凯门鳄还在进行无谓的咬合,诺亚从没捕过鳄鱼,此时也顾忌对方的咬合力,反复试探着寻找合适的下嘴机会。安澜从鼻子里出了一口气,又是猛地一拽,把猎物翻得更加过来,给了他一个终结的角度。当诺亚把利齿埋进鳄鱼体内时,他的眼睛因为兴奋而大睁着,喉咙里滚动着呼噜声。
这是只有他们两个能听懂的赞美的旋律。
无法理解同伴在做什么的软软只是跳下来看了一眼,就被它暂时还算能接受的雄豹吵得频频晃尾巴,快速解决战斗就又回到树上去了。
诺亚因为看到新奇事物和精彩战斗的兴奋一直持续了很久。
等到第二天下午安澜把他拎到河边时,他还沉浸在这种昂扬的情绪当中,扒着河岸左顾右盼,寻找着水中猎物的踪迹,似乎以为今天还能看一场精彩的表演——甚至是比昨天更精彩的表演。
当然了……
这里什么都没有。
只有汹涌的河水,充满泥腥味的空气和一只眼神闪烁的美洲豹。
诺亚茫然地回过头来,看看河水,看看安澜,又看看河水。旋即,他脖子上的毛炸了起来,脚爪也实诚地往后拖沓,好像在防备什么即将到来的灾祸。
但是这时已经有点太迟了。
安澜做了一件她老早就想尝试一下却一直苦于没有尝试目标的事——
一头把大黑猫从岸上撞飞到了水里。
第258章
诺亚曾经会在每个洄游季守着溪流等到鱼群经过,一天至少三次叼着鲑鱼跑到安澜面前来炫耀战果,自封为灰狼家族里的捉鱼冠军。
曾经安澜没有办法治他。
毕竟她在拦截鲑鱼这件事上是实打实的不在行,这种不在行甚至可以追溯到她的东北虎生涯,两辈子加起来得有超过五头棕熊可以为此作证。
但是现在一切都变了。
捉鲑鱼安澜不在行,可是捉鳄鱼她在行啊,为了将来能过上轮流做饭的幸、福、生、活,她给黑豹专门设计了一套教学计划,务必让对方体会到什么叫做保姆极狩猎课程——从入门到入土。
想到这里,安澜“慈爱”地看向河面。
此时此刻诺亚正像一只被丢进浴缸的家猫那样拼命划动四肢,前爪用力刨,后腿使劲蹬,看起来倒不是担心自己会淹死,而是要和什么潜藏在水底的看不见的敌人进行殊死搏斗。
关键这片水域里压根就没有凯门鳄,没有食人鱼,也没有电鳗,唯一能对美洲豹造成伤害的除了寄生虫也只有巨骨舌鱼,后者安澜长这么大满打满算也就碰到过没几次。
所以从岸上的角度来看大黑猫简直是在和空气斗智斗勇,并且还斗得十分自得其乐,独自一个人就表演完成了一部完整的水怪电影剧情。
这种事在接下来的半小时里又发生了四次。
一直到第五次下水时,诺亚才接受了他不会突然从河底被某种动物攻击的事实,把精力放到了调整入水姿态上来。
等到跳扑变得有模有样,岸边漂浮着的木头就变成了最佳的训练对象,这些浮木和漂浮在水面上的鳄鱼有异曲同工之妙,可以帮助黑豹意识到如何在跳下去的一瞬间从对手身上获得平衡,并且把自己牢牢地固定在对方的后背上。
两天过去,安澜宣布是时候进行一些实战练习了,于是他们离开训练场朝凯门鳄正在筑巢的巢区走去,准备挑选游荡在边缘的落单对象。
诺亚瞪着底下的鳄鱼群,如果眼神能够实质化,这会儿应该有超过三条鳄鱼要么在水中着火,要么得到一个从背后贯穿到胸前的激光破洞。可是他不能依靠眼神杀死敌人,所以今天那身油亮的黑毛注定要浸水。
三分钟后他锁定了一个目标。
那是一条一米多长的凯门鳄,不能说是这片水域里最小的鳄鱼,但对初学者来说绝对是最合适的鳄鱼,面对这种敌人,只要飞扑落点落得好,基本上就是跳下去、张口、咬住、拖上来这么简单的四步走。
当然咯——事情总不会和想象的一样顺利。
诺亚倒是正常地扑了下去,只是运气不太好,起飞的同时那条鳄鱼正好开始下潜。他在撞入河面后追了两三米,发现自己实在追不上因为恐惧爆发潜力的猎物,只得拖着脚步上了岸。
