求生在动物世界—— by撸猫客
撸猫客  发于:2023年07月19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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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时间场中毛发乱飞。
打着打着,可能是发现自己慢慢陷入下风,软软开始且战且退。
它们原本所在的地方接近河水和空地的交界地带,这会儿却在往坐在树下的安澜和诺亚靠近,而且越打越近,越打越近,把正在睡午觉的诺亚弄得烦躁不已,尾巴在地上抽得啪啪作响。发现声音不仅没有变小还在慢慢变大,他睁开眼睛,非常不满地从侧躺状态改成了趴卧状态。
恰在此时,软软带着黑背,一前一后地从黑豹背上跃了过去。
安澜想。
这可不是什么完美的选择。
在不到一秒钟的时间里,诺亚困意朦胧的眼神变得“毒辣”起来。他从趴卧状态一跃而起,跟脚底装了弹簧一样,直勾勾扑到黑背身上,不消多时就和这头雄豹扭打得难舍难分,吼叫声如滚雷般在空地上来回碰撞,惊起一丛又一丛的飞鸟。
遭到突袭的黑背一整个陷入了不知所措状态。
软软则是小心翼翼地走到安澜身边,圆耳朵起起落落抖个不停,尾巴在身后调皮地向左扭动又向右扭动,它低头来打招呼,那双眼睛里流露出无辜的疑惑,好像不明白刚才发生了什么事,不明白正在发生什么事,也不明白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一样。
小滑头。
安澜在心里偷笑。
她相当确定年轻的雌豹完全知晓引着一头雄豹从诺亚背上跳过去会造成什么后果,但它还是这样做了,并不是出于坏的意图想要两头雄豹进行生死搏斗,而是出于好的意图,出于交流感情的意图,就像娃娃脸还在的时候那样。
黑背一定没法在第一时间反应过来,因为雄性美洲豹只会在年幼时期过类似于群居的生活,即使雌性美洲豹长大以后也只会在抚养幼崽时过上类似于群居的生活。按照正常习性,四只成年美洲豹一起玩耍是几乎不可能发生的事。
但它现在正在发生。
这片被洪水隔出来的小小天地对黑背的意义就像南非老虎谷对迁移老虎的意义一样,因为环境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习性也会随之改变,一些更陌生的规矩被遵守,一些更本能的东西被激发,一些更紧密的联系被建立,悬而未决地挂在半空,等待着时间来做检验。
安澜只是好奇这种变化最终会导向什么。

林登这辈子没想到的事情很多。
他没想到自己会为了一个心仪的实习机会离开大学校园,他没想到在野生动物摄影这行里一就是十几二十年,家里弟弟小孩都能谈恋爱了,这边还在跟野猪亲亲我我……他当然也没想到辛辛苦苦挨了一场洪水再回去检查电影主角时,猫口数量不仅没少,还多了一个。
今天的林登也在思考人生——
所以这只陌生雄豹到底是从哪里冒出来的,为什么才一段时间没见跟踪了一年的电视剧好像忽然又快进了一年的剧情啊!
豪尔赫和桑德拉也比他好到哪去。
两位美洲豹专家觉得自己原本就岌岌可危的理论知识体系正在受到全新的冲击。先是雌性和雄性全年不分季节地黏在一起生活,再是姐妹过来投奔并被收留,现在竟然还有陌生雄性出没。
“难道是竞争者?”豪尔赫有气无力地问。
“我真的很怀疑这点。”桑德拉干巴巴地说,“你没看到他们四个坐在一起吗?刚才西瓦尔巴还和这头陌生雄豹社交了……我需要一杯加强咖啡,凌晨七点面对世界级难题还太早了。”
“给我也带一杯。”豪尔赫于是说道。
接下来两个小时他们寸步不离地在游艇上观察着电影主角家族,试图从四只美洲豹相处的细节当中发现破局之处。
