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时在核心区域因为头上顶着无人机还好一些,要是出去单独活动,她总能在半道上和对方发生偶遇。
有一回双方之间的距离只有短短十一、二米,换个两脚兽可能会当场吓得背过气去,就是生存专家至少也得礼貌性地心如擂鼓一下,可是刚萨雷斯两眼发光,手中抓着不离身的笔记本,嘴里还念念有词,仿佛被什么地方的萨满附体。
说实话,当时安澜离竖背毛就差那么一丁点。
她实在不理解为什么会有这么勇猛的学者,但是仔细想想,几辈子以来碰到过的在某种动物研究领域有超然地位的研究者都是类似的性情。
这些人好像对动物有种独特的观察力,能够通过最微小的动作感知到它们的心情、预测到它们的动作,从而在近距离有时是零距离进行研究。
或许是因为安澜对非恶意的两脚兽总是抱着温和的态度,在过去被人类拍摄到的影像资料里也表现出了高度稳定、不容易毛躁的性格,甚至还有阻拦同类进攻人类的丰功伟绩,所以被认为是不会轻易发动袭击的个体了吧。
这天也是同样的情况。
安澜离开家准备去领地边界巡逻,还没走出两公里,就在深入雨林的车行道上看到了早有准备的刚萨雷斯和向导何塞。
两个人跟门神一样杵在那里,在她经过时还用非常浮夸的语气赞美了一下她今天的毛发状态,就跟哄家里的猫咪似的。
虽然嘴上很嫌弃,但安澜还是翘了翘尾巴。
其实她本来心情不太美妙。
自从病毒传播途径被揭示之后,没有后顾之忧,安澜就和诺亚一起跑了一趟,把领地边界直接推到了东边三公里开外的地方。这样做在扩大猎场的同时也带来了一个问题——
原本能可以一个上午巡逻完的领地现在需要大半天才能走完,要是再碰到一点入侵者之类的小麻烦,就得从早上拖到黄昏,非常考验一只美洲大猫的耐心。
最重要的是,这段旅途很枯燥,除了两脚兽和母亲还算点亮色,基本上没有什么社交可言。
安澜自觉不是个领地意识特别强的领主,对待在领地边缘混口饭吃的游荡者也总是在警告之后才施以武力,这种性格怎么看都应该变成社交猫才对,然而几个邻居好像都跟她没有缘分。
生活在东北方和东南方的两头美洲豹本来还能见见面,但这两年来附近几头雌性领主的领地范围多多少少有点改变,曾经接壤的地盘被其他雌豹的领地阻隔,就跟牛郎织女似的,想见面都得隔着条银河。
生活在北边的领主总是神龙见首不见尾,后来为了扩大领地,她直接找上门去把人家赶走,就别提社交这回事了。领地扩大后生活在更北边的雌性领主本着爱生活爱幼崽的精神,每次看到她就撤得飞快,好像担心她会对幼崽痛下杀手一样。
东边更是没戏。在被两脚兽带走看病之前,那头领主总是在找事的边缘大鹏展翅。这回生病大概问题很严重,它暂时被安顿在救护中心,不得不收了神通。再往东一点的领主至今为止还没和她见过面。
明明当虎鲸的时候安澜还能交到很多朋友,当老虎的时候也见到过一两个能稍微社交一下的对象,但在变成美洲豹之后竟然半点乐趣都没有。
猫生真是寂寞如雪。
也是巧了。
她上午还在心里腹诽,下午就收到了惊喜。
巡逻到新的东部边界时空气里有还算熟悉的气味,是安澜经常从缓冲区对面的标记上嗅到的气味,但这一次味道更加浓烈,应该是领主本体在此。
安澜绕有兴致地在缓冲区中间徘徊了一会儿,不出多时,就看到树林里走出来一只浑身上下散发着“你是不是找茬”气息的成年雌性。
