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连串巧合未免也太多了。
更离奇的是,第三天晚上当草原深处再次喧闹起来时,里德和凯恩撑着眼皮出去查看情况,竟然看到伯茨雄狮本来在追斑鬣狗(看着好像还是由蜜獾和幸运星带领的一个狩猎小队),追着追着,就原地一个转向,追向了正在高草丛里探头探脑的花豹。
虽然这头花豹因为惊慌失措爆发出了平生最极限的速度,在镜头里快得就像一道黄色闪电,但借着它在某次转换方向时停顿的几秒钟时间,摄影师们还是认出了它的身份——
常年跟着斑鬣狗群蹭吃蹭喝的领主雌豹。
说实话,这也太好认了,整个领地里就没有第二头皮毛那么油亮的花豹。
可是这头花豹到底又跟伯茨三兄弟发生过什么矛盾,让它们宁可放弃斑鬣狗,也要把它先处理掉呢?
到了这份上,工作人员已经不再寄希望于把事情搞明白了,而是希望这个现象快些改变,好让他们摆脱这种白天熬、晚上熬、日日熬、夜夜熬、还不知道自己在熬什么的状况。
事后想来——他们应该把“改变”的方向说得更具体一点的。
好消息是,草原上的冲突格局确实在接下来一周时间里改变了;坏消息是,横河狮群和南部氏族双方杠上还不够,把领主雌豹这个第三方拽进来也还不够,在短短一周时间里,就出现了第四方、第五方,以至于这场莫名其妙的冲突彻底演变成了季节性猎场里的大混战。
混战的前兆发生在十二月十七号。
那天早上到这片区域来观赏角马群渡河的游客都被向导带到了稀树林边上的停泊点,说是得到消息,树林里好像有只狮子被“困”住了,狮吼声在两公里外都能听得清清楚楚。
车开到的时候,树林外零星站了几只斑鬣狗。
起初人们都没把这个数量的鬣狗群放在心上,但随着越来越多的斑鬣狗朝这里聚拢,逐渐把位置较为靠前、脱离了大部队的一辆观光车“淹没”,他们才开始交头接耳、窃窃私语,想知道树林里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约莫过了半分钟,谜题就被揭晓了。
不远处斑鬣狗群的忽然一哄而散,旋即,有一头狮子从最靠近车行道的几棵大树后方蹿了出来,浑身上下的皮毛上都布满了细微的创口。
这头雄狮……看起来十分年轻。
经验丰富的游客可以通过它后颈上还不丰满的鬃毛和身上的肌肉分布看出它顶多不超过三岁,时会被狮迷们爱称一声“秃头”的程度,然而就在从“秃头”向大狮子进发的重要节点上,这头雄狮却碰到了一道致命的关隘——
它被斑鬣狗氏族抓单了。
尽管斑鬣狗对阵狮子的战绩并不可观,会被杀死的成年狮子通常不是体重低于平均数值的母狮,就是事先被其他因素削弱过,但是亚成年毕竟不像成年,更不像巅峰期个体,空有体型,没有力量,没有经验,也没有战斗的雄心。
向导们原本对这头雄狮存活下来的前景并不看好,几分钟后,当他们看到鬣狗女王从树林里踱出来的时候,这种悲观情绪就更加明显了。
有女王带领的队伍和没有女王带领的队伍完全是两码事,别看它只是露了个脸,意思意思啸叫了两声,但在场的三十多只斑鬣狗那可是瞬间士气一振,就连早先在边上徘徊划水的氏族成员都积极地跑动了起来,生怕错过展示自己的机会。
南部氏族把落单的年轻雄狮团团围住。
可怜的亚成年惊慌失措,又想逃跑,又不敢从坐姿站起,生怕脆弱的腹部和下体会遭到敌人的袭击,只能像条上了岸的鲸鱼一样在原地绝望地扑腾,上半身拼命朝着左侧和右侧扭转,连后背上的皮都因为这个高难度姿势而皱成了一团。
出于恐惧,它不停地吼叫,呼唤着自己的同伴。
让人意外的是,没有一头狮子在地平线上现身——游客们分明在两公里开外处见过伯茨三兄弟,足足几分钟过去,就是小跑都能跑来支援了,可它们却诡异地懈怠着,仿佛没有听到这头亚成年在这里哀嚎一样。
“真可怜。”就有游客叹气。
单个亚成年雄狮对鬣狗群的威慑力十分有限,除非能找准机会直接杀死一只,把它们震慑住,要不然就只能陷入令人苦恼的拉锯战、车轮战,最后死于精疲力尽,或者死于小刀子放血。
然而,正当他们以为这头雄狮死定了的时候,五分钟过去,十分钟过去,十五分钟过去,分明把雄狮团团围住了的斑鬣狗氏族却一直未能造成击杀,就连留下的创口都不太致命,这是看着比较疼、比较吓唬人而已。
难道是鬣狗群战力不济?
