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蓉有些委屈的扁了扁嘴,然后小声嘟囔了一句。
“我是妖,又不是人,干嘛要学礼仪规矩?......”
晚青暗自用手肘用力怼了她一杵,灵蓉这才不敢再吭声了。
其实,灵蓉过去一直以来认识的人,都是那个受教于往圣帝君座下,一派纯然、心思单纯、克己复礼的九重天堕神汀神殿神官钧别。
——而不是那个生于混沌、天生神骨、风流不羁、万事凭心的凶神谢予辞。
但是谢予辞与当年的钧别,其实本就性情不尽相同。
她当年早就习惯了在钧别面前冒冒失失、言语不敬,但却总是不能明白,谢予辞面前,其实是不容人放肆的。
诞于天地间数万年,谢予辞,其实也只在一个人面前低下过他那颗骄傲的头颅。
但那个人,却从来都不是灵蓉。
晚青沉默片刻,不动声色的瞥了眼一旁那个静谧不言、气质端华的女子,忽然轻声道:
“主上,敢问这位、这位......姑娘,为何会出现在咱们破月小筑?”
谢予辞目光沉静的默默看了晚青一眼。
那一眼明明无甚实质和攻击性,但晚青却下意识心底一顿。
她知道,自己这话问的......逾越了。
谢予辞静默一瞬,忽而展颜一笑,就像先前的一切都是晚青的错觉。
“这位啊......这位乃是端虚宫掌宫,卓清潭、卓仙长。卓姑娘在无暇镇时曾救过我性命,于是我心生感激,好心邀仙长同游,共赏北地风光,仅此而已。”
卓清潭闻言轻轻挑了挑眉。
......这人,明明是他从凭津阁将她挟持至此,此时却说硬生生被他说成是“好心”邀请她同游......
也亏得他方才还曾振振有词的说教那位名叫“灵蓉”的姑娘不懂礼仪。
若是让她来说,这普天之下最不守规矩,也最不守礼数的人,分明就是他了。
卓清潭不动声色的淡淡看了一眼晚青。
这孩子......长大了。
她如今的变化真的极大,虽然容貌并没有什么大的差别,但整个人却仿佛脱胎换骨,几乎与昔年那个仙山岱舆不过二百岁的小螣蛇判若两人。
而晚青此时,正在用不甚认同、欲语还休的表情看向谢予辞。
她似乎是有话要说,但是似乎又不知如何开口为好。
晚青必然已经认出了她的模样,否则,她此时的表情便不会是这般纠结又复杂难言。
太阴幽荧生于混沌初开的上古时期,而上古诸神的相貌形态,本就各自都是古往开来的独一份,等闲凡人不仅无法比拟,更在外貌上极少会雷同相似。
卓清潭知道,晚青定然没想到谢予辞居然会将她带回来。也亦看得出来,晚青并不希望谢予辞再与自己过多接触。
卓清潭微微叹息,只是晚青或许并不知道,昔年谢予辞的全部神力和本体,如今被封锁在四大秘境中心处的阵王中。
而他若想提前破阵拿回自己的神力,便需要她。因为这三界当中,便只有她卓清潭的神魂,才能为他开启阵王,释放被封印的神体与神力。
晚青听闻谢予辞这番明显是托词的介绍,不由微微一顿。
但是与此同时,她心底更多的其实是不解和讶异。
她的思绪犹如惊涛骇浪一般,汹涌而迷茫。
因为九千多年前,往圣帝君太阴幽荧明明已经神陨道消,不复存在了。
而上古上神若是元神具散,便会彻底魂归于混沌——比如上古时期的女娲上神、盘古上神等几位早已作古的上神们。
上古上神的使命终结、魂归混沌,就此化作虚无,是绝对不可能再次转世投胎为凡人的。
......那么,往圣帝君太阴幽荧呢?
此时静静端坐于她面前的这位长相与神态均与昔日的往圣帝君一般无二的女子,到底又是个什么样的存在?
她当真是往圣帝君吗?
亦或是当真如同主上所言,只是他巧遇邂逅的一名与往圣帝君形貌相似之凡人?