这头美洲豹还很年轻,连三岁都不到,但还没进入壮年期的事实完全不影响它的体格发育,它披着一身金灿灿的皮毛,脸部端正得像幅油画,就连斑点似乎都比一般美洲豹归整些,基本吻合上了大猫爱好者对梦中情猫的一切想象。
因为碰到了有威胁感的同类,它在现身后不久就伏低身体发出警告的咆哮,同时还非常悍勇地龇出了牙刀,爪子紧紧抓入地面。
不知道是不是最近看幼崽看多了,面对刚刚独立生活不久的年轻领主,安澜觉得自己心平气和,看着它就像看着在对空气打拳的小猫咪。
发现她没有动作,雌豹很困惑,脑袋微微偏斜,露出了线条优美的下巴和脖颈。
普通美洲豹从下巴到前胸基本都是白色作底,上部辅以黑色的团状斑纹,下部辅以黑色的长条斑纹,眼前这头雌豹的花纹却非常特殊,在长条状斑纹中间的缺口上挂着个竖向的团状斑纹,看起来就像戴了一条精致的项链。
安澜眼前一亮。
还说缺社交对象呢,社交对象这不就来了么。
戴着“项链”的雌豹名为奥莉。
生活在亚马逊雨林里的美洲豹大多数没有名字也没有编号,事实上,要统计这里一共生活着多少只美洲豹都是一个基本上不可能完成的任务,只有那些曾经被人类跟踪研究过或救护过的个体才会属于自己的独特称呼。
奥莉出生在距此六十公里开外的林区,同窝还有一个姐姐。
抚育姐妹俩的雌豹正处壮年,带大两只幼崽原本不会成为任何问题,可那段时间从亚马逊到潘塔纳尔的偷猎活动都很猖獗,这只雌豹不幸撞上了一个偷猎团伙。
联邦调查员和环保局专员在河边发现了雌豹残缺的尸体,并意识到它正处于哺乳期,抱着微弱的希望在附近找了一圈。
也是老天眷顾,其中一个探员低头去捡掉落在地的钥匙串,正巧发现了藏在树洞里的两只幼崽,当时它们已经饿得叫不出声了。
美洲豹救护中心接手了剩下的工作,经过一番艰难的救治,投入了大量人力和药剂资源,才把这两只幼崽从死神手中抢了回来。
奥莉是只幸运的小猫咪。
放在平常时候,从小被人类救护的美洲豹基本很少有能成功放归的,救护中心一般也不考虑放归,而是考虑移送到动物园或者架设在自然保护区里的半开放笼舍,但是正巧有一个专家团队提出要进行野外研究,救护中心就从适龄的幼豹里挑选了体格最健壮的三只,交给了这个团队。
奥莉从五个月大开始接受野外训练,一岁大的时候跟着几名专家转移到雨林外围的基地适应环境,并在两岁时完成了整个训练流程。
专家们给三只美洲豹打上了追踪器,试探性地把它们放归到食物充足、豹口数量又比较低的区域,并进行了为期六个月的追踪调查。
进程……不太顺利。
其中一只雄性美洲豹坚持了两个半月,前期混得还不错,后期因为一场战斗失利导致后腿受损,不得不捡食维持生命,最后因为食物中毒被接回救护;
另一只雌性美洲豹坚持得时间稍微长一点,但定位器传回来的数据显示它一直在游荡,某天地图上的红点不再挪动,专家们追到附近,发现它战斗中受了重伤,同样不得不被接回救护。
两个同伴接连失利,奥莉就成了独苗苗。
它也的确很争气。
在被放归后的第四个月专家组发现奥莉的活动轨迹变得规律起来,始终不超出某个范围,于是推测它已经成功获得了领地。
这个推测是正确的。当时奥莉正面击退了一名对手,夺取了它的领地和猎场,也因此获得了休养生息、调整状态的权利。
但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变故,在停留了三周后,代表奥莉位置的标记路线再次变得混乱,犹如一团被打乱的毛线球。这只雌豹在附近徘徊了一段时间,然后毅然决然地一路向西,直到最近才又慢慢下脚步。
