壮壮年轻时也是一副横冲直撞、看到机会就上去莽的样子,而且天不怕、地不怕,有段时间还认为自己够格对老牌政客们指指点点。
它的个性是在坏女孩联盟抗压攀升时打成的基地,又经历过一系列挫败、一系列战斗、一系列失去的磨砺,经历过氏族之外像根胡萝卜似的钓着的小希波的抛光,这才变成了今天这样稳定。
帕维卡和帕莫嘉都是好孩子。
退一万步说,它们也受到了整个氏族中最好的照料,从小到大吃得最多,听得最多,学习得最多,训练得最多,跟随的都是最好的老师——安澜自己,坏女孩,箭标,三角斑鬣狗,狐狸,上校,甚至还有“很会说故事”的诺亚……或许这两只年轻雌兽在心智上确实存在不完满的地方,可在心气上,它们不会比任何人差,也绝不可能出现卷尾那样的情况。
有时候,璞玉只是需要阅历来打磨。
安澜一旦腾出手来,就会让它们感受一下真正的残酷是什么样子。但她必须等待一个合适的时机,以免弄巧成拙,在氏族中引起动荡,也把好不容易养到两岁多的孩子摔得粉身碎骨。
幸运的是,这样的机会很快就来了。
两周后,国家公园更新了一条动态。
对所有关注着野生动物的人来说,动态里宣布的都是一个绝好消息——志愿者配合当地警方追踪威胁信息,最终抓获了一个盗猎团伙,并顺着这条线摸出了他们背后的销售链条。
里德在开车过来看望南部氏族时大声朗读了这条新闻,也不管在场那些斑鬣狗能不能听懂。事实证明,大多数斑鬣狗都把他说话的声音当做正常环境底噪,几年过去,就连最警醒的个体也早都习惯了三名摄影师的频繁出没。
不过安澜和诺亚倒是听明白了。
她立刻意识到悬在族人头顶那把最锋利的剑已经消失了,有一个大团伙被打掉,再加上志愿者和向导们增强排查,接下来一段时间肯定会是近几年来最不必担心器械伤害的一段时间。
这样一来……要不要趁机操练操练小辈们呢?
此前安澜把几乎所有狩猎队都按在了中部猎场,导致季节性猎场出现空洞,吸引了不少“访客”。好几次她都在巡逻路线上翻到过带着陌生气味的猎物残骸,还有两次甚至隔着狮群和入侵者遥遥相望过,看着它们扭身逃走。
小股力量对领主来说反而不如狩猎队那么好抓。
安澜也不想顶着盗猎团伙带来的压力和这些入侵者在稀树林里玩捉迷藏,于是就采取了最低力度的强化标记驱逐手法,准备等一等再说。
等着等着,就等到了眼下这个合适的时机——
正愁没地方操练王储候选呢,赶着团伙被打掉,完全可以让几只年轻斑鬣狗出去干干活,既可以锻炼它们独立应对危机的能力,也可以让它们明白团结合作的重要性,在季节性猎场里和入侵者、借道者、游荡者竞争,努力养活自己。
安澜在下定决心时往往会拿出超高的效率,于是,帕维卡和帕莫嘉发现自己的生活毫无征兆地变得“困难”了起来,虽然没有挨打挨骂,可每到吃饭时总要面对女王策动的“排挤”。
第一次“排挤”是毫无征兆地发生的。