可是,上古诸神的容貌是不可复刻的。
——关于这点,这是他们这些修行了上万年的“老妖”们心照不宣、和心知肚明之事。
旁的不说,她自己也在这凡世间行走过近万年时光,见过形形色色的人与妖,但从未见过如此神似往圣帝君之人。
晚青眉头微微皱起,沉默的思索着。
灵蓉一脸莫名其妙的看着房间内的几人,她并不知他们几人之间的前事过往,但却敏锐的察觉,此时她们三人之间的气氛十分古怪。
其实遥想当年,灵蓉对往圣帝君的认识,也仅限于钧别提起帝君时崇敬钦慕的寥寥数语罢了。
昔年她那种小小下界妖物,从来不曾有幸见过往圣帝君太阴幽荧,因此并未察觉到卓清潭有什么特别。
如果一定要说有什么特别......那就是特别......好看?
晚青沉默了,有些话当着灵蓉的面,她是不好多问的。
于是,最终她只是佯作不知,微微松开紧锁的眉峰,点了点头道:
“原来如此,既然仙长是主上的救命恩人,那便是我们破月小筑的贵客了。只是......”
她微微一笑,转头意有所指的看了谢予辞一眼,然后轻笑着对他说:
“只是,主上,倚凇居乃是您的寝居,卓仙长在此怕是多有不便,不若让晚青再为卓仙长另寻一处院落可好?
小筑中的听潮阁景致壮阔雅致,下人们也时常打理,既洁净无尘,又可揽月观景,晚青瞧着是极好的,倒也配得上卓仙长的气度......不若,我这便带卓仙长去听潮阁安置休息吧。”
谢予辞闻言挑了挑眉,他轻笑一声,曼声道:“晚青,你素来是极为体贴周到的,不过......”
他似笑非笑的看了一眼卓清潭,缓缓继续道:“不过,既然谢某说好要好好招待卓姑娘,自然是要事事躬亲、亲力亲为了。
——至于卓姑娘的住处么,倚凇居院中房间众多,倒也不缺卓姑娘的那一间。”
卓清潭眉心一跳。
她不动声色的挑起一边的眉峰,微微眯着眼费力的看着谢予辞。
他居然要将她拘在身边?
......莫不是怕自己脱离他的视野掌控寻到机会偷偷跑了,耽误了他开启秘境阵王的大事?
灵蓉一听闻谢予辞居然要将这个来历不明的仙门女弟子留在倚凇居同住,当即不高兴了。
她柳眉倒立,便险些要管不住自己的脾气当场发作。
但是晚青却微微一顿,拉住她的衣袖,还略带警告的向她摇了摇头。
然后,她沉默的看了看谢予辞,又看了看卓清潭。
片刻后终于还是微微屈膝,轻声道:“是,既然主上已有更为妥善的安排,晚青自然无有不从。”
她拉了拉面上似有不忿之色的灵蓉,复又轻声问道:
“主上,不知您要将卓仙长安顿在倚凇居中哪个房间?如今节气已近夏末初秋,北地九月便已天寒地冻,我也好提前布置些火盆暖帐,以免怠慢了贵客。”
谢予辞闻言淡淡笑了,摆了摆手:“不必如此麻烦了,她便住在这间。”
这回,晚青和灵蓉闻言同时怔住了。
这间可是谢予辞自己的房间啊,房间里面也只有一张床榻......
难道他是要与她共处一室、同床共枕不成?
谢予辞偏头看见她们此时的神情,不禁“扑哧”一声笑出声来。
他轻轻摇了摇头,凤眸微转,叹道:“你们在想什么呢?此处房间景致最佳,自然是要留给贵客的。至于谢某,再去隔壁另寻一个房间便是了。”
卓清潭听到他这般说,这才微微蹙了蹙眉。
她先前不知,此处原来这是他的房间吗?
他......到底是想要做什么?
晚青和灵蓉闻言却同时松了一口气。
晚青遂点了点头道:“是,主上,那我们这便去将这间房间的隔壁再好生收拾一番,为主上添置些趁手惯用的物件。”
谢予辞摆了摆手,点头示意她退下。
于是,晚青拉着依然十分不高兴的灵蓉退了出去。
待她们刚刚走出房间,进入庭院中,灵蓉的抱怨声便若有似无的传进了房间内,她十分不高兴的小声抱怨道:
“阿婆,你拉着我作甚!你没瞧见那个女子生的何等容貌做派?浑身上下明明半点灵力都没有,还长成这般病弱不堪的模样,她要怎么抓妖除祟?只怕一百来岁的小妖都能整治了她去,还自诩是仙门弟子?
我瞧她分明就是恃美行凶,想要勾引谢予辞。不对!听说有些邪门的仙门还搞什么‘双修’邪术?她长成这样又这般柔弱,该不会是哪个邪门仙门养出来的——”
“住口!”