这片新领地面积不大,但资源丰富,位置又合适,怎么看怎么像是个长期发展的好去处,专家们都很为它高兴,确认当天还开了香槟庆祝。
第二天早上环保局一通电话打来,又发来一个信息共享渠道,把两个团队联系上,他们才发现代表奥莉的这个绿点正在代表伊西穆卡娜家族的一堆红点边上发光发亮。
摄影组:“……”
专家团队:“……”
虽然关注这两只雌性美洲豹的人群不太一致,但它们都是在人类世界挂了号的明星豹子,现在一个往东,一个往西,中间的再被接走,可不就王见王了么。
手心手背都是肉,一时间大家的血压都在升高。尤其是专家团队。
自从听说伊西穆卡娜最近一年都在忙着往外扩张领地、而且边上还有伊休妲当帮手二打一根本不讲武德之后,他们每天早上起来都要去瞄一眼显示器,生怕独苗苗被连根拔起。
然而这场被两个团队和无数网友惦记的“世纪会面”却始终没有发生——
直到今天。
在林登和野化专家开始到处找氧气面罩时,奥莉和它从未谋面的邻居正站在缓冲区两头搁着互相张望,判断着彼此的意图。
凭借第一印象奥莉就知道自己在战力上没有优势,如果贸然行动只会招致伤害,所以它表现得非常谨慎,吼叫归吼叫,脚下生了根,希望通过社交的方式解决问题。
站在它对面的安澜就没那么多担忧了。
半分钟时间不足以让她知道年轻雌豹是只“有头有脸”的猫猫,但完全足够她判断出对方的退让趋向,于是一不做二不休,拔腿就往缓冲区对面走。
本以为双方至少会有一个试探性的接触,谁承想对方看到她靠近,抽了抽鼻子,瞳孔就缩成了细线,如临大敌地把重心往后一靠,似乎随时随地准备要逃跑。
安澜百思不得其解。
面面相觑两分钟后,忽然,她像想到什么似的,先礼貌地后退了一点,空出安全距离,然后低头嗅了嗅自己的前腿。
……幼崽的气味!
原来如此,因为最近一直在和小猫玩耍,身上幼崽的气味非常浓重,再加上其他三头成年美洲豹的气味,对方要么是不想跟带崽雌豹呛声,要么是被混乱的味道混淆,能放松下来才怪。
看来要想近距离社交还得徐徐图之。
想到这里,安澜也不着急靠近了,干脆友善地眨眨眼睛,紧接着继续后退,在对方警惕的目光中转身离开。
当天晚上她就把这次偶遇拿出来讲。
诺亚本来在和豹子弟弟玩耍,听到世界上竟然还有“戴项链”的漂亮猫猫,顿时来了兴趣,一时不察被幼崽用喵喵拳锤了好几下。
可惜他作为一头雄豹压根就没法和雌豹近距离接触,否则难免会给人家传达出错误的信息,所以没过多久这股兴趣就消失了。
随着黑豹懒洋洋地躺倒在地,刚才还在他背上作威作福的两只幼崽都被掀了下去,摔得七荤八素、分不清东南西北。他打了个哈欠,伸出前爪拨弄了下还不死心的姐姐弟弟。两只小猫气鼓鼓地抱着爪子啃了一嘴毛。
这位是有崽万事足,安澜则是怀着“我是成年人我都要”的气势,斗志昂扬、坚持不懈、愈挫愈勇。
百折不挠到什么程度呢——
林登在东部缓冲区装上了六个摄像头;桑德拉把专家团队的工作手机设置成了快捷拨号;刚萨雷斯一问未答又生一问,消耗了三本笔记本和一大把头发。
另一方面,奥莉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它都不知道自己的巡逻频率是怎么被摸透的,但每次巡逻时都能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已经很能说明问题,最重要的是这个日渐变得熟悉的同类还把缓冲区当成了自己的领地,不往边缘地带走就不痛快。