后赶到的安澜不走寻常路,直接从两个小公主中间硬挤了过去,不仅把帕维卡挤得往侧面踉跄了一下,还顺势把站在它边上不远处的箭标女儿小落叶给撞了个结结实实。帕莫嘉一看形势不妙,没等感受硬碰硬的威力,赶紧也跟着走了出去。
当时在场的雌兽们都在面面相觑,但它们习惯性地遵从女王所做的一切决定,压根没有一个高位者出来说话,就连箭标和年事已高的三角都闷声不吭——箭标甚至还很自觉地把小落叶往外面挤了挤,让顺位靠后的氏族成员过来吃饭。
这天最后,年轻斑鬣狗们就捡了点碎肉吃。
就在它们以为自己有哪里冒犯了女王的时候,安澜又收起大棒,祭出胡萝卜,要求氏族成员在饭桌以外的场合仍然对这些高位后裔保持尊重,还亲自上去把胡萝卜给它们叼在了跟前——不是想证明自己、取得独立地位吗?不是想成为被认可的新兴力量吗?那就去为氏族做出贡献,把长期滞留在领地里玩捉迷藏的入侵者赶走吧。
帕维卡和帕莫嘉哪里见过这种阵仗。
姐妹俩就这样被“邪恶的成年鬣狗”灌了一耳朵好听话,一肚子迷魂汤,一嘴的大饼,明明连好肉都吃不上,却还带着点来得莫名其妙的雄心壮志,稀里糊涂、不明就里地离开了巢区。
比它们更加迷茫的大概只有三角氏族的后裔们。
这三只年轻斑鬣狗那是真的什么事都没干,就陪着还不清楚前路在哪里的公主们一起被“轰”出了巢区,奔赴许久没有狩猎队出没的季节性猎场。
虽说它们也都到了可以自力更生的年纪,但南部氏族毕竟是个巨型氏族,绝大多数后辈都不必着急成器,以前也不是出现类似情况,也是因为一个家族的血脉树过于繁茂,不得不分出些枝节来,形成卫星联盟,托庇在主联盟底下发展。
可那都是太有能力或者太没能力的个体啊!
它小落叶虽然有野心,也有能力,到底还没完全做好准备,现在能在家里蹭饭又为什么不呢?箭标嫌弃太犟的女儿不好带,它还嫌弃太有想法的老妈不好相处呢——别的幼崽从小受到的都是精心照顾,只有箭标恨不得摆出一副“活着就行”的样子,奶孩子还没有打架来得开心。
仔细想想,真是成也母亲,败也母亲。
箭标是整个南部氏族地位最高的雌兽之一,女王不在场时,几乎所有成员都得在它面前表示臣服,即使是早已独立多年的壮壮也一样,因此,小落叶从刚出生不久开始就懂得了权力的滋味。
再长大一些,它的傲慢就渐渐变成了不解——
为什么母亲那么强大,政治联盟那么稳固,血脉树那么繁荣,还要在女王跟前俯首称臣呢?假如真有野心的话,并不是完全没有机会吧?
因为箭标向女王臣服,导致小落叶总是得在双方母兽都在场时向它不怎么瞧得起的帕维卡和帕莫嘉低头,现在大家都长大了,快要取得独立于母亲存在的氏族地位,它哪里还愿意继续低头,结果还没表决心呢,就被打包好送出去了。
难道它真的那么没潜力?
还是在它看不见的地方,女王的统治真的那么稳固,稳固到整个三角联盟对王座想都不敢想?
