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骨令—— by顾九洲
顾九洲  发于:2023年07月16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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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要人是活的,伤便迟早会有痊愈的一天,这不过是或早或晚的问题。说来我已习惯,倒没什么所谓。”
谢予辞此时已经调整好先前险些失控的情绪,他正好听到她这句话,调转过头来,语气平静的道:
“人就算是活着,也是分诸多活法。虽然都是活着,但顶天立地、御剑天涯、身强力健的活着,亦或是病弱不堪、缠绵病痛、病骨支离的活着,这二者还是有区别的。”
卓清潭无声的张了张嘴,刚要说话,安罗浮已经重重点头,应和道:
“——谢仙君这话说得有理,所以我们绝不能轻易放弃寻找仙山蓬莱!只是......”
他蹙眉再次发问:“这些上古传闻,当真不是无稽之谈吗?”
谢予辞淡淡道:“诸多仙山传闻,而今看来虽是上古奇谈,但并非无稽之谈。便是只有一线生机,亦不应该轻言放弃,万般皆有迹可循,不过是费些功夫罢了。”
说起来,如今现存的海外三大仙山,其实他先前的日子便已经找到过两座了。
他曾经以瀛洲盛产的几种仙果和仙草“盏琰”,酿制出了一味佳酿,名曰“忆追思”。
——而此酿“忆追思”,亦在当初的破月小筑,曾被他用于卓清潭身上一次。
只不过当时也不知究竟是晚风急凛,亦或还是仙酿力劲......总之事后还害得卓清潭感染风寒,反复发热了许多天,事后多少令他有些懊恼。

谢予辞也曾经找到过方丈的踪迹。
还记得那次,他曾在方丈采集到了几株名曰“丹惑”的仙草,带回破月小筑中的倚凇居,给病中的卓清潭闻之,助其益气润肺。
而三大仙山中,便也只有当年他最为熟悉的蓬莱......却始终令他遍寻不到仙迹。
但是万事万物,既有存在之理,便必有迹可循。
他相信,这只是时间的问题。
安罗浮亦郑重点头,道:“没错,即便是再难,我亦要试上一试,说不定仙山蓬莱当真便被我找到了呢?
师姐,你也不必相劝,便是将那四海踏遍,我亦要为你求来一株‘爻华’。”
说来让人无奈,蓬莱曾被她施法拘在岱舆旁边三十里外的海上。
上面仙草灵药琳琅满地,她都不曾投瞩过片刻的视线。
但是而今,消失不见蓬莱上一株普普通通的仙草“爻华”,却成了此生能救她这个凡人性命的东西。
一饮一啄,皆为果报。
卓清潭心知,安罗浮因为当日她受戒受刑蒙难之时未能及时相助,因此心里一直有心结。
若是此结不能解开,怕是今后都要成为他心底的一个疙瘩,于他修行无益。
她定定看了他一瞬,放缓语气道:“罗浮,世间诸事具有各自的缘法。端虚宫诸多心法,万变不离其宗,那便是要固守本心,心无杂陈。
很多事,你若不能释然放下,便始终纠结于心,无法堪破己身,于修行大为不利。”
安罗浮却缓缓摇头,沉声道:“师姐,或许罗浮的想法有些自私,枉顾师父和你多年教诲。
但是我却始终觉得,若此生无法守护自己的家人,便是修为再高深精进又有何用途?
