求生在动物世界—— by撸猫客
撸猫客  发于:2023年07月19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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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澜第一眼就喜欢上了这个小平台。
大树所在地基本是她领地里海拔最高的地方,再加上离地的这一两米,就算河岸决堤,洪水都几乎不可能冲到小平台这里,非常安全。
更不用说这种结构能在长期改造后制作出一个符合她和诺亚审美的舒服的洞穴——安澜知道美洲豹很少生活在固定的山洞里,除非需要藏匿幼崽,但是她完全不在意。
诺亚也不在意。
如果说有什么的话,大黑猫甚至表现得比她自己还要积极,上午叼一点树叶,下午叼一点藤蔓,简直不像头美洲豹,反而有点像只试图筑巢并且把巢穴打扮得漂漂亮亮来吸引雌鸟的雄鸟。
唯一对现状摸不着头脑的是软软。
可是在过去一段时间里软软习惯了和安澜一起生活,吃要在一起,睡要在一起,战斗也要在一起,现在别说是让它从南区核心领地换到北区高地居住,就是和它说接下来要在河边的沙地里去居住,它估计都会高兴的。
于是一家三口就这么愉快地搬了家。
解决了住房问题,接下来就要解决食物问题。
接下来两天安澜和诺亚奔波在外考察猎物群的位置转移情况,他们发现领地里从领西猯到食蚁兽到水豚都在朝着高处转移,曾经需要跑过一公里才能看到的野猪家族这会儿基本上都快搬到美洲豹新家的门口了。
安澜哭笑不得地想:再过一段时间,假如河岸真的决堤,洪水漫上大地来冲刷一切的时候,领地里的几个海拔高处说不定都会成为固定在地面上的诺亚方舟,各种各样的动物汇聚一堂。
事实也的确如此。
搬家第四天,雨声震耳欲聋。
这天清晨,河水水位逼近河岸,一点一点地、缓慢地从岸边溢了出来,泼洒在大地上的雨水再也没有了可以被排出的渠道,成了洪水的充能器。
同天中午,安澜从睡梦中醒来,跳到小平台外面去活动身体。刚走两步,就在坡下不到二十米的地方看到了一只正在发脾气的大食蚁兽。

林登一行人在洪水到来前撤回了玛瑙斯。
当地气象部门的预警发得很急,即使没有这个预警,从越来越大的雨势中也能感觉到灾难的接近,摄影组撤退时雨刮器调到最高档都来不及抹掉挡风玻璃上浪涌般的雨水,最后还是没机会和美洲豹一家告别。
对于这个状况林登感到非常遗憾。
因为心情失落,他在社交平台上讲话就有点不客气,很是把几个不要命闯进雨林里来的年轻人隐去具体情况批了一通,还附上了这一年来摄影组成员跟踪拍摄时得到的各种伤口的照片。
一石激起千层浪。
先是几个救援队官方出来发布了近几年在雨林里“探险”需要出动小队去救援的冒险者数量,紧接着又有几个野外生存专家出来讲述了自己在亚马逊雨林里做节目时遭遇的困境,后来这场火烧到科普界,许多科普博主下场制作了相关视频。
因为引发这场大讨论的是制片人林登,不少通过其他途径关注到这件事的人顺藤摸瓜找进账号,一点进去就注意到了作为博客背景的大猫一家。
这里简直是大猫迷的天堂。
一些原本就认识这几只美洲豹的游客纷纷晒照片,一些对猫科动物爱好者开始搬运并梳理游客拍中美洲豹一家的故事,还有不少准备好要去南美旅行的网友想着要把计划稍作改动,可是他们刚刚冒出这个念头就被突发新闻给劝住了——
洪水比想象中的还要大。
不过两三天功夫,亚马逊州全境竟然有超过六十座城市都被卷入其中,一些受灾严重的城市简直成了人间地狱,车辆被淹没,船舶被掀翻,墙壁被冲垮,动物尸体在湍急的河水中浮沉,给站在屋顶上等待救援的居民带去一阵又一阵战栗。
这是人类对水代代传承下来的恐惧。
从《圣经》到《古兰经》,到苏美尔神话、印第安人神话、乌戈尔神话、玛雅神话……在人类历史上绝大多数神话体系的创世和灭世故事当中,洪水都占有举足轻重的地位。