小落叶边走边难受得想要咬点什么东西,看跑在前面的帕氏姐妹俩那是真的横看竖看都看不顺眼,甚至还暗暗下定决心,一离开长辈们的视线就要带着表兄弟姐妹们单独行动。
事实证明——理想是丰满的,现实是骨感的。
事实又证明——强扭的瓜也可以很甜。
这个时间段的季节性猎场本来就是最肥的地方,再加上狮群被藏在暗处的袭击者吸引了注意力,鬣狗氏族又被女王按住不怎么往这里来,猎场内出现了顶级掠食者的大真空期,任何处于链条下部的掠食者都无法抵挡住这种诱惑。
等五只年轻斑鬣狗跑到领地北部时,本以为可以舒舒服服地挑选猎物,屡败屡战地训练狩猎技巧,并且最终一定能吃上热气腾腾的饭,结果现实就像一扇被迎面拍上的门,“啪”的一下就差点把它们都撞得头破血流鼻子歪。
离开巢区第一天,小分队在和流浪雄狮跳探戈。
离开巢区第二天,小分队在给三色犬群送外卖。
离开巢区第三天,小分队在跟游荡鬣狗团体斗智斗勇——甚至没有一头雄兽认为它们有足够影响氏族的地位,连半个示好的影子都见不到。
这三天悲惨的经历里还夹杂着无数次狩猎失败,无论是盯着王座的帕氏姐妹,还是怀着野心的三角氏族后裔,都慢慢意识到它们正在以一种恐怖的速度消耗体力,补回来的能量则远远不足。
……再不合作似乎是不行了。
于是,在离开巢区的第四天,小分队扭扭捏捏地汇合到了一起,共同蹲到岩石堆上,观察远处正在吃草的一群角马。因为饥饿,五只年轻斑鬣狗的肚子都有点瘪;也因为饥饿,它们的眼睛里散发着绿油油的光,一看到猎物就忍不住吞咽。
它们完全不知道自己正在被两伙势力观察。
第一波是隐藏在远处稀树林里的安澜和她的巡逻队——尽管认为孩子们应该具备最基本的观察形势的素养,有这个能力去磨合,也有这个能力去摸索出最适合自己的社群定位,但这么大的个体要是真因为一些意外折损在外面就太可惜了,她干脆趁着每次巡逻时摸过来看几眼。
而另一波势力是巡逻队和小分队都不熟悉的。
这个正在南部氏族领地里活动的小型狩猎队,或者可以说是微型狩猎队,一共只有三名成员,彼此之间血脉相连,有着数年共同流浪的经验。因为成员数量稀少,而且配合也很默契,它们在入侵领地时具备极强的机动性,很难被精准定位。
从安澜站着的这个地方,硬要追的话应当是可以把它们一路追出领地边界线的,但就算是她也不能保证能把对方一网打尽,更不能保证它们会在离开后直接走远,而不是趁机再次侵入。
这就是有家鬣狗和没家鬣狗的区别。
现在要是北部氏族狩猎队,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成年斑鬣狗撤了,非要报复的话,幼崽总在巢区里逃不掉;可是换做小股流浪者,铁了心要把饭桌架在这里,一时半会还真拿它们没办法。
放在以前,安澜总得头疼一段时间。
放在现在嘛……她看了看草场对面的入侵者,又看了看正在往底下跑的小分队,心里不自觉地笑了起来。一旁站着的箭标察觉到了氛围中的轻松,本来还在不满地瞪着几个后辈,这下也跟着收回目光,故作不太好奇地往这里偷瞄。
远处,小分队分散开来,慢慢靠近角马群。
可以看出它们的配合还不是非常熟练,并且在跑动时还摆出了一个别扭的双核心阵容,帕维卡在一边,小落叶在另一边,这两只雌兽都很年轻,还没有练出什么精妙的狩猎技巧,在第一次尝试时就带着兄弟姐妹们碰了一鼻子灰。
安澜又忍不住在心里笑了笑。
她深深地朝入侵者望了一眼,就带着狩猎队踏上了归途——
