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骨令—— by顾九洲
顾九洲  发于:2023年07月16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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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可能吗?
他的视线十分强势,牢牢锁定卓清潭的双眼,没有一丝一毫退缩,显然不接受这种敷衍应付。
他皱着眉冷冷再次发问:“到底怎么了?”
卓清潭与他沉默着对视了一瞬。
远处遥遥传来附近船只上的少女们嬉戏玩耍的笑闹声,她看着他神色便知道这次糊弄不过去,于是眸色温润的看着他,坦白道:
“许是心疾犯了,眩晕了一瞬,没有拿稳茶盏。”
谢予辞眉心蹙的更紧了几分:“你何时有的心疾?”
他对上卓清潭水墨分明的眉眼,忽而恍然,喃喃道:“是上次在兖州府受伤那次......”
卓清潭无甚所谓的笑笑,不太在意的道:
“我的伤势已快大好,今日只是起得早了些,有些疲惫。”
谢予辞撩起衣摆,坐在她对面的蒲团上。
浓碧色的湖色在日光和树影的照映下宛如一块纹理分明的翡翠,湖面温暖的湖风轻轻拂动着他前额的发,为他更添几缕少年意气。
他微微摇了摇头,轻嘲道:“好或不好的,你自己心中有数,倒也不必蒙我。”
卓清潭展颜一笑,用左手轻轻托扶住右手手肘,掌心向上示意了一下茶案的小茶壶,偏头看着他道:
“大好秋日,不提这些。‘谢仙君’茶艺出众,不知今日有没有这个福气,品一品‘谢仙君’泡制的清茶?”
谢予辞垂头看了看茶案上简陋的茶具。
他们租赁的虽是洛神湖上价格最贵、样式最好的小舟,但是上面的茶具却还是差了几分意思。
他沉默一瞬,但却并没有出言拒绝。
谢予辞打开面前的装置茶叶的小木匣,里面的茶叶居然是“春日拂晓”。
他挑了挑眉,有些意外。
看来这租赁小舟的价格贵是贵了些,但贵的有道理,这银子花的倒也算值得。
他泡茶的姿势自有一派独到的风流韵意,是他骨子里透出的那份不羁。
湖面上蒸腾而起的微弱白雾,伴着热茶袅袅升起的水汽和茶香,使他整个人看起来似乎都更加温和了一些。
此情此景,美得不似凡间,实在当浮一大白。
谢予辞在茶案上两个空着的茶盏中各斟了一杯茶水,并将其中一杯略向前推了推。
卓清潭拿过自己面前的那杯紫砂茶盏静静看了半响,然后忽然若有所思的眯了眯眼。
“桌某突然觉得......我们似乎应该好好喝一杯。”
谢予辞淡淡瞥了她一眼。
“卓姑娘不是已经在准备饮茶了吗?”
卓清潭仰起头来,将手中的茶盏一饮而尽,然后放下茶盏对他莞尔一笑。
“桌某是说,我们应该好好喝一次酒。”
谢予辞挑了挑眉,轻笑一声,轻轻歪着头看向她。
“......你确定?”

第145章 果真与庖厨无缘
一个一向端庄自持、洁身自好,且酒量极差、几杯薄酒便能令其意识昏沉的“醉猫”,今日居然主动要求喝酒,这属实是令人吃惊。
早在万余年前,谢予辞便见识过了太阴幽荧的酒量。
若是她不用神力逼出体内酒气和酒力,只需几杯仙酿必会头晕目眩、昏昏欲睡。
而前些日子在兖州府的破月小筑,他同样见识过了卓清潭的酒量。
......总的来说,不论是为神还是为人,她的酒量还是一如既往的令人无话可说。
若说卓清潭主动要求饮酒便已足够令谢予辞吃惊,那她接下来的一系列操作却更让他如同吞了个生鸡蛋般如鲠在喉。
谢予辞一言难尽的看着往灶台里添置柴火的卓清潭,下意识觉得舌头发苦,牙酸胃痛。
“不如还是去酒楼吧,便是此前未曾提前预定,谢某亦有办法,倒也不必......”