第二次,他成功扑到了猎物身上,但是前爪没有抓牢,当场被翻滚起来的凯门鳄丢进了水里。经验丰富的猎手此时就会先把鳄鱼控制住再说,但在浑浊的河水里和鳄鱼对战是需要心理准备的,因此诺亚谨慎地选择了放弃。
第三次一切都很完美,只是他还没有掌握在水里发力拖动猎物的诀窍,就像一个本该从背后去拯救落水者结果不小心冲到正面的好心人一样,和挣扎的猎物僵持起来,尬在河里不知所措。
软软的尾巴险些抽成陀螺。
安澜下水帮着黑豹一起把猎物拖了上来当做今天晚上家里的猫饭,全程尽量保持了一种不偏不倚的中立表情。
从诺亚胡子翘飞的高度来看,她的努力可能并不像想象的那样卓有成效,黑豹从开饭到完事一直在唠叨,有时是恼羞成怒的咕哝声,有时是拌嘴的低吼声。
但实战练习带来的经验累积是肉眼可见的。
每隔两、三天美洲豹一家就会往筑巢地跑一次,次次都是由诺亚主持狩猎,他很快意识到这些鳄鱼和电视上看到的不太一样,除非直接往大群里跳,要不然它们看到美洲豹的第一反应就是躲避,即使抓不住也不会有生命危险,因此他放手施为、进步神速。
凯门鳄从此被编入了常规食谱。
继驱逐任务后把做饭任务也成功布置了出去,安澜别提有多高兴,知道一回去就能吃上热乎的饭,巡逻领地时的脚步都显得格外轻快,唯一让她不满的是北部地区死一样的寂静。
也不知道那头雌性美洲豹是还没意识到发生了什么,还是还没想好该怎样处理缓冲区被侵占的情况,她每次巡逻到边缘地带时嗅到的标记地点都是一样的,气味倒是日渐变淡。
安澜说服自己要有耐心。
即使对方再懒或者再自信都不可能一个月不去巡逻领地,现在拖了快两周怎么想都要到极限了,于是她保持了自己固定的巡逻频率。
这天开始时和以往没有什么不同。
她在清晨离开核心区域,一路向南行走。
南部缓冲区的特点一是狭窄,二是领地标记固定,小时候母亲在哪里做标记,现在它还是在哪里做标记,并没有向外推进来为难自己曾经抚养过的幼崽。同样的,安澜每次也都只是做加强标记,从来不随意变更地点,满足于这以血脉亲情为基石建立起来的和平关系。
解决完南部的问题后,她会转向东部。
东部缓冲区非常曲折,那只进攻性强烈的雌性总是在不断试探、在不同的树根和藤蔓上留下记号,安澜对此的回应是以眼还眼,双方相处一年,最终造就了犬牙般交错的领地边界。
而且那只雌性还有一个习惯。
对方领地里的领西猯群大约是住得离缓冲区比较近,每次它都会借着追逐猎物的由头直接冲进这片区域,有时甚至在这片区域里完食。安澜每次巡逻时都能找到猎物的残骸。
这可以被理解成一种挑衅行为。
因此她对待东部地区的态度十分强硬,每次去时都会在外围一圈大树上留下又长又深的爪痕,警告对方它面对的是一头同样年轻力壮的美洲豹,除非有万全的把握,否则最好不要犯傻、贸然发出对战邀请。
但是在北部……安澜摇身一变成了挑衅的那方。
距离她把北部缓冲区据为己有已经过了十三天,越靠近目的地,她的心就搏动得越厉害,好像身体里有一枚无法被强压下去的滚烫的火苗,一秒钟就能把极静状态点燃成极动状态。
这里是她选中的土地。
对面生活着的是她选中的对手。
即将发生的是一场已经被她设想过模拟过无数次的战斗。
美洲豹比大多数猫科动物都要活跃,即使生活在动物园里,它们都是大猫中清醒时间最长、进攻性最强、小动作最多的群体,对安澜来说保持昂扬的战意是无比容易的,困难的是找到这股战意朝向的目标。
她在缓冲区边缘停下脚步,微抬脑袋分辨着空气中传来的气味。
有变化!
生活在北边的雌性美洲豹一定是最近才来过这里,曾经因为她推进领地而肩并肩的标记完全消失了,但在十几米开外的树皮上出现了崭新的爪印标记和气味标记,往西、往东走可以看到更多最终能连成一线的标记,重新划分出了一道狭长的缓冲地带。
这可不是占领原来没有的区域,而是从实打实占有着的领地里割出了一部分。
选择了……退让吗?