可是每当狮子想要突破时,都会被骤然改变阵型的斑鬣狗们不着痕迹地挡回来,说明它们的配合和作战计划没有任何问题。
那究竟是为什么没法取得战果呢?
不等游客们找出头绪,远处忽然传来了一道沉沉的咆哮声,旋即,亚成年雄狮的同胞兄弟出现在了草原尽头,飞快地朝着这个方向靠拢。
一头亚成年或许力气不济,两头亚成年却足以看好彼此的后背,把任何想突出包围圈想要冲上来的斑鬣狗斩落马下,拖到母狮子们前来支援。
果不其然,就在这头雄狮靠近的时候,斑鬣狗群立刻后退,流畅得就像曾经排练过那么自然,又仿佛它们本来就没有要大开杀戒的意思,只是在玩着某种残酷的、狡诈的游戏。
向导们皱紧眉头,游客们议论纷纷,在场或许只有执行计划的狩猎队首领和鬣狗女王自己清楚,她们原本策划的就是这样的一场“游戏”。
亚成年雄狮被同胞兄弟救走时半个身体都被红色浸染了一层,显得无比萧索,更萧索的是,地主雄狮伯茨三兄弟从头到尾都没有现身,把巴不得这些亚成年死掉的意思表露无疑。
在过去五天时间里,安澜至少向它们施压了三次,而今天这次是她找到的最好的机会,这一次没有母狮过来搅局,假如这些亚成年足够聪明的话,完全可以明白自己面对的糟糕局势——
无法得到充足的食物,无法得到有效的庇护。
一方面要受到斑鬣狗群的袭击,一方面还要遭到地主雄狮的打压,仔细看看,这两头亚成年雄狮每一头脊背上都是伤痕累累、千疮百孔,但凡哪次伯茨三兄弟在发怒时咬得深一点、咬得寸一点,现在就没有小横河雄狮的存在了。
反正年龄到了,此时不走,更待何时呢?