......倒也不必自己动手掂掇一桌下酒菜出来。
就算非要自力更生,谢予辞宁可希望那个动手的人是他自己。
他实在对当年太阴幽荧的厨艺留下了深刻的心里阴影,光是看着此时卓清潭生火添柴的背影,他便已经有些开始坐立难安。
卓清潭却笑眯眯的摇了摇头,手上动作未曾减缓半分:
“要旁人做好了那多无趣,我们自己动手烹饪,然后赏景饮酒,才是惬意。”
谢予辞欲言又止的看着他,脸色的颜色几次变了又变。
早知道她是这个主意,方才当她说想要向船家暂时借用他在湖心岛休憩时的茅屋时,他便该制止她。
他还以为她是乏了要小憩片刻,谁知她居然要借用船家湖心岛的茅屋饮酒外加做几道下酒小菜。
她亲自下厨......这哪里是下酒?是要让人直接下九幽吧?
谢予辞看着她手上的动作,下意识安慰自己:看她如今添柴的姿势绝不是第一次动手生火了,说不定这辈子做了凡人、身上有了些烟火气,想来如今厨艺亦有所长进也未可知。倒也不能一棒子将人打死吧?
卓清潭忙了半天,终于将火升了起来。
她被呛得轻轻咳了咳,转过头看谢予辞笑着问道:“你这是做什么?看你这的表情好像我是要去打家劫舍、杀人越货一般。”
谢予辞看着她那一脸悠然自得的模样,忽然十分真诚的问:“卓清潭,我问你一事,你要如实相告。”
卓清潭被他难得的严肃感染到,不禁神色微怔:“什么事?”
他定定看着她,一字一顿问:“......你会做饭吗?”
卓清潭闻言眉心微蹙,她“嗯?”了一声,疑惑道:“这是自然。仙门弟子在外游历时,为了设置陷阱等待恶妖现身,便是在野外风餐露宿几日也是常有之事。在下亦是常年独自在外行走,怎么可能不会烹饪炊食?”
谢予辞听闻后眉头略松,一直揪着的心也跟着松了松。
果然,想来她这辈子做了凡人,饮风餐路、食五谷杂粮长大,厨艺必不能够还如上一世那般可怖。
他微微颔首,总算略微放下些心来。
“我来帮忙。”
卓清潭笑了笑,拒绝道:“不用,船家老丈不是给你指了一家当地人常去酒肆吗?你快些出去打酒吧,要不等会儿我的下酒菜都做好了,你的酒却还没到。”
谢予辞皱眉看她:“当真不用我帮忙?”
“当真不用。”
她起身,笑着轻轻推他。
谢予辞挑了挑眉,没再坚持。他顺着她的力道出了茅屋。按照之前船家的指路,很快便找到那家据说酒水别具一格的酒肆。
可是当他提着清酒乘船再次返回湖心岛时,目色沉沉的凝重的看着好似火灾现场一般升起浓浓的浓烟的茅草屋,嘴角不自觉的一抽。
他施法瞬间闪身进入茅草屋内,并指一指,冒着浓浓黑烟的灶台当即被术法扑灭。
“咳咳咳......咳咳......谢予辞?你怎么回来这般快?”
卓清潭缓缓直起先前咳嗽得微微前倾的身体,诧异的抬头问。
谢予辞面无表情道:“很快吗?我若再慢一些,就怕‘卓仙长’已将自己做熟了,来给谢某下酒。”
卓清潭无奈的笑笑,摇了摇头道:“怎么可能,此处并未着火,只是许久不曾有人生活,湖心水汽重,因此烟气重了些而已。”
谢予辞的视线在这十分狭小且刚刚历经了烟熏火燎的厨房短暂的转了一圈,然后再次回到面前的人身上。
两盏茶的功夫过去了,不仅一个菜未曾完成,她还险些将自己熏成了花脸猫一只。
......果然,卓清潭上辈子、这辈子,或许下辈子、下下辈子,都与庖厨无缘。
他不觉轻轻叹了口气,他先前居然觉得她做了凡人或许便懂得人间烟火、凡俗之物,现在看来果真是他想多了。
“这是你采的?”
