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狂乱的挣扎中,安澜感觉后颈处越来越滑腻,但是扎在那里的牙刀似乎有点松脱了。同时她的后腿也在领主雌豹的腹部造成了严重的伤害,温热的液体不断从爪缝里流过。
到了这份上基本就是斗志的比拼。
只要一直坚持下去,最终得到的都会是致命伤,就像两辆在桥上对向而行的汽车,端看谁先挺不住向后退或者换道。
领主雌豹显然是不想死的。
关键在于安澜也不想死,换做以前大不了同归于尽,现在总要想的多些。
一来亚马逊雨林太丰饶了,一片领地没打下来也不会有性命之虞;二来家里还有人在等,不能随随便便就把命交代了;三来……她比对方还多一个后手。
于是当领主雌豹为了躲避针对腹部的攻击开始向后挣扎时,安澜从善如流地放开了钳制,远远跳开,再次和它形成了拖着伤口对峙的局面。
但是这一回和上一回完全不同了。
从橘子色的美洲豹眼中她可以清楚地看到对方想要表达的信息——你也许可以把我击退,但我绝不会轻易离开。
这是一只老奸巨猾的大猫,只要有一丝松懈,就会被抓到反击机会,酿成血的后果。
她不能给对方任何卷土重来的机会,必须得做到永绝后患为止,目标从被袭击的那一刻起就改变了,不是要把对方打服,而是要将对方杀死。
既然如此,安澜就不必再守规矩。
顶着领主雌豹疑惑的眼神,她主动放弃对峙,往家所在的方向全速前进。直到逼近领地边缘,她才缓下脚步,从胸腔里发出穿透力极强的呼唤声。
声浪翻涌着,滚动着,朝前流淌。
密林影响了它传播的距离,但对一些本就待在近处、对求援早有准备的个体来说,这些信号已经足够强烈,强烈到在第一时间就能做出反应。
半分钟之后,安澜听到了回音。
起先是急迫的吼叫声,旋即是树叶被破开的噼啪声,是脚爪撞击泥土的咚咚声,一只浑身上下遍布伤疤的金色大猫跳跃到她身边,和她热切地碰了碰鼻子。
刚一照面,软软就嗅到了浓烈的血腥味。
它意识到这是一场激烈战斗的遗迹,瞳孔慢慢收缩,尾巴不安地摆动着,喉咙里挤出的吼叫声越发响亮。那一身已经愈合的伤口使它在进入战斗状态时显得分外骇人,如同身经百战的地狱修罗,更别提那副全然将生死置之度外的战斗风格。
当软软跟着安澜重新回到北部领地的核心区域时,领主雌豹正在它最喜欢的树干上舔伤口,察觉到又有入侵者闯到附近才骤然站起,跟着投来了凶戾的目光。
这是今天发生的第三次对峙。
和第一次的试探不同,和第二次的紧绷不同,第三次安澜只觉得从容。
软软怒吼一声。
领主雌豹下意识地退了半步,失去了那股机敏和老辣,目瞪口呆地愣在了原地。
林登感觉自己比橘子色的美洲豹还要困惑。
一左一右站在他身边的豪尔赫跟桑德拉也没好到哪去,两个人都是下意识地皱着眉头,鼻子上方的川字纹紧得能夹死蚊子。
不久之前他们还在为无人机拍到的激斗画面心惊胆战,觉得这场领地斗争肯定要以一方的死亡作为终结,结果还没等回过神来,两头美洲豹忽然分开,其中一头更是转身跑出了视线范围。
因为无人机在雨林里追踪快速移动的目标很不方便,在年轻美洲豹逃跑之后林登没有选择挪动机位,而是准备拍摄年长美洲豹获胜之后的行动。
橘子色的雌豹吼叫了一会儿就开始蹲在树干上舔伤口,时不时用力眨眨眼睛,把流进眼角的鲜血挤压出去。它身上多处受伤,最严重的伤势除了面颊就是腹部,幸好骨头没断,只要休养几天就能愈合得七七八八,不会影响狩猎。
桑德拉甚至认为这头雌豹可能会带伤去觅食,因为它的肚腹从镜头里看显得有点干瘪,似乎没有食物储备供它消耗,对伤势愈合不利。