安澜想要传达出这样一个讯号,事情也正如她所设想的一样发展,在这次强势围攻过后,两只横河秃头都意识到了再留下去没有好结果,于是在某次狩猎后便连夜踏上了追寻领地的旅程。
至此,伯茨雄狮联盟壮大的可能性被彻底断绝。
这个年纪的雄狮虽然战力不济,但到底也是战力,可以在地主雄狮外出巡逻、母狮外出捕猎时保护留在核心领地的幼崽,也可以在和其他掠食者发生冲突时做一些最基本的恫吓、驱离、牵制的工作,毕竟体型放在那里,就算是带着盟臣的安澜也不会去和它们硬拼。
亚成年雄狮的离去对横河狮群的总体实力是一次削弱,对它们的潜在未来也是一层打击,再加上伯茨三兄弟和母狮之前产生了一些隔阂,两个被横河狮群压得叫苦不迭的狮群立刻找到了机会。
十二月十九日,安澜在季节性猎场西北部带队拖倒了一头水牛,随后和循声赶来的一头北方母狮非常和平地分享了这顿美餐。在进食抵达尾声之前,最近瘦了一圈的领主雌豹也加入了进来。
正如在食物资源不足时,人们能目击到狮子和鬣狗、鬣狗和落单三色犬合作进行狩猎一样,在这个双方都面临着横河狮群带来的威胁的时候,这次同桌吃饭就变成了一个无声的信号。
第二天傍晚,常年盘踞在北方的、和南部氏族重合了另外20%领地的狮群就移动到了领地边界,剑指自己曾经丢失的猎场。当天夜里,地主雄狮之间发生了激烈的摩擦。
伯茨三兄弟渐渐开始变得焦头烂额。
它们发现自己早上得去面对虎视眈眈的北方狮群,中午得去驱逐只要一开饭跑得比谁都快的花豹,夜里得想办法应付根本就是在狮群边上安了家的斑鬣狗氏族,而且还得见缝插针一天教训想跑来捡漏的胡狼五次。
在这些行程当中,它们也做出了一些成果,包括不仅限于击杀了一只靠得太近的亚成年斑鬣狗,重伤了一只老年斑鬣狗,联手击退了入侵者雄狮一次,让它们在段时间内无法夺回领地,更不可能肖想像那些最强大的雄狮一样,去占有两个乃至三个狮群、雄踞两片乃至三片领地。
可是这些成绩并非没有代价,时至今日,用“疲于奔命”来形容伯茨三兄弟已经远远不够了。
从工作人员制作的活动图上可以看得很清晰——整个南部斑鬣狗氏族有一大半成员都压在了领地东北侧,和巢区截然相反的方向。参战成员并且已经有很长时间没有回家过了,这段时间带崽母兽都是自己在看护幼崽,又回到了阿米尼芙女王上位前斑鬣狗氏族的正常模式。
而横河狮群呢?
亚成年雄狮在离开前已经到了一听到斑鬣狗的啸叫声就吃不下肉、睡不好觉的地步,母狮们也十分烦躁不安,唯一感到情况尽在掌握的大概只有渐渐习惯斑鬣狗存在的狮子幼崽。
更糟糕的是——伯茨雄狮联盟开始脱节了。
因为斑鬣狗总是一击即退,并不和狮子正面交战;又因为斑鬣狗的耐力本来就更胜一筹,长距离追踪没有结果,再追下去也很容易追进其他狮群的领地,伯茨雄狮是追也不行,不追也不行,暴躁程度日益上升。
挫败感无疑会影响野生动物的行动。
无论是被情绪把控也好,还是被斑鬣狗惯性逃亡的表象所蒙蔽也好,亦或者是基于在亚成年被驱离后需要尽快安抚住母狮群体的考量也好,伯茨三兄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冒进,变得贪功,时常出现过往从来没有的脱节的状况。
最严重的一次“单飞”发生在二十三日下午。
但是伯茨雄狮正在长距离追踪斑鬣狗氏族,所有待在停泊点附近的游客都看到了伯一的穷追不舍,也看到了伯二的狂躁、伯三的疲软,三头雄狮把战线拉得非常长,到最后甚至完全没有战线可言,在伯一还在奔跑时,两个弟弟已经开始掉头往河边的大树下折返。
这无疑是一个非常危险的迹象。
假如没有外力进行干涉,光像这样继续发展下去的话,过往一些因为抱团不够紧密而被敌人找到机会逐个击破的雄狮联盟就是伯茨三兄弟的下场。巅峰期雄狮的强大是压倒性的,是难以抗衡的,但并非绝对的,就算北方狮群的地主雄狮再年老体衰,经验也会告诉它们该在什么时候把握时机、该以什么样的方式去把握时机。
