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骨令—— by顾九洲
顾九洲  发于:2023年07月16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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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此时前事不知,不知自己是何人,不知自己是何身份,更不知自己与生俱来的使命和责任,所以愿意放下一切与他隐居山林。
但是若有一日,她因什么特殊机缘而找回了前世的记忆呢?
若有一日,九重天上那位圣神帝尊太阳烛照闭关结束,下界来寻找她回天,告知她前世种种一切呢?
那时,她若是知道他并非什么天界仙君下凡,而是一个生而凶煞、还身负足以毁天灭地的鸿蒙紫气的凶神,一向以苍生为己任的她,可还能接受他?
还是会如万年前的过往一般,再度将他舍弃放下,将他的心意践踏?
这一刻,谢予辞想了很多,不可否则的是,他怕了。
由爱故生优,由爱固生怖,有爱固生恨。
他做过天地间的凶神,做过岱舆上的凶兽穷奇,亦做过九重天堕神汀神殿的仙君神官,可是他却始终未能真正勘破凡世中的六妄八苦。
一片静谧中,谢予辞忽然开口。
他轻声说道:“你如今这般,自然很好。但是卓清潭,你不会永远是这般。”
卓清潭怔怔的看着他眼中风起云涌般的沉痛,她看得出他的挣扎、他的痛苦、他的克制,和他极尽努力的压抑。
他眼底翻涌的思绪,居然显得那般痛苦。
卓清潭那只扣在他袖口的手忽然向上一探,轻轻握住了谢予辞的手。
而她掌中的那只手亦是微微一缩,下一刻,他却还是僵直不动,任凭她轻轻的握住。
“谢予辞,你信我。”
谢予辞闻言忽而沉默了,他低笑一声,缓缓轻轻摇头。
他信过她的,她曾是他此生唯一深信不疑过的人。
曾经也是他,哀求着说:“太阴幽荧,你,可愿信我?”
但是她却,不曾信他。
谢予辞目光中深刻的痛意此时再难遮掩,他神情复杂难辨的看着卓清潭,忽然道:
“卓清潭,你什么都不知道,你也不明白,我赌不起。
我曾在旁人身上输过两次,便赌不起这第三次。若因你的一时心血来潮——”
他的眼睛猛然睁大,话也忽然间中断了。
因为床榻上的那人,忽然跪坐起来,用那纤弱的双臂揽住了他的腰身。
他怔怔的、缓缓地低下头,卓清潭的乌发此时就停留在他的胸口。
他们的距离那么近那么近,让他居然生出一种离谱的错觉……
仿佛此刻,她是他的,他拥有她。
卓清潭的声音不大,但却十分清晰的从他的胸口处传来。
“谢予辞,我今日种种所言,绝非心血来潮,亦不是拿你消遣。
你屡次问我,为何要与你一道退隐,我业已说过几次。
但此刻,我再说上一次也无妨。你且仔细听清楚——”
“我见众生皆草木,唯有见你是青山。我心悦于你,半点参不得假。
谢予辞,我动了凡心。
不是在今日,亦不是在今时。而是从见你第一面开始。”
她轻轻昂起头来,看着谢予辞近在咫尺的清隽容颜。
谢予辞的眉头微微轻蹙,他眼底几种复杂的情绪交融在一起。
有不可置信、有惊疑不定、有惊喜若狂,更多的则是呆滞、不解和不安。
卓清潭忽然发现,他们二人之间,似乎每一次都是谢予辞在迁就于她、守护于她、亲近于她。
如今,也该轮到她了。
其实,不论是数万年前的东海之滨初相见,亦或是月余前的无瑕镇客栈再重逢,谢予辞于她而言,亦是一眼万年。
她明白的晚了,但好在现在,亦不算迟。

第157章 维护
灵蓉坐在客栈庭院中的餐桌上,眉头紧锁的看了谢予辞半晌,然后突然若有所思的问:
“......谢予辞,你昨晚到底跑到哪里做贼去了?”
谢予辞微微一顿。
他不动声色的抬眼淡淡瞥了她一眼,略带警告。然后神色如常的继续吃饭,半点没有搭理她的意思。
晚青和安罗浮端着饭碗,眼神游移着不约而同看了看谢予辞,但二人都十分知情知趣的没有说话。
谢予辞的头发梳的一丝不苟,衣衫也一如既往的齐整俊逸,不过他眼底的血丝和红痕、以及眼下的乌青却十分清晰明显——显然是一晚不曾安眠。
灵蓉见她的提问并没有得到回应,当即十分不满、且十分无礼的用筷子“当当当”的敲了敲碗壁。
“——喂喂喂,跟你说话呢!你可别装听不到哦!”