谢予辞的视线落在厨房角落中放置的一个竹篮里,此时里面静静躺着几根刚刚折断的新鲜的枝叶藤蔓。
枝蔓上还有洛神湖畔特有的水汽,一看就是刚刚离枝不久。
“是。”
卓清潭笑了笑:“这是萝蒲的枝蔓,可以用来编织重阳纳福的挂穗。我方才见洛神湖上所有船只都挂着这种材质的挂穗,刚刚便也摘了几根,听说这种萝蒲枝蔓在别处是没有的。”
谢予辞挑了挑眉,缓缓道:“方才船家老丈的茅屋险些被点着,原来是因你跑去湖边摘这萝蒲枝蔓去了。”
卓清潭十分可疑的迟疑了一瞬,然后十分难得的替自己辩解了一句:“......没有点着啊,我一直在看着厨房呢。”
谢予辞闻言“嗤”的轻笑了一声,然后摇了摇头道:
“我现在十分好奇,你先前说自己独自游历在野外露宿除妖时,都是自己准备炊食的,你怎么准备的?”
卓清潭眸光微顿,她蹙了蹙眉看他:“这有什么难的?野炊总不至于比我修习沧海毋情决更难吧,不过就是把火升起来,然后将带着的炊饼烤热了便成了。”
“把火升起来?”
谢予辞极快的抓住了重点,当即反问道:“那你平时又是怎么把火升起来的?”
卓清潭想也不想的回答道:“自然是用‘燃火诀’。”
谢予辞挑了挑眉看她,一副果然如此的模样。
此时终于反应过来的卓清潭:“......”

第146章 “去玩”
卓清潭从小修习仙门术法,天资卓绝,过去的她有醇正的灵力傍身,使用术法如火纯情,自然做什么都难不倒她。
所以之前她在九洲历练游历时,生火这等小事,一个小小的“燃火诀”便可轻易解决,亦可用灵力轻易控制火力大小。于过去的她而言,确实万事不难。
但钧天涯秘境之事后,她却已经身无半缕灵力,至于那枚法器“潮沁”中先前储存的灵力,也在兖州府救下连未名时已然用尽。
如今的卓清潭在生活中,还当真与寻常凡人没有半分差别。
——细想起来,或许差别还是有的。
那就是此时的她,生存能力兴许还不如寻常凡人了。
……至少大多数凡人会用火石生火,断然不会将茅屋熏着险些饿死自己。
谢予辞轻叹一声,将手中的酒壶地给她,又指了指一旁竹篮中的萝蒲藤蔓。
“知道了,这里有我,你且先去外面玩吧。”
卓清潭闻言一顿。
她下意识已接过谢予辞递来的酒壶,但还是忍不住看了看他,轻笑一声问道:
“去外面玩?‘谢仙君’莫非是将在下当成灵蓉姑娘不成?”
即便是在她十分幼小之时,她师父楌桪宫主亦未曾对她说过“出去玩吧”这句话。
似乎所有人,包括教养她长大的师父都觉得,她这位拥有凡间千百年难得一见的修行天赋的端虚宫宫主首徒,便理所应当沉稳持重、静心自持、心无旁骛、一心向道。
从来没有人将她当成过孩子,也从没有问过她,是否需要放松玩耍的片刻时光。
她忽然想若有所思的想到......其实,何止是卓清潭此生?
即便是太阴幽荧的一生,不也亦是如此吗?
谢予辞的低笑声却打断了她诸多繁杂的思绪。
她听到他笑着道:“哦?你既采了那么多萝蒲,不就是打算玩的吗?不玩又采它们做什么?‘卓仙长’总不会是闲来无事消遣这些萝蒲吧?”