修为固然不能轻忽,但这世间再没什么东西,能比至亲至爱之人的安危更加重要了。”
卓清潭定定看着他,神色怔忪。
就连谢予辞闻言亦是颇为意外的挑了挑眉,看向两米开外那个十五岁的少年。
他的面容虽然稚嫩,但眼中透漏的光芒却格外的炙热而坚持。
谢予辞忽然极轻笑了笑,这个小家伙,虽然有时候迂腐了些,但却是个难得的性情中人。
倒也没有枉费她师姐处处为他着想,一番拳拳爱护之意。
卓清潭忽而从头顶帷帽长长垂坠而下的云纱里伸出一只纤长的骨感分明的手,轻轻搭在安罗浮紧紧攥住佩剑的手臂上。
她的神色隐藏在朦胧的帷帽下,因此安罗浮无法看得真切。
但她的语气却一如既往,温存而负生机。
“罗浮,不论是师父亦或是我,我们都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你要相信师父,亦要相信我。
另外,有些事情你若想做,我便不会阻拦于你,准许你凭心而为、随心而动。但既是要随心凭心而为,那便重在努力的过程,而非结果。
你要答应我,在此过程中,不可因为心存私欲而伤害妨碍旁人的命格,亦永远不要因为结果是否圆满,而迷失了自己的心性,可好?”
安罗浮沉默的看着卓清潭帷帽白纱下,虽然不甚清晰、但隐约得见脉脉温柔的眉眼,旋即格外郑重的、缓缓的点了点头。
“我答应你,师姐。固守初心,尽力而为。但行诸事,莫问前程。”
谢予辞却忽而在一旁发出一声嗤笑。
他长长叹了一口气,摇了摇头,不甚理解的道:“有时真搞不懂你们这些所谓的仙门正派弟子,为了那些旁的不相干的人或事的喜乐顺遂,把自己的一辈子过得憋憋屈屈。
等到轮到自己有难,却又担心扰乱旁人的命数,瞻前顾后,畏首畏尾......你们这一辈子啊,活得可当真没劲。”
安罗浮闻言,却当即皱眉反驳他道:“什么叫‘我们这些所谓的仙门正派弟子’?谢仙君,虽然您如今已经自请下界做一介散仙,并不在天界任仙职了,但也毕竟曾是天界的仙君。
行侠仗义,济世救民,不仅是我仙门弟子的行为准则,更是天界仙君的职责所在,您怎么能说这样便是畏首畏尾、憋憋屈屈呢?”
谢予辞瞬间仿佛被人割了舌头一般鸦雀无声。
他一时放松忘形,险些忘记自己此时正在假装九重天上的仙君了,因此倒是难得被这傻小子一句话呛得卡住了壳。
卓清潭见他居然也有被一个少年弟子怼到哑口无言的一天,不禁“扑哧”一声,轻轻摇着头掩唇轻笑。
跟在后面的晚青和灵蓉刚好买好了点心跟上来了,正好看到这一幕。
灵蓉十分八卦的追问:“怎么了怎么了?发生了什么?”
谢予辞却没有时间理会她,而是十分不满的看着卓清潭道:“卓清潭,你笑什么啊?啧,你这人真的是不公正的很!怎么就喜欢拉偏架呢?
方才我教训你师弟的时候,你便立即开腔声援他。如今换成你师弟欺负于我,你却闷声偷笑暗自窃喜。这可不太地道了啊!”
灵蓉“哈”了一声,脸上表情怪异的看了看安罗浮,又看了看谢予辞,不可置信道:
“什么?我没听错吧?安小郎君还能欺负得了你?谢予辞,苦肉计可不是这样用的啊!你会不会啊?不会我可以教你!”
谢予辞翻了个白眼,凉凉道:“这么多米糕,尚且堵不住你的嘴吗?”
灵蓉一边继续向嘴里塞了一块刚刚买的点心,一边小声哼了一声:“哼,要你管?你就会欺负我。”
卓清潭见此,不禁展颜一笑。
她此时这一身做工用料具是极为讲究的衣衫,亦是谢予辞先前命晚青刻意为她准备的诸多衣物配饰中的一套。
卓清潭此人,不论身负何等难熬的病痛,行走间腰背始终挺得笔直,宛如一支傲骨不灭的龄竺。
她那袭颜色素雅,但用料做工具是不俗的衣衫,此时在行走间翩然若飞,裙摆处低调又不适典雅的浅金色暗纹流光溢彩,恍若九天飞仙。
她偏头轻笑:“‘谢仙君’,你这说的是哪里的话?谁有理在下自然便帮着谁,何时拉过偏架?”
