卓清潭沉默一瞬,眉心极轻的动了一动。
凡间四大秘境结界本是她上一世神骨所化,她自是从未有过破开过这宿风谷秘境的结界的念头。
但是宿风谷秘境而今被破开,确实又是因为她将谢予辞带入了阵王,导致谢予辞取走了阵王里封存于宿风谷结界的那部分神力。
秘境结界中再无所需守护的那份凶神神力,便没有存在的价值,因此这才导致宿风谷秘境结界不破自破的原因。
所以,严格意义上说,宿风谷秘境结界之破,确实是她所累。
澹台东临见她沉默不语,旋即冷冷一笑:
“好个端虚宫的掌宫!好个仙门百家年轻一代的正道典范!——卓清潭!你无故破我凭津阁宿风谷秘境结界,莫非是想天下大乱不成?”
奚宁演闻言顿时蹙眉,他上前一步,沉声解释道:
“澹台阁主,此事中间尚有误会,请您先别动怒。
我们师姐弟来此确实只为寻找宫中失踪子弟,日前我和师兄岩池也曾经特意去凭津阁拜访阁主,便是想向您陈情此事,只是不凑巧您当日并不在阁主。
但是此事当日凭津阁值守的弟子,亦可为我们作证。至于告诉我们失踪的弟子们是在宿风谷秘境中的人,其实贵派的弟子豫丰年也认得。”
卓清潭蹙眉:“宁演。”
奚宁演静静道:“师姐,他既然使技诓骗我们,我们便无须心存不忍。”
卓清潭轻轻摇头,她不是心生不忍,她只是不想眼见事态更加复杂。
澹台东临微微一顿,旋即目光如炬,侧头看向身后。
立在他身后的豫丰年闻言微微蹙眉,不解道:“奚师兄,你话不要乱说,我何时认得引你们来宿风谷之人了?”
奚宁演正色道:“豫师弟,告诉我们端虚宫失踪的弟子们在宿风谷中之人,正是日前你抓住的那个凡人少年。他说自己在被豫师弟误抓前,便是从宿风谷中出来的。而且,据他说——”
卓清潭挥手打断了他,她微微摇头,轻声道:“宁演,不用说了。我已探查清楚,宿风谷秘境中并无失踪仙门众弟子。”
奚宁演一顿,洛岩池和安罗浮亦是同时惊疑的看向她。
卓清潭沉默一瞬,缓缓道:“总之,此乃我之过,无旁人无关,是我失察了。”
豫丰年忽然冷冷一笑,道:“好啊,那个小畜生果真不是什么好人,居然暗藏祸心,意在四大秘境。”
他犹豫了一瞬,轻声道:“师父,端虚宫的卓师姐想来也是救人心切,被他所蒙蔽。要不......我们便算了吧。”
澹台东临皱眉看了自己的爱徒一眼,旋即目光沉沉的摇头道:“若卓掌宫只是为了救人,而误入宿风谷秘境,老朽自然不会过分苛责于卓掌宫。但是如今宿风谷秘境结界已然被破,此事便不是小事!如何能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卓掌宫,你只说,秘境结界被破之事,与你是否有关?”
此言一出,谷外登时一静,气氛亦顿时紧张起来。
端虚宫几人神色一凝,安罗浮立即上前一步道。
“澹台阁主,我师姐当真只是为进去寻人,她怎么可能破掉贵派负责守护的秘境结界?这绝无可能!”
卓清潭微微沉默,片刻后却轻轻推开以保护之姿挡在她身前的同门师弟,缓缓道:
“澹台阁主,宿风谷结界并非晚辈所破,但结界被破确实与晚辈脱不开干系。这点,晚辈不瞒您。”
“好、好、好!”