卓清潭忽而笑了。
她一只手提着谢予辞递来的酒壶,另一只手则提起茅屋厨房角落里那只装着“萝蒲”藤蔓的竹篮,然后走到门口,回头眨了眨眼,轻笑道:
“既然如此,那在下便要出去‘玩’了,‘谢仙君’,此间就辛苦你了。”
谢予辞抬目看了她一眼,旋即低垂着头轻轻笑了笑,淡淡道:“去吧。”
于是,卓清潭便当真毫不见外的提着酒壶和竹篮,出去“玩”了。
船家老丈在湖心岛上的这个休憩之所距离湖水极近,岛上四面都是藤蔓垂地或垂入水中的萝蒲树。
她先是将手中的酒壶放在茅屋外小院中的竹桌上,然后悠然提着竹篮推开院门,几步便来到了湖边树下。
卓清潭在一处枝叶繁茂的藤蔓下,寻了一处僻静悠闲的好去处。
然后将竹篮放在湖畔,撩起裙摆,轻轻坐在树下,抬首静静望着四周。
虽然卓清潭因为伤痛脸色始终不是很好看,但是她此时的脸上却始终洋溢着淡然安逸的浅笑。
她先是静静看了半响湖畔水雾缭绕的静谧美景,然后似乎才忽然想起了什么,俯身从竹篮中抽出一条萝蒲藤蔓。
但是刚刚拿起几根萝蒲藤蔓,卓清潭的动作却顿了顿。
她微微偏头,视线略带犹疑的若有所思看向脚下的竹篮。
片刻后,她似乎终于想起重阳挂穗应该如何编制,于是手上开始缓缓动作了起来。
起初,她的动作还会因迟缓生疏而略显笨拙。
但是慢慢的,待她彻底想起如何编织后,手上的动作也便越来越熟练起来了。
几根纤长柔韧的萝蒲藤蔓在她的手指间不断翻飞起舞,就像有了生命一般。
很快,一个造型简单,但样式十分别致的神似虞美人花模样的重阳挂穗,便在卓清潭的手中逐渐成型。
她格外认真的将手中编制之物最后的封边处做好收尾,然后将那用萝蒲藤蔓编制而成的虞美人样式的重阳挂穗举起,朝着天边的日头细细的打量。
卓清潭含笑看着掌中的挂穗,一贯清冷的目光中此时一片沉静和温柔。
而正在此时,许是饭菜已经做好,身后的小院里传来谢予辞懒洋洋的声音。
“——卓清潭,回来吃饭了。”
卓清潭闻言心底忽然一松,情不自禁展颜笑了笑。
她扶住身旁的萝蒲树起身,此时跃跃欲试的神情,似乎是急着拿给谢予辞展示自己的“成果”,证明自己并非“一无是处”不懂人间烟火。
......但是忽然,她似乎又想到了什么。
卓清潭不自觉的攥了攥手中的挂穗,旋即略带遗憾怅然的缓缓放下手来。
然后,她将挂穗藏进了自己的袖口,最终还是没有拿出来。
卓清潭收起所有不该有的情绪,面色如常的提着空了一半的竹篮,推开茅屋小院的竹门,然后看向院中唯一一张竹桌。
她走近竹桌看了看桌上的三菜一汤,又看着从厨房中拿着碗筷出来的谢予辞,偏过头笑了。
“谢公子,好手艺。”
谢予辞闻言挑了挑眉,将手中的碗筷放在桌上。
“哦?不叫‘谢仙君’了?”
他的视线瞥了一眼卓清潭放在竹桌脚下的竹篮,旋即轻笑道:
“看来卓姑娘‘玩’的很开心,这箩筐中的藤蔓都少了一半。”
卓清潭也笑了,她十分认真的点了点头,浅笑着道:
“确实如此,我很开心。”
两人也不再多话,相继坐下在竹桌旁。
谢予辞将桌上其中一幅碗筷递给她,轻轻笑了笑随意的问道:
“用掉了这么多萝蒲藤蔓,‘卓仙长’可曾寻得了凡间编织之道的门径?”