谢予辞“嗤”了一声,道:“你们人多势众,谢某才懒得跟你们争辩,拉没拉偏架你们自己心里有数。
再者说,你们那明明是歪理邪说......日子是过给自己的,自己开怀畅意才是最为紧要。‘我死之后哪管它洪水滔天’,这话你们难道没听说过?”
卓清潭闻言含笑偏过头去,静静看着他。
谢予辞微微一顿,无意识的轻轻蜷了蜷指尖。
她的目光哪怕透着一层朦胧的轻纱,亦能让人有种温润如玉、心旷神怡之感。
她这般静静回首看着旁人时,令人陡生岁月静好之感叹。
他听到她如斯说道——
“谢予辞,这世上情非得已的‘傻事’确实很多。
但尽管如此,有些事也还是要有人去做,有些事也还是有人不得不做的。只有这样,才能换取更多人的逍遥自在。”
“有些事,没有值不值得,只有如何取舍。”

不仅每道菜品具是色香味俱全,摆盘更是意境非凡、风雅不俗。
加上室内装饰极其讲究,精致淡雅,在此用饭别有一番风味。
这顿饭吃下来,唯一让谢予辞十分诟病的,当属安罗浮的泡茶技艺了。
本来这顿饭吃的舒坦,谢予辞是很想给安罗浮这点薄面的。
但是一杯茶下肚,他脸色顿时大变,有些话实在不吐不快。
他格外认真诚恳的对安罗浮说道:“安小仙长,这人嘛......尺有所短,寸有所长,可以理解。所以有些事情,倒也不必如此勉强。
谢某看你于修行一事上,倒也还算有些天赋在身。至于其他偏门左道,小朋友精力有限,不学也罢。”
安罗浮蹙眉问:“谢仙君,你此乃何意?”
谢予辞轻叹道:“谢某没什么意思,唯心疼这几两好茶尔。”
安罗浮闻言眉头皱的死紧。
他忽而沉默的举起茶盏,一口喝尽面前的茶水,旋即转头疑惑道:
“谢仙君,你的味觉是不是出了什么问题?我觉得这茶......还好啊?”
......这不是挺解渴的吗?
谢予辞沉默的看了他一眼,轻喟道:“安小仙长,你该不会以为我在骗你吧?”
安罗浮眨了眨眼,没有说话,但是他的表情说明了一切。
谢予辞见状轻笑一声,摇了摇头,十分真挚的看着他,缓缓道:“你看着我的眼睛,这里面可有半点虚假?”
安罗浮微微一顿。
他定定看着他的眼睛半响,然后神色郑重的转头看向卓清潭。
“师姐?谢仙君......不太实在,我不信他。你来说。”
谢予辞闻言当即一拍桌子,“啧”了一声,似笑非笑道:“好啊,不信我是吧?卓清潭,来来来,你来说!你别躲在一旁不作声。”
卓清潭用茶杯挡住自己的半边脸,也掩住了唇边的一抹笑意。
下一刻,她放下杯子,脸上一派正经,再没有丝毫笑意,然后看向安罗浮。
她的眸色如暖暖轻烟,又像是蓝天白云下山涧中的两捧清澈的清泉。
卓清潭淡笑道:“‘春日拂晓’不愧是宿州府第一茗茶,确实茶香醇厚,回味悠远,令人饮之忘尘。”
安罗浮当即展颜一笑:“师姐,你喜欢便好。”
谢予辞瞠目结舌的看向她,他不耐烦的用手指敲了敲桌子,曼声打断他们道:
“喂,卓清潭,你可别和稀泥啊!谁让你点评‘春日拂晓’了?现在等你点评的是安罗浮小朋友的茶艺水准。”
安罗浮闻言眉头微皱,当即目光灼灼的再次转头看向卓清潭。
卓清潭眼神左右微微一动,视线难得的游移了一瞬,然后轻轻用手背抵在唇角咳了咳。
她偏头看向安罗浮,问道:“咱们是不是还有菜色未上?罗浮,你去催催。”
这推诿之意实在太过明显了,就连安罗浮都狐疑的看了她一眼。
谢予辞更是当即“啧”了一声,十分不满的再次用手指轻轻点了点他面前的桌子。
“——‘卓仙长’,请勿转移话题。”
卓清潭轻轻一叹。
她一贯不喜对人口出恶言,更不愿意评判他人的好坏是非。
只不过,若是情非得已、一定要她说时,她亦是从不会虚以妄言便是了。
于是,卓清潭沉默一瞬,还是坦白着喟叹道:“师弟的茶艺,尚有进步空间。”
安罗浮闻言,震惊又泄气的“啊”了一声。
他知道,他师姐是个极其温厚真诚之人,极少会令旁人感觉尴尬难堪,更是轻易不会对旁人说重话的。
此时,她既然已经说是“尚有进步空间”,那么他的茶艺水平恐怕真的是差得还很远。
于是,他微微蹙眉,轻轻叹了口气,道:“原来我泡的茶真的有这么难喝啊?
泡茶不就是在茶壶里放入茶叶,再倒入沸水便可吗?
难道大家不是这般泡茶的吗?我还一直以为,自己的茶艺其实尚可。”
......大家还真不是都是这般泡茶的。
谢予辞于此道,称得上是大家。
不论是在仙界,亦还是在凡间,他的烹茶技艺具算得上顶尖。
想当年他初初涉猎凡间烟火,烹茶煮饭的水准便已领太阴幽荧惊艳。
哪怕后来被打回原形忘却前尘,亦是在濯祗仙宫众多细心周到、聪慧体贴的仙娥中出类拔萃,将往圣帝君的起居饮食照顾的妥帖。
谢予辞挑了挑眉,十分好笑的看着他,学着安罗浮的样子也跟着重重的叹了口气。
“要不怎么说,你爹说的没错呢,你师姐惯会溺爱你们。你能将上好的‘春日拂晓’泡成这般模样,想来之前在端虚宫中,也是没少糟蹋好东西吧?也就卓清潭还能喝得下去了。”
卓清潭此时早已摘下帷帽。
她的容颜未施分毫粉黛,干净清透的像一块无暇的美玉。
此时,她无奈的看了谢予辞一眼,偏过头靠近他耳畔,用极轻的只有他们二人能听到的音量,小声对他说道:
“你啊,明明很是喜欢罗浮,又何必总是挤兑他逗弄他?他不问世事,性情单纯,听不懂玩笑话,说不定还真当你不喜欢他呢。”
卓清潭说话间吐气如兰,微弱的气息不经意间扫过谢予辞的耳畔。
谢予辞那只被她靠近的右耳,猛然红了一片。
但他的脸上却没有一丝一毫异样的表情,还神态自若的轻挑眉梢,用同样低的声音,淡淡答道:
“喜欢谁?安罗浮?谁说我喜欢他的?谢某素来讨厌古板正经之人,尤其是他这般小小年纪,便没有半分少年人心气,我便更加看不惯了,更不耐烦挤兑戏弄他。”
卓清潭含笑轻声问:“那在‘谢仙君’的眼中,少年人的心气又该是什么模样呢?”