许是她用筷子敲击碗壁的声音太过刺耳,安罗浮这种守礼之人下意识蹙了蹙眉心。
晚青连忙放下筷子,轻轻拉了她一把,道:“灵蓉!不要这么吵嚷,食不言寝不语,过去不是教过你的吗?”
灵蓉噘嘴道:“阿婆!吃饭的时候明明是最快乐的时候,所以这才是情感交流的最好时机,饭桌上不让人说话这怎么可以呢?”
晚青轻轻白了她一眼:“就属你的歪理邪说最多了。”
灵蓉瞪着眼睛,振振有词道:“才没有呢,真的!我说的这可是有事实依据的!
——要不你们来说说,为什么凡人夫妻之间的感情最好?正是因为他们每日都凑在一起吃饭聊天啊!”
谢予辞颇为无奈的摇了摇头。
想当年他前尘尽忘、还是九重天仙君“钧别”之时,怎么会因第一眼见到灵蓉的容貌所惑,误以为她居然有可能会是虞阑的转世?
就算极其相似的容颜,以虞阑那般知书达理的女子,就算再转世千百次,也不会变成她这般跳脱又不着调的性情。
他淡淡道:“灵蓉,你是不是忽略了一个极其重要的问题?”
灵蓉疑惑的看向他:“什么问题啊?”
谢予辞吃完了最后一口饭,然后放下碗筷,似笑非笑的看着她道:
“你似乎忽视了,此时餐桌上除你之外的其他三人,并没有想跟你交流情感的意愿。就不要多此一举,将媚眼抛给瞎子看了。”
“——你!”
灵蓉吹胡子瞪眼的看着他。
她刚想发火,忽然难得的聪明了一次,然后目不转睛的盯着谢予辞看了片刻,思忖着道:
“喂,不对啊,你是不是心虚了,所以才故意气我?莫非你想让我忘记自己之前在问什么?你可还没说自己昨晚到底干什么去了,搞得如此狼狈,瞧瞧你那乌眼黑的样子,就跟做了一整夜的梁上君子似的!”
谢予辞面无表情的向后一靠,神色淡漠的瞥了她一眼,还是没有搭理她。
然后就听到她突然“咦”了一声,旋即若有所思的喃喃疑惑:
“对啊,说到‘媚眼抛给瞎子’这句话,我倒是想起来了,卓清潭那个小瞎子呢?她怎么没出来跟咱们一起用早膳啊?”
谢予辞听到这个名字,唇角不自觉微微一敛。
他抬起一只手,不经意的摸了摸自己高挺秀气的鼻骨,略有些不太自然的清了一下嗓子。
倒是一旁的安罗浮听到灵蓉这样说,当即不太高兴的放下了碗筷。
许是因为他此时带了一丝情绪,所以一时间没有克制住力度,碗筷与桌面发出一声轻轻的“碰”声。
众人视线顺着声音的方向看过去,就见安罗浮正在面色不虞的看着灵蓉,蹙眉道:
“灵蓉姑娘,我师姐并非是瞎子。良言一句三冬暖,恶语伤人六月寒,你怎可这般......”
......怎可这般的不知礼数?
但是,他到底顾忌着灵蓉是个姑娘家,姑娘家又都是要面子的,所以他没有将话说全。
晚青也皱着眉,不甚认同的对灵蓉轻轻摇了摇头:“......灵蓉。”
灵蓉被安罗浮严肃认真的表情镇住了,她小声嗫嚅道:
“干什么啊?你干吗那么严肃?我叫习惯了啊!再说......再说你师姐自己都不曾生气,你做什么发那么大的脾气吗?”
安罗浮闻言当即目色沉沉的再次看了她一眼。
自幼年时,卓清潭在他心中便是这世间最完美的人。
他们虽然名为师姐弟,但卓清潭于他来讲,与羽浓早就一般无二,他们之间与嫡亲姐弟没什么分别。
更别说,卓清潭对他还有半师之恩,细心教导他长大成人。
他的师姐为人正直、仁爱同门、逢难必出、敢于担当,从不将个人生死得失放在心中。
但是,他这么好的师姐,如今却受难于身,万般艰难的苟延残喘。
为了削弱镇骨钉那足以令常人神志失常甚至疯癫的痛楚,他师姐不得不戴上“涂雪碧”来削弱一半的痛觉,才能行动如常,不至于连自行起身行走都艰难。
但也同样因为“涂雪碧”削弱六识的功效,而今变得半聋半瞎、耳目不明,形如废人一般。
虽然师姐面对他们时,脸上总是带着那份从容不迫、一派淡然的微笑。
但是,她原来是那么骄傲尊贵的一个人,变成如今这般模样,心中如何能不难过呢?