难度各异的考试题都已经准备好了,接下来就是等待孩子们交答卷的时候了。
帕维卡和小落叶都没发现远处的入侵者。
它们跑下岩石堆,按照一开始就定好的节奏往角马群逼近,待跑到距离目标十米远的地方后就骤然加速,一边奔跑,一边啸叫。
对绝大多数食草动物来说,斑鬣狗的啸叫声和狮子老虎的咆哮声没什么差别,都是一种被它们刻在DNA里的恐惧;再加上它们往往还有从众心理,一旦群体里有少部分转身逃跑,剩下的往往会跟着跑,直到某个倒霉蛋被献祭之后才会停下脚步,恢复到正常的状态当中。
五只年轻斑鬣狗从角联盟和王室小团体的那次配合里学到了这一恫吓技巧,现在拿出来有样学样,很快就把角马们吓得四散奔逃。外围的个体一跑开,被盯上的老角马就显露了出来。
帕维卡和帕莫嘉对视一眼,往右拉了拉。
因为帕氏姐妹跑了右路,角联盟的后裔们就只能选择左路。小落叶一马当先地冲在前头,阳光打在它的皮毛上,将那一块被黑色纹路隔出来的浅色枫叶照得越发醒目,随着跑动波涌起伏,好像在被风轻轻吹拂一样。
一路追出七十多米,小分队赶到了角马的尾巴。
帕维卡就在这时发出了一声短促的嚎叫,要求小落叶带着同伴配合拖拽。后者喷了一个不耐烦的吹气音,但也知道现在不是闹别扭的时候,再这样下去大家都得饿肚子,于是勉勉强强、不情不愿地应和了“临时队长”的指挥。
箭标是公认的大体重雌兽。
小落叶完美继承了母亲的体型,远远看着就比其他雌兽高小半个头,偏偏行动起来还很灵活,只是一个前扑,一个飞咬,就把自己钉在了老角马身上,好像一袋沉重的石头,任凭对方怎样努力前冲都没法轻易挣脱。
无奈之下,老角马只能拼命旋身,想用头上那对角把敌人吓退。可就在它拼命挣扎的时候,待在另一侧的帕维卡和帕莫嘉也找到了机会,牙刀挫动,就在它身上撕开两道鲜血淋漓的口子。
下意识地,老角马又向着另一个方向旋身。
就在这个瞬间,小落叶意识到如果自己没把猎物拖住,可能会发生很糟糕的事——有那么几秒钟,它也确实鬼使神差地松了松口——可就在它松口之后不到两秒钟的时间里,身后跟着的表弟金羽毛就拍马赶到,一把把猎物拽了回来。
这一下,小落叶猛地清醒了过来。
它赶紧定定神,重新站稳了自己的位置。
老角马这下是往左也不行,往右也不行,只能艰难地向前蹿跳,后腿踢蹬,尾巴飞舞,想要把身上挂着的斑鬣狗甩脱下去,哪怕撕掉一点皮肉都在所不惜,可它的挣扎无疑是徒劳的。
约莫过了四分钟,小落叶做了最后一次拖拽,体力耗尽的老角马终于被拉得跪在了地面上,也彻底把自己送进了掠食者的血盆大口之中。
完成这项壮举的年轻鬣狗们都累得直喘粗气,从下颚到脖子到胸脯全都染着一种鲜血的粉红色,隐隐约约还有些和着血丝的泡沫黏挂在皮毛间,但这不妨碍它们心里高兴:合作得到了应有的回报,饥一顿饱一顿过了好几天,总算有新鲜热乎的血食可以拿来补充营养了。
事实证明——永远不要高兴得太早。
正当帕维卡想着稍微捡捡呼吸就开始干饭的时候,从一旁的高草丛里忽然杀出来道身影。只入侵者雌兽像旋风一样赶到了猎物边上,自说自话地占据了肚腹侧,然后露出了自己的牙刀。
站得最近的金羽毛不慎被撞翻,一时半会儿还起不来,只能狼狈地在地上摆着腿。基于斑鬣狗特殊的腿型,它不仅看起来像在划船,而且还真真切切地露出了无比脆弱的肚腹。
好在小落叶和它的亲姐姐金卷云就趴卧在不远处,一看来了几名不速之客,赶快拖着疲惫的身体凑近来给挡在跟前,好让金羽毛能翻身站稳。