谢予辞“啧”了一声,想也不想道:
“那自然是要意气风发、年少轻狂些才好。有道是‘垂柳飞花满路香,酒旗风暖少年狂’,人不轻狂妄少年吗。”
卓清潭闻言却淡笑着摇了摇头。
“谢予辞,每个人的性情生来便各不相近,不可一概而论。更何况,哪怕是同一个人,若遭遇不同成长境遇,最后性情亦会截然不同。”
她双眸美得独具神韵——犹如一汪清澈见底的寒潭,冷清至极;又犹如一道清流不息的涓流暖溪,勃勃生机。
便是遭遇再艰难、再难堪的境遇,她的那一双眼却始终不曾失去过这份灼灼夺目的神采。
那股独特的神采和精气神儿,就像她的脊梁,永远挺得笔直,无法被扭断掰弯。
而卓清潭此时,正用这双同时兼具清冷与暖意这般矛盾特质的双眸,含笑看着谢予辞,轻声道:
“少年恃险履平地,纵剑千里震千秋。不论是何等性情,只要行得端做得正,果敢无畏,诚挚洒脱,那便是少年之风,亦是君子之风。”
她目光温润似月,犹如微凉的银辉漫野。
“——谢予辞,你便身负这般君子之风。”

第139章 洛神湖
谢予辞闻言先是微微讶异,旋即“哈哈”一笑,摇着头道:“少年之风,君子之风?我吗?这简直太好笑了。”
他笑意晏晏,面上看不出丝毫嘲讽的意味,但说出的话却不尽然。
“且不说我的年龄与少年全然搭不上干系,便是我当真还年少,业已早早心如沟壑万顷,心思叵测、身遁九幽之渊。
谈何果敢无畏?又谈何诚挚洒脱?
卓仙长怕是看错了谢某,我实乃叵测小人,谈不上君子。”
卓清潭缓缓靠在椅背上,她端然抬首,静静看着他:
“若你当真是叵测小人,便不会说自己心如沟壑万顷,早已身遁九幽之渊了。”
谢予辞单手拄在自己的下巴上,斜斜倚靠在桌旁,虽然笑得没有正形,但却面如冠玉、身若游龙,端是一派风流不羁的风度。
他眉梢轻挑,一双凤眼恍若勾人心魂的弯刀。
“这便是你不懂了,居心叵测的小人也分很多种的。有的是真的,有的是假的。
真小人敢作敢当,并不吝啬于承认自己的不堪。至于假小人嘛,表面清风霁月,实则私下更为不堪。
谢某不才,便刚好是个真真正正的居心叵测之人。虽然不堪,但敢于承认。”
卓清潭定定看了他一瞬,忽而道:“谢予辞,你并不是这样的人,又何必如此自污于己身?”
谢予辞却“嗤”的轻笑一声,然后缓缓摇头笑出声来:“谢某不是这样的人,那又是什么样的人啊?”
他眼底闪过一抹极其复杂的危芒。
“‘卓仙长’,你当真知道我是个什么样的人吗?或许等到有一天,你真正了解于我,只会对我避之不及。”
就像你的前世......
你前世为往圣帝君太阴幽荧,我一腔孤勇,赤诚于心,为你悍不畏死。你尚且对我如斯厌恶,甚至勉强自己曲意逢迎,与我虚与委蛇。临至神陨之时,亦不忘封印于我、将我打落凡尘;
而如今你的这一世为人,我仆一解开封印,便害得你被仙门百家千夫所指,受戒受罚,骨钉加身。
若是你当真知道我是谁,当真知道我的存在代表着什么......只怕不止会对我避之不及吧?甚至对我杀之而后快也未可知。
谢予辞眼底一闪而过的那丝痛楚和恨意,让卓清潭心底蓦然一抽。
她云袖下的手指猛然攥紧。
当年为了保下他的性命,她不得不答应了圣神帝尊三个条件。
其中一项便是那日必须对帝尊之言言听计从,让谢予辞觉得她对他并无真心、只是利用和安抚,以此彻底断了他心中对她的感情与遐念。
原来,上万年过去,而今他心底始终对此无法介怀。
卓清潭沉默片刻后,忽而轻轻道:“你说我并不知你究竟是什么样的人,但谢予辞,你不是我,又怎知我定然不知。”
谢予辞与她对视了一瞬,忽而牵起一侧唇角,冷冷的笑了。
他似笑非笑道:“卓仙长,您自幼端出名门,一生少遇波澜坎坷,自然不甚了解我们这些下九流出身之人的不易。
有些跟头,跌过一次,便已知疼痛,不敢再犯。
所以,谢某知道自己在做什么,知道自己是什么人即可。
至于旁人是否懂我知我,其实倒也没什么所谓。”
卓清潭微微一顿。
没什么......所谓了吗?