但是奥莉是只见过世面的小猫咪。
当年还在美洲豹救护中心时什么样的同类它没碰到过——什么因为受伤变得格外暴躁的,什么因为常年单身变得格外有攻击性的,什么因为被两脚兽喂得“自甘堕落”变得格外黏糊糊没有距离感的……说群英荟萃都是简化了。
经过一段时间的观察,它确信对方没有恶意,也不想扩大领地,心里绷着的一根弦就慢慢放松下来,偶尔也会冲对方眨眨眼睛了。
大约三周后的某天,它在巡逻时又碰到了对方。
那头看起来格外庞大、气味也很有存在的领主雌豹不是站在而是坐在缓冲区里,尾巴愉悦地摇晃着,眼睛死死盯着跟前。
奥莉绕到侧面定睛一看,发现它正在和一条幼年期的树蟒“玩耍”,把小蛇翻过来调过去,卷起来又松开,时不时还摁着脑袋让它在前臂上绕圈。
成年树蟒也没法从美洲豹的魔爪下逃脱,更别说是幼年个体了,这条小蛇勉力挣扎了一会儿,发现毫无作用,干脆假装自己是条碧绿色的蛇蜕,软绵绵地趴在地上摆烂。
奥莉好奇地歪了歪脑袋。
领主雌豹好像这时才发现有旁观者,抬起头友善地眨了眨眼睛。它的身体姿态很放松,尾巴晃动的频率也很舒缓,没有流露出任何攻击欲。于是奥莉又走近了一些。
它其实压根不害怕对方身上驳杂的气息——生活在救护中心的美洲豹哪个身上没有同类的味道——真正让它担忧的一直是护崽倾向和领地冲突。
因此当奥莉确定自己不会受到攻击之后,属于年轻雌豹旺盛的好奇心和探索欲就燃烧了起来,催促着它走上前去做了一个嗅闻的动作。
礼尚往来,领主雌豹也抽了抽鼻子。
嗅闻在大猫的社交语言里位列次序十分靠后,因为嗅闻需要贴近,有时甚至近到龇出牙刀就能造成伤害的地步,没有建立起初步互信是绝无可能发生的。
而且嗅闻也并不一定指向友善的社交结果,在嗅闻之后展开进一步探索的,和在嗅闻后直接开打的,都大有猫在。
奥莉在被贴近的一瞬间就下意识地绷紧了背部肌肉,但是对方的瞳孔仍然很大,动作也仍然很平和,所以它最终决定没关系。浪费了那么多时间试探,还不如好好地玩一场游戏。
领主雌豹让开了一点位置。
奥莉坐下来,伸出前爪摁了摁树蟒的尾巴,觉得手感还不错,又飞快地朝着侧面扇了一下。
人类是适应力很强的物种。
曾几何时刚萨雷斯看到这具论断还只会一笑而过,但是现在他觉得自己已经升华了,这句论断应该被张贴在卧室的天花板上,睡觉前默读一遍,睡醒后再默读一遍。
伊西穆卡娜是他亲手选定的头号研究对象。
过去几个月刚萨雷斯和这头领主雌豹保持着很高的互动频率,时至今日,他已经可以从最细微的动作中判断出对方的心情,对它的思维模式和行动模式也都有了长足的了解。
然而就在一个月前,这种模式忽然变了。
从前满足于家庭社交的伊西穆卡娜开始频繁外出蹲守生活在东部的雌豹奥莉,营地监控屏幕上每隔一段时间都能看到一个红点和一个绿点在缓慢靠近,对峙半天才会各自折返。
美洲豹之间的社交不稀奇——
在潘塔纳尔生活着的种群因为食物充足导致分布密度很高,个个都变成了交际专家,今天两头雄豹被拍到在沙滩上玩了半小时,明天两头雌豹被拍到在树上树下深情对望,不同领主的领地之间还常常出现各种形状的重叠和交叉。
问题在于……这种社交似乎是单方面的。
刚萨雷斯和何塞远远坠在后头,发现伊西穆卡娜每次出发时都心情愉悦,还会跟他们稍微互动一下,等到踏上回程时就变了个模样,头上好像顶着一团乌云,非常失望的样子,别说互动了,看他们一眼都懒得看。
这是什么人间疾苦!