新出现的雄性体型比黑豹西瓦尔巴小一点,但是动起来的姿态很不错,狩猎技巧也十分完备,太阳升起来之后它大概是接到了什么神秘信号,踩着洪水退去留下的烂泥走到河岸边,然后蹲点下水逮了一条凯门鳄。
不必多说——这条鳄鱼最后被分成了四半。
研究人员通过进食过程发现了更多细节。
西瓦尔巴是三头美洲豹中第一个站起来去“迎接”“同伴”的,并且几秒钟后就从后者手中抢到了食物的所有权,撕下来一大块鳄鱼肉。陌生雄豹的身体崩得非常紧,牙刀龇出,喉咙滚动,咆哮不断,但并没有直接进入冲突,而是保持了一种谨慎退让的姿态。
似乎是对它的表现满意,西瓦尔巴丢下食物,回到了伊西穆卡娜身边。领主雌豹自始至终都没有凑过去吃饭,只是趴卧在地上,一边用后爪挠耳朵,一边舒舒服服地看好戏。
“维护地位吗?”桑德拉说。
“一个很有趣的命题……原本倾向于独居的猫科动物因为环境变化表现出群居倾向,至少是合作倾向,在那之后,等级自然而然地就会产生吗?”豪尔赫若有所地,“这几年报道的猎豹群居案例有所增加,但要说社会化到出现狮群那样的等级制度,好像没有足够的证据可以支撑这个论点……”
“再看看吧。”桑德拉下了定论。
再看看就再看看。
跟踪观察两星期,拉了十几张图表,赔上一个定位器,摄影组成员半是满意半是失望地发现这头陌生雄豹出现的频率其实和领地里原有的三只美洲豹并不完全重合。
大多数时候它会出现在“聚会”场合,但也有一些时候镜头里根本看不到它的踪影,只有定位器忠实地反映着它的行踪——
要说没定居吧,它一直在回来;要说定居了吧,它每隔一段时间都在往外跑。
没有影像资料,光靠定位器传回来的数据,摄影组无法判断陌生雄豹在北方的行动模式,不知道它是在打别人领地的主意还是习惯了当一个游荡的浪子。
林登很沮丧。
但是这点沮丧很快就被领主一家的活跃给冲散了,手握两路追踪对象的摄影组因为道路还没通畅而变得分身乏术。
洪水把整片雨林都淹了一遍,造成了严重的破坏,即使以无人区的修复力都需要一定时间才能恢复原样。
那些能上树的动物大多幸存了下来,及时跑到高处的动物也在灾难中找到了一线生机,凯门鳄种群数量有所下降,但没下降得太厉害,总得来说美洲豹家族的日子不会太难过。
只是不会太难过而已。
要想好过,唯一的办法就是继续扩大领地。
桑德拉、豪尔赫和何塞预见到了领主的活跃,也预见到了接下来可能发生的冲突,事实上,他们在发现陌生雄豹往北边跑时第一反应就是它去打头阵了,还是后来看到其他美洲豹没有过去支援才按捺住了这个想法。
可是没去北边,选择就少了一项;没去北边,就有可能要将旧情谊和猎场放在同一架天平上考量。
这种考量来得很快。
那时林登一行人刚刚坐船到停泊点,还在收拾当天要用的摄影装置,何塞打电话下来,要求他们赶快上到二楼甲板去。
人们在那里见证了一次“狭路相逢”。
对峙一方是正处于巡逻状态的伊西穆卡娜和西瓦尔巴,另一方则是生活在南部领地里的、还带着两只幼崽的雌性领主阿库斯塔。
被以“母亲”、“诞育之神”命名的雌豹阿库斯塔是电影主角家族中两只雌豹的母亲,也正因此成为了一个非常重要的配角,为了讲好大猫故事,林登非常珍视它和孩子们互动的情景。
但这一次,他很紧张。
多年泡在荒野中跟踪拍摄野生动物,林登看到了很多动人的场景,他明白动物的感情不比人类浅薄,动物会为了感情对同类做出让步、对异类幼崽保持友好态度;可是同样的,他也看到了很多冷酷的、甚至是残忍的场景,他明白在真正的生死抉择面前,本能才是促使野兽采取行动的燃料,天性才是决定野兽行动模式的框架。
会……打起来吗?
阿库斯塔身后跟着的两只幼崽比大多数同龄豹子都要幸运,在席卷天敌的大洪水中幸存了下来,这种幸运会不会在今天终结呢?领地争斗会给它们的命运蒙上又一重阴影吗?