四人从美洲豹恢复能力数据聊到刚才两头掠食者战斗时各自运用的战术,再聊到附近几个美洲豹血脉线在猎物上的选择倾向。
无人机传回来的画面始终很正常——
直到他们在一个更近的距离听到美洲豹的吼叫声,太近了,近到可能只有数百米之遥,近到何塞下意识地把三个游客朝植物稀疏的地方驱赶,眯着眼睛盯着北方。
紧接着是第二个吼叫声。
这一个吼叫声是从西边传来的,并且它的位置非常不固定,始终在转移,向着第一个吼叫声靠近。但在接近的途中,吼叫声的主人首先经过了四个人类呆立着的林间空地。
他们只看到一个暗金色的身影从不到十米远的地方飞快掠过,它的出现带来了无与伦比的压迫力,众人得益于向导、专家和纪录片导演的身份才没有为这短暂的擦肩而魂飞魄散。
但这并不是全部。
才刚刚松口气,树林中就又出现了一个深色的身影。
那头被人们侃侃而谈的黑豹像阴影当中的死神一样在林间滑行,穿过藤蔓海,越过灌木丛,它跑动的速度越来越慢、越来越慢,最后完全停滞,站在离人群约二十米远的地方,心神不宁地在泥地里抽打着尾巴。
有那么一瞬间,林登和它对上了视线。
研究人员和向导都不敢轻举妄动,但他却被那双金色眼睛里流露出来的复杂的情绪所吸引,一手抓着遥控器,一手去够挂在胸前的相机。
“小心点。”桑德拉咬着牙说。
忽然动作万一引起进攻反应怎么办。
可这头黑豹并没有把太多精力放在他们身上,仿佛刚才那个对视只是为了确定游荡在领地里的两脚兽并非威胁一样,不等林登抓起相机,它移开视线,几个跳跃就消失不见了。
众人这才彻底放松下来。
“领主雌性还在那吗?”豪尔赫忽然问道。
林登朝屏幕一看,只见那头橘子色的美洲豹仍然趴卧在倒下来的树干上,前胸和前肢上的血迹都已经被舔干净了,这会儿正在用一个很考验柔韧性的姿势处理后腿上的抓伤。
“第二场冲突要发生了。”桑德拉说。
向导何塞从记忆里翻出自己曾目击过的领地冲突,不太确定地表示他也认为生活在这里的三头豹子很可能会在所有同类冲突中互相支持。
“那可不一定。”桑德拉却否认了这个观点,“虽然游客发布在网上的那次和我们今天看到的这都是领地冲突,但冲突双方和冲突起因都不同。”
她顿了顿。
“领地冲突中一个基本的规则是:雄性和雄性战斗,雌性和雌性战斗。我认为黑豹不会贸然闯进这头领主雌性的领地里去,因为它的入侵一定会挑起和北边领主雄性的冲突。”
“理论上是这样没错。”豪尔赫说。
两个研究学者都没把话说死,因为他们的结论是从普遍现象中得出的,无法为世界上所有的美洲豹个体代言,只能说就刚才目击到的状况而言,这个结论仍有适用性。
事实也的确如此。
几分钟后,林登精神一振,呼吸也变得急促了。“你们看!”他说,“无人机捕捉到这两头雌豹了,没有黑豹的踪影。”
“这是……联盟?”豪尔赫眯起眼睛。
“可能是还没完全独立?不,也说不通,这两头雌性按照之前的记录来看应该都是独立过的。再等等。”桑德拉说。
美洲豹抱团生活缺乏记录支持。
即使把搜索范围扩大到习性相近的虎类和豹类,长期同进同出、同吃同住还共同御敌、共同入侵的个体也极为罕见,此前最著名的只有塔多巴安哈利老虎保护区被拍到的孟加拉虎四姐妹,而这四头母虎当时都是亚成年个体。
当然了——什么事都不能说绝对。
人类把老虎引入非洲,三代以内这些老虎就学会了合作狩猎,相关视频数不胜数,许多专家认为再过几十年它们很可能会变成以家庭为单位活动的大猫,就像狮子一样。
环境决定生活方式是颠扑不破的真理。
也许这两只刚刚性成熟没多久的雌性认为独自生活压力太大,想要抱团取暖,又因为领地里食物够多,所以一直没发生冲突。再说了,这不是就去扩张领地了吗?