游客们只能目送着伯一远去,抱着一线不切实际的希望,希望它和它的兄弟们都能控制住自己的坏脾气,也希望能有一个途径让它们发泄发泄心中的火气。
在狮迷们的祈祷中,在斑鬣狗版块订阅者的关注中,在工作人员的密切观察中,十二月二十五日,一个晴空万里的日子,伯茨三兄弟的烦躁情绪终于到达了顶点,而能够使这种情绪被宣泄出去的“途径”也终于到达了领地边界。
十二月二十五日夜晚,在世界另一端部分国度庆祝着圣诞的时候,非洲大草原深处响起了一阵难以卒听的、极为可怖的、后来被摄影师们描述成如同“七万个地狱一齐降临”般的喧嚣声。
二十五日傍晚,安澜带着巡逻队走过季节性猎场,前往北部边界做加强标记。
雨季有蹄动物向南的大迁徙已经渐渐进入尾声,南部斑鬣狗们走到大河附近时,目所能及处在渡河的都是些小股进军的瞪羚。鳄鱼在河中央吃得满嘴流油,好几条干脆歪在沙洲上晒太阳,动都懒得再动一下。
安澜盯着这些惬意的鳄鱼看了好一会儿。
大迁徙给所有掠食者提供了一个吃“旋转寿司”的机会,但有些掠食者可以安安心心、舒舒服服地等待食物上门,有些掠食者却要在享受食物的同时负担起紧随食物而来的一波又一波的冲击。
这几天,北部氏族又有动作了。
箭标和三角斑鬣狗分别在季节性猎场两个不同的方位见到过正在寻觅猎物的入侵者,小断尾某次跑来和大部队集合时身上还挂着血迹,似乎是带队和入侵者们发生了一场“小摩擦”。
除开这两个政治联盟之外,王室小团体也和敌人发生过正面接触。
壮壮在“激怒雄狮”行动开始时就被安澜派到了东部战线,在那里,它每隔两天就能碰见一次同样在防备着北部氏族的小希波女王。大概是压力真的出奇迹,这段时间它竭力表现得沉稳可靠,在拉扯狮群和保护边界线的工作中都没出过岔子。
也正是因为首领稳住了,王室小团体才没在碰见入侵者时贸然采取行动,而是远远地跟随了一段距离,直到确认它们离开领地才旋身折返。晚些时候,橡树子向女王确认,认为对面带队的个体是南部氏族的“老朋友”密苏瑞。
说实话,安澜对这个北部氏族最大的政治联盟真是没脾气——无论打击它们多少次、削弱它们多少次,密苏瑞联盟永远都有新的后辈可以顶上来,可以说是生生不息,繁荣昌盛。
要是没有频频折戟,恐怕这头雌兽都够格独立出去自己当女王了,但是现在,由于双方之间的仇怨无法化解,它就是死也要死在更具备复仇可能性的大群体当中。
安澜不是没想过在密苏瑞的恨意上进一步做文章,但思来想去,最后还是没有把密苏瑞联盟放到计划当中——眼下她已经把所有能拖下水的群体都拖下了水,没必要横生枝节,反正就算什么事都不做,该来的总会来。
……瞧啊,这不就来了吗?
在距离领地标记约有三百米的地方,巡逻队发现了一具瞪羚尸体,皮肉和内脏基本都被吃空了,头上有营养的成分也被掏了出来,只剩下一个残缺的脑袋孤零零地望着天空。
尸体周围遍布着斑鬣狗和胡狼的脚印,还有秃鹫抢食时钩爪用力抓入地面的痕迹,从脚印分析,这次越过领地边界的北部斑鬣狗至少有十四只,其中一些脚印还有朝东走的趋势,但只走出几十米就骤然北折,应该是嗅到了巡逻队的来临。
安澜知道它们想去寻找什么。
水源地死了一头河马,那股气味从清早开始就在不可阻挡地朝着四面八方溢散,领地里的掠食者都在蠢蠢欲动,愿意冒风险的甚至都已经跑去查看过一轮,只是被“鳄鱼池”挡住了而已。
可是北部氏族还没有来查探过。
在看到脚印的一瞬间,安澜就意识到自己一直在等待的契机终于降临了——毫无疑问,北部氏族绝对不会放弃这份每分每秒都在散发着诱人香味的、摆盘装好了的肉块。
事实也的确如她判断的一般。
出于惯性思维也好,出于侥幸心理也罢,入侵者们显然认为南部氏族还会把当季最为丰饶的猎场拱手相让,以溃逃打开一条入境的通路……可是这一次,它们完全是打错了主意。
夜幕四合,当北部女王带队压到边界线时,等待着它们的并不是敞开的大门、神色不安的防御者,而是早已严阵以待、露出了獠牙的大部队!