史学家认为这是因为最早的文明基本都诞生在大河流域,人们在将平和的河流当做生命之源泉看待的同时,也自然而然地将发威的大河当做生命之终结看待。
给予生命的东西也能成为摧毁生命的东西——这一点也体现在对神的描写当中。无论是风神、雨神还是河神,乃至森林之神,除了和煦的一面之外都还有残酷的一面,而这一面,此时此刻,何塞相信,正在向信徒公开地展示着。
雨林中的动物四处奔逃。
端坐在洞穴里的美洲豹们远非最早对灾难做出反应的个体,但也不是最晚采取行动的个体,安澜从高处向下望,可以看到匆忙上树的蜜熊、拼命和水流抗争的水蚺和瞬息间就消失在浪花底下的貘。
侥幸逃生的动物也不能高枕无忧,聚集在安全地带的除了杂食性动物、草食性动物之外还有大量掠食者,对后者来说这里不仅仅是“洪水避难所”,还是个品类齐全的“旋转寿司餐厅”。
这场景就和非洲旱季的水源地没有什么区别。
但是大自然有着一套独特的运行规则,安澜能够看到猎物、嗅到猎物,杀戮的本性却比平常要淡薄,就好像冥冥之中有什么力量在影响她一样。
最离奇的是被当做猎物的动物也没有慌乱。
洪水席卷大地第一天的傍晚,诺亚出马在离巢穴很近的地方猎杀了一只领西猯,聚集在那里的动物只在追逐发生时经历了片刻骚动,在那之后,即使血腥味爆发出来,即使三只美洲豹当着它们的面把同类吃得干干净净,类似的骚动也没有再次出现。
它们知道一场猎杀发生后短期内不会有第二场猎杀,如同在旱季水源地边遭到狮群围堵的斑马群或者牛群,在失去成员前尚会奔跑反抗,失去成员后就会迅速归于平静。
于是安澜、诺亚和软软也像旱季水源地边的狮群一样,做出了眼下最符合天性的举动——在饱餐一顿后坐下来清理皮毛,不再搭理四处活动寻找避雨地点的猎物群,即使有幼崽跑到距离巢穴不到三米的地方都视若无睹。
夜幕降临前安澜和诺亚说了一会儿小话。
他们俩都有点担心生活在南边的母亲和幼崽,虽然知道动物都有趋利避害的本性,但是那两只崽子怎么说也就是三个月多一点,要想保护自己可是千难万难,被洪水赶上只有死路一条。
除此之外还有一件事需要担心。
这两天大雨一直在下,饮用水充足,而且是相对干净的水。但是雨总有停的一天,等到那时才要面对真正的考验,谁也不知道洪水过后的水源有多脏,直接饮用的话会不会造成致命影响。
他们两个忧心忡忡地聊了半天,有时敲击有时写字有时吼叫,烦得软软把尾巴在树根上敲得咚咚响,等到天快亮的时候才想着要休息,结果眼睛还没闭上,睡意已经被惊叫声赶跑了。
安澜钻出巢穴往猎物群发生骚动的地方一看,借着雨水中更显朦胧的天光把场景看清,顿时惊得目瞪口呆——
一条黑凯门鳄正在往岸上爬。
黑凯门鳄,南美洲最大的食肉动物,亚马逊雨林里绝对的王者之一,和名字仅差一个字的凯门鳄完全是一个天一个地的两种战力不能相提并论的存在。
美洲豹和黑凯门鳄平时多处于井水不犯河水的状态,对战记录很少,各有胜负,有记载的美洲豹最高战绩是一条身长3.8米的雄性黑凯门鳄,但这个记录时间较早,记录中提到“尸体周围有美洲豹的脚印”,专家“相信这头美洲豹袭击并杀死了黑凯门鳄”。
眼前这条黑凯门鳄估计还真能有四米长,大得像艘小船,光那张嘴巴都能叫人不寒而栗。
安澜还是第一次在领地里看到如此庞大的黑凯门鳄,关键它还已经爬上了空地,自顾自地占据了一块区域。别说刷记录了,她一时间都不知道该做出什么反应。
就好像嫌这片避难所的成员结构还不够复杂一样,就在黑凯门鳄现身后不到几分钟,另外一个顶级掠食者的气息透过雨帘传到了巢穴里,立时引起了三头美洲豹的警惕。
那是一头约莫处于六岁龄的雄性美洲豹。
安澜可以发誓她之前从未在领地里感知到过这只雄豹的活动痕迹,唯一的解释只有它这几天正好在靠近领地的地方游荡,在逃跑时被水流一路追到这里,说不定还在湍急的河水里挣扎了一段距离,最后才找到一个避难所。
这是件好事吗?