安澜站在全新的缓冲区里,注视着眼前那几道刚被印上去不久的爪痕。
她心里的一部分在思考要不要把推进的脚步放慢一些,稳扎稳打、逐步蚕食;但另一部分——动力充沛的那一部分,正在为对手的不战而降而跃跃欲试,就好像发生冲突时仅用哈气声就把敌人逼退、然后将“穷寇莫追”全然抛在脑后的猫。
下一次它还会退让吗?
再下一次呢?
这样想着,安澜走到最近的标记跟前,人立起来,前爪用力抓住了树干。当她结束时,巨大的爪印完全撕断了对方留下的爪印,将它们变成了没有意义的断裂的符号,整块树皮几乎都被切成两半。
这些痕迹的存在是不容错认的,它们传递的信息也是不容错认的——
我来了。
我将占领这里。
第259章
安澜留下这几道巨大的爪痕是为了震慑这片领地的主人,但让她没想到的是最先发现标记异常的不是那头美洲豹——甚至不是一头美洲豹——而是穿梭在雨林里的人类。
这支小队共有四名成员,土著向导何塞,服务于环保局的研究人员桑德拉,从潘塔纳尔湿地转移过来的研究人员豪尔赫,以及专程赶来做纪录片的制片人林登,后三者是多年的旧相识。
何塞开始带队之后心情一直很好。
比起在船上和野营地的工作,他一直更喜欢带队进到雨林深处去探索,入行多年来做过的最有意思的活还要数几年前被一个求生节目摄制组雇佣去给荒野求生者提供后备支持。
雨林外围和雨林深处给人的感受完全是两码事。
一些向导朋友喜欢神神叨叨地说脚踩在湿漉漉的泥土上就像听到了先祖的呼唤,但何塞是个俗人,他只会感慨自己被柴油和篝火弄麻木的大脑总算可以放松一下、重新呼吸——而且还不耽搁赚钱。
赚他一手策划的钱。
这队“游客”的目标对何塞来说熟悉到不能再熟悉,和前面集团游客的目标完全一致,那就是生活在新停泊地附近的三头年轻美洲豹。
他可以拍着胸脯说世界上没人比他更了解这些豹子的行踪,也没人比他更了解这些豹子活动区域变化和行为模式变化的始末。
然而今天发现的新线索还是出乎了他的意料——沿河徒步到靠北的地带,稍稍向东折,欢迎他们的就是大树上张牙舞爪的领地标记。
林登当场深吸了一口气。
“领地记号变了。”桑德拉说,“看起来我们正在目睹一场领地争斗……我们追踪的美洲豹比先前预料的还要有进攻性。”
“入侵?”林登问道。
“入侵无疑。”豪尔赫回答,“如果这不是一封炫耀武力般的战书,那我不知道什么才是了。老天爷,你看到这个切口了吗?还有这个高度?真是壮观……”
作为研究人员,豪尔赫和桑德拉都是被林登邀请过来为拍摄工作保驾护航的,但对他来说,这份工作邀请还提供了一个放松心情的机会。
生活在亚马逊雨林的美洲豹比生活在潘塔纳尔湿地的美洲豹稍微幸运一点,前者面对的只是偷猎者,后者则要面对大批农场主和被雇佣者。
在豪尔赫动身之前,潘塔纳尔又报了三具前后脚被发现的美洲豹尸体,联邦警察和环保局工作人员这段时间几乎在那里定居,个个都火气旺盛,恨不得马上把下毒者绳之以法。
看了那么多悲剧,再看到在密林里自由奔跑的美洲豹,看到它们展露出来的不加掩饰的攻击性,他觉得天光都亮了。
野兽是野性的兽。
它们应当在与猎物、与同类、与疾病、与岁月的战斗中光荣长眠,而不是在与人类和火器、陷阱、毒药的对抗中含恨死去……
眼看豪尔赫死死盯着爪痕,好像在思考什么深刻的哲理,林登清了清嗓子,转向眼睛同样闪闪发光的桑德拉:“您觉得这是黑豹留下的吗?”