尽管卓清潭从来不曾将灵蓉“小瞎子”的戏言放在心上,可他却听不得旁人这般拿她的痛楚打趣玩笑。
灵蓉被他那一眼看的心里一突。
她其实是个心底纯善、没有恶意的妖族,并非是那种喜欢拿旁人的痛苦和短处说笑、毫无没有同情心之人。
之所以叫卓清潭“小瞎子”,也只是因为先前她叫惯了一时忘记改口。
此时,她见安罗浮居然这么介意,她不禁也有些迟疑的开始自省,反省自己是不是太过不顾旁人的感受了?
灵蓉低着头沉默的沉思了一会儿,旋即抬起头来,十分爽快的脆生生道歉道:
“安小郎君,是我不对,卓清潭明明是我的朋友,我不该拿卓清潭的病痛说笑......不对,就算她不是我的朋友,我也不应该这样说。你别生气了,以后我再不这样叫她总可以了吧?”
安罗浮定定看了她一瞬,然后偏过头去,轻轻点了点头。
他低声道:“我也有错,方才是我太严厉了。我知灵蓉姑娘是无心之言,但是针尖虽小、伤人却痛。同门如家人,我师姐更是我的家人。她一辈子积善行德,是个顶顶好的人,我不想她受到一丝一毫的伤害,请你理解。”
灵蓉双手不自觉的微微施力扭着裙摆,小声道:“都说知道了嘛......我又没有想伤害卓清潭,我跟她也是朋友啊。”
晚青上前一步,笑着道:“好啦,说开了就好了。灵蓉,我早些年便说过你多次,说话要注意分寸,不能不管不顾,你却总是我行我素,不来放在心上。好在安仙长的话,你多少还能听进去一些,今后可不能再这般失礼于人了。”
灵蓉“哎呦”一声,当即头疼的哀叫道:
“阿婆!我都说知道错了嘛,你就别再念我了,我的头都要被你们念大了!好在卓清潭和谢予辞都不是喜欢念叨人的人,否则,我可真是没法跟你们四个一起出来玩了......真是遭罪啊!”
谢予辞似笑非笑的瞟了她一眼。
晚青“扑哧”一声乐了,安罗浮脸上也忍不住带了一丝笑意。
不过,灵蓉说到这里,终于想起了早就跑偏到不知多远的最初的话题。
她“咦”了一声,再次发问道:“哎?你们还没说呢,卓清潭呢?她去哪里了,怎么不来一起吃早膳?不会是还没醒酒吧?她的酒量这么差吗?”
谢予辞心里淡淡的想,嗯,酒量是挺差的,不仅酒量差,还喜欢撒酒疯。
安罗浮回答她道:“师姐说不想浪费了晚青姑娘昨晚特意留给她的那锅鸡汤粥,所以早上便不再额外叫早膳了,她已在房间用完了。”
灵蓉“啧”了一声,十分不满道:“什么啊?一起出来玩,怎么可以自己吃独食呢?居然不出来跟我们同吃?不行!我待会可定要好好说说她!”

第158章 必不会吃穷你
谢予辞闻言却轻轻挑了挑眉,他淡淡道:“‘吃独食’这个词是这么用的吗?
昨晚晚青煲的鸡汤粥,难道你便没有喝吗?我怎么记得晚青昨晚特意给你也送了一锅,莫非那锅粥喂到狗肚子里去了?”
灵蓉瞪着眼重重的“嘿”了一声,然后气呼呼道:
“谢予辞你这厮?我在说卓清潭呢,有你什么事儿啊?要你来多事!
哼,亏得你先前还说卓清潭喜欢拉偏架,我看你才最爱拉偏架哩!”
谢予辞嗤笑一声,正待反唇相讥,忽然连廊中响起一声清冽澄澈的声音,那声音里还略带了一丝笑意。
卓清潭淡笑着问道:“刚到此处,便听到了自己的名字,不知灵蓉姑娘有何指教?”
谢予辞脸上的表情霎时间一僵,已经到了嘴边的话头瞬间忘得一干二净。
“师姐!”