安澜破天荒地将全部战力都召集了起来。
无论是那些平常不经常参与斗争的雄兽,还是那些长期留在巢区看护幼崽的母兽,亦或者是那些尚未成年的两岁龄,在这个不可违抗的声音的命令下,无一例外地赶到了王座跟前,守护着它们的领地,拱卫着它们的女王,听候着她的差遣。
伤势堪堪痊愈的坏女孩和先前被重伤过、此时稍有些神色恹恹的母亲待在一起,两名年长者虽然都不在最佳状态,但一个是南部氏族的定海神针、总能在最关键的时刻起到破局的作用,另一个是将安澜带到这个世界上的存在,它只需要站在这里,就表明了安澜死战不退的态度,因此吸引了在场所有氏族成员的目光。
在老前辈边上约十几米的地方,箭标带领着它的家族成员,已然摆出了最适合发动攻击的阵型。和它们站在一起的还有上校,后者甚至显得更加有攻击性,尾巴高高竖着,牙刀全部露出,光是看着就在知道它渴望饱饮敌人的鲜血。
小断尾带着母亲留下的族人们站在右侧。比起母亲来说它依旧差得很远,但今天,它具有瞻前顾后的特性还是优柔寡断的特性都不重要,因为在这里有一只强有力的手,任何存在只需要安心地成为一把利剑,就能朝着正确的方向舞动。
王室小团体站在统治者联盟背后,因为它们更加年轻,许多两岁龄和刚刚成年不久的中层成员后裔和高位者后裔就选择和它们站在一起,在更远一些的地方还跟随着低位者的血亲。
逐渐逼近的北部氏族也露出了它们的真容。
被北部女王带来的氏族成员大约在四十只上下,绝大多数处于壮年,但也有一些似乎刚刚从极为折磨的病痛中康复过来,脖子上和腿根部还带着肿胀破溃后留下的疤痕。
从场面上看,安澜认为己方赢面较大。
但这一次,她谋求的不是险胜,不是小胜,而是要在敌方阵容中制造一场以眼还眼、以牙还牙、以血报血的大溃败,要将核心力量拆分于此,将中坚力量粉碎于此,将新生力量埋葬于此!