“或许。”桑德拉靠近了一步。
“肯定不是。”与此同时,何塞说道。
三人都看向了向导,后者耸了耸肩膀:“我在追踪时用望远镜看到过一次那头雄性美洲豹做标记,相当中规中矩。比起他来那两头雌性都更积极一些。”
话音刚落,林登啧啧称奇。
他们在成行前都看到过游客发布在油管和其他平台的视频,也都知道这片领地里生活着的三头美洲豹都是罕见的大体型,但是看视频和亲眼看到差距太大了,这一道爪痕放在某些领地里简直是是跳起来才能够着的高度。
凭着这一点,再加上这三头美洲豹行为模式的异常性,林登就觉得自己没来错地方,也没选错主角,探索和揭秘会是一个很好的角度,可以做出很好的故事。
眼下就有个现成的情节点。
两名研究人员交流了一番,都认为这头雌豹留下的脚印非常新鲜,意味着挑衅才刚刚被发出,还没有抵达应该接受的那一方。短则两三日,长则一两周,双方之间的冲突必然会发生。
林登从背包里掏出了几个摄像头,选择不同的角度安装好。桑德拉用树叶和气味剂为他们在标记附近的出没打了掩护。一行四人检查无误,这才启程朝着临时营地折返。
接下来的三天都没有动静。
何塞从家里取来了一些旧相片,在第二天上午给游客们讲了讲冲突双方的故事。年轻的雌性他了解得还不够多,但年纪较长的那头他记忆深刻。
“……因为她的颜色很接近橘黄色。像个橘子。说真的,哪头美洲豹是那种颜色啊……喏,这张照片,等你们看到就知道了,现在年纪大了颜色还老了一点……”
“……第一次目击?大概五年还是六年……不,是七年前。就像我说的一样,年纪不小了,但是狡猾,非常狡猾,大前年和前年我们都发现了她领地边上入侵者的尸体……”
向导把自己知道的东西和从几个老友那里听到的东西结合了一下分享出来,结果就是林登跟打了鸡血似的,晚上就坐那里盯着影像。留在营地里的摄制组成员让他去睡觉,他还不肯,非要当猫头鹰。
第四天清晨,监控画面里终于出现了异动。
当时林登正好离开拨篝火煮咖啡,听到豪尔赫高喊“来了”的声音,他手一抖就把咖啡从水壶里逗了出来,在篝火上压出了一大股白烟。
“快来!”豪尔赫又喊了一声。
林登三步做两步冲进帐篷,两手各揽着一名摄制组工作人员的肩膀,瞪大眼睛朝监控画面看。他跑进来得很及时,美洲豹刚刚出现在画面上。
这的确是一头非常壮观的雌豹。
架在地面上的摄像头无法拍到它的全身,架在高处的摄像头拍到了一个宽阔的横面总览,架在叶片间的摄像头很好地完成了任务,拍到了那暗金色和黑色的毛发,滚石般流动的肌肉,懒洋洋地摇晃着的尾巴,以及……一双警惕又好奇的眼睛?
“啧。”林登弹了下舌头。
“哎呀。”豪尔赫说,“被发现了。”
美洲豹正在隔着摄像机和人类对视。
从这个角度看它看到的只有正脸,但是那张正脸似乎不像其他许多美洲豹那么圆,耳朵不那么扁,眼睛内侧的肿瘤状凸起也不那么分明,这三个特征使它看起来非常锐利。
“你难道不是个大美人吗?”桑德拉喃喃自语。
林登点了点右上角的监控格子,把这个格子的画面放大,让所有人都能清晰地看到美洲豹的完整动向。
它依然在悠闲地晃尾巴。
“新事物没有引起她的警惕……而且对手也不在附近……”豪尔赫猜测,”所以是来做常规巡逻加强标记的吗?“
可是下一秒,这个猜测就被推翻了。
美洲豹在观察了半分钟后似乎对领地里的新事物丧失了兴趣,重新踏上了前行的道路。侧面摄像头没有捕捉到任何画面,一直到十几秒钟后,反面摄像头才穿过叶片捕捉到一抹金色。
“朝着对面走了……”桑德拉说。
尽管大家都明白在领地冲突中一方直接入侵的情况很常见——倒不如说先用爪痕下战书的情况反而不常见——但是谁都没有想到它以这样轻松写意的甚至是懒洋洋的姿态越过了边界线,简直是根本不把对手放在眼里。