“这趟是来对了。”林登喃喃自语。
他脑袋里现在想的都是等收集到这个美洲豹家族的日常素材后可以剪出来多少题材有别的成片,留待解决的问题只有该怎样置足够多也足够精准的机位。而豪尔赫和桑德拉则在探讨回去要给哪些朋友写信。
事到如今没人认为领主雌豹还有胜算。
它的体格本来就比不上两头入侵者雌豹,年龄差距带来的行动速度差距也一直在拖后腿,能够和第一头入侵者打得有来有往还是因为对地形比较熟悉再加上偷袭。
事实也的确如此。
在短短半分钟的对峙之后,那头撤退去搬救兵的雌豹就以雷霆万钧之势朝着对手扑了过去。它的姐妹即刻跟上,快步向前追,想要绕后去切断敌人的退路。
领主雌豹勃然大怒。
第一次战斗时它闷声不响,直到抱摔成功进入缠斗模式后才开始咆哮,而这一次它自始至终都在吼叫,仿佛察觉到战况不妙,只有不断鼓舞士气才能保持镇定似的。
可是大自然不相信越阶杀敌的勇者故事。
在绝对的力量面前,任何其他因素都无关紧要。
两头入侵者将领主雌豹逼到了大树制造出的狭角,这棵原本被当做“家”的树木反过来成了此刻刺向它的最佳的武器,将腾挪空间缩到几乎无法再缩小的地步。
意识到再犹豫只会招致灭顶之灾,领主雌豹彻底放下了骄傲,拼着被多次割伤也要向侧面逃窜。它的举动给入侵者提供了帮助,那原本只能勾住皮毛以做固定的爪尖掀开皮肉,翻出了底下红色的内里。
这是壮士断腕之举。
浑身伤疤的年轻雌豹应该是没想到对方会有这样的动作,跃起的身体仍然朝着既定的方向下落,再想通过尾巴、后腿和腰肢配合去转变方向已经是不能够,无可奈何地慢了一拍。
这一拍对年轻美洲豹来说意义不大,因为它们面对过的战场还不够多,积累的肌肉记忆还不够多,什么都做不了;
但这一拍对年长的美洲豹来说却是胜与败的差别,是生与死的差别,是天堂与地狱的差别——它们能活到这个年纪,本身就是无数战斗的……不说胜利者,至少是幸存者。
领主雌豹硬生生给自己挤出了一条通路。
它不敢托大,一脱身就没命地朝着北方狂奔。
无人机在树冠上方移动,凭借每隔一段距离出现的缝隙顽强地追踪着目标,不愿意放过拍摄完整对局的机会。
于是人们就看到了领主雌豹在逃亡期间数次转换方向的举动,有时是快速通过一条架在两处高地间的独木桥,有时是轻车熟路地穿过一条隐藏在灌木丛里的窄道,有时是险而又险地避开一处被植物掩盖起来的沼泽……
起先他们都啧啧称奇。
看到最后,他们都震惊到麻木了。
更让人震惊的是追击者就算一直在被制造麻烦都不放弃,那头浑身遍布伤疤的雌性一度落后,没过多久又在姐妹的呼唤声中再次赶上,始终保持不落单的优势状态。
在别人的地盘中追是追不上的。
不光人类看清楚了这一点,想必那两头追击者也能看清楚这一点,但是它们仍然在不停地奔跑,只为了鲜明地表达出自己不可转圜的态度——
离开这里。
离开这里,再也不要回来。
追到七、八百米开外,无人机失去了三头美洲豹的踪迹,四人组不得不抱着遗憾折返。第二天他们深入北部地带,一路摸索到距离架摄像机处四公里开外的区域,许久才在几棵大树上找到了想要的证据。
树皮上仍然能看到陈旧标记的踪影,那是一个长达数年的王朝的遗迹。但在旧日之影上方横贯着崭新的标记,那是一个冉冉升起的新王朝的战旗。
这些爪印只能用壮观来形容——就和他们曾经看到过的一样。
安澜对领地战争取得的成果总体满意。
虽然战斗过程中出了点岔子——她当时真没想到橘子色大猫竟然会那么狡猾,一招示敌以弱伺机偷袭玩得炉火纯青——但领地反正是已经到手了……当然如果损失小点会更好。
前领主雌豹被追得影子都看不见,拖着伤口还得找地方去休养康复,想必短期内不会回来找麻烦,但是安澜自己短期内也没法再进行战斗,甚至连“开图”都不想开,想着做一遍标记完事。
软软跟在她身后,全程都表现得十分兴奋,一会儿没来由地往前狂奔,冲着不存在的敌人咆哮;一会儿摇晃着尾巴小跑回来,呼噜呼噜地庆祝着自己的胜利。
姐妹俩走到第一个标记点附近时,安澜正想上去做覆盖标记,忽然发现从这个距离竟然嗅不到对面属于其他雌豹的气息。
前领主雌豹和居住在更北边的邻居似乎保持了一种“相、敬、如、宾”的关系,如果说别人家的缓冲区是一条长带,它们两家之间的缓冲区简直是一条银河。
为什么会出现这种情况呢?