灵蓉这时却忽然凑过来,她嘴里还叼着一块未曾咽下的糖醋小排。
她疑惑的看着他俩,嘴里藏着食物,含糊不清的问:
“什么‘你知道我’、‘我知道你’、‘你不知我’、‘我不知你’的?你们俩在这儿嘀嘀咕咕又说什么悄悄话呢?”
被她这么一番打岔,俩人同时一顿。
他们之间那股奇怪的、僵硬了的气场也顿时散了。
谢予辞和卓清潭缓缓转过头去,发现不仅是灵蓉,就连安罗浮和晚青此时亦是若有所思的看着他们。
卓清潭静了一瞬,神色平静的问:“看着我们做什么,都吃好了吗?”
灵蓉“咕咚”一声咽下嘴里的排骨,脑袋摇的像个拨浪鼓。
“当然没有了!咱们还有两个菜没上来呢!”
说到这里,她立刻忘记自己前面问的是什么了,神色不渝的再次转头看着安罗浮:“安小郎君,你们家的酒楼是怎么回事啊?怎么传菜这么慢的?”
安罗浮一愣,他下意识站起身来,道:“我再去催催。”
晚青却无奈的笑了笑叫住了他。
“安仙长,您别听她的,此时正是吃饭的当口,春盛源三层酒楼宾客云集、桌桌爆满。我们又来的这般急,这次传菜这般快,想来都是安仙长的面子,已是很不容易了。”
卓清潭微微颔首,赞同道:“既是游玩,便不赶时间,咱们不必相催。此间雅房临湖,景观甚佳,便是静坐赏景,亦是美事一件。”
长春城四面被温泉之山环绕,而城中亦有一面暖湖,名曰“洛神湖”。
此湖景色秀丽,湖水澄碧如洗,沿岸萝蒲树枝叶垂蔓,邻水而依。
洛神湖的湖水常年温暖,温度暖煦,因此湖畔常年生长着一种十分特殊的树木,名为“萝蒲”。
湖面上时常有水雾弥漫而起,临舟泛湖之时,便犹如腾空步入仙境,是北地三州中非常出名的奇异景观。
而“春盛源”,正是建在洛神湖湖畔。因此酒楼中更加一座难求,每日宾客满座,人流络绎不绝。
灵蓉是个闲不住的人,听到这话当即飞身而跃,扑在窗边,险些将安罗浮跟前的酒壶撞翻。
“我的天老爷哎!你们快看!这便是传说中的青楼画舫不成?莫非湖上有花姑娘看?”
安罗浮蹙眉,不动声色的扶住那只摇摇欲坠,险些被灵蓉撞翻的酒壶,轻叹了口气。
其余诸人见此,均忍俊不禁。只有灵蓉自己还未曾注意。
她不甚雅观的撅着身子趴在窗边,一惊一乍的看着窗外美轮美奂的湖光风景,大呼小叫起来。
晚青起身走到窗前,她先是展目远眺窗外湖面之上的景致片刻,旋即无奈的抬手轻轻点了点灵蓉的脑袋。
然后轻笑道:“又说浑话了,那些可不是青楼画舫的姑娘们。你瞧,湖上那些小舟的船头和船尾,皆系着茱萸草木。”
灵蓉不解的问:“嗯?系着茱萸草木,这有什么特别的吗?”
安罗浮虽未起身查勘,但听晚青之言,便已明白了。
他淡淡替灵蓉解惑道:
“船身系茱萸,此乃‘重阳舟’。”

第140章 求福祈愿,意在心安
重阳舟,乃是重阳佳节其间,百姓们用于江河湖海中祈福所用的小船。
重阳舟的船头和船尾尽数系着茱萸,行船之际,茱萸草木花枝摇曳于江面湖面,甚是雅致好看。
“咦?”