它们的谨慎无疑是正确的。
流浪雌兽本就把技能全点在了生存侧,哪怕别的不怎么精通,至少在判断敌情上那都是个顶个的好手。在场的流浪雌兽有一只算一只都能看出小年轻们为了狩猎已经耗尽了力气,而且也没有别的长辈在附近,因此甫一露面就表现得非常强势,仿佛要暴力夺食的样子。
目睹此情此景,帕维卡下意识地就想求援,但它喉咙里的那声啸叫还没发出声,脑袋里忽然就又转出了当天鬣狗女王交给它的处理入侵者的任务,动作就忍不住缓了一缓。而站在对面的小落叶脑袋里根本没有求援这两个字,当即就压下脑袋,招呼兄弟姐妹们摆出了进攻阵型。
一秒钟的犹豫,战斗就打响了。
只经验丰富的壮年期雌兽在最开始被人多势众的年轻斑鬣狗稍微压了压,但很快就仗着体力优势和配合优势把场面打了回来,十分从容地在领主鬣狗身上制造着深深浅浅的伤痕。打到最后,就连桀骜的小落叶都在往帕维卡这里靠拢。
结局……是不言自明的。
五只出身高贵的斑鬣狗被迫放弃了刚刚猎杀的角马,不仅如此,还被一路驱逐到了数十米开外的高草丛里,不得不像放哨一样看着入侵者享用了最肥美的部分,看着它们不慌不忙地、大摇大摆地离开,这才能围拢去捡一点碎肉吃。
如果这不是奇耻大辱,它们不知道什么才是。
关键同样的事还不止发生了一次两次——在被抢食之后的两周里,除了某次正巧碰到断尾联盟,得到了助力,小分队在其他时候都躲不掉一个被抢食的结局,明明是自己付出努力杀死的猎物,最后吃到嘴巴里的却永远只有碎肉和骨头。
最丢脸的还要数周后。
当时小分队刚刚杀死一头成年大羚羊,因为这场猎杀对许多成年雌兽而言都是一个了不起的成就,因此整支队伍士气很高,双核心也难得融洽地相处了一会儿,共同享用着内脏部分。但好景不长,就在它们开吃之后不久,已经尝到抢饭甜头的入侵者们又出现在了地平线上。
帕维卡这次是真的忍无可忍了,等到其中一只流浪雌兽靠到跟前时,它没有像前几次那样谨慎出击,而是被怒火冲昏了头脑,飞快地朝前扑。要不是小落叶和帕莫嘉反应快,迅速卡位拦住了另外两只流浪雌兽,它当即就会被团团围住。
同伴解围之后,帕维卡才意识到自己有点冒进,在它还有点后怕、有点惊魂未定的时候,突然之间,后方又响起了属于斑鬣狗的啸叫声。
……不过这一次的声音就很熟悉了。
带着盟友来到季节性猎场的壮壮从侧面切入了对峙场当中,并完美复刻了先前小断尾曾做过的那次驱逐,因为王室团体的规模不如断尾联盟那么庞大,所以在追击时队形稍稍收得拢了些,不那么轻描淡写,但绝对游刃有余。
在把流浪雌兽一路追出季节性猎场之后,王室小团体甚至没有回头社交,而是像做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工作那样,继续朝着东北方的领地边界跑去。壮壮跑得很急,其余同伴都跟随着它,只有因为后腿残疾动作稍慢一些的跳跳在跑出几十米后停下脚步看了一眼,似乎在估量着些什么。
五只年轻斑鬣狗只能站在原地,看着前辈们跑过时扬起的黄色尘埃,听着它们离开时此起彼伏的啸叫声,其他斑鬣狗怎么想,帕维卡不知道,但它觉得自己很丢脸。特别丢脸。丢脸极了。
这一刻,帕维卡无比想要战胜这些讨厌的敌人。
可是它也好,帕莫嘉也好,甚至小落叶、金卷云和金飞羽也好,都出生在一个所有动荡都在被女王以雷霆之势强压下去的年代,等它们长到可以随队到处瞎跑时,附近早都没有什么大型冲突可以拿来观摩、学习了。