从入侵者雄豹瞬间紧绷起来的姿态来看,即使刚刚逃过一劫的它自己都对此表示怀疑,因为空地上的三方对峙对它来说实在是太不利了。
黑凯门鳄占据了一个方位。
无论是领主一家还是入侵者轻易都不会跑去打扰对方,甚至还得祈祷对方待在那里不要到处乱爬,省得突然爆发什么冲突导致一个成员在战斗中被尾巴伤害或者干脆断手断脚。
可是这种共识无形当中也缩小了四头美洲豹腾挪的空间,最糟糕的是,四周洪水环绕,天灾制造出了一个平时绝对不会出现的斗兽场。
在一切领地争端中,落败者只要足够聪明,能抓住时机,永远有放弃打斗直接逃亡的权利,而获胜者一般不会冒着被临死反扑的风险继续向前追,然而此时此刻入侵者无处可逃,一旦冲突发生,它一定会抱着必死的决心进行反抗。
怎么选择?
安澜在心里问自己。
从诺亚不太愉悦的呼噜声中她也能听到对方和自己如出一辙的思考:是选择现在就冲上去三对一把入侵者斩于马下,还是选择各退一步先观察观察对方接下来的举动?
假如他们选择后者,软软会愿意吗?
安澜扭过头去,只见站在她身边的软软已经进入了完全备战状态,后爪蹬地,耳朵下压,颈毛都炸了起来,两只眼睛死死盯着入侵者,过几秒钟又会转过视线去盯一会儿黑凯门鳄,似乎不太确定自己应该先对哪个威胁做出反应。
接下来发生的事情出乎了所有守卫者的预料。
入侵者雄豹在滂沱大雨当中朝前走了两步,旋即毫不犹豫地趴卧下来,脑袋紧贴前臂,尾巴缩在了肚腹下方,喉咙发出了响亮的呜咽声。
安澜差点因为受惊被刮进来的雨水呛死,而软软受到的惊吓更大,就连警告的低吼声都戛然而止。它瞪大眼睛,先是茫然地看了看入侵者,紧接着茫然地看了看安澜,好像在等待指示。
姐妹俩还不是反应最夸张的。
反应最夸张的是诺亚。
大黑猫虎躯一震,直接倒退了好几步,肩膀撞到安澜身上才停下来,也不知道这种震惊针对的是对方出人意料的举动还是这种举动带来的古怪的既视感。虽然他表现得像是前者,但怎么说呢?安澜隐隐约约地怀疑是后者。
对方这么识时务,两位领主也就没有继续威逼。
如获大赦的入侵者雄豹又趴了一会儿才站起来,可它背后有巨型黑凯门鳄,眼前有领主一家,实在没地方去,最后只能小心翼翼地在空地中间团成一团,听凭风吹雨打。
安澜在睡午觉前想。
这才过了一天功夫,避难所已经卧虎藏龙了。

这天三只美洲豹都没有出门狩猎。
反正胃里还有上次进食没消化完的食物,比起冲进暴雨里去淋成落汤鸡,安澜还是更想待在树洞里,背靠大黑猫,跟前还有软软舔毛。
等她从午睡中醒来天色已经很暗了。