晚青闻言一惊,这丫头真是越来越口无遮拦!
她连忙狠狠拧了灵蓉一把,呵斥她道:“主上说的没错,你实在是太没规矩了!无法无天,什么话都敢乱说!快快住口,若是让主上听到了又有你的好看!”
“切!”
灵蓉先是疼的“嘶”了一声,旋即又哼唧了一声,脸上的表情十分不爽。
但是许是谢予辞的压迫感十足,她的声音还是下意识压低了许多。
“不是啊,阿婆你说,谢予辞他怎么回事啊?他明明不是这样色令智昏的人啊?我认识他这么多年了,之前从不曾见他如此这般莫名其妙。
那女子一定是有什么问题!说不好真是给他下了什么迷魂咒了——”
晚青颇有几分无语的拽着她,制止她道:
“你可长点心吧......得了,快些去干活,别说这些有的没的了,半点没有正形。”
两个人相携离开倚凇居,去别的院落清点物品,声音渐行渐远,渐渐的便听不真切了。
谢予辞挑了挑眉,他脸上面无表情,从神色上并看不出什么喜怒。
她们自以为声音不大,但是哪里避得开他的耳目。
谢予辞淡淡扫了一眼此时安静的偏着头坐在不远处那张沉木椅上,波澜不惊的卓清潭。
心想,倒是多亏了她如今是这般半盲半瞎的模样,倒是不会听到她们如此议论于她。
卓清潭微微眯着眼,看向门外的方向。
其实,以她如今的目力,距离如此之远,面前的景物她早已看不真切了,门外的视野也大多是模糊不清的。
在一片寂静中,她忽然轻声问道:“谢公子,你的朋友们走了?”
谢予辞听了后轻轻笑了笑,然后点了点头。
“没错,她们已走了,莫非,卓姑娘是有什么悄悄话要单独与谢某说吗?”
卓清潭微微一顿,旋即淡淡摇了摇头。
“悄悄话倒是没有,只是鸠占鹊巢,占据了谢公子的房间,似乎不甚礼貌。方才那位晚青姑娘所言甚是,贵宅中的‘听潮阁’在下倒是觉得不错。”
谢予辞却摇了摇头笑道:“那可不行,卓姑娘有所不知,听潮阁虽然景致极佳,但是位置却偏远,一直没什么人烟。
谢某既然说过要好好尽一尽地主之谊,怎么能将贵客安顿到那般偏院荒芜的院落,自然是要放在身侧,亲自好好招待的。”
果然,她就知道,她的游说无效。
看来谢予辞是打定主意要亲自看守她,提防她脱逃跑掉。
但是他若只是想将她拘禁于此,而非要将她带去九晟山冥王沟秘境开启阵王,倒也算是不幸中的万幸了。
只要谢予辞不妄动去九晟山和崇阿山的念头,随他想做什么吧。
卓清潭沉默片刻,轻轻偏开头,不再多做争执,居然颇有几分顺从安抚的道:
“既然如此,那在下就不再推辞了。多谢谢公子盛情款待,只是如今在下已有些疲累,想要休息片刻,不知公子可否回避?”
谢予辞定眸于她苍白瘦削强撑精神的脸上一瞬。
她脸上的疲惫确实不是假的,于是,他淡淡道:“这是自然,卓姑娘先行休息吧,待你休息好了,晚上谢某再备好北地的酒席佳肴,为卓姑娘接风洗尘。”
卓清潭微微一顿,轻轻颔首一礼。
等到谢予辞终于离开,她一直坐得笔直的纤瘦腰杆,终于忽然泄力一般颓然,蓦然倒向她身后椅背上。
卓清潭皱着眉头轻轻喘着气,此时耳中轰鸣声不断,眼前亦是一片昏暗。
自从她与师弟安罗浮离开端虚宫,不论是先至皖州无暇镇、还是后至北地兖州府,这一路上她其实都没什么机会好好歇上一歇,心中更是始终装满各种棘手事务烦扰。
尤其是她自宿风谷秘境中出来以后,上一世前尘往事涌入脑海时的纷乱难平、对峙凭津阁阁主的一触即发、锁芯牢中的束身刑架加身......