澹台东临嘴角微微一抽,连说了三个“好”字,可见是气得狠了。
澹台东临眼中盛怒难消。
“卓掌宫,日前无妄海负责看守的钧天崖秘境结界被破之时,你也在当场。
若是老朽没有记错,楌桪宫主那次便已封住你周身灵脉,将你带回端虚宫禁闭,你今日却又纡尊降贵、大驾光临来了我皖州,老朽真不知是该荣幸,还是该自认倒霉!”
卓清潭微微一顿,片刻后轻轻垂下眼眸。
“澹台阁主,家师与端虚宫中众位长老,如今具在崇阿山太虚秘境闭关未归,晚辈身为端虚宫掌宫,出山寻找失踪弟子责无旁贷。
秘境被破与晚辈有一些关联,但晚辈绝非有意为之,我亦会拼尽全力守护余下两大秘境,固守仙门弟子的本分,请您信我。”
澹台东临闻言却冷冷的笑了一声。
“哦?并非有意为之?但是恰逢卓掌宫在宿风谷秘境逗留,而我凭津阁授命守护数千年的宿风谷秘境结界便又无故被破。老朽就算再想相信卓掌宫的为人,相信这一切都是巧合,但老朽手中的仙剑,恐怕都不能答应!”
他话音一落,当场凭津阁弟子立刻举起手中仙剑和法器,将他们团团围在中间。
两大仙门对峙,周围其他仙门弟子们面面相觑,一时踟蹰,不知该如何自处。
浮光门的季程晓微微一顿,他下意识站在端虚宫这边,沉声道:“澹台阁主,宿风谷秘境结界被破,您心急如焚、惊怒难消,我等亦是感同身受。
但是,卓师姐素来为人端方,克己复礼,经年行侠仗义斩妖除魔,从未有过丝毫行差踏错,此间必然是有什么误会的。”
在场曾经受到过端虚宫和卓清潭师姐弟恩惠的仙门弟子们,此时见有人开了先河,便纷纷开口帮忙说和。
其实,对着当世第一大仙门端虚宫的掌宫举剑相向,就连凭津阁的弟子们也大都互相对视,犹豫不决。
但是碍于阁主的命令,却又不敢不从。
一贯好勇斗狠的豫丰年,此时有些迟疑的看了看神色平静、遗世独立于人群中的卓清潭,然后偏过头轻声对自己的师父劝说道:“师父,照丰年看来,此事多半就是巧合而已。”
他四下看了看,俯身附在澹台东临耳边,小声道:“师父,况且卓掌宫已是端虚宫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下一任宫主......她破坏四大仙门负责看守的秘境结界,不仅于自己没有半分好处,更无异于是自毁长城。
卓掌宫不论如何,都没有理由这般行事。师父您万万不可大动干戈,否则日后因此伤了两派和气,便难以转圜了。”
澹台东临素来宠爱这个天资优秀的关门弟子,平日也能听进去他的几分话。
此时听他此言,心知此话在理,因此亦微微沉默。
豫丰年这话说的不假,以卓清潭今时今日在仙门百家的名望,以及在端虚宫中的地位,她实在没必要冒天下之大不韪,去犯下此等滔天罪过。
就好比凡间的一国之储君,若不是失了心疯,便不会自毁长城无故屠戮自己的国土。
但是......
澹台东临眉心微皱,若是她卓清潭......根本就不是“人”呢?
他记得真切,当日四大仙门之一的无妄海授命守护的钧天崖秘境结界被破之日,钧天崖中那股十分强大、消之不散、去之不尽的强大凶煞之力,绝非凡人之力可以造就而成。
甚至,不是寻常大妖可以留下的!
地心焱火喷涌而下,卓清潭明明灵脉伤创,失去意识,却还能留下性命,这本就十分不合常理!
更何况,当时端虚宫楌桪宫主虽然什么话都没告知他们其他几派的掌门,但楌桪宫主的脸色却难看的要命。
由此看来,卓清潭此人身上,必有隐秘不足为外人道之事!
正如她自己所言,宿风谷秘境结界哪怕不是被她所破,她也必然脱不开干系!