帕维卡想要改变局面,但它左思右想,都没有破局的手段,只是更深地钻进了“想要完成女王布置下来的任务”、“想要向女王证明自己”的牛角尖里,表现得一日比一日沉闷、烦躁。
几天过去,帕莫嘉眼看队伍里的氛围越来越紧绷,好像个随时随地都会爆炸的、被堵塞了的高压锅似的,实在没辙,就想了个“馊主意”出来。
下回当它们遇见正在折返的巡逻队时,帕莫嘉顶着同伴不解的视线接近了女王和近臣,先是飞快地做完社交,然后目标明确地奔向了队伍后段。
待在那里的狐狸一看小家伙跑了过来,赶紧往边上歪了歪,连带着它身边带着的几只亚成年也跟着母亲走了一个“之”字形斜线;但同样待在那个方位的蜜獾就杵在原地,帕莫嘉一凑近来贴贴,它就立刻发现对方身上挂了彩,而且伤口上还带着一股陌生鬣狗的气味。
蜜獾……很喜欢幼崽,可是它似乎和幼崽没有缘分,每次努力都以失败告终。正是这个事实,它对被姐妹狐狸耳提面命过可以亲近的那几只幼崽都付出了十一万分的真心实意,帕氏姐妹更是放在眼皮子底下一点一点看着长大的。
在蜜獾看来,小辈被外来者欺负是不能接受的,于是它立刻就摆出了作为“长辈”的威严,浑身上下的毛都炸了起来,牙刀也露在了外面。
单单是自己准备出面给孩子们找场子也就算了,它往外侧跑了两步,还特地看了看站在一旁假装四处看风景的狐狸,半点没领会到后者的思路。
在场的所有巡逻队员都陷入了沉默,忽然被瞪的狐狸更是忍不住要叹气——
白长那么大个头,连点风向都看不出来。女王都表现得这么明显,就是要把渐渐接近岁的小公主们往外面赶,让它们去见见世面,再好好磨练磨连,还上赶着去给人家保驾护航。
要不怎么说姐妹就是斑鬣狗的新手卡呢?
抽到一张忠诚和智慧都满分的卡,那真是老天爷赏饭吃;抽到一张只有智慧忠诚不足的卡,大不了压服了不倚重;要是抽到一张忠诚满点智慧不足的卡……就会陷入像现在一样的局面,不仅毫无防备地被拖下了水,还得捏着鼻子、任劳任怨地去给它兜底,因为姐妹俩是一体的。
狐狸在跑出巡逻队时真是有点绝望了。
整个氏族那么多成员,怎么就找到了蜜獾这个性格合宜、战斗力合宜、地位合宜……各方各面都合宜而且还有人给托底的家伙求援了呢?没看女王都被它憨到了,连阻止都懒得尝试了?
一瞬间,它觉得自己仿佛捕捉到了点什么,但那点思绪就像飘入风中的蚕丝一样,无法捉住,无法探明,摇摇晃晃地失落在了远方。
这是一句应该被刻入侵者DNA的至理名言。
三只流浪雌兽当初进入这片领地时还是很谨慎的,毕竟稍微有点嗅觉的都能嗅到那些领地标记里散发出来的强烈的恫吓之意。可是因为长期没有领主雌兽来进行干涉,它们就是再警醒也会慢慢放松下来,完全把这里当做一片桃源乐土。
可是今天,现实给了它们一记迎头痛击。
自然之神夺走了蜜獾“敏锐的嗅觉”,就在“强健的体魄”上十倍百倍地还了回来,当它带着狐狸和几名后辈杀入敌阵时,三名入侵者没有一个敢拦在这辆横冲直撞的卡车跟前——毕竟流浪雌兽一旦受重伤就只能等死,同伴即使想要照看也是有心无力,否则只会把双方都陷入没法跟领主捉迷藏以保护自己的危险境地。
战斗几乎在开始的一瞬间就结束了。
蜜獾咆哮着一路猛追,直到把它们完全驱赶出领地边界,看着它们消失在地平线上,才意犹未尽地回到后辈们身边。小落叶、金卷云和金羽毛和它不熟,帕维卡还在眺望远方,帕莫嘉却往前靠得毫不犹豫,明明只是啦啦队,却好像是自己打了胜仗一样,喜气洋洋地翘着尾巴。
这一举动立刻让帕维卡有些别扭。