这些幼崽已经有十四周大了,比起成年美洲豹健壮的身体来说还很纤细瘦小,虽然不处于更小的时候那种打也打不了、跑也跑不掉的状态,但总体来说也没好到哪去——
只是跑出十米和跑出五十米的区别。
林登做了一个深呼吸。
如果说刚才看到幼崽时他心里跳跃着快乐的情绪,那么此时此刻,他的心仿佛被什么东西牵动,正在身体里无法抑制地下沉,但那双扶着摄像机的手却纹丝不动。
镜头里画面稳定。
阿库斯塔压低身体将两只幼崽护在身后,前爪死死抓进地面,发出了今天的第一声咆哮,紧接着是第二声,第三声。它似乎指望用咆哮声将对手吓退,而不必真的进入到战斗当中。
在它对面,伊西穆卡娜停下了脚步。
年轻强壮的领主雌豹好像没预料到警告的发生,当然也可能是预料到了但却抱着不以为然的态度,从镜头里看,它的姿态几乎没有改变,只是抽了两下鼻子,判断着风中传来的气味。
“她在想什么呢?”桑德拉喃喃地说。
是啊,在想什么呢?
林登把镜头推进,没有一刻像现在这样想要得知动物心中的所思所想。
在用动作迷惑对手吗?伊西穆卡娜的智慧已经在过去无数次的遇见中别证实;是在轻视对手吗?西瓦尔巴还站在边上,很难说它会不会出手相助;还是说,是在安抚对手呢?
母亲这个概念,对它来说是什么呢?
下一秒钟,林登得到了解答。
伊西穆卡娜主动退后了两步,放弃了原来打过领地标记的那棵大树,转而选择了稍微靠后些的另一棵大树,在树皮和树根处留下了崭新的标记。
整个过程中西瓦尔巴都静静地站在一旁,时不时打个哈欠,完全没有要往前走的意思,就好像它不是陪同伴侣过来巡逻领地的、而是来四处看风景的一样。
面对这样的景象,始终保持警惕状态的阿库斯塔到底还是放松了一点,没有再摆出随时随地都会往前扑的模样。
躲在母亲背后的两只幼崽原本已经被吓到了灌木丛里,此时也忍不住在树叶的遮挡下——虽然这种遮挡没有半毛钱作用——探出脑袋来观察外面的动向。
“她撤退了。”豪尔赫吞咽着说,“……不可思议……你见过这种事吗?”
“我不能说我确定自己看到的是什么。”桑德拉半开玩笑地说,但她的声音非常柔和,好像生怕打扰了眼前的这一幕似的。
毫无疑问。
伊西穆卡娜和西瓦尔巴正在释放友善的信号。
这天的对峙以阿库斯塔带着幼崽转身离去告终,让摄影组心生暖意的是这头被称为“母亲”的雌豹仍然在老地方做了领地标记,并没有因为缓冲区面积改变就尝试扩大活动范围。
它们的感情似乎不是单方面的。
看到这样的景象,林登一直到晚上都保持着美好的心情,但正因为他的心情太好,摄制组成员和当地环保局联络人员个个都没逃过一顿碎碎念。
什么时候能恢复通行啊?
大导演恨不得抓着他们的衣领摇晃。
他真的很需要追踪这个美洲豹家族接下来的动态,无论是新出现的雄豹,还是明显在酝酿着进攻动作只是没在南边施展的领主,要是因为道路不通、监控设备没得放,最终错过什么精彩画面,可是会在接下来好几十年里每次想起来都觉得失落的啊!

安澜在做标记时其实没想那么多。
这次去南部领地交界区本来就是为了例行巡逻,顺道观察一下母亲和弟弟妹妹的动向,刚刚经历过一场大灾难,怎么想都得回乡探个亲。
这一趟运气还特别好。
离缓冲区还有一百多米路,安澜就嗅到母亲的气味了,等面对面相见,她上下打量了一番,发现对方除了有点消瘦之外状况不错,背后跟着的两只小猫崽子也都活蹦乱跳。
就是精神状态……很紧绷。
想想也不意外:又要带着幼崽躲避洪水,又要费尽心思给它们找吃的找喝的,还得防着其他掠食者因为活动区域缩小更防不胜防的袭击,用简简单单的“受累”一个词都没法概括那种惊心动魄。
安澜对大猫的肢体语言知之甚详,一看母亲摆出进攻架势就知道它已经处于绷断的边缘,为了避免发生直接冲突,干脆先退一步传递出停战信号。
结果和她预想的差不多。
母亲做出了友善的回应,幼崽们也没被吓跑,就是河中心架着的摄像机存在感实在有点高,稍微一偏脑袋就能看到几个熟悉的身影。
说实话——摄影组的出现是件好事。
受限于地理环境,人类要到雨林里来活动必须经过周严的准备,通过分析他们的活动模式可以得出许多身处丛林无法接触到的信息,包括不仅限于洪灾后林间道路的重建情况、营地物资的到位顺序和环保部门的工作重心。