澹台东临的视线紧紧锁定在卓清潭身上,片刻后,他忽然冷冷道:
“卓掌宫,老朽知道你自幼天资过人,纵横仙门少于敌手,更是将贵派的至高心法‘沧海毋情决’修炼至楌桪宫主之上。
若是放在过去,恐怕老朽亦不是你的对手。但老朽亦知晓,你此时周身灵脉被封,是断然无法使用灵力仙术。若你强行用灵力破开楌桪宫主于你灵脉上的封印,你也必然身受重伤,几经生死。所以,老朽想,卓掌宫你应该不会犯糊涂吧?”
洛岩池师兄弟三人闻言具是眉头紧皱,下意识握紧手中仙剑。
卓清潭却静静的看着他,未发一言。
澹台东临沉声道:“卓掌宫,老朽并不想伤你。但是,亦不能放你来去自如,将我凭津阁如履平地。
此事若没有一个真相和交代,老朽怕是不能放你离去。还望卓掌宫束手就擒为好,不要让老朽动手为难。”
卓清潭沉默一瞬,忽而展颜极淡的笑了。
她轻轻道:“阁主,您多虑了,您与家师同辈相交,便算是清潭的长辈。即便晚辈灵脉未被封锁,亦不会冒犯于您,与您大动干戈。”
听到她这话,不论是澹台东临,亦或是周围凭津阁的弟子们,都下意识的松了口气。
虽然传言中卓清潭现在浑身毫无灵力,如同凡人一般无二。但她多年积威之下,端虚宫掌宫经年威望当前,如若可以,他们亦是不想与之交手。
洛岩池皱眉沉默着看向她,奚宁演和安罗浮亦是闻言大惊,转头蹙眉看向她。
“师姐!”
“师姐?”
卓清潭安抚的向他们微微摇头,再次转向澹台东临,然后低声道:
“澹台阁主,不管您信与不信,贵派负责守护的秘境结界中封印之物,如今确实已被有心之人取走。或许他的下一个目标,便是九晟山冥王沟秘境结界封印之物。
当然,也有可能事实并不是如此,只是在下的猜测。但是我们与其在此争执纠缠不休,不如尽早传讯于九晟山提早防备,才是正事。”
澹台东临闻言冷笑了一声。
“传讯九晟山防备秘境结界之事,我凭津阁自然不会遗忘。但卓掌宫你自己身上的嫌疑还未洗清,还是避避嫌,不必操心其他仙门之事了。”
卓清潭静静看了他一瞬,忽而垂头轻轻一笑,然后淡淡摇头。
“澹台阁主,晚辈自会跟您暂回凭津阁,任凭阁主处置。但我的三位师弟却并未犯戒进入贵派秘境,亦无任何过错,仍是自由之身,还望贵派不要为难他们。”
“——师姐!”
澹台东临微微一顿,然后收起手中长剑法器,缓缓点了点头。
“这是自然。洛少侠,奚少侠与安少侠乃是楌桪宫主爱徒,亦是我凭津阁的贵客,他们,自然是可来去自由。”
旋即,他的目光定定看向卓清潭,沉眸缓缓道:
“至于卓掌宫吗......”
“抱歉,在楌桪宫主未曾出关亲赴敝派,为你作保之前,你在凭津阁中将不再是贵客,亦不会被当作端虚宫的掌宫敬而相待,而是——仙门犯戒戴罪之人。”
卓清潭轻轻一笑,无惧亦无怨。
“无妨,那便——叨扰贵派了。”
第79章 身陷囹圄
凡间四大仙门之一的凭津阁,便建在无瑕镇与宿风谷之间的一处平敞辽阔的湖面中。
此湖万年前本无名字,后来因仙门凭津阁在此发迹壮大,因此得名“凭津湖”。
湖面上层楼叠起,楼阁高耸,远远望去便如海市蜃楼一般,玄之又玄。
此时,一名凭津阁弟子正端着一份食盒走在曲径蜿蜒的楼阁廊庭之间。
走着走着,他迎面遇到了几名同门师兄弟,便打了声招呼。
“几位师兄带着仙剑法器,可是要去演武阁修习剑术?”