安澜绞尽脑汁思考着,可是受伤使得思绪有点生锈,运转起来非常生涩,琢磨来琢磨去都琢磨不出个所以然来,她只得晃晃脑袋把注意力集中在眼前的事物上。
对了,做标记……
在她和大树中间,软软站在那里低头拨弄泥土,似乎想要把前领主留下的标记掩盖过去,片刻之后它又抬头去观察树皮上的爪痕,瞳孔吹大又缩小,不知道在沉思些什么。
这个举动让安澜灵光一闪。
可是还没等她把想法付诸实践,软软的行为模式就已经发生了改变,刚才是皱着鼻子裂唇嗅,这会儿则是晃着尾巴,打着哈欠,摆出一副兴趣退潮困顿了的模样。
安澜在心里叹了口气。
如果软软想要这片新领地她其实也会高兴的,大猫割一部分领地给女儿或者姐妹很正常,而且这样一来资源压力分到两块区域里,她和诺亚就不用挪窝,也就无需考虑雄性领主之间随着活动区域改变注定会发生的冲突了。
再看看吧。
她在做标记时这么想着。
现在赶鸭子上架是不行的,先把领地拿着,将来要是有想法了再分,以后的事以后再作打算,养伤恢复元气要紧。
接下来半个月是安澜过的最舒服的半个月。
回到南边领地和诺亚会合之后她就开始了咸鱼生活,不需要操心入侵者,不需要操心食物,衣来伸手饭来张口,除了固定巡逻就是打盹,偶尔出面调解一下软软和两脚兽之间发生的冲突。
感谢大猫强悍的自愈能力,能量充足、休息充足,那些曾经血淋淋的开放创口现在都变成了浅浅的疤痕,就连受伤最严重的后颈也愈合了,只留下几个纠结的硬块作为战斗纪念。
等到完全康复,安澜就带着软软踏上了探索新领地的道路,留下诺亚一只猫留守老家。
姐妹俩很快发现北区地形与南区地形有着很大的差别,具体表现在水源数量和类型上。南区最主要的水源就是大河,但北区除了靠河之外还有不下十数的溪流和大量静止水域,每走一段距离就会碰到池塘或者沼泽。
静止水域一多,蛇类出没的痕迹就多了。
起初安澜和软软碰到的还只是黄水蚺,这些蛇体型不大,速度也不快,察觉到美洲豹的存在还会自行退避,构不成什么威胁。但在深入到某个沼泽时姐妹俩碰到了一条亚马逊巨蝮——准确地说是从它藏身的灌木丛上跳了过去并因此引发了一场对峙。
亚马逊巨蝮是南美洲乃至整个西半球最大的毒蛇,也是当地土著居民最恐惧的杀手之一,要是被它一口咬结实了就算是美洲豹也得交代。安澜不敢掉以轻心,全程神经紧绷,缓慢退出攻击范围才转身奔跑。
这天晚上她做梦都梦到了蛇。
好像嫌弃被丢出来欢迎美洲豹的长条动物还不够多一样,短短一天半后,安澜和软软探索到小溪边,还没来得及喝两口水就听到了沙滩旁树丛里的动静。不靠近还好,刚靠近两步她就后悔不迭,只觉得自己见到了有生以来见过的最让人毛骨悚然的景象——
那是一条正在繁衍后代的森蚺。
所以安澜看到的东西基本上就是一团蛇球。
雌蛇垫在最下方,身体最粗的部分几乎和美洲豹的背部一样宽阔,连尾巴尖都有拳头那么宽。从它身体里不断娩出的小蛇个个都有成年男子的胳膊那么长,环着母亲,绕着彼此,纠结成一大团墨绿和棕绿,分不清在游动的究竟是谁。
血液的铁锈味和黏液的臭味扑面而来。
察觉到巢里进了不速之客,成年森蚺支起身体吐着蛇信,脑袋转向正确的方向,两只眼睛就好像镶嵌上去的两颗蛋白石,冰冷又凶戾。
理智上安澜知道对方就算硬来多半也不是自己的对手,但是处于虚弱状态的动物会用更猛烈的进攻去自保,带着孩子的母亲激发全部潜力去保护,这条森蚺同时带着两个BUFF,而且她也不缺东西吃,还是少惹为妙。
再说掉进蛇窝也不是什么绝佳感受。
光看到这一团缠在一起大大小小的蛇都够让她头皮发麻、背后发冷的了,看得久了还会觉得有什么长条条、滑溜溜的东西随时准备沿着四肢往她身上爬,要么就是准备从附近的大树上往她背上掉……敬谢不敏。
软软也没好到哪去。
年轻的雌豹站得比安澜更靠前,因此离游出来的小蛇也更近,不知道是出于好奇还是出于警惕,一直在用前爪拨弄这些小动物。
最初几条都被扇走了,后来可能是爪子勾了一下,也可能是挥得不够快,一条小蛇不仅没有被扇飞出去,反而趁势绕在了前肢上不断往上爬,直接把软软吓得炸成了一个金色毛团。
怕了怕了。
惹不起还躲不起吗?
