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途而废,亦不是她行事风格。
谁知谢予辞听闻此言,反应却甚大。
他霍然起身,冷冷道:“既如此,那还等什么?我这便将它们取出来。”
“不可!”
卓清潭轻喝道。
谢予辞一愣,下一刻脸上一片沉怒。
他强忍怒气,目光沉沉的看着她:“为何不可?你若敢说是因为什么端虚宫宫规、师门之命之类的废话,我便立刻杀上端虚宫去!
谢某倒是想看看,若是下了这荒谬命令的人死了,你还会不会遵守这个劳什子的规矩?”
“——你!”
卓清潭蹙眉,她想要坐起身来却又无能为力。
不行,绝对不能任由他胡来!
谢予辞如今已经拿回自己鼎盛时期四分之一的神力,他若是发起疯来,普天之下除非圣神帝尊亲至,否则何人还能与他一对一战出个胜负?
卓清潭急切之下猛地咳嗽起来,这一咳嗽便一发不可收拾!
她仰躺在床上咳的天昏地暗,血液倒流呛进气管,她难受的险些昏死过去,一口淤血更是直接卡在了嗓子中。
谢予辞当下一步上前,迅速将她半扶起来。
他蹙眉施力,不断轻拍她那单薄消瘦到脊椎中间微微凸起的后背。
“吐出来!把血吐出来,不要憋回去!”
“——咳咳!......咳咳咳!......”
卓清潭借着他的力道,终于将卡在嗓子里的那口血吐了出来。
由于方才用力过度,她只觉眼前金星乱窜。
她缓缓呼出一口气,闭着眼睛盲抓身旁之人的衣袖,费力道:“并......并非如此。”
“什么?”
谢予辞此时慌张之下,脑子里的思绪一时之间没能接上卓清潭的话题。
卓清潭喘匀了气,轻声道:“我说,镇骨钉不能取出,与端虚宫宫规和家师的命令无关,此为我自己的意愿。”
谢予辞冷冷看着她,凉凉道:
“哦?你自己的意愿?若是如此,那依谢某看来,卓仙长想必是当初投胎时一不小心头朝下落地,摔伤了脑子吧?”
卓清潭一时怔忪。
说来,他们此生在无暇镇相遇至今,他从未对她说过如此重的话。
谢予辞此时早已被那股莫名的愤怒冲昏了头脑,哪里还能找得到与她说话的分寸?
他目光灼灼,恍若有团烈火,继续咄咄逼人道:“怎么?莫非是卓掌宫此生过得太过顺遂了,所以自己给自己找些不自在不成?”
卓清潭定定看着他片刻,忽然淡淡道:“谢予辞,你当真觉得,因我牵扯其中,致使关乎三界存亡安危的凡间四大秘境之一钧天崖被破......我师父仅仅封住我的灵脉便足矣小惩大诫、平息仙门百家的众说纷纭吗?”
谢予辞一顿,他怔怔看着她干裂的开合着的唇瓣,一时思绪纷飞。
当日钧天崖附近,弱水寒潭倒灌,地心焱火喷涌而出。卓清潭为了驰援掩护当场的弟子们撤离,独自留下断后。
苦苦支撑下,地心焱火重伤了她的灵脉,导致她命悬一线时激发了神魂之力。
而钧天崖秘境本就是她前世的神骨所化,亦在当时感应到了她神魂遇险,于是秘境突生动荡,更是惊醒了沉睡数千年的他。
随后他破界而出,导致钧天崖秘境结界被毁,她百口莫辩,成为众矢之的。
如此说来......原来她后来所受到的师门刑罚惩戒,以及仙门百家的微词责备,皆是因为他的缘故。
谢予辞一时沉默,忽然不知如何开口。
片刻后,他低声道:“......我自有办法取出你体内的刑具,亦不让旁人察觉,我这便帮你先将它们取出,你不用担心。”
卓清潭却冷冷道:“取出来,然后呢?难道家师会一辈子不管我吗?我是师父的首徒,更是端虚宫八千多年来唯一一个还未及登上宫主之位,便被授予宫主指环信物的弟子。
你可知他老人家何其爱重于我?待他出关,必然第一时间来寻我,为我拔出镇骨钉。届时,我该如何解释,自己已经私自取出镇骨钉之事?”
谢予辞“啧”了一声,有些烦躁的道:“若是他当真爱重你,如何会用如此......”