其中一名凭津阁男弟子闻言点了点头。
“正是,刘长老新传授了我们一式剑法,招式未曾熟悉,我们还需去巩固练习一番。”
而另一名凭津阁弟子则蹙眉看着他手中提着的食盒,疑惑的问:“方师弟,你这是要做什么去?”
提着食盒的方姓少年看了看四周,见四下再无旁人,于是凑到两位师兄面前,小声说道:“师兄们还不知道吗?”
其中一名凭津阁弟子蹙眉问:“知道什么?”
方姓少年压低音量,小声跟他们说道:“......端虚宫的那位,现在便被关在咱们阁中。”
那名提着仙剑凭津阁弟子微微惊讶的“啊”了一声,然后若有所思的道:
“先前听昨日与阁主一同去宿风谷的弟子们说过,没想到这居然是真的?端虚宫的......”
他说到此处,亦是下意识的压低了声音。
“——端虚宫的卓师姐,当真被咱们凭津阁收押了吗?这,这是否不太妥当啊?”
那提着食盒的方姓少年弟子闻言想了想,他搔了搔头,略带迟疑的道:
“......也是。端虚宫乃是咱们四大仙门之首,端虚宫的掌宫地位极其尊崇,在端虚宫中位同宫主一般无二,按理说咱们如此这般,确实是不合规矩的。”
先前那名凭津阁弟子却皱眉道:“但是,我听闻端虚宫的掌宫此次可是破开了咱们凭津阁奉命守护了数千年的宿风谷秘境结界,这罪名可就大了!
别说卓掌宫如今还不是端虚宫的宫主,便是端虚宫宫主本人,若破了其他仙门负责守护的秘境结界,这亦也是重罪,非得给大家一个交代才行。”
先前那个提剑的凭津阁弟子闻言却摇了摇头,道:“可是我却不曾听闻秘境结界是卓掌宫所破,我听当时在场的师兄说,卓掌宫只是有嫌疑,牵连其中而已。
听说是有歹人以端虚宫失踪弟子行迹诓骗了她一同进入秘境,然后又趁她进入阵王不备之时,取走了秘境结界中的宝物。
宝物既然消失,秘境结界作用便不再,因此才导致我派秘境结界自行消散。”
另一个弟子听了先是沉默,片刻后却还是皱眉道:
“可是不论怎么说,她既将歹人一同带进了宿风谷秘境,那便与结界被破脱不开干系。
不过,卓掌宫既然是无心之时,亦不是主谋,不知阁主究竟打算如何处置她。”
他想了想,又转头问那方姓的少年。
“方师弟,你便是奉命给端虚宫的卓掌宫送饭的吗?”
那方姓少年闻言点了点头,回答道:“正是,阁主命我每日去锁芯牢为卓掌宫送食水。”
“锁芯牢?”
那稍年长些的凭津阁弟子闻言蹙眉。
“锁芯牢地处凭津湖湖底,十分阴冷潮湿,其中内设阵法可令被关押之人周身灵力闭塞无法使用。
但是,听闻端虚宫的卓掌宫周身灵脉本已被楌桪宫主封住了,为何还要将她关在锁芯牢中?这......没有这个必要了吧?”
先前那名提着仙剑的凭津阁弟子也是静了一瞬,他思忖道:
“想必阁主是为了更加保险一些?毕竟她可是......卓清潭啊......”
三名弟子说到此处,同时沉默。
......对啊,被羁押在凭津阁的不是别人,那可是卓清潭!