作为一只斑鬣狗,它对人类的词汇一无所知,如果它知道,就会将此时此刻自己的感受描述为正在对一道难题冥思苦想,还没摸到答案的边角,对手就忽然用“作弊”般的方式暴力破了局。
小落叶大概也有同样的感受。
但不管两个分队“核心”再怎么别扭,都无法否认问题被解决了——帕莫嘉精准地找到了主战力中唯一一个无法理解女王意图的存在,并且还巧妙利用了这个存在的个性,利用了它同己身之间的密切联系,暗示它,怂恿它,甚至可以说是驱使它,搬走了堵在小分队独立之路上的大山。
对斑鬣狗来说,最重要的永远是结果。
经过这件事,帕维卡第一次正视了站在自己身边近处的“对手”,也第一次意识到了自己光靠埋头苦想恐怕没有那么容易取得领先地位。
换做平常任何时候,它都得和帕莫嘉竞争一番,说不定还得闹点小矛盾,可现在情势并不乐观,女王只是默许小分队搬救兵,并没有允许它们回家蹭饭,这强扭的瓜还得继续不断地扭下去。
帕维卡只能安慰自己:有女王在上面顶着,作为小辈的它们只要慢慢发育就好,将来说不定谁比谁更有名望……反正还有大把的时间。
反正还有大把的时间——
此时位于东北部的壮壮也在这样想。
出于对三方综合实力的理解,它其实是没有把帕氏姐妹中的任何一个放在心上的。
帕维卡聪明,好胜,有攻击性,但在关键时刻往往容易钻牛角尖,认为其他同伴不值得依靠,自己可以单枪匹马地解决问题;帕莫嘉圆滑,嘴甜,擅长交际,但在关键场合拿不出足够的魄力,没法镇住局面。
正如它和跳跳一样,帕氏姐妹也是互补的。
区别在于——这几年来壮壮迅猛成长,长成了可以独当一面的优秀雌兽,在联盟里的权威也日益加强,如果说跳跳一开始还有点和它分庭抗礼、各自在长处上发光的意思,那么现在,它就已经无法再在谋略上“指点”壮壮什么了,顶多可以做个参考,做个辅助,当一个纯粹的谋臣。
壮壮可以像使用自己的尖牙利爪那样,使用联盟成员跳跳的聪明才智,可帕氏姐妹呢?它们之间差异太大,谁也压不住谁,偏偏就都还想压。
倘若有朝一日,它们能够站在一起,壮壮或许才会感受到威胁——毕竟在斑鬣狗的历史上也存在一对感情甚笃的姐妹花同时当政的情况,只是其中一方往往更加占有主导权一些而已。
因此,眼下壮壮的目光并不是落在竞争者身上,而是落在了更远的地方,落在了更高的地方。越参与到政治斗争之中,它越感觉到自己的稚嫩。
这些年来它无数次跑到领地边界去和心中的“对手”打交道,每次遥遥相对时,小希波身上总是带着更多的威势,带着更多的游刃有余,也带着更多的漫不经心。短短两三年功夫,它的毛发都变得不再光亮,布满了战斗留下的伤疤,正是这种姿态才使得壮壮想要奋力追赶。
与其说是出于野心,不如说是出于不服气——
你能到的地方,总有一天我也能到,而且会比你走得更远,因为我没有哪里比你差。
人无法想象自己完全没有概念的东西,斑鬣狗也不能,于是,每当壮壮开始构思要怎样超越这个命定的对手时,出现在脑海中的都是几位南部氏族传奇女王的身影。尤其是和它最亲近的那位。
如果能够像姐姐那样举重若轻就好了。
如果能够像姐姐那样威严和宽仁就好了。
同辈里小断尾和它面和心不和,再往下一辈有小落叶和帕氏姐妹面不和心也不和,无论它们三个谁成为新的掌权者,都不太可能复制阿米尼芙女王在位时这样目所能及之处所有氏族成员都在俯首的大一统的景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