“年轻真好啊。”何塞感慨。
他们保持着默然无语的状态看着美洲豹越走越远,直到最后一个摄像头也无法追踪到它的踪迹。
冲突没有如人类希望的那样在边界线附近发生,摄像头的作用穷尽了,此时此刻他们必须从营地里离开,亲身深入雨林去寻找豹子的踪迹……不,不如说是战斗的遗迹。
从临时营地到领地边界最起码也要两个钟头,没人认为他们运气好到可以赶上这场领地冲突,说实话也没人想要在视野很差的雨林里亲、眼、目、睹到两头美洲豹的领地冲突。
大部分时间野兽会躲避人类,但是同类相争场合绝对不在这个“大部分时间”当中。
何塞装备好武器,又把防护用具分发给探险小分队——林登还在喃喃说着些“摄像头还不够多”之类的话——然后把他们聚拢到一起,踏上了来时的路。
大约一小时后,一行人走过摄像机所在地,朝着年长雌豹的核心领地进发。
约莫走出十分钟,何塞“嘘”了一声,侧过耳朵,旋即脸色微变。
不需要他为现况说明,剩下三人的脸色陆陆续续地也都变了。
咆哮声。
源源不绝的咆哮声。
狂怒的、威吓的、对抗着的咆哮声。
毫无疑问,进入这片领地的年轻美洲豹正在和领主雌性进行一场关乎尊严乃至生死的决斗,从响动来看,这场决斗很可能正处于最激烈的状态,隔着遥远的距离,鸟儿都被惊得簌簌飞起。
四个人当机立断朝安全的地方撤退。
来时他们还是有说有笑,不停讨论着可能会发生的战果,离开时这些讨论声都不见了,就连经验最丰富的的何塞离开游艇在雨林里步行听着这样的声音未免也有点胆寒。他们一直撤到鸟叫声重新响起的地方才放慢脚步,像事先约定好的那样,林登从背包里掏出了无人机。
无人机起飞的过程很不顺利,雨林环境非常不友好,遮挡物太多,哪怕歪歪扭扭地飞到了树冠之上,仍然要面对遮挡物带来的遥控距离缩短的困境。本来可以飞七、八公里的无人机现在顶多能飞个两、三公里,就是飞到目的地还得穿过树叶和树木组成的重重关卡才能找到美洲豹的踪迹。
折腾了十几分钟,林登才捕捉到些什么。
向导和研究人员凑拢过来,等到镜头再拉近一些,四个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忍不住都倒吸了一口凉气。
两头美洲豹正在雨林里展开激烈的追逐。
跑在后面的雌性皮毛被血洇得通红,但是更红的是那双杀疯了的眼睛,它一跃而起,精准地扑到了敌人身上,带着它一起朝着土坡底部滚了下去。
第260章
安澜在越过边界线时还很悠闲,甚至有空停下来和蹲守在摄像机另一头的人类互动,全然没想到两小时后自己就会陷入苦战。
原本她只打算做一次常规巡逻,顺便检查一下上次留下的信息有没有得到回应。检查来,检查去,最后得出的结论是对方压根没到这片区域来过,下战书跟抛媚眼给瞎子看毫无区别。
不能理解……
明明第一次试探时她把标记直接做在缓冲区尽头,对方发现了也退让了,当时就该明白有一场冲突正在酝酿当中,可是它的巡逻频率仍然没有改变,一点不着急。
是心大,还是心有成算?
安澜带着这样的疑问在入侵后进行了长达半小时的闲逛,不深入到核心区域,只在外围徘徊,一边观察地形,一边引诱躲在暗处的敌人。
半小时后她除了爪垫上的泥土和疲惫的肌肉之外一无所获,领主雌豹生活过的痕迹还留存在藤蔓和树根上,它的气息却已经非常淡薄,简直像提前离开了领地一样。
但安澜知道那是不可能的——没有一头美洲豹会连面都不露就宣告投降,哪怕再想避免受伤,入侵者都闯到家里来了,意思意思也得跳出来吼两嗓子、挠两爪子。
所以它到底在哪呢?