黑凯门鳄仍然待在爬上岸后趴着的那个地方,跟失去了梦想一样动也不动,雨滴拍在凸起的眼睛和背部骨刺上碎成细细小小的水花,漆黑的鳞甲经过长时间冲刷,光亮得都带上了点金属色。
入侵者雄豹倒是挪了窝。
安澜环视四周找了好大一圈才在一丛阔叶植物底下找到它的踪迹,虽然雨点把叶片打得摇摇晃晃,一副坚持不了多久的样子,但脆弱的遮挡也是遮挡,不必再用肉身去对抗风雨,舒适度眼看着直线上升。
大家都表现得很“平和”。
当天最大的冲突和掠食者没有半毛钱关系,而是发生在领西猯群当中。打斗激烈到嘶叫声不绝于耳,并且以其中一头领西猯不慎滑落水中作为结局。
那一刻安澜和诺亚露出了同样的眼神——先是不可置信,紧接着是为自己家养的猪插上翅膀飞走了而感到心如刀割。
安澜有心想说点俏皮话调节氛围,然而天色已经非常暗了,诺亚本来就黑,现在更是打着灯笼都找不着,靠在身边就是模糊的一大坨,实在很难观察那张猫脸上的反应,于是作罢。
半小时后她就开始后悔没多写点字了。
猫科动物的夜视能力来自对夜晚微弱光芒的有效利用(反光),不是能够进行红外成像的蛇类,也不是能靠回声对周围景象进行探测定位的蝙蝠。要是天空完全被积雨云遮蔽,它们能看到的东西就会变得非常模糊。
放在平时这也没什么。
可放在今天安澜就觉得不太放心了,她老有一种错觉觉得闭上眼睛鳄鱼就会爬过来,无论如何都没法安稳入睡,只能侧着耳朵放轻呼吸聆听着夜色中的声响。
这种警惕状态……非常累人。
才竖了没一会儿耳朵她就已经觉得精力耗费巨大,脑袋都有点疼,心里更是冒出一阵接着一阵的烦躁。躺在她身边的软软和诺亚也没好到哪去,个个都肌肉紧绷。
领主一家担心晚上在巢穴里被堵住,所以默契地没有睡在靠近土墙的内侧,而是睡在了靠近大树板根的外侧,前爪耷拉在洞穴外面,半个身体淋着雨,随时准备窜出树洞向外奔逃。
比他们更紧张也就只有入侵者了。
从入夜开始那头雄豹的低吼声就没停过,而且还是声控模式,正常时比较轻,要是听到了鹦鹉叫、猴子叫或者任何其他稍微有点突然的声音,它的吼叫声就会跟着变大。
半夜不知道是土块被洪水冲塌了还是树被风刮倒了,从洞穴外面传来一声巨响,紧接着是动物嘶叫的声音,而且还在不停转移方位。
随着这个响动,入侵者雄豹的低吼达到了这个夜晚的最大程度,比拖拉机发动机还要响亮。其他动物可能会被美洲豹的吼叫声震住,但作为同类,领主们很容易就能分辨出对方想要表达的真实情绪——
焦虑,防备,些微的恐惧。
那种紧绷不仅困扰着入侵者,也影响着树洞里的保卫者,安澜吸气又呼出,感觉血液冲刷着耳膜,心跳砰砰地震动着身体。