年轻一代仙门百家弟子心中,不可撼动的丰碑一般的人物。
她年纪虽轻,但是据仙门流传甚光的江湖传说,其在灵力、心法、剑术上的造诣,早已经胜过很多仙门的掌门和长老。
否则,也不会年纪轻轻,便被端虚宫的楌桪宫主破格赠与端虚宫宫主信物,代师执掌端虚宫要务。
这样的人物,确实再怎样小心戒备都不为过。
不过,昔日犹如高岭之花、临江仙人一般的人物,如今却身陷囹圄,落于尘埃。
三名凭津阁弟子此时心里不知怎么的,倒是都颇有几分不是滋味。
正在此时,另一名穿着凭津阁内门弟子深紫色道袍的弟子远远向他们走来。
三名弟子见到来人神色一肃,连连躬身行礼。
“豫师兄!”
“豫师弟。”
“丰年师兄。”
豫丰年点了点头,他漫不经心的“嗯”了一声,向方姓少年伸出手去。
“方师弟,这便是送去锁芯牢的食水吗?交给我吧,师父已将这差事交给我办了。”
那年轻的方姓凭津阁弟子闻言一怔,他犹豫一瞬,却不敢违命,恭敬的将手中的食盒递上前去。
“是,豫师兄。”
豫丰年接过食盒,向他们微微点头,也未曾与他们寒暄,直接转身离去。
他穿过凭津阁中交错纵横,起伏多变的条条廊道,最终停在一处密道石门旁。
然后,在向石门旁守门的几名弟子出示了令牌后,他提着食盒顺着石道继续向下。
那石道越往下走,光线便越是昏暗,走到后面几乎是完全漆黑一片。
只有豫丰年手中的火把,照映出来一团微弱火光。
也不知走了多久,似乎越往下空气便越湿冷,等到豫丰年站在石道尽头的那座石牢门口时候,他口中呼吸时呼出的空气都已带上了白色霜气。
豫丰年将手中的火把插在门口的火架上,旋即用空出来的那只手结印于胸前,以凭津阁功法口令,打开了面前沉重的石门。
石门许是经久失修,顿时发出一声沉闷的摩擦地面的钝响。
“——嗞。”
豫丰年再一次拿起火把,他站在石牢门口蹙眉看向里面,轻声喊了一声:
“卓师姐?”
片刻后,一道低哑清冽的声音从里面响起,轻轻回应他道:“嗯。”
豫丰年蹙眉寻着声音的方向,举着火把向里走去。
最后,他停在了石牢中一处湖水倒灌的水面上。
然后,豫丰年神色震惊的看着水面之间,被锁链扣住手腕脚腕,缚于刑架上的女子。
她居然被这般......“安置”?
其实,豫丰年还很年少,年纪也极小。
身为凭津阁阁主的爱徒,他平日里自然也极少会涉足阁中腌臜之地。
这一次,亦是他第一次下到凭津阁地牢最底层传闻中的那间锁芯牢。
——先前他居然从来不知,原来关在锁芯牢中的犯人,是要被锁住手脚,缚在刑架之上的。
而这些锁住人的手脚的刑架,便是那锁芯牢中束缚犯戒之人灵力运转的法器。
豫丰年下意识蹙着眉头格外认真看过去。
只见此时,卓清潭单薄的身体被锁芯牢中水牢之上的刑架牢牢绑缚住,四个铁环紧紧扣住她的手腕与脚腕。
在她手腕裸露出来的皮肤上,红肿的勒痕清晰可见。
——这束缚犯戒之人的铁环与被锁之人的肌肤,居然一丝缝隙都没有。
他不禁皱眉道:“锁芯牢居然是这样羁押人的?这般被缚住手脚,身体何其疲惫,便是一刻也不得放松,这也太折磨人了。”
“卓师姐,我马上去与师父说说情,将您换个地方关押吧。”
卓清潭轻轻偏过头去听他说话。
她虽然六识被涂雪碧削弱半数,但是锁芯牢中空间密闭,声音回响也极大。
因此,身处此间,倒是丝毫不会耽误她听清旁人的话。
卓清潭听到豫丰年此言,虽然领情,却还是淡淡笑了笑,轻声道:
“不必,澹台阁主既然选择将在下羁押于此处,想必是经过深思熟虑的。此处清净,无人叨扰,是个平心静气的好去处。豫仙友不必麻烦,”
豫丰年蹙眉,这样捆着人,可怎么用饭呢?