靠近水豚活跃区的地方没有,靠近领西猯活跃区的地方也没有,为了以防万一,安澜还跑去骚扰了几只正在休息的淡水龟,好不容易在鳄鱼筑巢区附近捕捉到一丝微弱的气息,追到河流分叉处却骤然消失,隔了一段距离才又重新出现。
这样来来回回、走走停停,她始终没有见到目标,甚至开始思考要不要先鸣金收兵,等到对方对爪痕做出回应后再来找麻烦。
就在她准备动身往回走时,空气中属于同类的气味忽然加强——电光火石间,安澜意识到这种加强速度只能意味着敌人正在朝着自己所在的方向狂奔,以取得进攻优势,她下意识地做好了迎接冲撞的准备,眼睛警惕地扫向来路。
果不其然。
仅仅过了四、五秒钟,埋伏在下风口处的领主雌豹就借着奔跑带来的冲力一头撞到了她的肩胛上,这一下就好像火车头直接撞到身上一样,当场就把安澜撞得倒退两步,感觉肺里的空气全都被撞了出去。
等她好不容易稳住身形,已经劈头盖脸地挨了两巴掌,一侧耳朵附近顿时拉开几道血口。安澜知道猫科动物打架最忌讳陷入对手的进攻节奏,无论如何也要打开一条反击通路,于是在站稳后立刻采取行动,顶着狂风暴雨般的袭击亮出了自己的爪牙。
领主雌豹猝不及防,被扇得朝一个方向矮了矮身,扑起来的右前爪因为身体姿态的改变而丢失了目标,背上迅速洇出了血迹。
安澜当然不会放过这样的好机会。
在对手挣扎着找回重心的时候,她用尾巴保持平衡,向前做了一次跳扑,一只爪子高高抬起,重重落下,带着裂风的呜咽声拍击到了对方的面颊上,将它打得又是一个踉跄。
锋利的爪尖在接触到皮毛的刹那就表现出了其割肉刀的本性,遵从主人的意志将面颊上薄薄的皮毛一路撕开,直到从嘴角豁出;又在下一次攻击当中撕开了敌人的体侧,留下了长长的爪痕。
血液的铁锈味在空气中越发浓郁。
安澜想要乘胜追击,没想到对方这时却能忍住疼痛和愤怒,用一种极为老练的姿势就地扭转身体,把自己从利爪之下救了出去。
领主雌豹倒退到五米开外才重新摆好戒备姿势,眼睛在血液的影响下不停眨动,鼻子里喷出一口气,听起来几乎像是打了个喷嚏。
但除此之外,它既不发出警告的吼叫声,也不发出战斗时用来鼓舞精神的咆哮声,就连表达不满的呼噜声都没有,沉闷得让人毛骨悚然——更让人毛骨悚然的是从那双眼睛射出来的审视的寒光。
对峙……形成了。
安澜没有继续向前追,而是压低身体大声地威吓性地咆哮,认为这个等级的交战已经足够说明双方之间客观存在的力量差距,对手处于不断衰弱的年纪,应当会考虑明哲保身,主动退让。
仿佛感知到了她的猜测,橘子色的领主雌豹在短暂的犹豫之后就丧失了斗志,尾巴一剪,调转方向,隐没在了层层叠叠的绿色深处。
这是早有预料的战果,因此安澜也没有多想。
当对方完全消失之后,她在河边坐了一小会儿捡呼吸,同时也对抗耳朵附近爆发出来的疼痛,等到状态稍微恢复一点就站起来朝东走,想着把战败者朝领地外围再驱逐一段距离,至少赶出核心区域,远离最重要的几个猎场。
领主雌豹习惯逗留的地方是根倒下来的树干。
安澜在内圈活动了没几分钟就在这根树干上嗅到了浓重的同类气息,仔细看还能看到表面上长期被美洲豹当做床趴卧而趴出来的一个光滑的浅坑。
附近有血腥味,但是没有橘色的身影,领主雌豹可能是嗅到她的靠近再次踏上了规避的道路,这样一来目标基本上就完成了。
此时此刻安澜是真没想到自己会被伏击。
因此当背后传来风声时,她虽然下意识地朝前方奔跑以躲避突袭,到底还是慢了一两拍,直接被一股巨力从树干边上的土坡上撞了下去,背上传来一股剧痛,后腿也在翻滚中响起了不太妙的噼啪声。
领主雌豹自己也没好到哪去。
它的体重本来就比不上安澜,两只雌豹纠缠着往下摔时压在它身上的重量更大,造成的伤害也更严重,但是它毫不退缩,在这次抱摔中成功咬住了敌人的后颈,借着向下落的碰撞把牙刀往更深的地方送。
安澜知道要是被咬结实了不死也得残,所以甫一落地就挣扎起来,拖着用来保护颈部的松垮的皮毛强行把自己拽得扭过来九十度,整个身体的重量都压在对方侧躺时垫在底下的两条腿上,后腿拼命去够那柔软的腹部。
领主雌豹打得双目血红,这时的安澜也被打出了血性,杀气腾腾、凶相毕露。
她们在湿漉漉的泥地里翻滚,所过之处一片狼藉,就连坚韧的藤蔓都在巨大的重量面前噼啪断裂,平时储藏起来的水分就顺势从裂口处平缓地往下流,落在美洲豹被尘土和血液覆盖了的不再光亮的皮毛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