面对这种架势,美洲豹姐妹默契地扭头就跑,好像要通过跑动把炸起来的毛都用狂风抚平下去,就这样一直跑到南区和北区的交界处才慢下脚步,一个思考着艰难的喵生,一个思考着将来的领地分配。
现在看来北区水多蛇多毒虫多,对成年美洲豹尚且造不成什么严重伤害,对幼崽来说却十分危险。经验老到如前任领主或许兜得住,经验浅薄如软软肯定兜不住。
放在独行的美洲豹身上大不了多丢几只幼崽就知道该怎么保护了,可软软又不是什么没有家的小豹子,而且它自己还不一定乐意和雄豹接触,干什么要去又伤身又伤心呢。
还是算了吧。
这回安澜心里有成算了,回去之后就和诺亚说明想法。大黑猫向来不会在照看同伴这件事上扫她的兴,多一个同伴就生存方面来说也没什么坏处,于是就应了下来。
应下来就是要打架了。
诺亚如果一直不往北区去就没有麻烦,但他只要一进北区就会留下活动痕迹,反正也会被发现,倒不如干净利落地去把领地标记做了,让这维持不住的平衡倒塌得再果断一点。
这样想着,下回巡逻时安澜就带上了诺亚。
那天夜里生活在临时营地里的两脚兽都听到了监控画面里传出来的声音,几台红外摄像机还捕捉到了美洲豹跑动的画面。
没过几天社交平台上就有游客发视频说拍到了黑豹,那缎子一样的皮毛上留下了大大小小的伤疤,但它的眼神看起来更锐利了,行动时也更自信了。
年轻强壮的领主们从此震慑着想要在这一带觅食的流浪者,也震慑着活跃在南美洲雨林里的其他掠食者,使得这片领地一时之间显得无比平静。
赶在进入壮年期前,安澜和诺亚解决了战斗和捕食技巧问题,解决了领地问题,解决了食物储备问题,真正有底气说一句过上了太平的生活。
物质资源不再构成烦恼之后,他们才开始捡起很长一段时间里被丢出考虑范围的社交娱乐活动,平时闲得没事就去各个缓冲区晃悠晃悠,再没事就去摄像区摆摆姿势,寻找吸猫和吸人的机会。
生活在北边的雌豹仍然表现得很冷淡,隔着老长的缓冲区,安澜是看都看不到它一眼,偶尔远远望见了也只是交换两个眼神就会分道扬镳。
生活在东边的雌豹仍然表现得很暴躁,非要当着她的面吃东西,被看到了就生气,但是下次还要当着她的面在缓冲区边吃东西,被看到了又生气。安澜都不知道这算是社交还是挑衅,有时候恨不得冲进去打它。
掰着手指头算算……世上只有妈妈好。
在南部缓冲区碰到母亲的概率不算低,但是能不能打招呼社交要看对方的心情,以及当天它有没有把亚成年带出来观摩巡视领地。
上一窝出生的幼崽现在剩下一只,已经一岁了,安澜嗅着是只雄性。这只亚成年对世界有着无限的探索欲,即使母亲拘着也老想往北边跑,诺亚起先还没怎么管,有一次实在烦了,很是揍了它一通,吓得它狂奔回家去找妈妈。
没过多久老父亲也把它揍了一顿。
可怜的亚成年都没挺过旱季,在最艰难的日子里被赶出家园开始独立生活,平时穿行在老父亲的领地和诺亚的领地外围寻找觅食机会。
后来它发现只要靠近老父亲的领地就会挨揍,于是战战兢兢、畏畏缩缩地往北边靠,诺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没管这件事,好不容易挨过最难的旱季,挨到了丰饶的雨季,它才攒足经验和勇气踏上了一去不回的冒险之旅。
母亲的第三窝幼崽也在这时出生。
这一窝幼崽一共有两只,因为母亲不可能放心让任何成年美洲豹接近它的幼崽,安澜直到它们两个月大才在水豚营地边的河岸上隔着好几十米远远见到了第一面。
当时诺亚也在,两只大猫咪压根没在意魂飞魄散的水豚,只顾着蹲在那远程吸猫,仿佛又回到了刚认识不久还没互通身份的旧时光。