安罗浮兴冲冲的站起身,一个箭步便冲到了庭院凉亭门口,在她面前站定。
他们早膳便是在庭院中的凉亭中,对着温泉流水享用的。
此时的卓清潭距离温泉极近,暖湿的水汽将她的眉眼熏得异常润泽。
安罗浮眼中带着亲近的笑意,他上下仔细打量了卓清潭一番,这才放下心来。
“师姐今日的气色看起来很好,看来小酌确实可以怡情,不过也不可贪杯才是。”
卓清潭淡笑着看了他一眼,点头轻应道:“知道了。”
她眼含笑意的看向背对着凉亭门口台阶,整个脊背都微微僵直的谢予辞,意有所指的轻笑道:
“再说,昨日有‘谢仙君’看顾,我怎么会贪杯呢?”
灵蓉这时候也跳了过来,她蹙眉看着卓清潭,十分不解的问道:
“哎不是?昨个儿你睡得昏沉,我还未曾来得及问呢,你们两个这是什么情况啊?怎么游湖还游到喝起来了?
喝起来倒也罢了,可你们居然还不叫上我们?
你们喝酒,居然让我们在茶座里喝茶干等!什么意思嘛?这也太不够朋友义气的啊?
谢予辞这人现在喜怒无常也就罢了,我懒得说他。卓清潭,你之前可不是这样的人啊?”
卓清潭被她逗得轻笑出声,她轻轻摇了摇头,诚恳的道歉:
“抱歉啊,灵蓉姑娘勿怪,下次若是再有好酒好菜,必然不会忘了你,如此可好?”
灵蓉闻言“哼”了一声,这才抱着双臂勉强点了点头。
“......那行吧,念你是初犯,那就姑且再给你一次机会。”
安罗浮却皱眉正色道:
“依我看,还是不要有下一次了,师姐你还在服药呢,昨日因为醉酒都未曾喝药,也不知——”
“没事的,罗浮。”
卓清潭扶着额轻笑一声。
“不过是些温补身体的药方,吃或不吃,其实都没什么分别。”
安罗浮却不甚认同摇了摇头。
“师姐,哪怕药效甚微,总归也还是有些用处的。你从来都不喜吃药,每次都是要找借口推脱的。”
他这话说得不假。
过去的卓清潭灵力深厚,功法卓绝,是极少生病的。
但有时亦会因为降妖伏魔而受伤,每每这种时候,掌事堂的弟子都会送来外敷和内服的伤药。
外敷的伤药师姐倒是会用,只是内服的汤药,她却总是偷偷避开他们倒掉。
晚青闻言,亦是轻轻蹙眉劝道:“卓仙长,身体安危,不容轻忽。”
卓清潭无奈的笑了笑,越过他们步入凉亭中。
她洒然一笑。
“是药三分毒,保持心情愉悦才是最佳的补药。你们啊,就不要操心了,我心里有数。”
没想到,先前沉默的如同一尊石像般的谢予辞,此时终于开口了。
他轻轻瞥了一眼坐在他对面的卓清潭,然后淡淡道:
“是吗?可是在谢某瞧着,卓仙长心里却半点数都没有。”
逃避用膳,找借口回避汤药,拖着个病病歪歪、被伤痛掏空了的身子,一副没事人的样子到处走来走去。
他怎么看不出来她心里有什么数?
谢予辞不禁微微蹙眉,怎么此生卓清潭转世为凡人,没有了神力亦没有了灵力,却居然还能让人觉得更加头痛。
卓清潭却偏着头笑了。
于是,她极其聪慧的转移了一个话题。
“方才我依稀听到灵蓉说,大家既然同游,便要一起玩乐才好。我觉得此言十分有理。”
灵蓉声音极大“哈”了一声,她十分雀跃的蹦跶回了凉亭内,目光灼灼的看着卓清潭。
“卓清潭!我果然没有看错你!你当真是个十分有见识的凡人!
不瞒你说,他们三个加起来,我看都不如你这般慧眼识英雄!
那你再说说看,今日秋光甚美,天色又甚早,咱们五个去哪里玩耍才好?”