人类还能给很多问题提供解法。
从穿越的第一个世界开始安澜就认识到了人类在大自然中扮演的角色。与其指望盗猎者通通死绝、因环境变化导致的食物资源短缺一夜之间恢复如初,不如现实点,把人类造成的问题交由人类来解决。
虽然她在亚马逊雨林生活了四年都没碰到过不长眼的盗猎者,但谁也没法保证将来这种人就一定不会出现,更没法保证泛滥在潘塔纳尔的人、兽冲突不会在雨林边缘地带发生。
有个摄影团队一年到头跟在背后固然侵犯了隐私——如果动物有隐私的话——但也确保了关注度,而关注度带来的安全往往比它带来的隐患要多。
反正她也习惯了。
每个世界被拍的纪录片和科普节目拿出来排一排,怎么都能养活一个小网站了,甚至还会因为物种丰富而显得特别多姿多彩。
抱着这样的想法,安澜对活跃在领地里的摄影组一向很宽容,现身互动是小事,稍微拦一拦危险源也不算什么,有时还会主动制造有趣的场面让他们拍个痛快。
让她高兴的是——
入驻一年后,这群两脚兽终于派上了用场。
事情还要从洪水过后说起。
地面完全显露出来的那天,安澜带着一家人回到了往日最常待的栖息之所去查看情况,而黑背则留在了高地,直到三天后才来同他们会合。
后来一段时间,这只闯入他们生活的雄性美洲豹保持着两天停留、一天消失的活动频率,出于好奇,安澜让诺亚跟着去看了看,发现它每次消失时最后的落脚点都在北部缓冲区。
明晃晃的窥探欲和进攻欲。
就差没直接说它在打北部领地的主意了。
这个状况对上了安澜心里的美好设想,以至于很长一段时间里她看黑背都保持着越看越满意的状态。诺亚同样乐见其成,甚至还在背后推了一把,提高了在北部地区的巡逻频率。
黑背去北边活动十次里面有九次屁股后面跟着一只摆出“哥俩好”姿态的黑色大猫,只觉得如芒在背,想要打下一片专属领地的欲望越发强烈。
一看逗得差不多了,诺亚见好就收,把北区靠近缓冲地带的活动权限交给了黑背,自己则和安澜要求的那样,把视线转向了从未踏入过的东方。
东部地区活动着的雌性美洲豹对安澜来说是个老熟人,但那头雄性领主她却几乎没有见过,只是通过标记气味了解到对方在一年半前上的位。
先去试探一下,如果可行的话……这次领地扩张就往东部动一动吧。
两位领主达成共识,没过几天,诺亚就踏上了出门查(挑)看(衅)情(对)况(手)的路,这一去去得非常干脆,直接踩过了缓冲区。
当天晚上他回家的时候身上带了一点抓痕,牙刀还龇在外面,随着走路的步调拉动嘴角,约莫是哪里被伤到了正在忍疼。
嗅到陌生的气味,软软有点紧张,但这一次它克制住了自己没有往树上跑。安澜温和地跟妹妹碰了碰头,又伸长脖子去迎接闷闷不乐的大黑猫。
诺亚凑过来和她碰了碰鼻尖,然后一屁股坐在地上,顺势侧躺下来,懒洋洋地舔着嘴角。那里有一道不仔细看看不出来的划痕。
东部领主悍不畏死——这是他对整场战斗做出的总结性评价。听到这样的吼叫声,安澜不由得放慢了舔伤口的动作,脑袋里飞速盘算着该怎样调整接下来的计划。
仿佛意识到她的迟疑,诺亚支起身体,把整个试探过程复述了一遍。因为背对着河流,他也没有用更迂回的方法,而是直接在地面上写了字。
两头雄豹在核心区域的池塘边狭路相逢。
一个照面的功夫,对方就扑了上来,全然不顾客观存在着的体型差距。前爪拍、后爪蹬、抱摔、翻滚……所有能造成伤害的手段都被拿了出来,诺亚在整个过程中做出了好几次有效回击,但对方越挫越勇,丝毫不在意身上流了多少血挂了多少彩,一心要把入侵者留在领地里。
死斗型的对手吗?
很少碰到,但是的确存在。
而且这种攻击欲让安澜想起了那头生活在东边的雌性领主,后者也是这个样子,每回碰到的时候不是在挑衅就是在挑衅的路上,交接地带做的小动作也很多,好像在渴望着战斗似的。
诺亚说自己没碰到这头雌豹,但在走进核心区域时嗅到了它的气味。气味很新,说明这头雌豹在洪水当中存活了下来,可是里面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古怪之处,说明这头雌豹可能受了伤,或者生了病,不在最佳状态。
要不要去看看呢?