用力地刨了刨地面,安澜扭头向后张望。
在站在大部队最后的雄性群体当中,有一个特定的存在接收到了这道饱含深意的目光,于是带队悄悄地没入了逐渐暗沉起来的夜幕。
在这个世界的大部分时间里诺亚都扮演着一个倾听者、追随者和协力者的角色,有许多事情,安澜可以交由盟臣和近臣去完成,也可以自己上场,以最高的效率号令部众发动攻击、合围不动、保持守势或者无条件撤退,但在一些或许会对它们提出太高的要求,以至于会让它们因为无法理解而失败、而伤及自身、而危害到整个局势的事情上,她知道自己应该托付给谁。
一如既往地,在事态可以向左也可以向右发展的关键节点上,诺亚用照行表明了自己对伴侣无条件的支持,似乎并不把这项任务失败后会发生的事放在心上。
雄兽们披着夜色离去了。
在发现需要面对的对手骤然减员之后,北部女王也正如安澜事先所料想的那样,毫不犹豫地低吼起来,向全部主战力发出了抓紧时间进攻的最高命令。
瞬息之间,站在最前列的几个战团就纠缠在了一起,牙刀碰上牙刀,肩胛撞上肩胛,咆哮声在场中如落雷般滚动,皮肉翻飞,血珠四溅。
蜜獾和箭标像两把锐利的匕首一样,带着雷霆万钧之势冲杀进了敌人的阵容当中,即使是那些早已习惯了它们战斗方式的联盟成员都不得不使出全身解数闷头苦赶。
坏女孩对伤过的后腿十分小心,因此并不像后辈那样暴冲,但它光是站在队伍前列就能用体型和那无比熟悉的、仿佛要刻进北部氏族DNA里一样的气味震慑住一些敌人。那些跑到跟前的北部氏族成员一看要面对这尊杀神,稍微战力不济点的都在不着痕迹地往两侧退避,只有那些对自己和盟友殊为自信的才敢上前接战——比如密苏瑞。
作为和南部氏族“渊源”最深的一只雌兽,它并不像其他高位者那样在冲进中心战团前先徘徊两步、看一看局势,而是头也不回地就把自己埋进了最难离开的、不消一会儿就会变得和绞肉机一般的主战场,甚至跑得比女王都要靠前。
如果不是坏女孩带着统治者联盟挡在那里,它直奔的应该是安澜和王室小团体的方向。
这个瞬间,就是安澜也忍不住在心里为它那爱憎分明的个性而感慨,但是密苏瑞将永远不会知道,正是它那爱憎分明的个性,那不惜一切代价为族人报仇雪恨的热望,使得它成为了即将承受最大压力、也因这压力最难脱身的入侵者。
北部氏族和南部氏族展开混战不久,近处忽然响起了一声不仔细听容易被略过的沉声咆哮。旋即,前去完成任务的六、七只雄性斑鬣狗像火烧尾巴一样从高草丛里狂奔出来,别说是那些本就不怎么参与战斗的、此刻四腿都在发软的低位者了,就连参与策划了这起行动的诺亚都有点分不清东南西北,一头撞进了离安澜不到五米远的战圈里。
他有着充足的理由这样做——
就在雄兽群体跑出来后不到十秒钟,一个在月夜里显得格外可怖的庞大黑影从草丛中显现了出来。
是狮子!
狮子来了!
伯茨雄狮像风一样扑进了斑鬣狗群当中。
这是一股不可阻挡的凛冽之风,一股压倒性的狂暴之风,一股能将整个群体都冲散、撕碎的毁灭之风,站得最近的北部氏族成员甚至没有来得及做出反应,就被怒气勃发的袭击者按倒在地。
感觉到背上的重压,斑鬣狗又惊又俱,立刻想要用撕咬敌人、以伤换伤的方式把自己解救出来,整个身体都因为拼命转向而扭成了奇异的形状。
在某个瞬间,它也的确够到了袭击者的前爪,但是伯茨雄狮此刻根本不在乎爪子上的疼痛,只想撕开“猎物”的脖颈,让那仇敌的血如琼浆玉液一样涌入喉咙、沉进胃袋,以此来平息自己心底翻涌着、沸腾着的狂怒和冒犯。
它是这样想的,也是这样做的。
隔着二十多米距离,安澜可以发誓自己听清了一声骨断筋折的闷响。那声音不知怎的竟还压过了数十只斑鬣狗一齐发出的啸叫,像在场中按下暂停键似的,带来了一阵令人毛骨悚然的死寂。
下一秒钟,混乱陡然升级。