卓清潭微微一顿,片刻后神态自若的摇了摇头。
“说来惭愧,浪费了这么许多材料,却并没有摸到此间法门。好像除了修习仙术心法,我居然真的一无是处。”
谢予辞闻言“扑哧”一声笑了。
他曼声道:“一无是处倒也不至于,‘卓仙长’除了生存能力和照顾自己的能力差了点,品行为人在仙门百家不是一直颇受推崇吗?倒也没什么让人指摘之处。”
卓清潭却轻叹了口气,眸底一片澄澈清明。
“仙门百家的推崇,皆是因为‘卓清潭’始终是一个合格尽责的仙门弟子。
但至于这个‘卓清潭’是不是我,而我心中是否快慰,其实并不重要。”
谢予辞闻言哈哈大笑。
他歪着头看向她,然后摇了摇头:“原来,你自己也知道啊?”

第147章 我知道什么是痛
“卓清潭”其人在仙门百家中,不仅一个道德典范的标杆,亦是一个可以供仙门年青一代弟子们仰视和追赶的丰碑。
她必须道法灵力卓越非凡,必须品格无可指摘。
——这才是名副其实的四大仙门之首、端虚宫的掌宫,才是一个合格的未来下一代仙门百家的精神领袖。
虽然大多数年青一代的仙门弟子们敬重卓清潭,爱戴她,仰视她。
但是同样的,像她这样的人也注定一生受尽负累。
因为他们这般人物实则是不能犯错的,一旦犯了什么过错,便有可能面对千夫所指的诘问。
正如同一个做尽恶事的恶人,若是有一次善心之举那就是浪子回头金不换;
而一个做尽善事的完人若是有一次无心失职之事,那便会尽失人心,名誉不保。
所以当卓清潭被牵连进了四大秘境结界中的钧天崖秘境结界被破之事,因为钧天崖残存着谢予辞暴露出来的一丝凶煞之力时,她被怀疑与恶妖勾结之际,就连端虚宫掌籍堂的掌事弟子康岑甚至都无法接受。
他们不能接受自己仰视了多年、爱戴了多年、崇敬了多年、信任了多年的“完璧”居然也会蒙尘!
因为那就证明,他们经年的信仰被“玷污”了,他们甚至觉得自己的信仰遭到了“背叛”!
卓清潭听到谢予辞的嘲讽,也并没有生气。
她只是神色自然的笑了笑,似乎对一切都了然,亦对一切都不甚在意。
然后,她轻声道:“大多凡人与生俱来,便逃不开这七情六欲、六妄八苦的束缚。
他们对我有所期待,所以不能接受我会存在瑕疵。这......应该也算是人之常情吧。其实人活一世,本就不能被所有人理解。”
谢予辞却淡淡轻嘲道:“所以啊,我不喜欢凡人,也讨厌凡间。”
卓清潭闻言,那只拿起酒壶为他倒酒的手忽而停顿在半空。
她停顿了一瞬,才继续先前的动作。
在一阵轻轻的酒水落杯的声音中,她忽然轻声问道:“谢予辞,你为什么不喜欢凡人?”
她明明记得不论是数万年前的谢予辞,亦或还是万年前的钧别,都对凡人充满好奇和善意。
——他喜欢凡间的朝朝暮暮烟火气,喜欢鼓捣凡间那些精致又小巧的手工艺品,喜欢游历凡间、观赏九州四海的无限风情。
那么,为何此时的他却说......自己不喜凡人,甚至讨厌凡间?