他本想说“如此阴险歹毒的刑具”,但是想到卓清潭本是孤儿,与端虚宫主情同父女,便又吞回了那半句话。
他复又补全了后半句,道:“......如何会用如此伤身的刑具在你身上?”
卓清潭摇了摇头,看向他轻轻道:“虽然如此说来,许是有些许自夸自傲的嫌疑在。但是,我的修为确实是当下仙门百家中的第一人。
所以,若我灵脉温养得当,不再惧体内灵力冲撞,便可以解开灵脉上限制灵力运转的封印。届时区区镇骨钉,这点伤势不算什么。”
其实,她知道这样蒙骗谢予辞不好,但是她实在想不出更好的方式了。
也多亏了他刚刚复苏,对仙门百家不甚了解,更是对他们端虚宫的镇骨钉一无所知。
谢予辞神色有些犹豫,他直直看着卓清潭,沉声问:“当真?”
卓清潭神色十分自然的点了点头:“这是自然。”
第115章 望断秋水探空镜,雅到极致最风情
她笑了笑,又补充道:“我何必骗你?你知道的,我未来是要继承家师衣钵,做端虚宫宫主的人。我比你更加宝贝自己的身体和修为,断然不会拿自己的前程开玩笑。
亦是因此,我的德行不能有亏,这镇骨钉是断断不能提前私自取出。否则,将来必然引人诟病。”
谁料谢予辞闻此,却忽然嗤笑了一声,他道:“你前面说的那些我姑且就信了,但是,你后面说的那都是些什么乱七八糟的胡话?”
卓清潭微微挑眉看他,似乎不解他这是何意。
只听,谢予辞已轻笑着继续说道:“卓清潭,你不过是怕我迁怒你师父和端虚宫罢了,又何必说出这些自污之语?
别说是区区端虚宫宫主之位,就算是凡间的帝皇冕座让给你坐,你怕是也不会多上看一眼吧?
什么为了前程,什么怕引人诟病,不过是借口罢了,你拿我当三岁孩子哄骗?”
卓清潭眉心一跳,刚要说些什么,谢予辞却已经一摆手阻止了她。
“行了行了,你那点力气还是不必拿来推搪我了,且自己留着用吧。既然你已把话说到这个份儿上了,我便不妨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揭过此事。”
卓清潭不动声色的看了他一眼。
她那双泼墨山水画般的眉眼,病中更显一股柔弱温婉的风情,她忽而郑重的轻轻道:“多谢你。”
多谢你......
明明知道所我说未见得都是实话,但也纵容着我不再追问。
谢予辞听了却丝毫不领情,反而挑了挑眉道:“你先别急着谢。”
卓清潭微微一愣。
旋即就听谢予辞“嗤”了一声,曼声道:“我揭过此事,不理会你们这劳什子的镇骨钉,只是因为你此时伤情已渐渐平稳下来,我懒得跟你做无谓的争吵。
但是若有一日,你再像上次那般莽撞,不把自己的安危当回事,置自己于重伤的险境......那这八枚天杀的钉子,我必亲手取之,绝无虚言。”
卓清潭在一室静谧中,抬起如画的眉眼默默看了他一瞬,然后忽而展颜一笑。
“好。”
别院长廊中,谢予辞一边扶着卓清潭的手臂,一边迟疑着问:
“你到底行不行啊?从幽都鬼门关逛了一圈刚刚才能睁开眼,晚上便要出来胡乱走动,若是因此伤势恶化,你这一个月可便别想再出门了。”
卓清潭闻言轻笑着摇了摇头,道:“没事的,我下午便已服下宫中研制的极品丹药,此药有蓄力聚气之奇效,现在下床行走已经没有问题,人也总不能在房间里闷着。”
谢予辞“嗤”了一声,忍不住揭穿她道:
“......得了吧,你不就是担心我待会儿乱说话,得罪了你的那些什么世叔师叔之类的吗?”
卓清潭此时唇上,本没有半分血色。
但是当她微微含笑,轻翘起唇角看向旁人时,那唇瓣却像极了两片腊月里傲雪寒霜的梅花。
——望断秋水探空镜,雅到极致最风情。
她浅笑着轻轻摇头:“非也,我并不担心你会得罪安世叔。”
谢予辞闻言挑了挑眉,皮笑肉不笑的道:“哦?不担心这个,那你还能担心什么?总不至于是在担心我吧?”
卓清潭脚步微顿,她忽而偏过头,静静看着他问:“嗯?为什么就不能呢?”
谢予辞一愣:“......什么?”