躺在一旁的诺亚在某个时间点上趴卧起来,安澜抖抖耳朵,也换成趴卧的姿势,把脑袋架在了他的前臂上。大黑猫低头舔了舔她的耳朵,下巴轻轻靠在了她的头顶,半个身体的重量都压了上来,形成了一个稳定的热源。
一个心跳节拍变成了两个,然后又变成了一个。
安澜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睡着的,等她苏醒的时候耳边最大的声响已经不是瀑布般的雨声或者轰隆隆的吼叫声,而是从边上传来的呼噜声。
雨在睡梦中停了。
晨光熹微,正是活动的好时候。
安澜侧过头去顶了诺亚一下,刚才还在打呼噜的黑豹掀起眼皮看了一眼,假装无事发生,重新把眼睛闭上了。安澜于是伸出爪子拍了拍他的鼻子,这回黑豹干脆连眼睛都不睁,翻过身去就躺成四仰八叉的模样。
好吧,好吧……
领主雌豹放弃了叫醒服务,独自在离树洞三四米的地方活动,等到诺亚和软软加入到队伍当中才开始朝更远的地方走。
倒下来的树干边上挤着一窝短尾负鼠,背着幼崽的母亲看到美洲豹靠近浑身发抖,软软还饶有兴趣地龇了龇牙,把人家吓得扭头就跑。
诺亚则是处在梦游状态,哈欠打个没完,眼睛半睁不睁,结果差点踩到树叶堆里藏着的巨型捕鸟蛛身上,被人家踢了一脸毛——
这下睡意是完全没有了。
安澜直到抵达空地边缘还在偷乐,引得大黑猫连连翻白眼,尾巴抽得呼呼响。
从空地边看下去,外围的河水仍然非常湍急,但是水生动物比前两天更多,其中一部分动物甚至从来没在这片领地出现过,也不知道是从哪块栖息地被卷过来的。
第一次看到粉色河豚跃出水面时安澜还以为是自己眼花,但很快她就看到了第二次、第三次。诺亚从喉咙里发出了窒息般的小小气音,和她一起蹲坐下来,守着这难得一见的画面。
说好的狩猎计划完全被两只大猫抛在脑后,全家只有软软不明所以。它观察了半天,决定自己应该没希望能把这条粉河豚从水里逮上来,于是扭头就踏上了寻找新猎物的道路。
空地捕猎就是瓮中捉鳖。
等到安澜和诺亚看完表演往回走时,年轻的雌豹已经捉到了一头大食蚁兽,正忙着把肉块从猎物身上撕下来,血迹溅得前胸、前臂、满脸都是。
大食蚁兽的皮毛清理起来很麻烦,尤其是那根比扫帚还要夸张的尾巴。软软按着肉用舌头上的倒刺去刮,每舔一下都得把脑袋抬到最高,看起来十分费劲。
嘴上忙着剃毛,眼睛也不闲着,匕首一把一把地从眼睛里射出来朝入侵者雄豹飞。后者这会儿离开了昨天躲雨的阔叶植物,正猫猫祟祟地站在空地当中,身体压低,一只前爪还抬着,要放不放的样子,非常犹豫的样子,像在做贼。
这是在干什么?