愁掉头发的刚萨雷斯恨不得隔空摁头,其他摄影组成员和野化专家团队也从最开始的小心谨慎变成了后来的恨铁不成钢。
直到在日历上被歪歪扭扭画了一条蛇的那天。
刚萨雷斯和何塞一如既往地没有跟到领地边缘,而是习惯性地站在林间空地上,等着踏上返程的伊西穆卡娜回来找他们。
领主雌豹出现的时间比平时都晚,但它出现时候显得格外快乐,步调放松,尾巴甩动,瞳孔吹得很大,耳朵抖个不停。看到两个人类,它顿了顿,慢下脚步,旋即坐了下来。
本着“手可以没有研究一定要做完”的大无畏精神,刚萨雷斯把笔记本往何塞怀里一塞,壮着胆子朝前走了两步,又走了两步,最后直接走到了伊西穆卡娜身边。
大猫一直安静地坐着,眨着眼睛,等到人类停下脚步时,它歪着脑袋嗅了嗅他身上的气味,然后慷慨地给了他一个蹭头,在裤管上留下了好几根淡金色的猫毛。
那一刻,刚萨雷斯心花怒放。
那一刻,何塞酸得像用来腌犰狳肝的酸橘汁。
伊西穆卡娜肯定很高兴,他们两个同时想道,瞧瞧这都高兴成什么样子了,要是个人类的话估计嘴角都要咧到耳根了吧。
他们猜的一点没错——
这天晚上安澜做梦都差点笑醒。
耐心刷了三个星期好感度终于刷到了回报,远程阶段结束,下一阶段解锁。在能感受到彼此温度的距离,年轻雌豹脖子上挂着的小项链看起来更漂亮了,那身金色皮毛在林间透下来的阳光中闪闪发光,玩蛇时的姿态都显得那么可爱。
家花哪有野花香。
回到家后安澜还美滋滋地把新交到的朋友拿出来和诺亚炫耀,后者一连翻了三个会把后脑勺都刺痛的白眼,然后故作小气地泰山压顶,把她压成了一摊出气多进气少的大猫饼。
接下来一个月里两只雌豹的友谊得到了飞跃式发展,从一起玩蛇的情分变成了可能坐下来梳理毛发的情分,诺亚也趁着这股东风蹲在树上远远地看了一眼,得出了“项链确实可爱”的结论,达成了吸猫同好之间的大和谐。
这也是他最近难得的放松了。
家里的两只幼崽四个月大了,看见皇蛾阴阳蝶要扑,看见子弹蚁要踩,看见箭毒蛙都敢过去瞅瞅人家身上有几个斑点,让“老父亲”操碎了心。
有一次安澜和诺亚外出巡逻,软软去河边蹲鳄鱼做饭,黑背独自留在藏身地附近看护幼崽,结果这位“真·老父亲”一不留神没看住,两只小猫跑丢了,差点被森蚺叼走。
还有一次诺亚打了条巨骨舌鱼当晚饭,吃完之后几只大猫开始洗脸,安澜还特地坐在危险区当拦截墩,两只幼崽你追我赶从她身上飞过去,差点被还有神经反射的巨骨舌鱼一尾巴拍进地里。
简直就是两个作死先锋。
偏偏这两个左脸写着“死亡如风”右脸写着“常伴吾身”的小家伙还被宠得无法无天,在家里压根就没人管——