卓清潭为了轻便,出门前只用一根白玉发簪简单束住部分墨发,剩余的乌发则随意披散于背后。
此时,傍晚的晚风轻轻从她身后吹拂而来,将她散于背后的发吹到前面脸颊处。
她那张清绝至极的容颜,和一双泼墨山水画般的眉眼,在散落的发丝下半遮半掩。
卓清潭定定的看着谢予辞的眼睛,再次发问:
“为什么我便不可能是在担心你呢?”
谢予辞愣了一瞬。
他动作极慢的缓缓抬起头来,与卓清潭那双如同东海泉眼一般让人无限沉溺的眼眸对视片刻。
然后,他猛地转过头去,语气十分冷静的淡淡道:“......看路。”
他却不知,此时这般仓皇转首,旁人虽然一时半刻无法看清他此时脸上的表情和神态,但此时他那只通红的右耳却陡然暴露于人前。
卓清潭看着看着,忽然轻轻的笑了。
这么多年过去,他真的没怎么变。
——难为情时便会红了耳朵,心情好时便会歪着头翘起一侧唇角,一双凤眼亮晶晶的看着旁人轻笑。
两人之间的气氛忽然有些古怪,一时之间谁也不曾再开口说话。
谢予辞此时虽然异常安静,但他手上的动作却依旧体贴细致。
他的一只手十分守礼的保持着距离、虚虚护在卓清潭背后,而另一只手臂则隔着厚重的衣袖稳稳扶住她的手臂。
他的分寸感拿捏的刚刚好,既让人觉得十分可靠有力,但又不会让人觉得过分亲密或是被桎梏住了。
就这样,两人难得一路无言,相伴而行,很快便到了“朝晖堂”门口。
堂内灯火恢弘,早已高堂满座。
但上首的一席座位却始终空着,为即将到来的贵客虚位以待。
此时,朝晖堂中众多仙门中人业已注意到了谢予辞与卓清潭,于是纷纷起身向谢予辞结印行叩拜大礼,齐齐跪覆于地。
“——拜见仙君!”
在一片人声鼎沸的行礼拜见的轰鸣声中,谢予辞一袭玄衣金线大氅,气势如虹。
他旁若无人的扶着卓清潭的手臂,神色淡然的穿行于朝晖堂中道两侧匍匐了一地人群。
那一刻,没有任何人会怀疑他的身份。
当他顶着那张俊秀容颜,无悲无喜的沉默着行走于人群中时,便是天生的神明之姿。
谢予辞生而身负神骨,是为半神之躯。
——其实,他本来也应算是半个天生神明。
但是,偏偏命运使然,因为造就孕育他的那股力量是混沌初开天地凶煞之力和鸿蒙紫气,还令他在诞生之初,便先天失去了神格......
......于是,便生生世世被世人冠上凶神之名。
此时,无数仙门中人伏低身体,虔诚的三跪九叩,带着无上崇敬的神态,惊喜若狂的跪倒于他脚下。
见此情状,卓清潭亦是微微沉默。
凡人终此一生,未必得见仙颜,修仙之人亦是如此。
多少人苦修经年,便是为了有朝一日大道得证,证明天地间当真是有天神之途的。
但数千年来不知为何,不论是仙神们的踪迹,亦或是什么奇异天降神迹异象,都渐渐难得一见了。
因此,也就难怪如今仙门百家弟子们见到谢予辞这个活生生的“仙君”,反应会如此之大。
所以,自她死后......天界究竟发生了什么?
九重天上的仙君们,为何这些年来渐渐极少临凡?
莫非在圣神帝尊闭天地死关之前,曾经下过什么神谕?
在众多将头颅深深埋在地下虔诚跪拜的人群中,有一张格外年轻的朝气蓬勃的脸,此时十分突兀的抬了起来,正笑盈盈的看着卓清潭。
是安罗浮。
卓清潭一怔,然后对着他笑了笑,轻轻推开了谢予辞扶着她的手臂。
谢予辞挑了挑眉,看着她步子极稳的从容走向安罗浮的方向,最后在他身边站定。
安罗浮被安排在了朝晖堂正座高台之下的第一个席位,此处亦是除了上方那张空着的首座席位外、排序第二的席位。
——甚至比他的父亲,九晟山一派之掌安品晗的座次更加尊贵靠前。
只因他此时代表的是四大仙门之首端虚宫,因此,便坐在了端虚宫的席位上。
若是平时寻常仙门大典或集会,上首高台上第一尊贵的席位,必然是属于端虚宫的。
只是此次情况又不相同,“仙神”临凡,凡人自然便只能坐在下首了。
安罗浮见卓清潭过来了,当即喜出望外。
他顾不上附近不远处冷着脸蹙眉向他使了一个眼色的父亲,当即利落的站起身来,一步便跑到卓清潭跟前,他眼中的光芒温暖而欢快。
“师姐!可算见到你了,你那日可吓死我了,现在身子如何了?”