此番诸事,一件接着一件,让人无从喘息,也完全没有时间停下脚步去认真思量。
她的心力交瘁、强自支撑,其实没有半点虚言。
尤其是......她还要步步为营,不能让谢予辞有所察觉。
卓清潭萎靡虚弱的靠在椅背上,不知什么时候开始,居然昏昏沉沉的陷入了梦境。
也不知她是真的睡着了,还是终于因为体力不济,而彻底昏沉了过去。
片刻后,房门却忽而轻轻打开,打破了一室静默的空气。
一道修长的身影,逆着门外晌午过后的天光,光影斑斑,再次出现在门外。
谢予辞站在门口,沉默注视着倾倒于坚硬的、不甚舒适的沉木椅上,那个毫无知觉的女子。
他目沉如水,神色肃穆且复杂。
当年仙山岱舆一别,谢予辞本以为他与太阴幽荧之间,从此便是死别了。
不成想到,他们二人居然还会有一天冤家路窄,相逢于这世间。
只是,昔日那位高高在上、手可通天的堂堂九重天帝君,如今却变成了一个身残病弱、前尘尽忘的凡人。
......还落在了他这个“大魔头”手中。
这可当真是因果循环,报应不爽。
好个天道好轮回。
若是九重天上那位圣神帝尊太阳烛照知道了,恐怕是要气得携带九天玄雷和三昧真火临凡,与他打个天翻地覆、不死不休方止。
只是......谢予辞微微蹙眉,似有不解,此事说来倒也有些奇怪。
九千多年前,九重天上堕神汀畔,殉神钟碎裂成尘的声音震撼三界,响彻九州八荒。
而太阴幽荧昔日那般情状,分明确实已入死局。
她是活生生在他眼前拔出神骨、元神尽散、消亡于世的。
在那种情况下,若她不曾魂归混沌、还能获得一线生机,必然是圣神帝尊太阳烛照做了什么。
可是,既然太阳烛照费尽心思、历时了近万年才令太阴幽荧重新聚起一丝神魂、转世轮回、再生于世,那么按理说,太阳烛照必然对其小心看护,再次渡她成仙才对。
怎么会对她此生境况不闻不问,坐视她变成如今这般灵脉大伤、瘦骨伶仃的模样?
甚至,他自无妄海钧天崖秘境破结而出至今已近半月,并找到了机会再次接近她,这样太阳烛照都会坐视不理吗?
这太过不合常理了。
谢予辞皱眉思忖,莫非是圣神帝尊太阳烛照因为某些不得已的原因,被迫闭了那种不到时日、不得而出的死关?
因此未曾料想到,太阴幽荧居然这么快便再次聚起神魂转世投胎,更不曾想到自己会因为她的转世之身接近了钧天崖秘境,致使秘境结界破裂,自己提前破境而出?
若是这般,那便都说得通了。
他微微挑眉,步入房间内,默默站定于沉香木椅前。
然后,垂首静静看着似乎哪怕是在睡梦中都微微蹙着眉心、十分不安的卓清潭。
谢予辞在一片寂静中,忽而轻轻挥了挥右手云袖,将他的右手二指悬空并于她额前,然后缓缓将一道神力打入了她的眉心。
那道神力所到之处,卓清潭攥住自己腰间原来悬挂琅琊玉、现在已空空如也的腰间那双痉挛的手指,忽而松弛了下来,她睡梦中尚且紧蹙的眉心也渐渐打开了。
被谢予辞的神力所控,她的意识彻底沉寂,这才得以不受梦境所扰,寻一份好眠。
谢予辞微微弯腰,十分轻松的将她横着抱起。
他走到房间尽头的床榻畔,将她轻轻放下,然后勾起床上叠的整齐的被子盖在她身上,并将四个背角向内侧扣紧。
谢予辞有条不紊、面无表情的做完这些后,旋即毫无留恋的转身向门外走去。
待走出房间后,又紧紧的仔细的关好了房门。
做完这些,他转过身来,目光无悲无喜的与院落角落静立等候他不知多久的晚青对视了一眼,然后用眼神示意她跟他离开。
晚青同样沉默的跟跟他离开倚凇居,直到二人走到破月小筑中接待外客的外院中,谢予辞方才止住脚步。
他没有回身,亦不曾转头,只是淡淡的陈述。
“你有话说。”
晚青沉默一瞬,忽然问道:“主上......她,当真是她吗?”
这句话说的模棱两可,晚青虽未指名道姓,但他们二人却都明白其中的“她”究竟指的是何人。
谢予辞微微停顿,片刻后轻轻颔首,几不可闻的点了点头。
“嗯。”
晚青蹙眉,似乎是十分不解。
“......可是这怎么可能呢?主上,会不会是您搞错了?”