有一次诺亚使坏突如其来地咆哮了一嗓子,其中一只幼崽吓得四脚朝天摔倒在地,另一只幼崽则吓得差点起飞,气得母亲咬牙切齿,眼看着就要沿着河岸冲过来打猫。
诺亚回到核心领地里还在可惜,说这里只有美洲豹没有美洲狮,好久都没听到白嘴猫猫呱呱叫的声音了。他在那里搞怪,安澜就也呼噜呼噜,心里发笑。
细细回想起来,近百年的时光过去,一些记忆仍然是那么清晰,怎样都没有改变过。
第263章 【补更】
伴随着雨季出生的幼崽一般不会缺东西吃,有着带出两窝共四只幼崽的经验,母亲在照料上更加得心应手,很顺利地把这窝小猫带到了三个月大,但它并没有放松警惕。
今年的雨季……好像格外潮湿。
事后想想摄制组应该察觉到气候有点异常,但是热带雨林环境毕竟以多雨著称,每年雨季都会发生小范围的泥石流、滑坡和洪水等自然灾害,仅仅是降水过于密集很难引起足够的注意力。
第一个表达忧虑的人是何塞。
这位土著向导当时正陪着林登和豪尔赫在河边抓拍捕猎镜头,美洲豹在蹲凯门鳄,两脚兽在蹲美洲豹,没有别的事好做,三个人就习惯性地开始闲聊。聊着聊着,没来由地,他开口说道——
“鳄鱼要来了。”
林登的第一反应是在河面上寻找目标,但他找了一圈也没发现半根形似木桩的东西,站在岸上的美洲豹也没表现出任何嗅到猎物要采取行动的迹象,他多少觉得有点疑惑。
反而是豪尔赫挑着眉毛,抓着胳膊上的红点,一边抱怨着雨林里害他每隔一段时间就要去打针的蚊子,一边吐槽道:“你知道人家技术上来说是条短吻鳄对吧?”
何塞笑了笑没说话。
作为一个外乡人,林登对流传在中南美洲和南美洲的古老神话传说做不到如数家珍的地步,自然不清楚何塞和豪尔赫正在讨论玛雅神话传说里制造了新世界之初大洪水的短吻鳄Itzam Cab Ain;但作为一个制片人,他非常善于倾听和分析,因此只是竖着耳朵等待同伴为他解答问题。
半分钟之后,豪尔赫打破了沉默:“水位好像是有点高,今天一天都在下雨,昨天和前天也在下雨,但再往前几天看着都还好。”
何塞不置可否地“唔”了一声,从背包里掏了瓶草药制剂出来,示意他用这个缓解一下蚊虫叮咬带来的刺痒。
半晌,他不经意般说道:
“前两天有一个现在住在帕里卡图巴的老朋友打电话给我,平时不上网不看新闻,每天忙着跑回聚居地去写书,就是他提起了这个故事。”
“部落里的?”豪尔赫若有所思地问。
“可不是。”何塞重新看向河面。
土地总是在警告,总是在保护,只是人们不懂得解读——这是一些生活在部落里的原住民常常挂在嘴边的话。
不仅仅是南美洲的原住民,世界其他大洲的古老文明也都如此,认为人可以从风从雨从雷电从天空从大地取得神明示下的信息。
何塞的许多朋友都会偶尔神神叨叨地来上这么一两句,包括不仅限于“踩上森林的土地听到它在低语”,“夜半时分听到了野兽的歌”等一系列肉麻程度和唱歌无异的话。
撇开这些话在遣词造句上的夸张性不谈,何塞完全相信这些老朋友的脑袋里有大量书本中无法学习到的东西,他们对某种动物的了解或许比将这种动物解剖实验过的研究学者还要深厚。
怎么说呢?
原住民和这片土地当然存在过“联系”,即使科学也不能否认这种“古老文明通过无数年观察总结出的以神话和预言形式传承下来的经验知识”,但是俗世化使得这种联系被淡忘了,只有一小部分人还记得,还感兴趣,还会为它的消亡觉得可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