澜和诺亚在几分钟前作出最终决定要把人类幼崽送到狼营里去,这之后就准备把决定付诸实践,结果整个行程连第一步都没迈出去呢,刚一对上脸,幼崽就吓崩溃了,哭声在整片草原和树林里回荡,也震得他们两个脑瓜子嗡嗡响。
这样下去没办法开展工作。
得想个办法和她拉近距离才行。
两头阿尔法狼绞尽脑汁回想着自己小时候喜欢的东西,可他们想破头皮也只能想到小猫小狗小鸭子小兔,全是些毛茸茸软乎乎的动物。
荒野郊外哪有小猫小狗,野鸭子还没飞来,野兔倒是有,就是现在跑去抓一只活的估计也有点来不及,况且野兔会跑,除非把它打得半死,否则一溜烟就逃走了……
毛茸茸软乎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