卓清潭十分自然的将手搭在他伸来的手臂上,借力任由他扶着,含笑点头:“无须担心,早便没事了。”
谢予辞耳清目明,在不远处听得真切。
他极轻的“嗤”了一声......就装吧。
然后,他越过重重人群走向厅堂正前方的九层台阶,不再看向他们。
最终,谢予辞站定在上首高台上唯一的坐席前,挥袖轻摆,衣摆翩跹,飒然列坐于高台。
他淡淡道:“诸位不必多礼,请起。”
朝晖堂下阖目叩首行礼的众多仙门中人这才相继起身,结印一礼后,纷纷落座于自己的席位上。
卓清潭与安罗浮也跟着众人同时落了座。
场上秩序稍定,彭观海便笑吟吟的拱手道:“仙君愿意赏脸赴宴,实在是我等之荣幸。老朽已提前请来兖州府中席面做的最好的师傅提前准备,马上便可开席。
听闻天上的仙君们不食人间烟火,但仙君也可偶尔尝尝,想来别有一番滋味。”
谢予辞不甚热络的淡淡点头,微微颔首。
卓清潭看着有些好笑,说起来谢予辞在她跟前,似乎和在旁人跟前真的不太一样。
他在她跟前时,话虽然也算不上很多,但也绝对安静不下来的。
他们之间似乎总是有话可说的,大多时候也都是他先开口。
不过,当他面对其他人时,哪怕是对着晚青和灵蓉,谢予辞似乎也都是安静的时候居多一些。
从来都是别人说,他听,然后偶尔回复只言片语。
卓清潭轻轻挑了挑眉,含笑看着上首。
还别说,此时他玉颜冷峻、眉峰如刀,一袭镶嵌金线的贵气玄衣大氅加身,沉默寡言的端坐高堂之上的这幅架势,确实很有几分九重天上仙君的模样。
谢予辞对上她略显揶揄的视线,仗着下首的仙门中人不敢抬头直视仙君容颜,便有些玩味的对她眨了眨右眼。
卓清潭牵起一侧唇角,轻轻摇了摇头,淡笑着偏过头去,不再看他。
此时此刻,端虚宫宫主及众长老均在崇阿山太虚秘境中闭关加固秘境结界;而无妄海掌门李长风自从钧天崖秘境结界被破后,便一直不问世事。
因此,此间除了九晟山掌门安品晗和无妄海长老彭观海外,列作诸位居然大多都是仙门百家中的年轻小辈儿。
而且,谢予辞的“身份”特殊,能赏脸赴宴已是天大荣光,朝晖堂上自然无人胆敢叨扰。
除了安品晗与彭观海一齐近前恭敬敬过一杯酒水外,旁的小辈儿都在下面规规矩矩的坐着。
尤其是先前曾经见识过他出手的那些仙门弟子,一个两个更是战战兢兢、十分拘谨,哪敢上前来唐突仙君?
因此,谢予辞应付起来倒也十分轻松省事。
想当年他做“钧别”时,曾是九重天堕神汀神殿中最年轻、最知礼、最有天资的神官。
当年,他应付九重天上的差事尚且游刃有余。只要他不是诚心想要搞砸,应付这么几个凡人岂不是信手拈来?
这不,晚宴不过片刻,安品晗心中便对他再无怀疑,诚心敬他如仙神。
彭观海见识过他出手时的“仙尘”,更是对他奉若神明。
卓清潭默默看了片刻,便放下心来。
她转过头去默默拿起凭几上的茶盏,浅浅啜饮了一口。
谁料下一刻安罗浮便已经凑近,小声道:
“师姐,你还在服药,还是不要饮茶了。”
原来,他早已发现卓清潭正是服用了掌器堂炼制的丹药,这才勉强提起精神来赴宴的。
盖因今日卓清潭的身上有一股极淡的幽香,与她身上原来的气息不太一样。
安罗浮起先还没想起,后来忽然想起,这不正是罂粟的味道吗?