卓清潭静了一瞬,旋即淡笑着捧场道:
“今晚子时一过,便算是重阳节了。
想来明日附近的山脉必然人山人海,必然都是举家出行、登高远眺去祈福的百姓。
既然如此,我们何不提前一日登高赏景,既能避开明日如过江之鲫般的游人,又能玩得尽兴。”
几人相视一望,都觉得此言在理,十分明智。
于是,晚青和灵蓉当即兴冲冲去寻客栈小厮准备出行的食物。
她们昨日还在茶座那里,从行脚商手中买了许多的枣糕、果脯和干果,两人合计决定将这些通通带着路上,闲来无事便可吃上几颗。
而安罗浮亦去寻找客栈老板,询问附近山上的名胜景观和最佳的游览路线去了。
方才还挤得满满的凉亭中,瞬间人去楼空,只留下谢予辞和卓清潭二人。
而随着大家的纷纷离开忙碌,谢予辞冷静下来的心绪,再次犹如长满荒草一般,彻底乱了。
盖因自从众人纷纷离去后,卓清潭便一直含笑淡淡的看着他。
她虽未曾再开口说话,但不知为何,谢予辞却觉得此时她这般不说话的安静含笑凝视着他,居然比昨晚说了很多“莫名其妙”胡话的她,更令他觉得心中燥热难安。
他先前居然不知,原来......她的视线也可以有这样让人灼热的温度,烫的他心里发慌。
谢予辞猛地站起身来,沉声道:
“既要出游,你且先在此稍坐休息,我也回房先去简单准备一番。”
卓清潭却垂首轻笑着微微摇头,戳穿他。
“饮食用具,晚青和灵蓉已在准备了;路线和景观所在,罗浮业已去寻店主询问查勘。
‘谢仙君’,万事皆备,你这是还要准备什么呢?”
谢予辞沉默一瞬,终于想起一个正经事来。
“我得去......布阵法。”
卓清潭讶异的轻轻挑眉:“阵法?什么阵法?”
谢予辞轻声回答:“你外出时穿戴的大氅上面的阵法。”
卓清潭不解。
“在大氅上布阵?这又是为何?”
......难道是怕她借机跑了不成?倒也不至于吧。
谢予辞淡淡说道:“是保暖的恒温阵法。”
卓清潭微微一怔。
她昨日醉酒,并不知道其实昨日谢予辞便已经这般做过一次了。
只是这个可以令大氅恒温的阵法其实是有时效姓的,此时早已过了时效,所以必须重新施法设置。
谢予辞淡淡挑眉:“即便周围山脉温泉众多,但山间山风到底湿冷。
若不做好万全准备,想来‘卓仙长’欣赏一次山景,回来便要再躺上半月有余吧。”
卓清潭蹙眉。
“在大氅上设置阵法居然只是为了给我保暖?这......没必要吧?哪里就至于?”
......哪里就至于这般小心翼翼的?她又不是脆弱昂贵的晶石。
“哪里不至于?”
谢予辞却淡淡看了她一眼,此时眼底还带着一丝笑意。
“谢某记性还不算太差。卓仙长日前夜晚赏月、吹了点晚风,便在病榻上缠绵半月之久的过往,距今不足一月而已。在下历历在目,当真是怕了。”
他低声笑了笑,还开了个玩笑。
“即便是谢某再家大业大,也禁不起这般流水的汤药,日日当饭吃不是?”
卓清潭闻言忽然展颜一笑。
她将双肘拄在凉亭上的石桌上,身体微微前倾,似笑非笑的靠近谢予辞,然后轻轻说道:
“‘谢仙君’放心,在下这些年来,其实也攒了些家当,届时可通通交给‘谢仙君’保管,必不会吃穷你。”
谢予辞仿佛被她笑意晏晏的眉眼定住一般,怔怔的看着她。
只听她偏着头轻笑道:
“只是,‘谢仙君’若是收下了我的东西,便不能推拒了我的人。我这个邻居,怕是要赖定你了。”

第159章 十六岁的她
虽然说好了要五个人一起爬山登高赏景,但是灵蓉他们的脚程快,她又是慢不下来的性子,拉着晚青走着走着便不自觉的走到了大前面。
安罗浮本来想要陪同卓清潭在后面走,不过卓清潭却笑着摆手赶走了他,让他去前面与晚青灵蓉一道玩,不必拘束。
安罗浮虽然不愿,但他瞧得出来他师姐故意支走他,应该是还有话要与谢予辞说。
于是,他沉默一瞬,还是听话的向前走去跟上了晚青和灵蓉。
就这样,他们一行五人,最后居然又慢慢变成了晚青、灵蓉、安罗浮三人走在前面,而谢予辞则陪同卓清潭在后面慢慢的走。
其实,谢予辞与卓清潭二人都曾来过南山乌。
只不过那个时候,他们中一个人叫“钧别”,而另一个人叫“虞阑”。
近万年时光流逝,虽然南山乌的山体大体上并没有发生什么巨大的改变,但是,其间地貌景致却早已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当年山间的一些个别草木,而今已经灭种消失不见,但却又平添了一些几千年来附近的百姓们重新移植过来新植被物种。
岁月流转,有些东西逐渐被取代,但是有些东西却历久弥新、始终存在。
谢予辞虽说是故地重游,但是当年他曾经看过、走过的痕迹,都早已被岁月抹去,再也无迹可寻。
他四下望去,只见崇山峻岭之间,雾霭重重,烟云笼罩,一切都显得那么的陌生。
谢予辞忽然怅然若失道:“其实此处山脉,我亦曾经来过。”
卓清潭静了一瞬,淡淡回道:“长春城是北地三州风景最佳之地,你来过此处也并不奇怪,在下亦曾经来过这里。”
谢予辞有些诧异的转过头看她:“哦?你是何时来过此地的?”