谢予辞举起酒杯,一饮而尽,然后单手捏着酒杯,视线定定的落在上面。
“许是我在此处被禁锢了太多年。若‘卓仙长’有一天被迫要在一个地方待上许多年月,想来也不会再喜欢了。”
卓清潭长久的沉默了片刻,然后忽而举起面前的酒杯,一饮而尽。
她喝得极快,旋即静静的放下酒盏,然后拿起酒壶又倒了一杯。
谢予辞却蹙眉看她。
“......大晌午的,你喝慢点。”
大晌午的,醉过去也就罢了。
但是此处是洛神湖湖心岛,潮湿且温热水汽甚重。
若是她饮多了酒水、被水汽一熏再微微发了汗,稍后乘船离开洛神湖登岸回长春城,说不定又会吹到风着了凉。
——上一次兖州府那次月夜品酒后,卓清潭拖拖拉拉病了半个多月的“盛况”,当真是给谢予辞留下了十分不好的回忆。
卓清潭又是几杯酒水入腹,脸上已极快便飞起了两片飞红。
但是,似乎她的心情亦因为饮酒后的微醺,而好上了几分。
她笑眯眯的伸出左手,将佩戴端虚宫掌门信物“潮沁”的手递到他的面前,然后笑意晏晏道:
“‘谢仙君’若是怕我醉酒无状,何不借我一些灵力用用?这样我便可催动灵力压制酒气,必然不会酒醉给人添乱。”
谢予辞沉默的看着伸到眼前的那只手,那枚碧玉色的看起来极其普通简约的指环,戴在她纤细莹白的手上十分突出。
一白一碧相互辉映,居然格外好看。
他发现,每次喝过酒后的卓清潭似乎较之平常,更加灵动活泼一些。
只一瞬,他便面无表情的转过头去了。
“想要骗我的灵力,你倒是想得美。”
她微微偏着头看他,眼底一片温情的笑意。
“怎么?只要一点点也不行吗?‘谢仙君’,你不会这么小气吧?”
谢予辞并不看她的眼睛,只是默默抬手夹起桌上的一盘清炒青笋,放到她的碗中,然后淡淡道:
“吃点菜,少喝酒,便不会醉酒无状。别以为我不知道,你的那个劳什子的法器,并非百利无一害,汲取储存的灵力时是对心脉有损的,对吧?”
上次她在兖州城拜月节庙会上施展术法挡住他的一击时身受重伤,他亦曾在她当时昏迷时把过她的脉象。
他明明已经撤回大部分神力,她却还是重伤至心脉微弱、时断时续的程度,这绝对不是单单那一击造成的。
当时他便隐约猜到,必然是那个可以助她汲取灵力为用的法器有什么问题,使用时会损伤人的心脉。
否则若是这个“潮沁”对人的身体无害且毫无弊端,如此神器在斗法时助人永远有灵气可用,是何等强大?
为何历代端虚宫的掌门宫主,却都很少会使用此物?
卓清潭笑着轻叹道:“......果然,什么事都瞒不了你。”
谢予辞却嗤笑一声,摇了摇头:“算了吧,你瞒着我的事儿还少吗?在上次拜月节庙会前,我居然从来没有发现你这法器汲取灵力时居然还会冲击心脉。你是真的能忍,藏得也够深,一点痕迹都不曾表露。”
卓清潭拿起酒壶,再次给自己和谢予辞各倒上一杯酒,然后举着酒杯笑道:
“不是有意欺瞒,而是真的不痛。”
谢予辞却伸手挡住她举杯的手,蹙眉道:“先把碗里的菜吃了。”
他手中的力道不伤人但也不容拒绝。
卓清潭叹了口气,只好放下酒杯,夹起先前谢予辞放在她碗中的两片青笋,安静的吃了下去。
谢予辞默默看着她此时难得一见的温顺,忽而道:“其实不是不痛吧,而是痛的太多了。要我说,你已痛得‘傻’了。”
前有周身灵脉被地心焱火灼伤未能痊愈之痛,后又有双肩、双肘、双肋、双膝八根镇骨钉磋磨之痛。
所以,以至于使用“潮沁”时心脉损伤之痛,似乎都显得那么微不足道了是吗?