暂时没法直接从雄性这里下手的话,像从前那样先驱逐雌性领主、然后集中力量把雄性领主推出去,也未尝不是个好选择。
安澜机械性地舔舐着黑色皮毛,脑袋里各种念头转了又转。管它呢,她最后想道,反正对方在缓冲区作夭也不是一次两次,她反作夭也不是一次两次,这次只不过是走得更远一点而已。
趁它病要它命才是荒野中的生存之道。
第二天清晨,安澜带着软软直奔东部边界线,也懒得用覆盖领地标记的手段做战斗宣言,一前一后地越过了这些标记连成的分割线。
领主雌豹出现的速度很快。
姐妹俩走进领地还不到一百米远,对方已经察觉到了异样,发出了威吓的吼叫声。声浪在雨林茂密的植物之间碰撞、回荡,直到变成某种活地狱般的响动,能让所有入侵者为之胆寒。
但安澜并不是在为这种吼叫声目瞪口呆。
真正让她寒毛直竖,让她脑袋后面嗡嗡作响的,是陡然从树叶间跳出的领主雌豹那极为不正常的状态——它皮毛干枯、没有光泽,舌头泛着奇怪的黄黑色,上面还挂着些粘稠的液体,嘴角流淌着一些白沫,眼睛里透着不详的血红色。
活见鬼!
安澜下意识地就要往后退。
敌人生病了好是好,战斗水平怎么说都会有所下降,但是考虑到她们所处的雨林环境,再想想最近才发生过大洪水、泡死了无数动物植物的事实,忽然呈现出这种外观的美洲豹引起了她最高级别的警惕。
领主雌豹往前逼了两步。
它吼叫的声音更大了,震得脚下的地面都在抖动个不停,树叶更是簌簌作响。在这吼叫声当中夹杂着一种不仔细听听不出来的磨电锯般奇异的动静,那声音来自美洲豹体内,好像有什么不是天然形成的东西被卡在它的胸腔当中一样。
太诡异了。
面对此情此景,安澜的颈毛都在往上飘,只觉得空气里到处浮满了不知名的致病菌,越发不想上前。软软倒是蠢蠢欲动,但有姐姐在旁边用咆哮声压制,它也没有自作主张,只是不耐烦地甩着尾巴、抓着地面。
三头雌豹就这样陷入了对峙状态。
为了回应心里那种毛骨悚然的感觉,安澜成了第一个后退的个体。她也没有直接转身就跑,生怕把这头无论从哪个方面来说都非常不稳定的雌豹引到自己的领地里去,在不确定病症的情况下让领地里的动物尤其是猫科动物遭殃,而是面朝对手,缓慢地朝树丛里退。
发现对手露出颓势,领主雌豹大吼一声,朝前猛扑了一段距离。随着它的动作,嘴角挂着的白沫不断往下流淌。这一扑把它的整个身体露了出来,安澜继续后退,在后退中不太细致地看了看,眼神顿时定格住,心下一沉——雌豹的肚子有点鼓。
甜腥的腐臭味压住了其他所有气息,让她难以做出正确判断。带着软软跑出半公里之后,安澜转移方向,径直朝着河岸走去,准备把这个判断交给更有渠道的人来做。
猎场可以等。
但有些事情不能等。

——船舱里有人在说。
林登一个激灵就从浅眠状态苏醒过来,眼睛还没完全睁开,手已经习惯性地摸向了摆在沙发上的、睡前还在看的拍摄纪录本。
清晨原本是观测美洲豹活动的好时候。
只不过三只被列作电影主角的豹子这两天都没怎么在靠河的地方出没,即使出来了也是惊鸿一瞥,反倒在傍晚时分露脸露得更多,所以在能进入雨林架设固定机位之前,把游艇当做大本营的摄影组成员难免有点懈怠了。
等林登三步做两步跑到甲板上,最早发现美洲豹的何塞早就把船发动了起来,豪尔赫跟桑德拉也惺忪着睡眼站在了栏杆边上。
他们的脸色……都不太好。
“伊西穆卡娜来得很匆忙,而且她不是独自来的,伊休妲也在。”豪尔赫率先开口,“她们在躲避危险。”
“有什么地方不对劲。”桑德拉把桌上的望远镜递过来,本就因为早起带出点疲倦的脸上挂着担忧显得更加苍白,脸颊上的雀斑一颗颗都能数清。
“偷猎者?”林登接过望远镜。
这是他们对掠食者异常活动的第一反应。
发生在亚马逊雨林里的偷猎事件一年到头都不知道有多少,联邦调查员和环保局负责这一块的工作人员忙得焦头烂额、脚不沾地也没法把每年绕过海关流向其他国度的走私物数量控制住。
但是这个推测是要挂个问号的。
眼下谁都清楚有个不大不小的团队在临时营地附近追踪美洲豹,不仅有环保局出面背书,资金也很充足,调用的设备都是最好的,真有人会顶风冒雨在这片区域干违法的勾当吗?