当日他们二人离开端虚宫出行前,储物法器中携带的全部丹药法器都是他的胞妹安羽浓亲自准备,再由他细心核查过一次的。
每一样物件于他而言,具是如数家珍。
因此他闻起这个味道,只略做一番联想,便知卓清潭必然是服用了他们出行前带在身上的寰罂丹!
寰罂丹是用四十余种草药炼制而成,其中用材最多的一味草药便是罂粟。
而罂粟若服用多了会致使凡人上瘾,但反之若用药得当,亦可镇痛提神,让人短期内精神大振。
只是,此物治标不治本,亦不可经常使用,否则便极其伤身。
安罗浮想到此处,不禁皱着眉头,小声道:“师姐,今日宴席虽然是无妄海的彭师叔极力举办,但其主要目的是为了拜会谢公子......啊不是,是谢仙君的。
其实今晚之宴,与咱们端虚宫实则关系不大。师姐既然身体有恙,又与谢仙君有旧,便是不来他应该也不会挑理。由我代表端虚宫列席彰显礼数即可,何需师姐勉强用药亲自赴宴?”
第117章 诘难
卓清潭轻叹,她本是担心谢予辞会露出马脚,被仙门中的长辈责难,因此特意陪同他前来,意外之时可以替他转圜一二,如今看来倒是她杞人忧天了。
于是,她温和的笑了笑,道:“说来此事倒是我任性了些,在屋子里拘了数日,听闻此间有热闹,便出来看看罢了。”
安罗浮却不信,他摇了摇头,低声道:“师姐,你就别瞒我了,你向来不喜热闹,更不喜欢去人多的场合。你可是因为担心谢仙君?”
他轻声安慰道:“师姐不必担心谢仙君,前几日兖州府拜月节当晚,城中乍现的那道力量惊天的神力,在场仙门众人谁人不惊不叹?没人敢再欺负他的。”
说到此处,安罗浮似乎又有些费解,他迟疑着问:“不对啊师姐......”
卓清潭轻轻放下茶盏:“嗯?”
安罗浮搔了搔头:“可是,谢公子既然是天上的仙君,仙力如此超凡不俗,又如此的道法高绝......
......那为何我们当初在皖州无暇镇初见他时,他会被豫丰年折腾的那么狼狈?......这也......太奇怪了吧?”
卓清潭神色如常的淡淡道:“可能是他在凡间游历时受过什么伤吧?亦或是当时神力阻塞或是不愿暴露身份,因此为不便施展仙术。”
安罗浮先是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旋即还是有些疑惑的问:
“哎?可是若是如此,那他拜月节那晚为何忽然又不介意暴露身份了呢?”
卓清潭微微语塞。
安罗浮脑子里似乎突然升起了什么奇怪的念头,他忽然记起前几日谢予辞出手暴露身份的原因,不正是因为他家师姐吗?
......当日他师姐在无暇镇如同天神降临一般为他解围,救下“龙游浅滩被鱼戏”的他,亲自为他送膳送灵符,待他又这般平易近人。
天啊,这不正是民间戏本子里常见的那种戏码吗?
——微服私访的“皇帝”落难民间,被一介民女所救。
然后帝王对其一见倾心,三千粉黛无颜色,从此收心为一人!
果然是这样!
一定是这样!
必然是这样!
他神色复杂的暗自偷偷再看了看卓清潭,若有所思的轻轻喃喃自语:
“原来如此......这样看来他果然不是什么好人......啊不,不是什么好神仙啊......这才认识多久?他也太过随便浪荡了些。”
卓清潭被他怪异的眼神看的一怔,她蹙眉问:
“你在嘀咕什么?”
安罗浮猛地醒过神来,连忙遮掩道:
“没、没什么!师姐,你吃菜!”