谢予辞却轻轻摇了摇头,嘴角略带一丝怅然的微嘲。
“断不会错,她便是是化成灰,我都认得。”
晚青却还是蹙眉摇头,不甚赞同的说:“主上,这世上相似之人何其之多。您最初不也曾误以为灵蓉便是您曾经在凡间所遇的那名叫‘虞阑’的女子转世吗?
说不定这个卓清潭,也只是与往圣帝君容貌气质相似之人而已。虽说上神形貌多有讲究,但往圣帝君当年毕竟早就......”
......早就已经神陨道消,死的不能再死了。
谢予辞缓缓转过身来。
他衣袂翩跹,迎风而立,神色淡漠却自信满满。
“若是旁人也就罢了,但是她,我必不会错认。更何况,当初我那四分之一神力和神魂之所以能破阵而出修成此身,便是因为卓清潭当时身处钧天崖秘境附近。
我当年是被谁所封印,不需赘述,你应当也知道。
这三界之中,除她以外,再不会有人能令往圣帝君太阴幽荧神骨所化的秘境结界动荡不安,将封印沉睡中的我惊醒。”
晚青沉默良久,忽而一针见血的道:
“主上,若她当真便是帝君,那你便更加不应当与她有所牵扯。上一世她害得您还不够惨吗?即便是临死前她都要摆上您一道,将您封印了九千多年。
若不是此番机缘巧合,恐怕此时此刻,您的神魂还被一分为四,永困于四大秘境中不得出。你为何还要将她带在身边呢?”
谢予辞微微一顿,片刻后,却忽而满不在乎的笑了笑。
“我自然有我的道理。再者说,如今她这般模样,莫非你还担心她能对我不利不成?便是我与她二人之间当真会有一人有危险,那个人,也必然不会是我。”
晚青却十分不给他面子的偏过头去,淡淡道:“......那可就不一定了。”
“嗯?”
谢予辞挑眉看向她:“你在嘀咕什么呢?”
晚青静了一瞬,旋即破罐子破摔的再次转过头来,定定回视谢予辞,坦言道:
“晚青也只不过是实话实说罢了。人活于世,其实有没有危险,与力量的强弱并没什么必然联系。往圣帝君即便是如今这幅弱不禁风的模样,也是拥有伤害主上的能力的,不是吗?”
她丝毫没有理会谢予辞已经渐渐冷下来的俊颜,缓缓继续道:
“主上,这么多年过去,你心里何曾放下过她?从来都是你自己赋予了她可以肆意伤害你的权利。你每每面对她便好似失了神志,这让晚青如何能不担忧?”
谢予辞却冷冷一笑,他“嗤”了一声,轻轻摇了摇头道:
“你想多了,伤我?她现在于我而言,便如同玩物一般。
试想一下,一个前世尽忘的高岭之花,而今却沦落尘埃、任人攀折,岂不快哉痛快?
我不过是在与她虚与委蛇罢了,你实在不需要担心这些。”
晚青闻言微微皱眉,她细细打量谢予辞此时脸上的表情,片刻后似乎终于相信了,或者说,暂时放弃争辩了。
她沉声问道:“主上,你此言当真?”
谢予辞跳了挑眉,笑曰:“自然当真,我何时骗过你。她当年将我玩弄于鼓掌之中,以虚情假意的片缕温情,令我自困海外仙山避世而居,以达到她身为天界往圣帝君的责任使命。
又与太阳烛照那厮合谋,打散我之记忆、封印我之神力,将我打回原形神胎,历经九百年艰辛再世而生。
其后,欺骗我利用我,将我教化成了九重天上一只听话称职的走兽一般,企图欺瞒我一世,让我沦为他们上神手中的牵线木偶和玩具。”
他出神的看着此时忽然落于掌心的一片萧索的落叶,一字一句道:
“她做过的这桩桩件件,我谢予辞,绝不会忘。”
晚青静静看了他一瞬,忽然问道:
“主上,若你当真是这般想,那么要折磨、报复、戏弄她,其实十分容易。只需将她关押在破月小筑的囚室中即可。
......因何还要将自己的房间都让出来给她来居住,还让我们准备兖州当地的美食美酒,晚上为她接风洗尘呢?”
谢予辞缓缓看了她一眼,淡淡道:“怎么?你担心先前我所言具是我的托词不成?还是说你担心我对她心软了?