日子过得太无趣,不如去品味牢饭的芳香?
“还不清楚。”何塞一边开船跟着沿河奔跑的美洲豹一边说道,“这两头美洲豹大概是五、六分钟前过来的,一过来就在来回跑。我仔细看过了,身上没有什么明显的伤痕,就是行动的步调不太对劲。”
来回跑?
别不是中毒了吧?
向导不说这话还好,说完之后林登更担心了,频频朝岸上张望,恨不得现在就拿张大网把两只巨型猫咪网住送到美洲豹保护中心去做个全面体检。
不等他把所有信息加载完毕,判断出哪种状况的可能性更高、应该采取什么样的应对措施,更奇怪的事忽然发生了——
另一只美洲豹从植物当中钻了出来。
这是一只年轻的雌性美洲豹,可它表现出来的样子却比行将就木的老年个体还要糟糕,扭曲的姿态、粗重的呼吸、挂着白色唾沫的大嘴……配上两只在暗处发着光的眼睛,简直像是从恐怖电影里直接拷贝出来的角色。
可是就是这么一只半个身体踩进冥府的美洲豹正在把战斗力得到公认的伊西穆卡娜领主姐妹追着到处跑,别说回头迎战了,连回头看都不敢看一眼。
太奇怪了。
摄影组成员面面相觑。
最后还是桑德拉提出了一个观点:“会不会是因为她看起来病得很严重,所以很容易豁出去背水一战,伊西穆卡娜和伊休妲珍惜性命,不愿意拿宝石和石头去碰撞呢?”
“两个加起来按不下去一个?”林登摇摇头,“而且别忘了她们还有西瓦尔巴,那头黑豹可没有所谓的’绅士风度‘,如果领主姐妹加起来都没把握,他绝对会插手其中的。”
“保持远离……”豪尔赫握紧望远镜,觉得有什么线索在心头闪过,但是闪得太快,跟滑不留手的游鱼一样,转眼就抓不住了。
在三人一筹莫展时,土著向导何塞忽然开了口。
“因为她们嗅到了死亡,”他说,“基安图向世界播撒疾病的种子,面对这样的黑火,即使是庇护着野生动物的阿温克伊玛萨也无计可施。曾经人类也受到黑火的焚烧,直到伊察姆纳和古库马茨将医药的知识传授下来。”
说完,他回头一看。
从林登到桑德拉到后上来甲板的彼得都面无表情,就连平时和他讨论旧日神话传说最多的豪尔赫都在清嗓子,嘟哝着“大清早不应该有这么多神名被提起”之类的话。
“好吧。”何塞于是说道,“我最近在跟那几个老家伙学习该怎么用对游客胃口的方法说话……美洲豹能嗅到疾病是毋庸置疑的,在战力如此悬殊的情况下,领主姐妹只可能是在躲避战力因素以外的东西。”
“这也是风告诉你的吗?”林登开了个玩笑,但他脸上放松的神态只持续了半秒钟,因为他和其他人一样都意识到了问题的核心——
会传染的疾病。
洪灾过后的、亚马逊雨林里的会传染的疾病。
“这里已经是伊西穆卡娜领地的西缘,美洲豹因为领地发生的冲突很少会这么激烈,无论困扰入侵者雌豹的疾病是什么,都导致了她相当程度上的狂躁……”
豪尔赫打开手机,搜索自己曾经记载下来的一些研究数据,草草往下翻,手上的动作越来越快,眉头也越皱越紧。
“我有几个猜测,但是这些记录都是在潘塔纳尔做的,要想接近事实,必须进入雨林收集样本才行,最差也要联系到美洲豹保护中心,让那边帮忙调取针对亚马逊种群做的各项研究记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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