嚎哭声划破夜空,被风卷带着,扭曲成空洞的、幽凄的形状,沿着大地那漆黑的轮廓蜿蜒蛇行,不仅人类会感觉到悚然,就连已经听惯了各种啸叫声的同类都无法在这样的丧曲里保持镇静。
越来越多的斑鬣狗开始向外场奔逃。
如果一路不回头地逃走也就算了,可是出于对同伴、对血亲、对战团首领的忠诚,它们在跑出一段距离后就会驻足回望,寻找合适的解围时机。
参与两大氏族领地战争的成员数量接近三位数,在有个体想出去、有个体想回来的情况下,每一只斑鬣狗都在不断地和同类狭路相逢,有时甚至是躲闪不及、避无可避地相撞。
用气味识别身份在混战中变得不再容易,前有敌阵,后有雄狮,耳边萦绕着的尽是同类的战吼和哀嚎,年长一些的斑鬣狗还能顶住,刚刚成年的个体早已晕头转向、不知所措,只能任由自己被潮水般的兽群席卷,朝着未知的方向拉扯。
安澜对这种局面早有预见。
倒不如说——这原本就是她计划把狮子引过来时想要看到的景象,而且现在正在发生的一切甚至比她最初的设想还要合宜。
在她和诺亚无数次的推演当中,伯茨雄狮或许会在看到数量可观的斑鬣狗群之后理智回笼,只能起到震慑和部分冲散的作用,后续对北部氏族的杀伤还得靠他们自己来;又或许它会不依不饶,始终追在几个固定的目标后方,届时,无论被追的是引诱者诺亚还是女王安澜,都只能甘冒风险强行走位,以达成拉着狮子冲撞敌群的目的。
然而……伯茨雄狮似乎是真的失去了理智。
它在杀出高草丛时两只眼睛盯的还是诺亚,可在诺亚被潮水般的鬣狗群淹没之后,它连尝试分辨的努力都没做出,就直接把整个斑鬣狗群体都划为了“敌方”,展开了无差别的打击。
如果说伯茨雄狮的狂暴状态对安澜而言是个意外之喜,那么对北部氏族而言,这就是个彻头彻尾的、无可挽回的噩耗了。
北部女王现在面临着一个两难抉择——
是就此放弃入侵,也放弃被纠缠得过于深入的部众,召集那些还有机会全须全尾逃生的氏族成员撤离,赌南部氏族不会在情况如此紧急的时候继续追击,给它们造成一场对等的大溃败?
还是相信双方对等地在承受压力,继续留在战场里周旋,等待一个可以对南部女王进行战斗行动的机会,赌狮子会在几次成功的扑咬后放弃?
按照常理来说,狮子是不会追着斑鬣狗不放的。
即使是那些出了名的憎恶斑鬣狗的地主雄狮,脾气爆发时也顶多杀死一两只斑鬣狗泄愤,决计不可能让自己付出更高的能量消耗,或者一不小心陷到整个氏族的重重围困当中去。
北部女王是这样被教导的,在它多年的掌权生涯中,也是这样被不断巩固印象的,可惜的是,它对伯茨雄狮的状态一无所知。
经过南部氏族不间断的骚扰,经过两个相邻狮群三番五次的施压,伯茨雄狮已经积蓄了难以通过寻常手段来发泄的怒火,今时今刻,就算是整个东非规模最大的斑鬣狗氏族在这里,头脑发昏的伯一也选择不管不顾、突入敌阵。
的确——
以一敌百,想要全身而退是不可能的。
伯茨雄狮毫无疑问是在自找麻烦,假如状态不佳,假如发生失误,假如支援没有及时赶到,它甚至可能是在自寻死路。可它出事之前,那些不幸挡在它暴冲前路上的斑鬣狗会更早死去。
这是一场被黑夜遮蔽了的、无情的扑杀。
最近已经被雄狮追习惯了的南部氏族还能勉强应对,战团首领们按照被刻进本能里的条件反射带领着部众们左躲右闪,虽然狼狈不堪,到底也算是成功规避……可对伯茨雄狮全无了解的北部氏族就没有那么幸运了。
第一个被杀死的是一名高位者。
在丢下那具出气多进气少的躯壳之后,狮子扑向了站得最近、一直想找机会救援同伴的另一只斑鬣狗,要不是有其他几名盟友在场,及时把它捞了出来,这只斑鬣狗估计也要步上死者的后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