卓清潭淡笑一声,她若有所思的回忆了一番,然后回答道:“家师时常闭关,还喜欢云游八方、借此得悟天道。
五年前,正逢安世叔知天命之年大喜,恰巧家师云游在外踪迹难寻,因此我便代表端虚宫来九晟山参加世叔五十整岁寿宴。
宴会结束后,在返回云州的途中,我听闻此地有山祟出没惊扰百姓,因此便来此山探查。不过不成想扰民的并非是山祟,乃是只顽皮的尚且未能化形的白仙。”
谢予辞闻言挑了挑眉:“白仙?什么白仙?”
下一刻,他恍然颔首:“是......刺猬精?”
卓清潭淡笑着点了点头,面露追忆之色。
“是极小的一只小刺猬,看样子应该是刚刚才修出一点道行的模样。
她听山中隐居的老妖说,若是寻到有缘之人讨封成功,便可得道尽早修成人形得成大道。于是,懵懵懂懂的日日去山间寻找落单的凡人,问他们自己究竟像不像人。”
她笑着摇了摇头:“可是,她的道行这才哪儿到哪儿?半点不似人形,凡人又怎么会觉得她像人呢?自然是次次讨封,次次均是不成的。”
谢予辞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
“所以,她便捉弄这些凡人吗?那后来呢?你可是收了她?听闻端虚宫的掌戒堂里有座锁妖塔,里面关押着许多作恶的妖邪。”
卓清潭轻轻摇头,淡笑着道:“我放了她。”
谢予辞挑眉:“这是为何?卓掌宫不是一向嫉恶如仇吗?”
“可是她并非恶妖啊。”
卓清潭偏过头笑笑,双眸清冷,但眼底的眸光却带着一丝暖意。
她低声解释道:“锁妖塔只锁恶妖,绝不伤及无辜。那小刺猬只是喜欢拦住落单的凡人讨封,就算讨封不成,她也从未伤过村民的性命。
她只是懵懂不懂事而已,不知她这样会让凡人们受到惊吓,倒是并非故意为恶。我既已查清原由,自然不会伤害她。”
谢予辞淡淡道:“那她若是今后还是这般四处寻人讨封呢?”
卓清潭笑了笑:“她不会了,我已郑重告诫过她,不应该将精力放在讨封之流的捷径上,也跟她讲明白其中道理,想来她日后断然不会继续如此。”
她轻叹道:“妖族异兽,若想临仙,除了潜心修炼、一心向善之外,再没有其他捷径可走。小刺猬单纯善良,我想,她早晚会有得道的机缘。”
谢予辞闻言没有说话,只是沉默着轻轻点了点头。
这一点她倒是一点都没变。
过去的太阴幽荧亦是如此,赏罚分明,便是在妖族中也曾广施恩德。
往圣帝君昔日的名望,比之九重天上那位鲜少临凡下界的圣神帝尊太阳烛照,更加威震四海、盛名卓绝。
谢予辞下意识的看向身旁人那张白皙清瘦的脸庞。
她说五年前曾经来过这里......
五年前......那时候她应该才十六岁吧?
也许是因为身体带着伤病的缘故,谢予辞此生从见到她的第一面开始,她的脸色便一直是这种不甚健康的惨白,那惨白中还隐约透着一股不祥的灰败之色。
那么,十六岁的她,又会是什么样子呢?
说起来,他们相识数万年,但是他居然从未见过她少时的模样。
想来十六岁的她正值豆蔻年华,应该是一张莹白如玉的脸庞。
或许很有朝气,或许双颊还带有一丝少女的血气。
那时的她,脸颊上会有婴儿肥吗?
会不会比现在的她更加活泼好动一些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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