安澜狐疑地打量着它们俩。
半晌,她明白了——入侵者雄豹的肚腹完全是瘪的,估计距离上次进食已经有一段时间了,可是这片高地上聚集着的猎物群为了躲避黑凯门鳄都挤在其他三个方向,要靠近那些猎物,它就得绕过大喇喇蹲在路中间的软软。
每次入侵者雄豹只要稍微靠近一点,软软就会龇牙咧嘴用吼叫威胁,要不然就是放下猎物作势欲扑,对方就只能后退。
到最后它是一点办法都没有了,干脆走到靠近水流的地方去准备绕一个大圈,那些地方并不安全,大块大块的泥土带着碎石一直在往下崩塌,稍有不慎就会跟着一起掉进水里,它走得也很是艰难。
太惨了。
实在是太惨了。
安澜和诺亚坐下来吃饭时还能听到背坡传来的猎物群的惊叫声,她衷心祝愿这名同类还有体力给弄到食物吃,要不然接下来几天就看不到这种闹剧了,说不定会变得很无聊。
事实证明——人不能乱立Flag。
就在她想起“无聊”这个词之后,当天下午,软软不知道从哪里弄来了一条树藤样的东西又是用爪子划拉又是抱着啃,明明已经不是幼崽了,竟然还会在树皮上磨牙。
起初安澜想着随它去,反正只要是猫科动物多少都有点“神经质”,区别只在于什么时候发作和用什么模式发作,平时软软忽然兴奋起来或者不高兴起来的时候很多,刨根问底都问不过来。
但没过多久她听到了奇怪的声音,回头一看,就看到坐在二十米开外的软软正用前脚掌按着地面,背部绷成一张弓,身体一拱一拱,舌头吐得老长,从喉咙里倒出来的似乎是没消化的食物,而不是毛球。
这下差点没给她吓得魂飞魄散。
原本正在酝酿一次反击的诺亚也变得严肃起来,走过去查看情况,当他看到空地上还有一大滩形状很不妙的排泄物时,鼻子都皱成了一团,后脚掌不安地抓着地面。
上吐下泻……
安澜迅速在脑袋里回想过去几天他们吃了什么东西,接触了什么东西,这种症状很可能是食物中毒,但也有可能是感染了什么病菌,然而正是因为能对上的可能性太多,一时半会儿她根本没法凭空做出判断。
这个时候就不得不想起摄像头的好处了。
纪录片摄制组虽然不见得会直接伸出援手,但在目睹动物健康状况不佳时很可能向当地环保局或者动物保护机构报告情况,由这些有能力且有权力的机构来对动物实施救援。
没有人类的援手,安澜能做的事情非常有限,但她还是行动起来,在附近找到了一些有助于缓解肠胃症状的草药,准备让软软吃下去试试。
结果一件让她没想到的事发生了。
等她叼着草药往回走时,就看到原本趴着一个的空地上现在不仅仅时趴着一个还躺着一个:诺亚用四只脚爪死死抱住树藤,脑袋在树藤上蹭来蹭去,眼神迷离,一副神志不清了的模样。
安澜大为震撼,嘴巴里叼着的东西啪嗒一声掉在了地上。

诺亚是个可靠的伴侣吗?
从开始到现在,答案一直没有改变过,但这并不妨碍安澜有时候真心实意想要撬开他的脑子看看里面到底是什么构造。
事情怎么会变成这样子永远是个谜题——
她总共才离开了不到二十分钟,本来好好站着的黑豹就叼着树藤滚到了地上,蹭脑袋,蹭脊背,挠地板,伸懒腰,尾巴尖在半空卷来卷去,四脚朝天,放飞自我。
一边是喷完猫薄荷水的猫咪咖啡店画风,隔着树藤,另一边却是治疗师还没赶到时的宠物医院急症室画风。
软软还在尝试把早前填进胃里的东西全部清空,鼻子皱成一团,舌头就没有缩回去过。每干呕一声,蹲在灌木丛里的入侵者雄豹就会警惕地抖一下耳朵。
它的注意力始终放在空地上。
只有当安澜从高处跳下来时,那双眼睛才短暂地朝这里投来一瞥,视线撞上视线,情绪暴露无遗:警觉,审视,困惑,还有一点好奇……唯独没有进攻的野心。
看来过去几天出于默契保持的相对和平状态影响了入侵者雄豹,软软状态不佳,诺亚有点分心,面对这样两个对手,它的第一反应是冷眼旁观,而不是抓紧机会制造伤亡以拉平双方客观存在的战力差距……
有意思。
安澜没想到它竟然这么忍得住,毕竟前一天晚上还听了一夜的吼叫演唱会,对方根本不可能处于放松状态。
或许他们可以表现得稍微友好一些?