软软在停止哺乳之后当了甩手掌柜,自己还是个宝宝,每天抓着幼崽玩玩得不亦乐乎;黑背被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不是在思考喵生就是在和颜悦色地给幼崽舔毛;诺亚更是完全陷入了吸猫模式,面上一副懒洋洋的样子,其实比谁都来劲。
最近姐姐弟弟沉迷跳马。
四个长辈躺着趴着休息,它们非得从每只大猫身上跳过去一次才开心,终点站往往还被“设定”在诺亚宽阔的脊背上。
黑豹体格再大,毕竟也没有负鼠的天赋,两只幼崽也不是什么娇小玲珑的负鼠宝宝,没过多久就会在地上摔得灰头土脸。
摔了一次摔疼了,休息会儿,下次还敢。
除了跳马,它们还沉迷磨牙游戏。
这个游戏就不用设定什么终点站了,反正家里长辈多,逮到哪只心情好就哪哪只的尾巴、耳朵和爪子当磨牙棒就完事了,大不了就是被长辈吼两声或者顶几下嘛。
吼了一次吼怕了,休息会儿,下次还敢。
安澜看着都发愁。
这样最后得养出来什么样的亚成年啊,将来年纪到了得出去自己闯荡,不会变成那种碰到领地战争都不知道变通退让的头铁炮灰吧。
不行不行。
既然大家都在宠,那只有她来摔打了。
自觉重任在肩,安澜看向两只幼崽的目光都变得核善起来,心里划过一份又一份训练计划,盘算着,盘算着,去和奥莉开茶话会的欲望都好像没那么强烈了。
两只幼崽还不知道等待它们的将会是“地狱”。
在下一次被咬耳朵时,安澜用低吼声发出了不愉快的信号,姐姐弟弟愣了短短几拍,仗着平时积累出来的胆量又要上来胡作非为,她就改低吼为咆哮,把不愉快信号加深成了进攻前摇。
彼时软软正在用后腿挠耳朵,听见动真格的咆哮声,它的动作停顿了片刻,眼睛朝这里一瞥,打了个哈欠,就又开始自顾自地挠耳朵。黑背倒是往这个方向走了两步,但是诺亚趴在他们中间,它想了想还是没有继续往前走。
于是安澜继续恐吓两只幼崽,在发现恐吓不起作用后,她站直身体,龇出牙刀,一口就咬破了其中一只幼崽屁股上的油皮。
这只中招的幼崽当下就嗷嗷叫起来,可是身体姿态还是很放松,另外一只幼崽往后退了两步,稍稍背了背耳朵,疑惑地朝这里看,好像不太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安澜:“……”
你们是怎么回事啊!
进攻前摇的咆哮声它不好认吗?传递的信号不明确吗?学不到诺亚审时度势的跑路精神,学学黑背见势不妙直接趴下的高贵品质也行啊,怎么就跟个棒槌似的杵在原地动也不动啊!