卓清潭挑了挑眉,虽然不知他为何奇奇怪怪,但是料想必然是因为谢予辞的缘故。
安静了没一会儿,坐在他们对面席位上的无妄海长老彭观海却忽然皱眉扬声招呼了一声。
“——卓掌宫。”
朝晖堂中登时一静。
按理说端虚宫的楌桪宫主并未下令昭告仙门百家废除卓清潭掌宫继承人的身份,而代表着端虚宫宫主身份的指环,也赫然还在她的手指上,卓清潭便始终还是端虚宫一人之下的贵人。
但她却又实实在在与四大秘境结界被破之事牵连甚广,还在受戒期间忽然离开崇阿山。
......虽然此行是为寻门中弟子下落,事出有因,但是日前她又掺和进了维护大妖的事态中去。
这一系列始料未及之事,让众人心中谜团难解。
因此,卓清潭此时的身份属实复杂且尴尬。
朝晖堂中仙门弟子们听到无妄海的彭长老此时开口叫她,不禁面面相觑。
要知道,无妄海负责看守的钧天崖秘境,便是第一个被破开的。而结界破开时,据说只有端虚宫的卓清潭一人在场。
......这就有些耐人寻味了。
彭观海是长辈,卓清潭听到他唤她,微微一顿,旋即放下了手中正要夹菜的玉箸,然后颔首一礼:“彭师叔。”
彭观海沉默了一瞬,似乎有些后悔此时开口了。
因为他方才余光悄悄瞥向上首高台时发现,当谢仙君听到他唤卓清潭时,亦放下了手中玉箸,静静注视着他们二人。
他这才忽然想起,这个卓清潭似乎与谢仙君有旧。
若他此时发难责备于她,怕是会惹怒了这位天上神君。
但是作为无妄海的守境长老,他既已开了口,若是此时除了寒暄外什么也不敢说,今后如何在仙门百家行走服众?
......只是,他在语气措辞上,恐怕要注意一些分寸,不可太过。
于是,彭观海静静注视了卓清潭一瞬,缓缓道:“卓掌宫,先前听闻凭津阁澹台阁主的传讯,似乎说你曾言......”
他侧过身来,恭敬的向上首谢予辞的方向拱手结印一礼,然后继续道:
“......曾言昔日出现在皖州无暇镇宿风谷秘境附近的谢仙君形迹可疑,许是先后破开两大秘境结界之人。可有此事?”
卓清潭静了一瞬,缓缓吐出一个字:“确有此事。”
堂上顿时一片轰然。
彭观海皱着眉,厉声对着下面众多仙门弟子道:“肃静!”
待堂中安静下来,他复又转过头看向卓清潭,沉声道:“但是,如今谢仙君的身份已然大白于天下,他既是九重天上下凡游历仙君,又如何会枉顾苍生安危破开凡间四大秘境结界呢?卓掌宫,对此你有什么解释?”
卓清潭微微沉默,她的右手食指在凭几台面上轻轻敲击着,这是她思考时下意识的动作。
谢予辞面无表情的看着他们,一时没有说话。
卓清潭尚未开口前,他不会贸然开口,以免他们说辞不一,反而给她带来麻烦。
卓清潭眉眼轻轻流转,不动声色的看了一眼上首的谢予辞,旋即偏转过头来,沉默片刻,缓缓道:
“彭师叔,谢仙君既为九重天仙君,想来先前便是我猜错了。”
彭观海闻言蹙眉:“什么?猜错了?那便当真奇怪了。”
他沉声不满道:“卓掌宫,若是这般说来,你更是难逃干系!此时看来,两大秘境结界破裂必然是与谢仙君无关,那又是谁打开了它们?
另外,我们几大仙门正是被卓掌宫之言误导,才会兴师动众率领精锐弟子们齐聚北地九晟山一带。而今掌宫一句‘猜错’便要作罢,莫非是在戏耍我们大家不成?”
他话音刚落,朝晖堂上一片寂静。
卓清潭蹙眉,她刚要开口,然而下一瞬一个语气十分冷清的中年男子声音忽然响起在堂上。
那人淡淡道:“彭师弟,此话有些过了吧?”
场中众人循声望去,旋即恍然。此时开口说话之人,正是九晟山掌门安品晗。
要知,安品晗为人孤傲,性格冷僻,从不喜与人结交攀谈。
即便是今晚设宴朝拜仙君,他亦是除了开场曾与彭观海一同上前、低调的向谢予辞敬了一杯酒水外,再没有开过口。
不成想此时,他居然在彭观海向卓清潭发难时忽然开了口。
彭观海闻声蹙眉:“安师兄,我知道贵派与端虚宫交情甚笃,但是一码归一码。此时便是楌桪宫主在场,亦要给我们一个说法的。否则长此以往,仙门百家可还有规矩在?”
安品晗不仅为人冷淡,语气更加冷淡。
只听他淡淡道:“哦?彭师弟,那你想要个什么说法?
安某若是没有记错,当日事出紧急,宿风谷秘境结界忽然被破,彼时在场的诸多仙门弟子众说纷纭,各抒己见,亦都有不同想法与猜测。
旁人说了他们的想法,清潭亦说了她的想法。彭师弟提及日后仙门百家的规矩,安某倒是不知,何时起咱们仙门百家的规矩是不能让人开口说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