被困在同一片避难所也算是缘分,能不见血何必非要见血,谁知道哪天附近的领地会不会易主,好聚好散说不定将来还能当个社交对象。
她半心半意地吼了两声,程序性地展示了一下领主的权威,意思说我要过去了,别想着耍什么花招,也别想着在不占优时搞偷袭。
入侵者雄豹半眯眼睛,打了个哈欠。
走到离诺亚不到两米远的地方,安澜停下脚步,下意识地抽了抽鼻子。在这个距离上她已经可以捕捉到一种应当来自于藤条的气味,微微发苦,刺激性十足,像放了三、四年的藿香正气水。
这种本该让人头脑清爽的气味在真正被吸进去时却带来了一种恍惚的迷醉感,仿佛在思维上穿了一根鱼钩,刺痛的冰冷慢慢变得灼热,牵动着,拉扯着,诱引猎物继续往前走,将身体和意志的掌控权尽数交出。
原来是这样啊,她想。
诺亚一定是在查看软软状态的时候猝不及防地被抓住了,他过去从未穿成过猫科动物,自然不明白猫薄荷或者类似物会对猫咪产生怎样的影响,只是顺应心意抱住、啃咬、摄入过量,恐怕此时此刻他的意识已经漂浮在本能之外了。
克制住让骨头变酥变软的冲动,安澜稍微往后退了一点,用微风带来的新鲜空气将那股若有似无的味道吹散,在记忆翻找着符合特征的植物。
然后她想起了一个非常接近的——死藤水。
据说生活在南美洲雨林里的土著居民常常使用死藤的汁水来“通灵”,许多涉及到超凡力量的美剧里都曾经提到过这种材料,还有电影和纪录片记录下使用者自述服下这种液体后看到的光怪陆离的景象,他们认为自己接受到了不属于此世而属于彼世的信息。
死藤水被认为是和神交流的必需品,但它本质上是一种致幻剂,并且有成瘾性,对人类来说可以算得上是一种新型毒品,对许多动物也会产生强烈影响。
软软和诺亚没有服用蒸馏出来或者泡煮出来的液体,仅仅啃了原材料,但安澜有理由相信这种强度已经超出他们的承受范围,至少是软软的承受范围,引发了呕吐和腹泻的后果。
不管怎么说……至少她重新叼起来的东西还能用。
老虎会在发现自己肠胃不适时吞食一些草叶来帮助消化,吐出黄色的水,将毛球或者变质未消化的食物带在水里冲出来;猿猴会寻找杀菌消炎作用的草叶嚼碎后给同伴贴敷;美洲豹当然也有流传在代际之间的医疗智慧,再加上她本身掌握的草药信息,缓解症状没有什么问题。
缓解症状没什么问题,就是软软不太想吃。
安澜越是要把东西塞给它吃,它越是抗拒,腿都因为剧烈反胃有点软了还要硬挺着四处跑,在脑子不太灵光的情况下跑进了黑凯门鳄的势力范围,不得不做了一次极限跳跃。
可怜这条大鳄鱼从上岸之后不是在雨里冲皮就是在太阳底下晒皮,好像一个没有感情的场景NPC,存在的全部意义就是把一块地图标记为不可接近。
人家好好地在当空气墙,莫名其妙就被当做跳马,气得在泥地里翻了个身,由尾巴对着水面改成了脑袋对着水面。
当然了——
软软的反抗在三分钟内就被宣告无效。
安澜硬是看着它吃完才放过它,然后调头去处理还有点神志模糊的诺亚。黑豹仍然神志模糊,刚才她咬着死藤一端把东西拔走时竟然还敢反抗,顿时被在小本子上记了一顿毒打。
他没立刻挨打的唯一理由是病情。
欺负一只已经开始有呕吐反应的大猫不是安澜想要的,而且不知道是不是啃树藤时啃得位置不好,稍微恢复一点神智,诺亚就开始在地上写字抱怨自己牙疼,说牙齿要掉下来了,不是掉下来就是破掉了,呜呜叫个不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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