别闹了,我之所以会如此安排,自然是因为只有她才能化解四大秘境中封印住我神力的结界。我此时尚且还有用得着她的地方,只能徐徐图之。”
晚青却皱眉不解:“若是如此,那我们绑了往圣帝君去九晟山的冥王沟和崇阿山的太虚秘境便是了。主上何需这般委屈自己,还要做戏于人前?”
谢予辞淡淡笑了笑,然后轻轻摇头道:“四大秘境中的阵王法阵,便只有卓清潭心甘情愿进入时,才能被化解。
而她的骨头素来硬的很,这你应该不是不知。哪怕转世为人前事不知,依然是那副宁折不弯的性子。
若是威逼胁迫于她......只怕她届时宁可玉石俱焚,也不会让我们如愿。强硬行事怕是行不通的,反而会适得其反。”
晚青微微一顿,她沉默片刻,终于轻轻叹了口气。
“若是这样......那倒是不太好办了。往圣帝君虽然道貌岸然,但的确刚直不阿。
若是她不愿,只怕即便是圣神帝尊都拿她没有办法的。如此看来,便只能如主上所言,徐徐图之、以行其事了。”
谢予辞随手丢掉那枚落于掌心的残败落叶,然后伸手轻轻摆弄着庭院中一颗苍松,几瞬后,他缓缓道:
“此事说来简单,实则也非易事。卓清潭虽对前尘诸事具是不知,但她素来冷静多智。此时怕是已经对我起疑,生出了警惕之心。
不过此事,我心中自有成算,你也不需过问太多,只需要按照我的指令配合我即可。”
晚青闻言立即肃容正色,结印一礼道:“是,主上。晚青定不辱命。”
谢予辞想了想,又嘱咐了一句。
“对了,还有灵蓉。她不知卓清潭的身份,更不知当年太阴幽荧与我之间诸多纠葛。不过她心无城府,向来脸上是藏不住什么事情的。我们的事你不必告诉她,免得她在卓清潭面前漏出马脚。”
晚青正色道:“是,主上放心。此间做客之人,便是主上的‘救命恩人’,端虚宫弟子卓清潭,再非旁的什么人。我亦不会多言,让灵蓉坏主上的大事。”
“嗯,你办事,我是放心的。”
谢予辞淡淡道:“你且去吧,既然是招待贵客,晚上的接风宴便好好准备。”
晚青颔首一礼:“是。”
卓清潭醒来时还有几分意外和怔忪。
自从她于断戒峰受戒身负八颗镇骨钉之后,便已许久不曾休息得如此好了。
先前她便是在睡梦中,亦时常因为身体隐痛而惊醒,少眠多梦,有时睡醒后反而更加难受不适,少见能如此安眠之时。
不成想如今与谢予辞共处一座院落,前路未卜,万般风险于侧,她居然能睡得着,且还睡得这般沉,连一个梦都不曾做,想必也是当真累得狠了。
卓清潭蹙眉看了看自己身上压住背角盖得十分严实的被子,又看了看距离床榻几米开外的那张沉香木椅,微微挑了挑眉,沉默了一瞬。
她用手掌撑起身体缓缓坐起身来,但是刚刚撑起身体,头顶的床帐上便响起了一阵清泠悦耳的铃铛响声。
卓清潭微微怔忪,循声抬头,原来床帐上居然用法器镶嵌了特制的铃铛。
果然,下一刻,门外响起了三声极有规律的敲门声。
许是已经知晓她此时耳目多有不便,外面的人敲门时声音极大。
然后,晚青施过法术后被放大了许多的声音,随后传入房间内。
“仙长,晚青可以进来吗?”
卓清潭微微蹙眉,散乱的神思渐渐回笼,这才定神缓缓看向四周。
先前她眼力不济,未曾细细观察这个房间。
原来这个房间之中,居然布下了层层防护法阵,即便连床榻上方的床帐上都有隐秘的阵法和讲究。
想来待在这个房间中的人,但凡是有什么轻举妄动,都会被谢予辞这个阵法的主人知晓。
卓清潭在沉默中轻轻触摸左手上的“潮沁”,试探里面储存着的上次洛岩池他们三人注入的灵力。
果不其然,“潮沁”中可贮存的灵力本就有限,而在宿风谷秘境中又已经被她用的差不多了,虽然还剩了一些,但也已经不多了。
这点灵力莫说是拿来对抗已取回四分之一神力的谢予辞,便是此时门外的晚青,甚至是昨日那个对她颇有敌意的那黄衫小妖,只怕她都未必能讨得到几分便宜去。