他立即飞身到水池之中的刑架旁,准备结印施法,暂时先将卓清潭放下来。
锁链解开的瞬间,卓清潭的身体再没有受力点。
她周身的灵力亦无法使用,便不受控制的向前颓然倾倒坠落,被等在一旁用灵力悬浮于半空中的豫丰年一把扶住。
他施法将她带离水池之上,一同落在旁边巨石地面上。
“卓师姐。小心!”
豫丰年将她扶到一旁石壁旁坐下,这才惊觉自己手中搀扶的这具身体,居然轻得如此骇人。
卓清潭就着他手中力道,将身体靠在石壁上,盘膝而坐。
她微微喘息了片刻,方才轻声道:“豫仙友,有劳了。”
豫丰年眉头皱的死紧,他沉默一瞬,缓缓看着她道:“卓师姐,你若是知道什么,还请尽快向我师父如实相告为好。
这锁芯牢地处湖底,阴寒入骨,你身体单薄,又没有灵力傍身,待久了怕是要受不住的。”
卓清潭微微一笑,她轻叹道:“豫仙友,非是我不说,而是我先前与澹台阁主所言句句属实。
你之前遇到的那名少年,如今确实已取走了贵派奉命看守的宿风谷秘境中封印之物。不知贵派是否已经传讯示警于九晟山和我端虚宫?”
豫丰年点头,回答道:“此事师父已用仙法,即刻向九晟山和无妄海分别传讯。
目前无妄海的众位仙友已经奉无妄海掌门之命,赶赴九晟山驰援了,我们凭津阁稍后也会前往,共同协助九晟山防御外敌。至于端虚宫......”
他微微皱眉,看了她一眼,继续道:
“端虚宫亦有贵派洛师兄传讯,卓师姐不必担忧。”
卓清潭闻言点了点头,她的眉间始终有一丝无法消散的隐忧。
她沉默一瞬,片刻后轻叹了口气。
“如此......也好。”
若是谢予辞当真意在破开结界,他们这些凡间仙门便是准备再多,也未见得有用,但是总比毫无准备的好。
豫丰年见此,却挑了挑眉:“卓师姐,那人不过是一个有些古怪的凡人而已。即便是他不是凡人,当真是什么隐藏了妖元的恶妖,我们四大仙门中三大仙门齐聚,难道还怕收拾不了他吗?”
卓清潭却轻轻摇了摇头。
“豫仙友,那人已拿到宿风谷秘境结界中封印之力,此时的他,早已不是你先前在宿风谷外所遇的那个可以任你摆布的凡人少年。”
遥想当年,谢予辞被她用自己的神骨所镇压封印,周身神魂体魄一分为四,分封镇于人间,钧天崖、宿风谷、冥王沟、崇阿山各存放了其四分之一的神力,而他的本体亦被封印于崇阿山太虚秘境。
如今谢予辞用钧天崖那四分之一神力幻化出一个临时的身体供他使用,又拿到了宿风谷中那四分之一的神力,便是等闲九重天的仙君,恐怕都不再是他的敌手。
神力和仙力,虽只一字之差,实力之间的差距却犹如鸿沟壁垒,相距甚大,无从追赶。
豫丰年却十分骄傲的扬起下巴。
“卓师姐,你不必担心。那小畜生若是当真还敢再去九晟山造次,我三大仙门必然叫他有去无回!”