这一刻她恶向胆边生,逮着两只还不知道人心险恶的美洲豹幼崽就揍了一顿,揍得两只幼崽哭天抢地、哭爹叫娘,耳朵背到从正脸看都看不见,眼睛瞪得溜圆,尾巴直接和腹部长在了一起。
从这天开始安澜以三天一次的频率给它们紧皮,在每一次发现作死行为时再来个加练,一段时间过后,两只幼崽别说是往雨林毒物跟前凑了,就连看见上岸的鱼都得沉思片刻,只要一听到不友善的声音就会竖起耳朵,仔细分辨其中传递出来的意图,过分大胆的性格慢慢变得收敛。
胆小好。
在危机四伏的雨林里生存,胆小比胆大好。
安澜对训练结果很满意,围观了全程的诺亚则宣称自己“肃然起敬”。宠猫的劲头被打压下来,他性格里“恶劣”的部分就又占了上风。
两只幼崽五个半月大的时候,大黑猫建议伴侣不要停止步伐,而要“百尺竿头更进一步”,做一张比社交训练更严格的狩猎训练课表。面对这种建议,安澜欣然采纳。
考虑到小猫还没狩猎过,她想着最好把第一次狩猎放在眼皮底下进行,如此一来就要挑选合适的猎物幼体来当训练靶。
蛇对美洲豹来说顶多算是玩具和小零食,其实并不在常规食谱里。雨季刚刚到来,还没到凯门鳄集中筑巢交配的时候,河里供选择的鳄鱼数量不够多,而且要学习鳄鱼狩猎技巧非得在水里不可,在岸上的鳄鱼跟死鱼没有区别,就算叼回来了也是白费。
这么一看,最合适的还是领西猯。
正好领地东区有一个规模还算可观的领西猯家族,这种动物全年都可以繁衍,十一个月大就能进入性成熟期,繁衍下一茬小猪,可以说是发展壮大最快的猎物群之一。领西猯的獠牙比起其他一些野猪来说简直不够看,到时候可以抓只小的回来让幼崽练手,再当做零食打牙祭。
安澜舔了舔嘴角。
雨季到了,她想,是时候去统计一下东区猎场里的猪口数量了。
领西猯的死亡率很高。
刚出生的时候要是母亲没有照看好,幼崽容易被成年同类杀死,熬过幼生期进入成年期也没法高枕无忧,一年三百六十五天都得担心自己被忽然冒出来的顶级掠食者吃掉。
然而高死亡率对领西猯群的整体数目发展来说不痛不痒,只要留下足够的火种,不出几年又是郁郁葱葱,堪称亚马逊食物链中的终极韭菜。
安澜很快就在东区找到了猎物群。
大约二十多头领西猯以小团体为单位四散分布在林间空地里,有的在低头嗅闻泥土,有的在扒拉灌木丛里的浆果,还有的在相互摩擦、给彼此留下标记。
空气中飘荡着一缕带着动物腥气的麝香味,但隐隐约约被排泄物的臭味压过了,安澜抽动鼻子,视线从这个家族的主雄身上掠过,转向那些更适合被当做“学习资料”的年幼个体。
十米开外有一头雌性领西猯,身后跟着的两只小猪应该都已经过了断奶的年纪,没过多久就被环境吸引了注意力。其中一只开始拱挖石头上的青苔,另一只则找了片灌木丛在断折的树枝上蹭痒,全然没留意到母亲正在慢慢走远。
二选一。
安澜张了张爪尖,开始朝灌木丛移动。
美洲豹是技艺高超的六边形战士,平地奔跑、林间潜行、下河游泳、上树扑抓,说是全属性点满都不为过。雨季虫鸣和潮湿的土腥气还额外为潜行提供了一层掩护,绕了整整半圈,空地上竟然没有一头领西猯发现端倪。
她轻松写意地越过灌木丛,直奔目标猎物而去。恍如一块石头被砸入蚁群,空地上悠闲着的领西猯开始四散奔逃,嘶鸣声不绝于耳。而那只被不幸选中的幼崽则完全愣在了原地,直到最后一刻才在本能的驱使下朝着不远处的洞穴飞驰。
它从来没有过机会。
两个呼吸之后,安澜从侧面把这只领西猯一头顶翻,惯性使它打着滚撞上了树根,当场就给摔懵了几秒钟。在这几秒钟里,她追到树根边上,用蛮力直接把它摁倒在地,然后叼在了嘴里。
回程时非常……聒噪。
叼着猪崽就好像叼着个喇叭,一路上都在撕心裂肺,吵得她耳朵嗡嗡响。还没走到暂栖地,家里五只大猫小猫就循声而来,亚成年们看起来很兴奋,但是诺亚看起来比它们两个还要兴奋。
安澜狐疑地看了他一会儿,旋即用呜呜声示意姐弟俩集中注意力,松开了嘴巴。
领西猯幼崽在被放下的第一时间就开始奔跑,逃跑行为激起了美洲豹的捕猎欲望,被提醒过的亚成年们跑得最快,可是它们才刚跑出没几步就被一道黑光迎头赶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