灵蓉觑着眼认真看向湖面上缓慢行驶的诸多船只,恍然道:
“啊?原来这便是重阳舟啊?我先前听说过,但是一直没有机会亲眼得看,都怪阿婆拘着我不许我乱跑。”
她疑惑的问:“可是,这些小舟怎么都这般小啊?这样狭窄的小舟,也坐不下几个人呀。”
卓清潭淡笑道:“因为这些小舟,并非全家人乘船游湖所需,是专门为极少数的人使用的。”
灵蓉看过来,十分不解的问道:“嗯?重阳舟,顾名思义,不是重阳节祈福用的吗?难道不应该是全家所有人都来一起乘舟祈福吗?
这么一条小舟,哪里坐得下一家老小?怕是连我们五个都坐不下吧?”
卓清潭轻笑着解释:“因为,重阳节普遍的习俗是举家登高临山远眺,遍插茱萸登山祈福。
但是考虑到一些年迈体弱的老人脚步不便、不利于行,还有一些深闺中的大家闺秀、小姐姑娘们不适宜抛头露面,因此便有了这重阳舟。
届时重阳节时,不便登高远眺的个别人,亦可乘坐重阳舟临湖祈福。”
灵蓉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道:“原来如此,那我便懂了!简单来说,就是能爬山的都去爬山,实在爬不了的便来乘舟。反正想祈福的人都有办法实现心愿,是这个意思吧?”
她实在可爱,卓清潭忍俊不禁的轻笑一声,轻轻颔首,赞道:“灵蓉真聪明。”
灵蓉嘿嘿一笑,道:“那是自然,我是谁啊?我可是兔子精中的第一人!啊不......是第一妖!”
她想了想,震惊的看着卓清潭和安罗浮。
“谢予辞和我阿婆认识‘重阳舟’也就罢了,你们两个凡人居然也都知道?居然偏偏只有我不知道?”
安罗浮皱眉道:“灵蓉姑娘,我和师姐虽然是凡人,但是我们可不是傻子。”
灵蓉瞪眼看他:“安小郎君!你这是什么意思?难道我是傻子吗?”
安罗浮一时语塞:“......灵蓉姑娘,我并不是这个意思。”
灵蓉面色不善的看着他,若有所思道:
“安小郎君,你面似忠厚,没想到居然还会指桑骂槐?”
安罗浮无奈的看了她一眼,道:“在下方才只是失言。”
大家具是笑着看他们斗嘴,还是晚青最后实在看不过去了。
她笑着摇了摇头,打断了他们的争吵,有些无奈的劝道:
“傻灵蓉,你当这是什么稀罕事吗?以前还总说自己对凡间民俗趣谈了如指掌,居然连重阳舟的典故都不曾听过。别说是二位仙长了,便是街头随便拉一个孩童,说不定都知道重阳舟是何物呢。”
灵蓉一时语塞,她嗫嚅着狡辩:“这......这哪里怪得了我嘛,我可是连千字文都不曾背熟,哪里记得过来那么多杂七杂八之事?
——这些凡人也是,整日里没事做,发明这么多节气和节日,不是跋山,就是涉水,我看啊他们就是太闲了。”
安罗浮皱眉看着她,他似乎是想说些什么。
但是,他想起灵蓉先前有多难缠,又十分识时务的闭上了嘴。
晚青轻轻摇头:“你啊,明明是自己不学无术,还偏偏振振有词的去怪起旁人。”
卓清潭先前一直含笑看着他们之间吵闹,此时开口解释了一句:
“上古时期,凡间百姓们觉得山川湖泊皆有灵气,可将他们的祈愿和祝福传达至天上,给天界神官仙官们知道,因此便有了诸多节礼。
有的是为了纪念祖先宗亲,有的是为了祈福求得未来圆满,也有的是为了为了缅怀前人先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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