卓清潭听闻这番不知天高地厚的言论,却淡笑着微微摇头。
上古凶神谢予辞神力全盛之时,便是与九重天上的上古圣神都有一战之力,圣神帝尊尚且不敢与他大动干戈,担心他们一战会影响三界。
他们这些凡间仙门中人,根本不知自己此时面对的是怎样的存在。
哪怕如今的谢予辞只有原来四分之一神力可以使用,也绝不是他们所能抵挡得住的。
她沉默片刻,忽而轻轻问豫丰年。
“豫仙友,我的师弟可还在贵派中?”
豫丰年点了点头,回答道:“三位端虚宫的师兄挂念卓师姐,所以一直不愿离去,我们凭津阁也一直以礼相待,如今三位师兄便在阁中客舍暂住。”
卓清潭轻轻颔首。
她微微沉默一瞬,轻轻抬手摘下自己腰间的琅琊玉递向豫丰年,然后轻声说道:“豫仙友,此物为我的琅琊玉令牌,请替我转交我师弟洛岩池暂管,让他传讯端虚宫弟子们开启封山大阵,做好防备。
只是,守护九晟山之事,我端虚宫弟子怕是不能再分出人手相助了,崇阿山的太虚秘境亦是十分重要。”
崇阿山的太虚秘境,才是封印了谢予辞那副拥有神骨的半神之体所在。
她想了想,又轻声补充一句道:
“不过,我四师弟安罗浮乃是九晟山安掌门的嫡子,他或可随诸位同行,驰援九晟山。想来先前无我诏令,他不敢擅自行动归家相助。
请你帮我传话于我师弟罗浮,我准许他回九晟山守护家人,稍解他心中的惦念焦灼。他仙法灵力不俗,想来亦可为诸位平添几分助力。”
豫丰年看了看面前那块白玉无瑕的玉牌,又看了看卓清潭冷静自持的清秀眉眼,旋即点了点头。
他接过琅琊玉,正色道:
“多谢卓师姐大义。丰年定不辱命,必会稳妥的将此物转交给端虚宫的洛师兄。”
卓清潭闻言轻叹一声,然后缓缓摇了摇头。
“守护四大秘境结界,本是我仙门四大派弟子的职责,但钧天崖、宿风谷秘境相继被劈,其间种种缘际,我亦难辞其咎,因此实在当不得豫仙友的谢。”
豫丰年微微沉默,他见卓清潭情绪不佳,遂打开放置在一旁的食盒,转移话题道:“卓师姐,还是请先用饭吧。”
食盒并不大,里面放着一荤一素两盘小菜,还有两个馒头一壶热茶。
虽然不算丰盛,但也不算苛待。
想来若不是卓清潭身份特殊,单单只作为阶下囚和戴罪之身的话,是断然不会享受到这般礼遇的。
卓清潭自出了宿风谷秘境拿回前世过往记忆后,便始终觉得心力交瘁,心中思绪万千,无一刻安生。此时,更加是半点胃口都没有。
但是一想到后面兴许还有无数的事情等着她,而她如今这幅不甚结实的凡人之躯,又实在禁不起再多的折腾。
于是,她静默一瞬,还是接过豫丰年递来的筷子,轻声道了声谢。
豫丰年正要将饭菜端出来,目光落在肮脏的满是尘土的地面上时却微微一顿。
他沉默一瞬,旋即脱下自己那身玄紫色的凭津阁弟子外袍,铺在了地上。
然后,才将食盒中的碗筷餐食端出来,放在他那件外袍上。
卓清潭微微一怔,有些意外的缓缓抬头看了他一眼,轻声道:“多谢。”
其实,她先前在无瑕镇时,曾经给了这位向来骄傲的凭津阁弟子一个很大的没脸。
她属实没有想到,豫丰年居然会如此不计前嫌、周到细心的关照她。
豫丰年闻言却轻轻摇了摇头。
“虽说我师父事出有因,但如此相待卓师姐,确实是凭津阁招待不周。”
卓清潭笑了笑,微微摇了摇头。
她用筷子刚刚夹起馒头,忽然想到了什么,再次蹙眉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