卓清潭已听话的吃完了碗中两片青笋。
她闻言忽然垂头笑了笑,然后放下筷子。
许是怕谢予辞再去拦她,因此这一次,她动作极快的举起方才斟满了酒水的酒杯,仰头一饮而尽。
然后轻轻放下酒盏,目光温润如水的看向谢予辞,眸色中像是浸透了酒色。
谢予辞微微怔忪,一时之间竟然不知她是醉了还是清醒的。
湖心岛上云雾缭绕、水汽蒸腾,将秋日的秋风,仿佛都变成了一缕春风一般温煦轻柔。
岛上的一切仿佛都变慢了,变静了,亦变的舒缓了起来。
卓清潭就这样安静的看了谢予辞半响,她那双恍然水墨山水画般的眼中,神采似乎永远不灭。
然后,她忽然淡淡的对他笑了笑。
“谢予辞,我没傻,我知道什么是痛。”

谢予辞闻言挑了挑眉,淡笑着道:“是吗?那谢某就保留意见了。”
卓清潭似乎是真的有些喝多了。
她缓缓趴伏在竹桌上,那袭渐变色的幽蓝云袖长摆倾垂于桌面上,险些将酒壶带翻。
对于卓清潭这般行为举止处处合乎礼教的人来说,这般“没有规矩”的放松之姿,其实是极难发生在她身上的。
她此时的声音闷在双臂的云袖下,听起来闷闷的,也轻轻的。
“我又不是傻子,怎么会不知道什么是痛呢?”
谢予辞垂眸看向她:“是吗?既然如此,就算你有那个所谓可以削弱六识的法器,也并非将六识全部封闭了,为何不知心脉冲击会痛?为何还要不惜命般替那个处处针对你的无妄海小弟子受伤?”
她将趴在双臂中的那张莹白如冷玉的脸抬起来,极浅的笑了笑:“那次其实并不完全是为了他。更是......为了你啊。”
“为了我?”
谢予辞皱眉:“就算我当场杀了他,难道他们之中,还有谁能留下我不成?”
卓清潭轻叹一声:“你根本便不是弑杀之人,若因激愤动手伤及人命,从此被仙门百家通缉追杀,即便是你功法不凡、无人能敌,但是你当真以后便要杀尽凡间仙门中人吗?”
谢予辞沉默了。
当时出手,确实是义愤难平。
且他被激怒了,当时并没有一丝一毫的留手。
不过,别说凡间区区修仙中人追杀通缉,就是九重天圣神帝尊,他尚且不曾畏惧过。
但是,他却也没什么兴趣碾压“蝼蚁”。更没有兴趣后半生都与那些找他寻仇的仙门中人纠缠,毕竟杀人也是会累的。
所以......卓清潭当时拼的重伤也要出手挡在那个无妄海弟子身前,其实也是为了他吗?
卓清潭忽而笑了笑。
“再说,跟心中其他痛苦相比,心脉被灵力冲击的这点痛,真的不算什么。”
谢予辞缓缓给自己面前的酒盏斟上一杯酒,然后神色淡淡的举起酒杯浅浅啜饮一口。
饮罢此酒,他牵起一侧唇角摇了摇头。
“心中其他痛楚?因为被那些仙门中人误会你与恶妖有关,还破开了四大秘境结界的流言蜚语?”
除此之外,他实在想不出,身为端虚宫的掌宫、天子骄子一般的卓清潭心里还会有什么痛苦与烦闷,甚至比心脉之痛更让她揪心。
她此生深受端虚宫宫主和仙门百家长老信任,亦是深受端虚宫众多师弟师妹们爱戴,走到哪里都是被百姓们崇敬的仙门仙长。
除了因为钧天崖秘境被破之后的一系列遭遇外,她此生就算不能飞升得道,必定亦是一帆风顺的一代“人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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